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药讲究地道。比如贝母,以四川所产为优,这才有“川贝”一说,但后世之人为了追求经济效益随意种植,自然导致药效下降。
中药讲究炮制。光炒一种,方法就有米炒、沙炒、盐炒、麸炒等十数种。比如米仁健脾,若用麸炒,则更增强功效。而后世之人为求方便,早摒弃了这些繁复的炮制之法,大多集中加工。
中药也讲究品种。一种药材,根据炮制方法不同就可分出许多品种。例如半夏,内用可和中理气,外用可消肿止痛。但生半夏有毒,必须先经炮制。根据炮制方法不同,可分宋半夏、仙半夏、姜半夏、法半夏、戈制半夏、竹沥半夏等。但在后世,随着不少炮制技法的失传,能用的只有制半夏、法半夏、竹沥半夏等寥寥几个品种。一些经典方中标明要用宋半夏,却只能用制半夏来取代,经典方的效果自然便大打折扣。
总而言之,炮制用料及工艺的简化,使得药材功效不断下降,这也是中医日益没落的一个重要原因。就像此刻,绣春开的虽大多是廉价之药,但只要切合患者的病患之处,疗效未必不佳。
忙碌起来时辰过得也快,一个下午眨眼便过去了。天色再次暗了下来。
绣春替人问诊看病时,留意到昨日那个蓝衣青年似乎一直在自己近旁,显得颇感兴趣的样子。但没靠近。只不远不近地坐着。觉得他举止有些奇怪,看了几眼,也没搭理他。如此又过了一夜,到了停留在这新平的第三天,看完最后一个人后,草草吃了晚饭便回房歇息。那跑堂方三儿照她的药吃,这两天再没复发,感激她治好了自己的打嗝症,殷勤地亲送热水。绣春道谢后闭了门。
她觉得有些疲乏。脱了外衣,解开束缚胸口的胸衣,长长舒了口气后,把自己抛在床上,很快便睡了过去。睡得正沉,忽然听到响起急促敲门声,人一下惊醒,摸黑坐了起来大声问道:“谁?”
“陈先生,有人急寻医!”
这两天,客栈里的人都改口叫她先生了。此刻说话的,正是跑堂方三儿。
绣春听到有人急病,睡意顿消,忙起身下床点了灯。匆忙理好自己衣衫后开了门,见方三儿和掌柜的一道站门外。那掌柜道:“陈先生,赶紧去驿馆!”
绣春本以为病患是客栈里的人,没想到来自驿馆。驿馆里住的,非官即差。绣春还在迟疑,掌柜的已经一把扯了她衣袖匆忙要走。绣春只好挣脱开,回屋取了原先带出来的一套简易出诊行头。往大堂去的时候,顺口问病人身份和症状,那掌柜却一问三不知,只不住口地催促,说驿丞他们已经在等着了。
绣春匆匆到了大堂,借着昏暗的烛火,看见正中果然站了两个人。一个瘦子身着灰色公服,一脸诚惶诚恐,估计便是驿丞。另是个身材魁伟的大汉,三十来岁,浓眉环目,两颊蓄短髭,着一身军中劲装常服,脚踏黑皮靴,腰跨陌刀,气势逼人,正焦躁不安地来回走动。听见脚步声,猛地回头,看见绣春过来了,一怔,上下扫了眼,随即道:“他会看病?”声如洪钟,神情里满是质疑和责备。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中药药效下降原因的一段,来自相关资料,觉得颇有道理。PS.大家昨天都出去过节了吗,感觉看文的妹子都没几个了~
第 6 章
这驿丞姓王,是此家掌柜的小舅子。这几日,前头入京之道忽然被封,除了信使,余者一概不许出入,他这驿馆里便也陆续积留下了十来位原本要入京述职的外地官员。他虽位卑,但驿站接待南来北往的官员,加上他这地儿离上京又近,多年下来,朝中大官也是见过了不少。今天半夜,驿馆里忽然又闯入了风尘仆仆的一行四五人。余者他不认识,但这个大汉,他却见过。乃赫赫有名的已故卫国公,兵部尚书裴凯的儿子裴度,正三品的怀化大将军,外驻西北凉州刺史。
王驿丞虽不过是个低等浊官,消息却灵通。早也听说了天阙中的那个传言。此时见裴度这样急赶回京,更加证实传言而已。只是像他这般高高在上的一个人物,瞧着竟还要小心陪伺他边上的那个人。那人的身份,王驿丞简直不敢多猜,更不敢多看。只趁着领他们入内的时候,匆匆偷看过一眼而已。
安顿好这一行人后没片刻,裴度便匆匆唤他,命立刻寻个郎中过来。他虽没提是谁不妥,但王驿丞想起方才偷眼看那人时,昏暗灯火也掩不住他苍白的脸色,估摸着便是他出事了。不敢怠慢,急召了镇上回春堂里唯一的那个坐堂郎中来,最后却是无效而出。里头那大人物如何是不晓得,眼见裴度的一张脸却黑得仿似铁,王驿丞唯恐出事被迁怒,正心惊胆战之时,忽然想起昨日仿似听自己姐夫说过,他客栈里来了个妙手回春的小郎中,也顾不得许多了,慌忙又来这里找。裴度性急,耐不住等,也跟着过来了。
