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带家-无章节名: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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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文凯飞回香港,雅枝姐姐一家竟然失踪,红灯区险遭暗杀,去巴黎寻找线索,亏得霍尔曼老头指路破迷津。

    华文凯一飞抵启德机场,就被扫毒部门派来的一辆专车接住,并迅速把他送往一幢他完全陌生的新公寓楼。接他的警官穿着便衣戴着墨镜,使他认不出是谁,却又觉得他的体形和声音挺熟悉。

    车到大楼门口,那人将一串钥匙交给他,压低嗓门说:“华探长,这次破获贩毒大案,三合会的老板们大为震怒,他们发誓要除掉你,并在本港的水陆航空要道布置了许多眼线,上司考虑你的安全,请你务必在这里隐居一段时间,等风头过去再作安排。给你的经费和防身武器,都在房间的小保险柜里。另外,如果需要女人,可打电话,会有专人替你安排,电话号码在房内的电话机上,只是有个要求:约会要另找地点,具体怎样,来赴会的女人会引导你去做的。上司为你的安全担忧,还派了一个小组昼夜警戒,请你别介意,以免发生误会。”

    那家伙一番啰里啰唆的话令他大为不快,作为香港警官回到香港,居然要像逃犯一样躺在公寓里,简直是一种羞辱。他知道和这人争论无益,他只是按照胆小怕事的上司旨意行事。这位上司可怜而富有人情味,竟为属下的个人生活操心到找女人消除寂寞的地步。

    这是一套豪华而又现代的公寓,在香港一般的中等阶层人士也不一定买得起,里面除了高水准生活的必需用品器具之外,还有一间专门供健身用的房间,里面摆满了各种新式健身器械。看来这位上司建立这个避难所,确实花费了一点心机。

    他很疲倦,把简单的行李往地毯上一丢就躺在床上,想睡却怎么也睡不着,导弹击中鹰巢别墅的巨响和乔雅枝被硝烟吞灭的情形始终骚扰着他,不能有片刻宁静。

    躺了一会儿,他一跃而起,熟练地打开那个小保险柜,取出一大札崭新的港币和一支新型韦森式手枪,柜里还有一个装工艺品的盒子,打开一看,原来是化装用的发套、胡髭之类的东西。他忍不住笑了,认定这位上司很精明,知道他不会安分守己像鸟一样待在精美的笼里,特意预备了这些东西。

    第一天华文凯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他以为自己的上司会同他联系,听取关于这次重大扫毒行动的详细经过。可毫无动静,房门响动过两次,都是公寓管理人员送报纸来。他留意看了“社会栏”,除了几桩盗窃凶杀案的报道之外,没一点和他有关的动向。

    这种囚徒般的孤寂生活他从未经历,像头受困樊笼的雄狮一样在房内窜动。他又在书桌内发现了一架高倍望远镜,看来这也是上司有意安排的,可以用来眺望香港岛风光和繁华大街上的窈窕淑女。

    第二天傍晚,他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躁动,从保险柜里拿出一些钱和手枪,再挑了一条小胡子贴在唇上,扮成一个打工仔的模样走出了公寓。在拐角的街口,他跳上一辆计程车,要司机开到九龙木屋区。

    这条乔雅枝走过许多遍的小道,华文凯也记忆犹新,他想给她苦命的姐姐送些钱去,顺便打听雅枝的下落,尽管不会有什么希望,可他还是要去看望她一家,为了雅枝也应如此。

    整个木屋区融浸在暮色里,在雅枝姐姐住屋的附近,停了两辆簇新的本田450型摩托,他立即警觉,从那间破旧木屋前经过没有停步。迎面走来一位步履蹒跚的老太太,他拦住她轻声问道:“请问老伯母,那个拖着几个小孩的姓乔的寡妇还住这里吗?”

