崩溃-血水淹没了阿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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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点点在哭,在黑暗的深渊里哭。我看不到它的眼睛,就像我看不到那个婴儿的眼睛。点点,你是不是在那个黑暗的深渊里无法呼吸?就像我在这个地狱一样的家里无法自由地呼吸?是谁伤害了你的生命?又是谁伤害着我的生活?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它是不是包藏着许多我们一生都无法破译的秘密?比如梅萍对我的恨,她究竟为什么要对我这样仇恨,我和她没有根本的利益冲突呀。点点,你知道吗,你一进这个家的家门,她就对你仇视,可以想象,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受了多少他们的折磨,他们一开始就想让你死!可怜的点点,我知道你死不瞑目呀!

    ——摘自李莉的博客《等待腐烂的稻草》

    阿花每天给张默林送蒜头,都要趁梅萍出门或者不注意的时候,进张默林的房间。这天也不例外,她看梅萍出去后,就上楼去给张默林送蒜头,梅萍最近迷恋上了做脸,隔三差五地跑到街对面的“巴黎美容院”去做脸,据说给她做脸的是新加坡来到赤板的一位美容师。

    阿花把蒜头放在了张默林的桌子上,张默林正在在床头看那本厚厚的《红楼梦》。

    阿花轻声地问张默林:“张爷爷,你要这些蒜头干什么用呢?”

    张默林淡淡地说:“等你老了就知道了。”

    阿花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张爷爷,你知道黄风堂是什么吗?”

    张默林冷冷地说:“你问黄风堂干什么?”

    阿花摇了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张默林说:“黄风堂是旧时赤板的一家中药铺,解放后被一场大火烧掉了。”

    阿花说:“喔——”

    张默林没有再往下说,他心里十分明白,在很多日子里,梅萍是经常光顾那家药店的……想起这些,张默林的脸色变了。

    张默林严肃冷峻的样子让阿花不想在这个房间里多停留,加上张默林房间里充满了奇怪的呛人的味道让她难受,阿花匆匆走出了张默林的房间。

    阿花路过梅萍卧房时,发现梅萍的卧室门没有关,她往里面瞥了一眼,那桌上的镶着那个对阿花而言是陌生男人的黑白照片的镜框还是没放出来,自从梅萍买百合花的那天后,那个镜框就不见了。

    阿花突然有进入梅萍卧室的欲望,她想,反正梅萍也不在家,就进去看看吧。

    阿花这次进入完全没有任何目的,收脏衣服或者打扫卫生。

    阿花走了进去,她在那面挂满大大小小的照片的墙下站住了。

    阿花第一次那么认真地观看这些照片。

    照片都是梅萍各个时期的留影,有一些合影让阿花产生了极大的好奇。那就是梅萍学生时代穿着学生装时和一些女同学的合影。

    阿花的目光停留在了一张发黄的照片上,照片上的梅萍挽着另外一位女学生的手。两个人的脸上都看出羞涩的笑容。虽然照片发黄了,但还是可以看出她们是那么的美丽,俨然是一对姐妹花。

    和梅萍合影的那个老式美女比梅萍略高一些,眼睛也比梅萍大。

    阿花突然想起来,她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张脸,那大而明亮的杏眼让她难于忘怀。阿花的心里“咯噔”了一声,这不是奶奶吴青莲吗?

    她在父亲的相集里见过奶奶单独的照片,和这照片上的打扮一模一样。

    奶奶吴青莲怎么会和梅萍在一起照相?

    阿花的脑海里一片空茫。

    离顾公馆不远处的那个窗户后面,空空的,什么人也没有了,却好像飘满了烟雾,迷离的烟雾。

    张文波的焦虑与日俱增,似乎每天早上起来,在镜子面前端详自己的时候,都会发现头上新增的白发。

    曼丽的二十万元,已经给了两万,一个月时间很快就会过去,他该到哪里去凑这些钱呢!这十八万对他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好友厉凌云答应帮他筹点,那也是没准的事。再好的朋友,一谈到钱的事情,都会退避三分,很明显地,放假后,厉凌云和他的联系少了,往年这个时候,厉凌云会和他一起开车出去游玩,带上各自的孩子,就不出去游玩也会隔三差五地凑在一起喝喝酒搓搓麻斗斗地主什么的,把一个暑假安排得丰富多彩。