王驿丞也早看到了随自己姐夫出来的绣春。见竟然是个弱质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登时暗暗叫苦,后悔自己一时轻信,只怕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便不住朝自己姐夫丢眼色。
掌柜不认得这威势深重的大汉,只是听他一开口便杀气腾腾,自己小舅子又丢来杀鸡般的眼色,自然害怕,上前作揖颤声道:“大老爷息怒。这位陈先生,别看他年纪小,看病真是一把好手,前日一来,便治好了我店里一个伙计的老毛病……”
“方才领来的是个庸医。这个要是再不顶用,老子要你们好看!”裴度喝道。
“是是……”
王驿丞再次想起方才那个被他拎了脖子丢小鸡般给丢出去的回春堂郎中,暗呼倒霉,面上却不敢现出来,只能把头垂得更低,一叠声地应个不停。
虽不晓得这汉子到底什么来历,但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想必是有些背景,这才这般恣睢凶暴。不过再一想,这个世代,莫说真有背景的人物,便是那种流外j□j等的浊官小吏,真要凶横起来,普通百姓也只能退避三舍——绣春压下心中的不满,望着裴度道:“顶不顶用,须得去看后才知道。只是话说前头,我虽略通岐黄,却也不敢打包票能治百病。尽我所能而已。”
裴度出身将门,驻凉州刺史抵御西突厥,在贺兰山一带的战场之上,历大小阵仗数十回,生平杀人无数,寻常之人见到他,便似能感觉到通身的杀气,唯恐避之不及。他也早习惯了。此刻见这少年郎中竟敢这般与自己说话,一怔。再次打量了下他。见他立在那里,神情也正如他方才的那话一样,不卑不亢,哼了声,霍然转身,粗声粗气道:“既然会看病,那就快跟我走!啰啰嗦嗦说那么多甚!”说罢大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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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平地方小,驿馆离客栈也并不远,隔一条街便是。裴度大约是因了焦急的缘故,在前步伐迈得极大。他人本就高大,再这般疾步而行,绣春几乎要一路小跑着才能跟上。匆匆赶到驿馆,径直跟他到了里头一个独立的院落前。抬眼便见门外廊道上有几个人影晃动。廊上灯光昏暗,也瞧不清什么样子,想来是护卫。见人回来了,当头的那人急忙迎了过来。
“裴大人,郎中请到了吗?”
那人飞快问道。
走得近了些,绣春才看清了这人的样子。三十左右,一望便是精明强悍之人。
“来了!”
裴度回头朝绣春呶了下嘴,看一眼透出灯火的那扇门,压低声问道:“如何了?”
那人摇头,叹了口气,随即看向绣春。等看清大半个身子都被遮挡在裴度影子里的绣春后,目光一闪,露出了先前裴度有过的疑虑之色。
“没办法了。病发得急,这种地方没什么妥当郎中。只能让这个再去试试。”
裴度匆匆说完,回头示意绣春随自己来。在前小心地推开门,轻手轻脚地往床榻方向而去。
老实说,看到这样一个原本举止粗豪的大汉做出这般小心翼翼的举动,实在不搭调,甚至有些可笑。自然,绣春不会表露,只是屏住呼吸,在身后那几个人的疑虑目光注视之下,跟随裴度往里而去,停在了床榻之前。
这间屋子想来是驿馆里最好的一间了。只是空间也不大。靠墙的桌上点了一盏烛台,把屋子映得半明半暗。借了略微摇摆的火光,绣春看向床榻之上的病人。禁不住一怔。
她原本以为,病人年纪会比较大,至少也是个中年人。没想到竟会是个年轻的男人——虽然他背对着自己,但这一点,还是一眼便能感觉得出来。此刻,他的身体正仿佛因了某种难以忍受的痛苦而紧紧地弓了起来,整个人甚至在微微颤抖,但并没听到他发出呻-吟声。他的外衣已经脱下,随意搭在了床头近旁的一个架子上,身上此刻只穿一件天青色的宽松中衣——已是深秋了,后背却一片明显的汗渍,将衣衫紧紧贴住。显然,这是因了极度疼痛而迸出的冷汗。
大约是听到了身后靠近的脚步声,他身子动了下,艰难地略微伸展开,然后慢慢转过了身。
那是一张英挺的脸庞。但是此刻已经苍白得不见丝毫血色。鸦黑双眉紧蹙。烛火映照出额头的一片水光。一滴汗因了他此刻转头的动作,沿着他的额角飞快滚下,正落到了那排细密长黑的眼睫之上。他的眼睫微微颤了下,然后缓缓睁开眼睛。
这个人,此刻显然正在遭受来自于他身体的极大折磨。这种折磨让他显得狼狈不堪。但是当他睁开眼睛的这一刻,眼神中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明亮与深邃,还是轻而易举便能俘获对面之人的目光,甚至让人忽略掉他此刻的狼狈和虚弱。
“还不快过来看下!”