    老太太瞅他一眼,嘎声嘎气道:“她呀,发财啰,搬到弥登道一家好公寓住去啰,听说楼下是开珠宝店的,她也过得像阔太太了呢。”

    华文凯向她道谢,仍朝前走,才走了一丈多远便发觉路没有了,这里是一片木屋围成的死角。他想了想,从一家门前拿过一个塑料桶,轻轻吹着口哨往回路走,刚走过那两部摩托车,一个站在暗处的汉子冲他叫道:

    “喂,小伙子,你认得阿清伯吗?”

    他不答话,脚步大而不慌张地往坡下走,这时他听见另一个人低声骂道:“妈的,那小子肯定有问题,跟上他,设个套子弄去见老板,也好交一回差。”

    接着是摩托启动的轻响,他后脑勺感觉那辆本田450在灵巧地向他滑来,便把手枪抽出来,闪在一簇路旁植物的阴影里。

    摩托车静静悄悄滑行,驾车的汉子突然失去了跟踪目标有些慌乱,便打开灯搜寻,但马上感觉不妥,就在他关灯的一刹那,华文凯扑了过去,用枪柄朝他头部狠狠一击,汉子像个软布袋一样栽下摩托。他抓住手柄一跃而上,骑着摩托悄声无息地下到坡底,然后加油开挡,急风一般直奔弥登道。

    这回他不敢冒失了,把摩托丢弃在离弥登道还有几个街口的一家酒吧前,然后去裕华公司买了一套夜礼服,再凭自己的眼力在一家电影院门口找到一只才十八九岁的小“野鸡”,这位女郎是以陪看电影为名来拉客的,她操一口潮汕腔却染了一头金发,假乳也挺得老高。

    华文凯的装束仪表和给她的几张钞票,都令她大为惊喜,立即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而他也一副风月老手的神态,携着这只浑身骚气的小“野鸡”去寻找那个老太太所说的珠宝店。

    “先生,您贵姓啊?我好称呼您。带我去哪儿?希尔顿饭店吗?哦,我一直想去那里过夜,就不收您的钱也行啊,我会使你心满意足的,先生,今晚我真愉快。”

    他好像对她的情意心领神会,叫住一辆计程车,对司机说:“请在前面街口等候我们,我去那家珠宝店给女友挑几件礼物就来。”

    “啊,您真气派,我想自己会很快爱上您的。”金发野鸡在他脸上亲了一个热吻,像发情的母鸡一样格格地笑了。

    腮帮上有了一个鲜红的唇印,他也不擦,搂住她的肩头就向前走。果然,一幢很讲究的公寓楼下开了一家很气派的珠宝店。

    他走进门,正在准备打烊的店员立刻笑脸相迎,殷勤地问:“先生,小姐,要买点珠宝吗?我们店有新从缅甸运来的绿玉,非常漂亮珍贵。”

    他让女伴去挑玉制品,漫不经心地问那店员:“你知道这幢楼上住着一位姓乔的寡妇吗?”

    一听这话,店员勃然变色,抓过金发野鸡手边的玉器匣子,“砰”地关上,冷冷地说:“对不起,我们从不关心谁住在楼上那些公寓房里,要打听人,请找公寓管理员。”

    华文凯当即感觉这里曾发生过什么,但他不想放弃这条找寻乔雅枝的重要线索,心一横便携着假金发去找公寓管理员,平白失去一次得到珠宝的机会,小野鸡好生气,一张本来清秀可人的脸庞也扭变了形。

    公寓管理员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他正在灯光下翻看一本黄色画报,嘴里发出啧啧的感叹,摇头晃脑很入迷。

    “小兄弟,”华文凯递过一张百元面值的钞票,很随便地问,“住在楼上那个姓乔的女人在家吗?”