    张文波长叹了一口气,坐在书桌前批改试卷根本无法继续下去。

    他扭头看了一眼墙壁上那幅《危险的关系》,突然觉得“肉体”这两个字多么地让自己恶心。

    李莉的肉体、曼丽的肉体……这些肉体都是罪恶的渊愫。

    张文波真想把这幅油画抱到花园里一把火烧了,可他又突然产生了一种恻隐之心。他烧掉这画中的肉体同样是一种罪,这画凝聚了瑞奈·玛格丽特的多少心血,也凝聚了那位临摹者的多少心血。

    张文波觉得自己不能成天待在房间里坐以待毙,必须想办法筹到那十八万元。

    如果母亲梅萍肯帮自己,那这十八万元根本就不是问题,他知道母亲一定有不少的存款,那在瑞士银行存有巨款的说法并不是空穴来风。他觉得有必要再和母亲梅萍好好地谈一次,如果梅萍能网开一面漏给他几滴水,他就会像一块干涸的大地逢上一场大雨那样滋润起来。

    张文波走出了房间,先来到了儿子的房间,儿子躺在床上呼呼地沉睡。

    他站在儿子的床边,心里一阵隐痛,张小跳的班主任吴倩已经给他说过儿子的情况。

    张小跳的情况十分的糟糕,期末升级考试他也没有参加,学校已经决定对他进行留校处理了。儿子变成这样,作为父亲,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想自己处理完曼丽的事情后,一定要好好地对待儿子的问题。

    他走出了儿子的房门,朝楼下走去。

    他来到客厅里,发现梅萍不在。

    阿花从梅萍的房里走出来。她见到张文波,显得很不自然,低着头匆匆地下楼去了,张文波想叫住她,问她梅萍的去向,没想到阿花跑得特别快,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张文波走进了母亲梅萍的房间,环视了一周,母亲的房间还是老样子,一点变化都没有。

    他看了看墙壁上的照片,他小时候母亲抱着他的那张照片在上面,可上面就没有母亲和父亲以及妹妹张文玲的照片。

    在这个家里,母亲最亲近的人应该是他张文波,可他知道,自从他把李莉娶进家门后,他和母亲之间就疏远了,母亲已不再把他当成她最贴心的儿子了。

    父亲和母亲的关系一直是冷淡的,他们的婚姻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张文波根本就不明白父亲和母亲为什么会结合在一起,为什么还会生下他和妹妹两个孩子。这对张文波而言是个谜,他研究鲁迅,研究徐志摩,可就是没有办法探索父亲和母亲的隐秘生活和他们各自的心灵轨迹,表象永远离真相相距甚远。

    父亲和母亲似乎从一开始就对他们守口如瓶,根本不向他们透出一丁点真相。表面上他们相安无事,事实上他们内心的冲突是张文波这样的大学教授也无法探寻的。他并不是没有探寻过这些东西,但一次一次都以失败告终。

    关于妹妹张文玲和母亲的关系,他略知一二,但当时他在云南插队,妹妹的离家出走他根本就不知道,在一年之中有限的几封通信中,父亲母亲不会告诉他这个消息,他回到这个家后才知道妹妹张文玲早已离开了这个家和别人结婚了。

    他知道谁也不会告诉他妹妹为什么会出走,他们已经习惯了保守秘密。仿佛保守秘密是他们保护自己的最后方式,以至于他无法插手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也根本就谈不上化解。

    一切都要在带到坟墓后才能沉寂下来。

    站在母亲的房间里,张文波有些不安,仿佛自己进入母亲的房间里动机不纯,有种做贼心虑的味道。

    他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只有一个解释。都是曼丽那十八万元闹的。

    张文波走出了房间,他听到了父亲张默林的一声咳嗽。

    他想进去看着父亲,可他打消了这个念头,和父亲在一起也无话可说。

    他仿佛又想起了父亲的那句话:“提防你身边最亲近的人!”

    他要提防的是谁?

    这个家的每一个成员都应该是他提防的对象。

    他为什么要提防?

    他们真的会在他不小心的时候对他下毒手?

    那天他和厉凌云在绿岛咖啡馆碰到了李莉和那个年轻高大英俊的男人,当时他心里的确冒出了一股酸水,但很快他就平息下来,和他们形同陌生人那样擦肩而过。

    厉凌云出于礼貌和李莉打了个招呼,出来时问张文波:“那男人是谁?看上去他们的关系非同寻常!”

    张文波说:“爱谁谁吧!”