裴度见他已经面无人色了,比自己离开前更甚。一个箭步到了榻前,一把扶住,回头对着绣春怒目而视。
这人的目光随了裴度的喝声落到了绣春的身上,随即收回,低声道:“裴大人,我这不过是老毛病而已。捱过去便没事了。不必为难他。”
他的声音低沉。大约是痛楚的缘故,略微带了些颤抖。说完这一句话,仿佛已经耗尽了全身力气,再次闭上了眼。
绣春先前因了裴度而转嫁到此人身上的不满,在这一刻忽然消失了。她没理睬裴度,只是看着他,开口问道:“你可是关节疼痛?”
她话一出口,那年轻男人蓦然再次睁开眼,飞快看向她,眼神中闪过一丝讶异。
绣春知道自己所料应该无误了。
之所以下这样的判断,其实也很简单。她方才站在榻前,便留意到了这男子的一双手。他的手指修长,左手拇指上套了个寸宽的玉质指环,上雕不知何意的繁复纹路,色黑如墨,光洁典雅,一望便知无价。但吸引她注意力的,并不是这个指环,而是他的指节。
这双原本会十分好看的手,被变形的指节破坏掉了美感。指部中间指节,尤其是中指,关节明显异常外扩。方才他蜷缩成一团的时候,并未抱腹,而是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大约为了缓解痛苦,一双手紧捏成拳,反复松开、成拳。甚至能听到骨节因了用力而发出的轻微格格声。便是据此,她才下次论断。
“正是!”裴度反应了过来,急忙接口道,“你快看看有没有止痛的办法!”
绣春到了床边,一手托住年轻男人的手腕,触手一片冰凉。轻轻捋高他衣袖。见他肘关节处也如指节一般,已经微微变形。另只手臂也是如此。放下他手臂,再察看他的膝关节。发现膝处更甚,而且已经肿胀了起来。
她端详片刻后,俯身下去,伸指往他膝盖前后探捏数下。随了她的按压,那男子觉到一阵愈发尖锐的痛楚袭来,眉肌微微抽搐,却忍住了没动。
绣春不动声色地看他一眼,继续检查。发现膝部不止肌肉肿胀,关节骨头似也已微微变形。执他腿屈伸数下,甚至能听到骨擦之音。
这种症状,与关节炎后期很是相像。
在中医里,关节炎属“痹证”范畴,普遍认为是血气不通所致。起因或是慢性劳损、受寒,或年老体弱,肝肾亏损、气血不足。以风湿性和骨性两种居多。倘若久治不愈,关节到后期便会变形。但一般发于以膝盖或肩周。像他这样,连手指指节都遭波及,实在是罕见。绣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病例。
不止如此。看这个人的年纪,最多也就二十四五。而她方才探捏到的骨节变形程度,多发生于久病不愈的中老年患者身上。以他这样的年纪,怎么会患上这样严重的关节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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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春尚在沉吟间,见那男子眉头皱得愈发紧,汗滴涔涔从发间额头滚落,双手紧紧捏拳,手背青筋暴迸,知道他疼得厉害,暂时顾不得别的了,先替他止痛要紧。
她起身飞快解开自己的布包,从消毒过的纱布内衬里取出裹着的四寸长银针。
“哪里最痛?”她问道。
“膝部……”
那男子紧闭双眼,几乎是咬着牙,迸出了这两个字——病发之时,便如万蚁齐齐咬噬。每每遭受这种非人般的折磨时,他便恨不得将自己的两个膝骨剜除才好。
绣春命裴度将他双腿放直垫高,将裤管卷至大腿处。开始辨穴施针。主穴取内膝眼、犊鼻、梁丘、血海、委中,配穴大椎、关元、曲池、合谷,行深刺透刺,不断询问酸麻胀痛之感,再据他所答,寻到阿是穴入针。约莫半刻钟后,明显得气,见他原本紧绷着的腿部肌肉开始放松,知道起了功效,便停针于各穴,对着边上的裴度道:“有姜片艾叶吗?姜片切成铜钱薄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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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轻男子接到急召,原本是要日夜兼程急赶入京的。不想到了此地,宿疾发作无法赶路,只能投宿于驿馆暂歇。裴度原本心焦如焚。见绣春施针后,他的脸色虽还苍白,但神色有些缓了过来,似乎得效。欣喜若狂。听到绣春要这两样东西,哪里会不应?急忙点头,飞奔出去命那候在外的驿丞去取。很快便拿了过来。