    眼镜接过钞票,警觉地瞅瞅门外,很急促地说:“在,先生,你快去吧,九楼十三号房。”

    他带小野鸡上楼,她嬉笑道:“看不出,你还有窝儿呢。行啊,不去希尔顿饭店,我也好好陪你玩一夜,嘻嘻。”

    电梯门开了,他忽地站住不进去。当电梯门自动合上的一刻,他听见那个管理员在给一个人打电话:“……来了一个中年人要找姓乔的寡妇,被我骗上楼去了,赶快来人劫住他!……”

    他快步退到管理室,挥手把那家伙的眼镜打在地板上跌个粉碎,假管理员慌忙去掏枪,可他已无法看清苦苦守候多日的目标了。

    华文凯拉着小野鸡从公寓大楼飞奔而出,她已不知所措只顾随他奔跑。

    这时几辆摩托已从几条僻街猛冲出来,摩托手背后的枪手都端着冲锋枪。这种在天未黑尽就明目张胆摆开的凶杀之举,只有三合会敢如此干。

    不容半点迟疑,华文凯朝停计程车的街口跑去,嘴里对那金发女郎轻吼:“快躲开,别跟着我,危险!”

    可那女郎什么也听不见,紧随他狂跑寸步不离,口中还不停嚷着:“等等我,先生,等等我。……”

    “嗒嗒嗒!……”

    一排子弹朝他们扫来,他搂着小野鸡朝一家商店凸出的广告橱下一滚。

    “哗哗啦啦!”一片玻璃破碎的响声。

    “啪!——”他击中了那个摩托手,只听“哧溜”一声,摩托带着两个歹徒在马路上摔出很远,惊得那些傍晚出来逛街的男男女女大声尖叫。

    那辆计程车见势不妙刚想溜走,华文凯已逼过去打开了车门,冷峻地喝道:

    “别慌,我是警察局的,找大街朝中环方向开,你不会有麻烦的。”

    说话间小野鸡也爬上了车,司机不敢怠慢,把车飞快地驶向一条灯火明亮的大街,还是有一排子弹朝车追来,华文凯听见了尾灯碎裂的声响,摩托声和行人的锐叫同时响成一片。

    司机似乎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脑子很灵活,把车超越过几辆巴士,又闪入另一条大街,气得交通警记下他的车码,发誓要好好收拾他。

    摩托还是紧咬不放,但枪手不敢贸然开枪,华文凯把枪伸出窗口,扣动扳机击中了摩托前轮,只见摩托一晃,那两个歹徒身体飞起来重重地摔在马路一侧,一个交通警立即吹响了警笛。

    计程车再冲入一条大街,华文凯掏出一叠钱分给司机和小野鸡:“我要下车了,你们可以去希尔顿饭店过夜。”

    “先生,我要跟你去。”金发野鸡竟对他恋恋难舍,风情脉脉地依偎着他。

    车慢下来,他轻轻推开她,扭开车门一跃而出。轿车马上加速,那女郎只好探出头叫道:“有空来找我玩,我常去金龙影院……”

    回到公寓房内,他就接到上司打来的电话:

    “文凯啊,你不听我的安排惹下事了吧?告诉你吧,姓乔的女人从九龙木屋区突然搬走,不知去向,照你的安排我派人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她,可前不久,她一家又失踪了,这回怎么也找不到,专家们分析可能被什么人接到海外去了。最近三合会的人也加紧了对她住地的监视,你贸然去闯,岂不自投罗网吗?”

    “这些情况,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气恼地问。

    “哎呀呀,还不是担心你的安全嘛。这次破获大宗贩毒案,上方和报界都对你大肆渲染,这下成了三合会的攻击目标,令我也犯难啊。”

    “那好,我决定暂时离开香港一段时间。”

    “上哪儿去?海外恐怕也不安全,三合会的人无孔不入呀。”

    “我去东京,请马上为我准备护照和必需品。”

    “好吧,我立即同澳门警方联系,用我们的直升机送你过海,再从那儿去台北,转道东京,行吗?”