    厉凌云说:“如果她是有那回事,对你会是个解脱,她一定会主动提出来和你离婚的,那样她一定不会闹腾了,你也可以和曼丽和好,这不皆大欢喜!”

    张文波说:“一切都不可能的,她那样,谁还会要她!”

    张文波不是没想过离婚,可他每次提出来,李莉就说:“没那么容易,要离可以,那么我们同归于尽!”

    张文波知道李莉是个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女人,十分害怕她做出过激的行为,这也是张文波的弱点。开始他谁也不想伤害,结果谁都伤害了,当初曼丽也对他说,她爱他就可以了,不需要任何名分,也不要他的钱财,可最后曼丽还是想独占他,被李莉发现,跟踪到曼丽的住处,被她抓了个现行。

    爱情也是个江湖,在这个江湖里,该挥剑斩断情缘就要狠心出手,否则被爱所伤无药可救!

    这一点,他做不到!所以他也会遭受重创!很多时候,男人似乎比女人要自私,他们只会在黑暗中舔着自己的伤口,把一切过错推到女人头上,他们不知道女人受伤后同样也是会流血的。

    张文波的脑海里杂乱无章,他下楼,走到了花园里,看到一条蛇钻进那丛夜来香丛中就不见了,悚然心惊。

    对于蛇,他有可怕的记忆。插队的时候在那片原始森林里,他被一条蟒蛇缠住了,他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的时候,那位老乡用那把匕首杀死了蟒蛇,他才获救。张文波对蛇有种入骨的恐惧,犹如女人。

    这花园里怎么会有蛇?

    张文波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这蛇的出现,是不是预示着什么不祥的征兆?他是不是该提防什么了?

    或者他早就该提防些什么了,潜在的危险在向他悄悄逼近。

    他该往哪里逃?

    梅萍从“巴黎美容院”走出来,觉得神清气爽。出来前,她照了照镜子。觉得自己又年轻了许多。她竟然产生了一个幻象,她走在路上时,身后还是会跟着一群崇拜者,有人愿意为她付出生命。有人可以为她一掷千金。

    那毕竟是幻象,她来到街上,一阵热浪挟裹着这个城市无处不在的浊气扑面而来,她刚做完蒸气和按摩的脸上顷刻就蒙上了一层灰尘。

    梅萍看到了迷惘地站在铁门外的儿子张文波。

    儿子张文波在炎炎烈日下的脸显得有些模糊和变形,仿佛是一个水面上的影子。

    梅萍过了马路,她过马路的样子还是那么优雅高贵。

    张文波在母亲梅萍的衬托下显得猥琐。

    他朝母亲迎了上去,脸上浮现出疲惫而难看的笑意:“妈,你去哪了?”

    梅萍微笑地说:“去做脸了,你看妈是不是年轻了许多?”

    张文波奉承地说:“妈的确年轻了许多,妈不会老的,容颜永驻!”

    梅萍笑出了声:“言不由衷!”

    张文波说:“妈,我说的是心里话!”

    梅萍说:“好了,别什么心里话还是心外话了,找我有什么事,你就说吧,你脑子打个结我也知道,从小有事求我时就拍我马屁!”

    张文波说:“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谈谈好吗?”

    梅萍考虑了一下说:“好吧,我今天心情不错,就听你说说话,看有什么新鲜的东西让我耳朵好好受用受用。”

    他们就在附近找了一家茶馆,要了一壶茉莉花茶聊了起来。

    梅萍喝了一口茶说:“这茶和家里的比差远了,不过香味还可以,凑合着喝吧!”

    张文波显得十分的不安,心跳一会儿慢一会儿快,折磨得他额上冒出了汗珠。

    梅萍说:“这茶馆里的冷气这么足,你冒什么汗呀,还不擦擦,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张文波用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妈,我上次和您说过的事,的确不好办,如果这二十万不交过去,儿子会身败名裂的!”

    梅萍淡淡一笑:“我早就猜出了是这件事,你也没有能耐在短时间内凑出这么多钱,就算李莉的积蓄给你,你也还差得远!”

    张文波听了母亲梅萍的话,似乎有希望,接着说:“妈,您说得对,我们没能耐,不会赚钱,您就帮儿子这一次吧!”

    梅萍说:“如果仅仅为了所谓的名誉付这二十万,我看没有必要,名算什么,好名也过一生,歪名也过一生,多少人惨死在名利场中,连收尸的人都没有,我这一生见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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