绣春拔下犊鼻、梁丘两穴上的针,取姜片搭在穴位之上,将艾叶卷条,以火点燃灸之,最后堆灰其上。渐渐地,姜片渗出黄水。再换委中、血海二穴位。双腿交替。一刻钟后,床上男子长长吁了口气,终于再次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额头汗还未消尽,但脸色比起方才,已经恢复了些血色。他视线停在绣春面上,微微一笑,沙哑着嗓音道:“多谢小先生出手相助。我已经好多了。”
许是大痛终于过去了的缘故,他此刻双眸如濯,眼神显得愈发明亮。虽仍那样躺着,神情却轩然似若初举朝霞,将整间屋子都要照亮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里的“田七”应作“黄芩”,刚回头去看才发现。是我笔误。抱歉。
“阿是穴"是指不定穴位,称谓来由颇有意思。
相传在古时有中医为病人治病,但一直不得其法。有一次无意中按到病者某处,病者的痛症得到舒缓。医者於是在该处周围摸索,病者呼喊“啊... 是这里,是这里了。”医者加以针灸,果然使病程转好。於是把这一个特别的穴位命名为“阿是穴”。
根据唐代孙思邈《千金要方》里提及:“有阿是之法,言人有病痛,即令捏其上,若里当其处,不问孔穴, 即得便成痛处,即云阿是。灸刺借验,故云阿是穴也。”也就是说,用针之时未必一定要扎在穴位上。若有效的话,扎在合适的地方,能够达到效果的话就可以。这些特殊的痛点就称之为“阿是穴”。
第 7 章
绣春并未看他。只是唔了一声。转头叫裴度取纸笔来,提笔写了一副蠲痹汤的方剂,递给裴度。
裴度出去后,屋里只剩绣春与那男子二人。她盯着他膝部,等着艾灸结束,道:“你这关节痹证有些不同寻常。我施针开方,不过暂时止痛而已。日后必定还会复发。倘若长久不治……”
她停了下来,瞟他一眼。
这里没有X射线等现代透视设备,看不到直观的关节病变情况。但凭经验和手感,估计他关节面已到了骨质增生韧带钙化的地步。倘若控制不善,这样的疼痛发作只会越来越频繁持续,到最后甚至可能废掉双腿。
她没有再说下去。躺在床上的那男子却也仿佛知道了她的意思,却只笑了下而已,随即默然不语。
“你这样的年纪,怎会患上这样严重的关节疾病?”
绣春终于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那男子起先似乎不大想说。他抬眼之时,正好对上绣春凝望双眸。见这少年神色端凝坐于自己身畔,一举一动俨然带了大家之风。踌躇了下,终于低声道:“我年少时,在战场上曾中过毒箭。毒源来自域外,毒性奇绝,当时险些丧命。后经救治,虽拣了条命回来,体内余毒却始终难以拔除,沉积至关节各处,以膝部为最,已然沉疴不治。逢寒遇湿,时常发作。方才你虽未说下去,只我自己也晓得。再过两年,恐怕我就……”
他略微摇了下头,便停了下来。
原来竟是这样!
绣春惊讶地望着他。见他躺在枕上,脸色仍是泛着苍白,神情却很平静,目光里看不出半点怨艾或不甘。仿佛早已经坦然接受这样的结果。
她略微皱眉。停了艾炙,拔除银针。然后伸手拿过他左手,仔细搭脉,果然,觉脉弦紧涩凝滞,类于风寒湿痹阻于经络,继而痹阻气血之相。换右手,也是如此。
难怪此人年纪轻轻,关节病变便如此严重了。原来是毒性所致。他的身份她虽不知,但看这样子,想来也不是寻常之人。既罹患此种疾病,想必天下最好的医生都替他看过了。萍水相逢,自己今日能做的,也就只是这样替他暂时止痛一次而已。
她轻吁口气,放下了他的手腕。正要起身,却见他已经坐了起来,仿似要下地的样子,便阻拦道:“你还不能走路。躺下歇息为好。”
那男子并未听她的,已经下榻,试着慢慢站了起来。
他刚才一直躺着,倒没什么感觉,此刻站起来,绣春才发现他身量颀长。她的个子在女子中算是偏高的。但他比自己还是高了差不多半个头。他试着迈步时,脚下忽然微微一个踉跄,绣春下意识地一把扶住了他。二人双手相接,她感觉到了他掌心的一层薄茧,他却似乎有些惊讶于她那只手的柔若无骨,低头看了眼她,说了声“没事”,松开了她手。自己站立片刻后,等适应了,便迈步朝挂衣裳的架子而去。看得出来,脚步其实仍略带了些蹒跚。
以绣春的估计,他先前应该是风尘仆仆赶路。估计路上没做好防护,导致病灶处发炎。此刻疼痛虽暂时止住了,但膝处已然红肿积水,不能再多走路。见他已经取了外衣开始穿,绣春忍不住正要再开口,门被推开,裴度进来,身后跟着方才那侍卫头领,手上端来刚煎好的药。看见那男子已经起身在穿衣,裴度惊讶地道:“殿下,你怎的起来了?”