    “事到如此,只好听你安排啦。”

    华文凯搁下话筒,就躺在床上开始构想一个新的行动计划。

    一切先按上司的布置进行,周密而又安全,但在桃园机场登上国泰公司飞往东京的定期班机,他惊愕地发现邻座竟是那个金发小野鸡,她朝他亲昵一笑,柔声说:“我叫米妮,是你的上司要我来陪你的,他说你的身份是游客,没个女伴在身边怎么行呢?再说,华先生,我喜欢你……”

    华文凯又生气又无可奈何,装出高兴的样子,朝她温和地笑笑。

    班机到达羽田机场,一位面色森严的日本警官接住他们,并送上两份报纸。华文凯展开一看,是当天的《读卖新闻》和《朝日新闻》,上面登着报社驻香港记者发的急电:

    “据可靠消息,最近领导破获一宗贩毒大案而名噪香港和世界的华文凯探长,将携女友到东京度假……”

    谁走漏了风声?他茫然不解,但这肯定是三合会利用记者在向驻东京的爪牙和山口组发出信号,一张可怕的黑网正悄悄扑向他。

    那警官呆板地说:“我们和你的上司作了紧急磋商,请你不在东京停留,尽快从机场转飞别的地方,具体到那儿,由你确定。”

    妈的,扫毒英雄竟成了丧家之犬,他真想骂人,可形势如此严峻,已无别的选择,只好说:“好,我去巴黎。”

    “巴黎?哎呀,太妙啦!”金发女郎欣喜地嚷道,并把身子亲热地朝他靠了靠。

    “警长,我把这个女人交给你。”他认真严肃地说。笑容一下冻结在她脸上,沮丧得快流泪了。

    警官平静地说:“不行,华探长,她必须陪伴你,这是你上司的意思。”

    “好啊,我们到巴黎寻欢作乐去吧!”他强抑住内心的怒火,讥讽地道。

    米妮不管他态度怎样,为自己终于能去世界闻名的豪华都会而大喜特喜。从那晚她和华文凯相遇之后,第二天就去警察局周围溜达,想再见他一面,却被他的上司挑中去陪他,真是福从天降。这回她并不想要他的钱,而是带上了自己的全部积蓄要同他尽情尽意欢愉一场。当妓女的皮肉生涯,本使她对所有男人都麻木了,而这位年轻探长却一下进入了她心灵深处,哪怕和他共同生活几天,这辈子也就值得了。

    到了巴黎,他带米妮住进苏弗兰饭店,对她说:“这两天你自己上街买服装或者游玩,我有要事需尽快办。不过,既然我们要装作是一对情人,也要完全像那么回事。好,我出去啦。”

    米妮坐在床上,失望地看着他:“华先生,你不会丢弃我不管吧?”

    “不会的。相信我,米妮,你难得来巴黎玩,就好好乐一乐吧,可能我在这里的时间不多,再说我们也不宜多在一起。”

    她那晶黑的眸子里流露出几分感伤,从此刻的装扮和模样,她像一个很纯情的女高中生,很能引起男人的怜爱。

    在私人侦探事务所,华文凯找到了瘦子伊凡,他正用放大镜在一张世界地图上寻找什么。见有人进来,头也不抬就问:

    “先生,碰到什么难题需要我的帮助吗?”

    华文凯在一张路易十四时代的皮垫椅上坐下,平和地说:“博士,我想向你请教一个问题,是关于霍尔曼老头的……”

    “是吗?那个鬼老头前不久才骗了我,让我损失了一大笔钱呢!你讲,你与他怎么啦?不过,先说清楚,如果我对你有了帮助就得付款,起码一千美元,小事我从不感兴趣。”

    “好吧,我答应你,伊凡博士。”

    华文凯接着很冷静从容地讲了鹰巢别墅事件和乔雅枝失踪的情况,本来漫不经心的伊凡听着听着就丢掉了放大镜,怔怔地看着他。

    听他讲完,好不容易才从牙缝挤出一句:“华先生,你说,当时真有一个大贩毒集团经过巴黎?”