此话一出,绣春略微一怔。
方才她只猜想这男子身份应当非同一般,却万万没料到竟被称为“殿下”。只是本朝,自太子、亲王直到郡王、将军,凡是萧家宗室,一概被臣下称为殿下。不知道这个到底是哪位皇室宗亲而已。看了过去,见他一边继续穿衣扣带,一边道:“京中事十万火急,耽误不得。眼见就要抵达。我既已好,那便继续上路。”
裴度看了眼他的腿,极力劝道:“殿下,再急也不必急于这一时。殿下已经接连赶路数日,未曾好生歇过,此刻又是深夜,既到了驿馆,还请暂停,等天明继续上路也不迟。”
这男子很快便衣履完毕,转身而立。灯影之中,青袍玉带,轩轩韶举,与方才便似换了个人一般。只是绣春注意到他眉宇间似乎带了一丝掩饰不住的忧色。他望向裴度,道了声“动身吧。”寥寥数字,声音也温和,却自带了一种叫人不得不从的威严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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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度自然清楚面前的这位魏王殿下为什么会不顾病情,稍有好转便迫不及待地继续上路。确实如他所言,京中之事十万火急,便是用改天换地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就在一个月前,一直缠绵病榻的裕泰帝病情恶化,药石无功。他自知大限将至,发急召命两位皇弟,唐王萧曜与魏王萧琅急速归京。萧琅就藩于西北贺兰之侧的灵州。接到诏书之后,当即简马往上京赶去。一路风吹雨淋,加上日夜兼程未得缓冲,竟引发了宿疾。一路忍着到了这里,终于坚持不住,这才投宿于驿馆停歇。裴度亲眼见他苦痛异常,恨不得以身代受才好。此刻终于止住了痛。不想他刚能站立,便又要上路。有心想再劝阻,却也知道这位魏王殿下,看似温和文雅,实则富于主见。他决定了的事,轻易不会受人左右。
按说,以裴度这样世勋子弟、上州刺史的身份,萧琅虽是皇室贵胄,他又何至于会如此鞍前马后地效劳?这其实,说来话长。
先帝宣宗有三子。长子即今上裕泰帝,次子唐王萧曜,幼子便是眼前的这位魏王萧琅。萧琅的生母,并非如今宫中的吴太后,而是多年前便已病故的闵贵妃。五年前,先帝驾崩,时年三十五岁的皇太子继位,是为裕泰帝。裕泰帝出于手足之情,特下旨意追封魏王之母为惠太妃。
闵惠太妃当年多才而貌美,颇得先帝之宠。她出身亦是不凡。闵家世代为江东应天府望族,曾出五代儒宗,书香之名,天下尽闻。萧琅不仅继承了母族的文彩,自小读书过目不忘,才华超逸,而且志向不凡。十五岁时便自请跟随当时的怀化大将军裴凯奔赴至灵州一带的贺兰山抵御西突厥的进犯。边塞风沙的磨练与天赋,让他迅速成长成为一名用兵如神的优秀将领。甘州一战,他横空出世,率三千骑兵深入漠南,以谋略破杀突厥三万精兵。消息传至金山之畔的西突厥牙帐时,全城为之震动。就在少年将军意气风华之时,同一年,却出了桩意外。当时,十七岁的萧琅随同老将军裴凯至祁连一带巡察守备情况,遭遇内奸引敌人突袭刺杀。混战之中,萧琅为救裴凯,腿部中了毒箭。便是这一箭,成为自那以后他这一生再也挥之不去的梦魇。
五年之前,裴凯病重死于安西都护任上。临终之前,他上表至天阙云:我去之后,惟三皇子殿下可守贺兰,以御北蛮。宣宗纳其表,加封时年二十岁的萧琅为贺兰王,就藩灵州。同年宣宗驾崩,继位的裕泰帝加兼幼弟为安西都护。这五年来,从漠北的金山到漠南的祁连,从龟兹西的天山到漠东的阴山,无人不知贺兰王之名。在西突厥人的眼中,贺兰王是个狡诈而可怕的难缠对手,而在这一带天朝子民的眼中,贺兰王却如同护佑他们家园平安的神祗。传说中,他立于贺兰之巅,凯风自南,他白衣飘举,“朗朗如日月之入怀,岩岩若孤松之独立,人远远见之,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