    “是的,我和霍尔曼先生都直接参与此事。”

    “妈的!那死老头子真骗了我,还骗了弗朗兹局长!这个老骗子当然也会骗你,按我的思考分析,他一定知道那姑娘的下落,那老财迷老色鬼肯定在打她的主意,你要赶快去营救她!至于他隐藏她的地点嘛,不是在巴黎就在意大利……”

    瘦子伊凡还在半闭着眼滔滔不绝地讲叙,忽地察觉对方没有反应,抬眼一看,华文凯已经离去,桌上放着一张美元支票,金额栏填了一千元。他不快的喃喃自语:“我真笨,开价太少,就要五千美元或者一万美元,这个年轻人也不得不给呀。坠入情网的人最易失去理智,我怎么都忘了,哼,真笨!……我瘦子伊凡的聪明才智,怎么才值一千美元呢……”

    通过普拉基尼才搞到霍尔曼先生在巴黎市区的隐居地,但小伙子不能陪同他去拜访老警官,因为老头子从不在住宅里会见任何客人,要见只有通过电话预约地点,或者去协和广场旁的露天酒吧等候。

    普拉基尼告诉他:“霍尔曼先生从那不勒斯回到巴黎就没露过面,连总部为他举行的庆功鸡尾酒会也未出席,他可能因过度劳累生病了,同事们都关心他却又不敢打破他的禁令,擅自去看望他。华探长,你有这份勇气,也代我问候他老人家。”

    华文凯在总部借了一辆皇冠牌小轿车,在花店买了一束素净高雅的鲜花,没费多大工夫就找到了那条僻静的小街。

    他找到最后一道门栏,揿动了门铃。不一会儿,一个戴金丝老花镜的矮胖老女仆把门打开个缝,板着面孔问:“你找谁?是找错人家了吧?我家主人不想见任何人。”

    他掏出国际刑警组织的证件给她看,笑着说:“女士,请告诉老先生,我是专程从香港来的,是他想见我而不是我想见他。”

    老女仆脸上显出奇怪和不相信的神情,说了一句:“你稍候,我去问问他。”就关上门进去了,他知道这是最好的接待了,捧着鲜花恭敬地在门外等待。

    再次开门的是霍尔曼本人,他穿着宽松的夏季睡袍,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笑道:

    “欢迎你,年轻有为的中国人。我料想你会来找我,但以为是在秋天的某个时候,你真快啊,华探长。”

    霍尔曼的这套住宅,坐落在绿草、花簇和松树之间,是闹市中的世外桃源。他们走向大厅的时候,两只大尾巴的松鼠正蹦跳而过,老人像招呼朋友一样唤道:“噢,咪咪,姆姆,快来欢迎客人。”两只松鼠真的蹲在道旁,举起了短小的前爪,模样又滑稽又可爱。

    住宅旁边有一间挺大的玻璃花房,看来霍尔曼老头的大部分休息时间是在花房里消磨的,里面有些奇花异草,他在几个大植物园里也没有见过。而他送那束色调清淡的花,还是令老人欣赏,他郑重地插入一只中国明代的五色碎瓷花瓶里,反复观赏之后才请他入座。

    “是为乔雅枝小姐来的吧?华先生。”

    老人和蔼地端详着他,好像在等他表示什么,又好像在回忆什么难忘的事情,这都同他的到来有关。

    “霍尔曼先生”,华文凯忽地激动起来,双眼也潮润了,“你可能已经知道,我爱雅枝,没有她就不敢想象以后的生活。有人说干警察这一行的都是铁石心肠,不太懂得男女欢爱和真情挚意,是在血与火之中度过一生的。我不能承认这点,我们是有男儿血性的人,也是有男儿温情的人。虽然我还会和毒枭们打许多年交道,或许某一天会死于他们罪恶的枪弹之下,但我还是要全心全意爱一个女人,过一个男人应该过的生活。”

    霍尔曼露出感动的神色,边回忆边缓慢地说道:

    “华探长,乔雅枝小姐也是爱你的,也许比你想象的要真诚深情得多。但她又有难以诉说的痛苦,使她无法摆脱同约翰·李的联系,她似乎在用感情和他换取什么,那也可能应算作是一种爱吧。所以对她想从这个世界悄悄消失,不再引起人们的注意和你的追寻,是可以理解的,作为一个初入复杂世间的年轻姑娘,要跨出这一步实在艰难啊。你要是有体谅宽容的诚意,我才能把我与她之间的事讲出来。否则,你最好早点回香港去,就是见到她,一切也是枉然,反增添她的痛苦。”

    “请相信我,霍尔曼先生,警察是最能接受现实的人,无论它多么严峻。我想自己能理解雅枝在那种情况下的任何选择,只谋求同她相见,表达我的爱慕之情,并尊重她的再次选择,而我对她的爱是永远的。”

    “我们虽然相处短暂,但我霍尔曼老头这双眼睛是能认准人的。当时我劝过雅枝和你谈一次,可她正在震惊和慌乱之中什么也听不进,为让她放弃轻生的念头,我才没有强求。”

    “她在哪儿?现在情形怎么样?”

    华文凯显出急切的样子,老人再那么缓缓地讲下去,他真有点忍耐不住。

    可老人并没因此改变讲叙方式,仍然又轻又慢地讲道:“那不勒斯警方和毒枭们、西西里人激战的时候,乔雅枝小姐好像陷入了极度的矛盾和痛苦中,好像被枪弹击中也不在乎。她放弃了沃克救她冲出包围圈的机会,却被我拉入了一块巨岩背后,同时那枚可恶的地对地导弹炸响了,我和她几乎都有世界正在遭受毁灭的感觉。一阵硝烟呼啸、乱石飞溅之后,整个别墅四周像一座洪水浩劫过后的远古时期的孤岛。所幸的是,离我们不远有一辆蓝色飞鱼完好无损地停在那儿,我带雅枝上了车。她这时十分清醒和冷静,对我说:‘霍尔曼先生,我要么死,要么悄悄消失,不让华文凯和约翰·李再找到我,求求你帮助我。’说内心话,我用不着多管闲事,但我对这个文静美丽、通情达理的中国姑娘有好感,要不是她的勇敢和牺牲精神,这宗大案是破不了的。我毕竟见多识广,理解她的处境和心情,就说:‘乔小姐,我可以安排一个地方让你隐居,不过有一个条件,要彻底断绝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并经受得住孤独清苦的考验。’她冷静严肃地点了点头,我才说,‘去巴勒莫吧,就是三合会和山口组的党徒,也不会再找你的麻烦。’她说:‘我在那里人生地不熟,怎么生活下去呢?’我笑道,‘在巴勒莫城郊的修道院,院长嬷嬷是我的朋友,你只消说是霍尔曼老头介绍来的。她就会安排好一切。’就这样,我直接把车开到轮渡码头,看着她飘过第勒尼安海去了巴勒莫,然后驾着‘飞鱼’回到饭店,编了一套死里逃生的话,瞒过了你们大家。你想过没有,我之所以匆匆赶回巴黎,是担心自己受不了你们的痛苦,而把雅枝的秘密吐出来,小伙子,去吧,去巴勒莫找她吧,我也不希望她过那种不应属于她的清寂生活。”

    “霍尔曼先生,”华文凯感动得热泪盈眶,紧握着他枯瘦如柴的双手,哽咽道,“我马上赶到巴勒莫去,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霍尔曼含笑看着他,热情地说:

    “在那里碰上什么麻烦,就找院长嬷嬷帮忙,她叫格娜莎,是我年轻时候在西西里岛执行任务时结识的一个朋友。坦白地说,她是为我——才进修道院的。”

    讲出这几句话,老人的情绪波动很大,喘气也粗了,华文凯忙把他扶起来走向花房。霍尔曼示意老女仆采了一束白丁香送给他,默默向他告别。

    “霍尔曼老先生,我找到雅枝,一定带她来巴黎举行婚礼,请您为我们主婚。”

    老警官微微颔首,笑意在脸上的纹沟里平静地流泻,就是破获那宗大案,也没有此刻的心情愉快,可他无力表达,实在太累了。

    回饭店的路上,他用公用电话订了第二天清早飞罗马的班机票,并为米妮买了一点小礼物作为分手纪念。

    米妮没在房间内,他去酒吧和餐厅找她也没见影子,一位侍者告诉他:“米妮小姐出去以后就没回饭店来,她可能在总服务台给您留了条子。”

    果然,米妮给他留下两句话——

    华先生,我已经明白纠缠你这样的好人是可笑的。请不要来找我,我能在巴黎混下去,谢谢你的好意。喜欢你的米妮。

    他一惊,急忙赶回房间,才发觉米妮的行李物品都不见了,而他放在书桌里的美元支票一张不少。他沉闷片刻,叫来管理这层楼的侍者,装作玩世不恭的样子问:

    “巴黎的红灯区在什么地方?”