“殿下——”裴度知道阻拦不了,目光落到绣春身上,立刻道:“把他也带着上路,好有个防备。”
萧琅看了眼绣春,下意识地捏了下方才与她手相握过的那只右手,那种留在他掌心的异常柔腻之感,此时仿佛还未消去。这让他感觉略有些不适。
“咱们路上疾行,他未必会骑马,便是会,想来也受不住马匹颠簸。左右一两天便会到,不必多事了。”说罢接过那碗熬好的药汁,一口喝完,回头对着绣春点了下头,便迈步而出了。
绣春盯着他背影,见他走得已经很是稳当,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了。心里其实清楚,以他膝部这样还未消肿的状况,走路对他而言,绝不是什么轻松的事。只是这个人,他自己都不在意身上的两条腿,她这个外人又何必多事?
裴度无奈叹了口气,摸出一块碎银丢给绣春,转身便随前头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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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春回到客栈,已是凌晨丑时多了。安抚了还在惴惴等候的掌柜几句,便回自己屋里继续睡觉。次日早,丁管事等人才知道昨夜她被叫去驿馆出诊的事,问了几句。绣春随口应了几声,并未提那人的身份。丁管事无事,和人一道再去探听消息,仍不见放闸的迹象,回来唉声叹气不已。
昨夜那几个人,虽没有明说,但结合这两天听来的小道消息,绣春知道这回恐怕真的要在这里继续滞留了。反正急也没用,索性安下心来,一边替问诊的人看病,一边慢慢等着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第 8 章
次日黄昏,漫天晚霞夕照中,上京唯一没有关闭的北城门口,迎来了风尘一行的四五人。
天下马匹,以河套北、天山西战马为骏。那几匹天山雄骏停在高耸城墙侧时,却已然大汗淋淋鼻息咻咻。
城尉一眼便认出了骑于马上的当先二人。凉州刺史裴度便罢了,贺兰王之名,天下谁人不知?他急命城卒推开沉重的城门,正要迎向那位此刻坐于马上的的魏王殿下之时,忽听远处又传来一阵泼剌剌马蹄之声,举目望去,看见再一行人自卷扬尘土中飞驰而来,几乎眨眼间便到近前——当先那人,一身软甲,正当三十左右的男子壮好之年,双目如电,神情冷峻,胯-下驱一匹辽东铁骏,不是别人,正是唐王萧曜!
唐王萧曜,乃先帝次子,为当今吴太后所生,以武冠天下而闻名。如今就藩于辽东北庭。
一百多年前,以游牧为生的突厥人日渐强大,最后建立了突厥汗国。突厥人时常南下袭扰,一直便是天朝之患。到了四十年前,突厥牙帐起了内讧,一场兄弟阋墙之后,一分二治,以黑河为界分东、西二汗国。牙帐虽一分二,这几十年来,突厥人对南方中原的觊觎之心却始终未变,边境摩擦不断。十年前开始,唐王据北庭,魏王据贺兰,先帝二子,一北一西,分别抵御东西突厥。正是有了被并称为天朝“铜城”“铁壁”的他兄弟二人,这么些年来,突厥人才不敢贸然南下进犯,朝廷得以安定。
城尉已经奉命在此等候这两位亲王多日,先前一直不见人到。没想到此刻他二人竟齐齐赶到了,慌忙跑着迎了出去。
萧琅勒马回头,看到自己的二兄正往城门疾驰而来,面上露出了笑容,立刻调转马头,亲自迎了上去。
他二人相差五岁,虽不是同母所出,在他十六岁奔赴灵州之时,早已成人的萧曜也已去了北庭历练,且这么些年来,因了各自之事聚少离多。但打小起,兄弟二人的感情便一直不错,同席读书,同行游猎,年长的萧曜甚至还充当过萧琅的骑射师傅。因而此刻在这里意外遇到已有数年未见的兄长,自然高兴。
萧曜转眼便到近前,看到萧琅正要下马相迎,敏锐地注意到他蹬着马鞍的左足似乎有些勉强,立刻驱马过去,伸手拦住了他,关切地问道:“三弟,数年没见,你的腿脚如何了?”