    “哦,先生,你去‘红磨坊’吧,那儿的姑娘可漂亮啦,个个都像电影大明星似的,只是要价太高。我可以给您介绍一个,叫马尔约·芳汀,真是性感十足的大美人儿,打个电话叫她来吗?出租汽车的费用可得您出,先生。”

    “行啦,”他挥挥手,“我自己去找她吧。”

    “红磨坊”红灯区是因这个区的主要大街上有一个巴黎最著名的夜总会叫“红磨坊”而得名。白天这儿冷冷清清,好像是个有点古怪的仓库区,而一到晚上整个街区便华灯怒放,各种各色霓虹广告牌争艳斗奇,连齐人高的男女裸体调情的春宫照片也大放异彩。这里的一切商业服务都与性有关联,商店、电影院、录像放映院、表演剧场、美洲式酒吧……无不充满性欲。由于法国政府明令规定不许开设妓院,所以没有一家挂牌的妓院,可在那五彩辉映的灯光下面,就是一排排拉客的妓女,她们各自都有生意窝,大多数卖淫之所简直可以和豪商巨富的住宅媲美。

    华文凯为找到米妮,硬着头皮进入令人眼花缭乱的“红磨坊”区,美丽如画的巴黎,沦为妓女的美丽法国姑娘,实在使他惋惜悲叹。

    正如那位拉皮条的侍者所言,这儿的一些姑娘非常漂亮,装饰打扮也超凡脱俗,倘若邀她置身于上层社会的交际场所绝不会比任何太太、小姐们逊色。然而她们看见年轻体面的男子从面前经过,俏丽的脸上就漾起浓浓的职业妓女的风情,使人大倒胃口。

    他板着脸孔在弥散着女性味的香风里踱步,好几个欲靠拢他的女郎都畏缩了。他观察好一阵,看着一些嫖客和妓女们达成交易双双乘车或挽手揽肩愉快而去,总算在一辆破旧的福特轿车边发现了一位文静而略有羞态的女郎,心想她大概是刚出来拉客的雏妓,便走过去低声问:

    “小姐,晚上好。”

    她转过脸来朝他一阵媚笑,惊得他倒退一步,原来这是个青年男子,他虽然刮了胡须并浓妆艳抹,而那副男娼模样让他作呕。

    “哦,您要我吗?来吧,我会使您满意的,亲爱的先生。”他操着母鸭般的女嗓嗲声嗲气地呼唤他,还伸出涂了指甲油的手来拉他。

    他只好落荒而逃,因走得匆忙,不料迎头撞了两个并排站在街中拉客的女郎,他刚想道歉,她们却趁机搂住了他。

    “哎哟,日本人,跟我们玩玩吧。你看看,我们是两姊妹,还是双胞胎哩,我们一起陪你过夜,价格不会太高,就算一千法郎吧。”

    这对风韵翩翩的女郎打扮富丽得体,看上去若两朵正在开放的生命之花,时值春意盎然之际。他没时间来猜度她们的家世和命运,那种叹惜也无法流露,掏出一张美元递过去,问道:“我想向你们打听一个人。”

    “什么人?你的情人吗?还是和你相好过又离开你的姑娘?她叫什么名字,在‘红磨坊’做生意的女人我们大都认识,除非她是新来的。”

    “我们常碰着来这儿找姑娘的人,他们有祖父祖母,父亲母亲,更多的是情人和爱慕者,要找到可不容易,因为姑娘们已经厌恶他们,见他们来就躲避了。年轻的东方人,我们愿意帮助你,是看在美元的分上,也是看在你英俊的面孔上。”