他的左手拇指之上,也戴了一只与萧琅相同的黑玉指环。这是先帝当年从同一块稀玉中雕琢而出分赐他兄弟三人的。意寓同根同生。
萧琅微微笑道:“多谢二皇兄关爱。已经好多了。并无大碍。二皇兄近况如何?”
萧曜略微点头,道:“我一切安好。”随即看向城门方向,神色略转,皱眉道:“我自接到消息,便日夜兼程赶来,恨不得肋下生翅,只是路途遥远,直至今日才到。但愿陛下无事。”
萧琅未应声,目色中掠过了一丝忧虑。
他二人其实都清楚,倘若不是病情极度恶化,裕泰帝绝不会这样临时突然急召他二人齐齐回京。皇宫中的那位兄长,恐怕已经是……
“二位殿下,小人奉命在此等候多日了,城门已开,二位殿下可入城了!”
城尉已经跑了过来,朝他二人施礼后,立刻说道。
兄弟二人对望一眼,齐齐挽缰,驱马朝城门疾驰而去。很快,一行人马便如风雷般消失在城门里,只留下身后被马蹄卷扬而起的微微尘土。
“怕是要变天了呢……”
城尉目送这一行人背影后,仰头看了下晚霞密布的天空,摇了摇头,低声这样自言自语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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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泰帝如今不过三十五岁。这样的年纪,本当是男人的盛年。只是他却是个例外。
他是先帝宣宗的长子,为元后所出。出生即被立为太子。可惜先天不足,身体自小孱弱。元后薨后,宣宗续立吴皇后。吴皇后以贤惠而着称,对他照顾备至。他就这样做皇太子一直做到三十岁,继位成为皇帝。
他因了身体的缘故,性格偏于软弱,与两个文才武功出色过人的弟弟相比,更显才智平庸。但称得上是一个好皇帝。继位之后,尊吴皇后为皇太后,爱民清政。可惜健康每况愈下。不过当了五年皇帝,便到了灯尽油枯的地步。自知大限将至,他将内阁首辅傅友德与欧阳善二人传至朝华殿的病榻前,命他二人为顾命大臣,云自己去后,请他们辅弼太子。傅友德与欧阳善在皇帝病榻前涕泪叩首,表示自己必将全力辅佐幼主,肝脑不惜涂地。安排好顾命大臣之后,他便只剩一件事了,那就是撑着等待他那两个帮他撑住半壁江山的弟弟的到来。
天色擦黑,前来探望皇帝的臣子刚刚出去。他们还没离开,正在外殿盘询太医院的御医。傅皇后命宫人掌灯后,坐在御榻之侧,娥眉深锁,久久不解。
她是首辅傅友德的女儿,闺名宛平。太子萧桓的母亲,此时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因天生丽质,保养得又好,容貌便如二十出头,仍是绝艳后宫。倘若病榻之上的皇帝真就这么去了,毫无疑问,她将会成为本朝一百多年来最年轻的一位皇太后。
案角之侧宫灯灼灼,灯光映在了她的脸颊之上。她望着烛火出神,眉头仍是微蹙,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榻上的皇帝忽然发出一声低弱的j□j声,她回过了神,正要看向他时,外殿传来急促脚步声,一个宫人过来传话,说唐王殿下与魏王殿下赶到了,此刻就候在殿外等待传召。
她目光微微一动,面上闪过一丝奇异的表情。点头命宫人召他们入内,随即俯身下去,对着皇帝轻声道:“陛下,唐王与魏王到了。”
裕泰帝睁开了眼睛,原本泛出濒死之色的一张脸在这一刻仿佛终于被吹入了生气。他挣扎着想坐起来,皇后往他背后垫了两个靠垫。他终于觉得舒服了些,吃力地看向外殿,见自己的两个弟弟已经在几位肱骨大臣的簇拥之下疾步而入,到了榻前,朝自己齐齐下拜叩首。
裕泰帝的目光在对面二人的脸上交替游移数下,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喘息着道:“朕撑着一口气,便是想要等到二位贤弟到来,好再见最后一面……”他咳嗽数声,续又道,“朕缠绵病榻之时,每每忆及幼时兄弟情深,种种往事便历历在目。而今朕先行要去,心中不胜悲凉……”
他说着,不禁垂泪。榻前的唐王魏王及众大臣亦是戚戚然哽咽不已。
“朕勉力撑着,另便是想当面将太子交托给二位贤弟……”裕泰帝勉强振作精神,唤了声太子的名。八岁的萧桓便从太傅欧阳善的身畔疾步而来,垂首立在了榻前的皇后身侧。
“桓儿……你尚年幼,父皇去后,除了两位顾命阁老,诸事尚要仰仗你这两位皇叔……若能得他二人倾力辅佐,朕便是去了,也是安心……还不快向你两位皇叔见礼……”
萧桓目中含泪,要向萧曜和萧琅行礼时,他二人起身避让,对着裕泰帝齐道:“陛下放心。臣弟必定鞠躬尽瘁,不敢负陛下重托!”