    两个女郎很热情,过来挽住他的左右臂,并用很丰实的乳房挤靠着他,带他在妓女群里寻找。

    他想早点脱身,说:“我要找的姑娘叫米妮,是从香港来的,生得清秀玲珑,有一头假金发。”

    “哦,你该早说,像她这种姑娘你在‘红磨坊’找不到,这儿不会有普通妓女,再说新来巴黎的亚洲姑娘常常不能适应这里做生意的方式。先生,你还是去布劳聂森林吧,也许在那儿能找到她。”

    “先生,布劳聂森林挺好找的,你先去协和广场,从凯旋门向西走到马犬门,再向左边拐过去就是啦。拜拜,可爱的年轻人。”

    这对肥白高壮的两姊妹同时亲吻一下他的面颊,就飘然离去,又向一个水手模样的中年汉子走去,并很快缠住了他。

    布劳聂森林一带街区和树丛里的情形令华文凯十分震惊,在浑浊的灯光和婆娑的树影下,远远近近站着许许多多几乎分不清容貌和年龄的女人,她们个个浓妆艳抹,穿着透肤露体的花裤短衣,手挎小包,猩红的唇上叼着香烟,灰白的烟雾又使那脸庞增添一点神秘韵味。

    妓女们斜依着树干用挑逗的目光注视着过往行人,如果有人从她们身边走过,她们立刻眉开眼笑,用低柔的腔调说:“您好,先生,要我陪陪您吗?”不少嫖客开车而来,只要车一停下就会有妓女往车上站,如果嫖客对那女郎满意并谈好价钱,他们就到森林里边作乐去了。

    华文凯不敢往森林中心去,那一望是个满是肉欲的泥潭,踏进去就难以自拔。他终于想了起来,这块城市森林是古代巴黎贵族的游乐场所,他们骑着马来此幽会散步,放肆作乐,是平民不能涉足的地方。在一份“巴黎旅游指南”上专门介绍过,可并没有说它已成为下层妓女搔首弄姿出卖肉体的“天然宝地”啊。

    他不敢贸然走近那些正急于招客的女人,只是慢慢从她们之间穿过,用犀利的目光搜寻米妮的身影,他相信她在这里,除了布劳聂森林,她在巴黎找不到任何求生之地。

    一辆丰田轿车停在他前面的街角,看来司机是个好恶作剧的家伙,他猛地打开雪亮的车灯直射一群妓女,她们衣不蔽体却不躲闪,反而格格地笑着向车迎过来,嘴里叽咕着打情骂俏的巴黎土语。

    就在这一刹那,他看见一个金发女郎灵巧地钻进了车内,但她很快退了出来,大概是她不满意车里人出的价钱,或是不受那嫖客的喜欢。她抬起头时,他冲动地大叫:

    “米妮!”

    金发女郎惊讶地抬头,果真是她,正拔腿想逃,却被他堵住了去路:“米妮,别胡来,快跟我回饭店去!”

    米妮冷冷一笑:“回那儿干什么?受你的白眼和嘲笑吗?我是个肮脏的女人,别碰我!”

    “米妮,你冷静一点,我想送你回香港去,在这儿……”

    “什么?亏你想得出,这儿正是挣钱的好地方,等我成了阔太太,想什么时候回香港就会回去的,用不着你操心!”

    米妮说这些话是硬憋出来的,她眼里泪花闪闪差点哭出声来,但她只有这样才能割舍自己对华文凯那份可望而不可即的恋情。在他发愣的瞬间,叛逃似的奔向布劳聂森林的深处。

    周围的妓女们以为他是来向米妮敲诈勒索的歹徒,就用巴黎土话朝他斥骂,有的还吐来唾沫,弄得他十分狼狈。他这才明白自己要挽救一个职业妓女的企图,是多么幼稚可笑。他回到饭店就昏沉入睡,一点不知道米妮在半夜回过房间,并坐在客厅里远远地端详他许久才悄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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