“如此朕便放心了……”裕泰帝欣慰一笑,神色转肃,道,“朕去后,由阁辅傅友德、欧阳善为顾命,赞襄一切政务。唐王、魏王监国,至太子成年归政……”
说这些话,仿佛已经耗费了他全身大部分的力气,他再次闭上了眼。
萧曜和萧琅安慰了流泪的侄儿几句,知道皇帝此刻需要静养,便与大臣们一道退出。正此时,榻上的皇帝忽然道:“三弟且留下。”
萧琅一怔,抬眼之时,遇到了对面萧曜的目光。
萧曜向来深沉,喜怒不大显于色。与萧琅四目相对后,不过微微点头,便率先而去了。内殿之中,最后只剩下了萧琅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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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泰帝睁开了眼,凝视萧琅片刻,终于抖着手,从自己的枕侧摸出一个尺长的瘦匣,递了过去。
萧琅接过,打开匣,取出里头一副卷起的黄帛,展开之后,他微微一凛,霍然看向榻上的皇帝。
一向双目浑浊的裕泰帝,在这一刻,目光竟是前所未有地清明。他盯着萧琅,低声一字字地道:“三弟,朕执政的这些年,自问不愧列祖列宗。你是朕唯一可信之人。倘若有朝一日,事真被朕料中,此遗诏便是你临危摄政的倚仗。我把太子交托给你,你应不应朕?”
萧琅慢慢卷回那张黄帛,放回匣中。沉吟片刻后,终于缓缓艰难下跪,沉声道:“陛下所托,臣弟万死不辞。”
裕泰帝长长呼出一口气,慢慢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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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琅虽年少时便离了上京。但作为亲王,在京中自有一座规模不小的王府。王府里设各属官及总揽庶务的总管。众人知道他不日会归,早做好迎接准备。他出宫,回到阔别许久的王府时,天已黑透。总管与闵太妃从前身边的方姑姑迎他入内,方安顿好,便有派自宫中吴太后的宫使到来,呈上了一个锦盒,内有一支百年辽东老山参,色泛金黄,宛成人形。说是唐王进献所得,太后知道他亦回京了,关切他的病情,特意赠慰。
吴太后虽不是萧琅的生母,但多年以来,一直是母子相称,关系甚笃。自己刚回便接到了她的赠礼,萧琅答谢,命宫使传话,说明日便去拜见太后。宫使去后,少顷,太医至。
萧琅因了过往的特殊经历,与御医们自然相熟。此时过来的,便是太医院中声名最盛的老御医林奇。当年他能死里逃生,全仗林奇妙手救治。故而对他十分敬重。听到他来了,亲自要去相迎时,林奇已随方姑姑匆匆入内。慌忙上前,一把扶住了他。
萧琅自接诏后,从灵州赶至上京,一路颠簸引发旧病,前日虽偶遇绣春止住了痛,但并未好全。这两天急着赶路,隐隐又有复发之态,膝处胀痛异常,一直强忍着而已。此时便顺势坐了下去。
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林奇看到他膝处关节情状之时,还是吸了口凉气。边上的方姑姑更是双眼泛红,责怪他不知爱惜自己。萧琅笑而不语,任由她念叨。林奇搭脉察舌,开了方子,方姑姑接过,匆忙出去抓药。林奇最后取出一个装了药膏的白瓷瓶子,准备启塞时,留意到他膝盖上有针灸过的痕迹,询问缘由。萧琅便把前夜在新平的经过略微说了一遍。林奇咦了一声,似乎颇感兴趣,详细询问经过,又问那少年郎中所开方子的药目。萧琅本人略通医理,当时也看过那方子,记得清楚,便一一报了出来。
林奇沉吟片刻,捻着花白胡须,点头道:“三殿下,这方子名为蠲痹汤,乃是经方,入手足而去寒湿。他加防风制风邪,加附子、制川乌、细辛,以温通散寒止痛,至于这地龙、蝎粉,这两种药材药性因过于猛峻,极少有人使用。只是当时以你情状,却必须要用,可谓这副方子里的点睛之笔。这个少年人,既用经方,又不拘泥于经方。所谓有是病用是方,便是如此了。这副方子隐然有大家之风。若无长期行医经验,决开不出这等方子。只是听你所言,他不过十六七岁而已。不知师承何门?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造诣,倘若假以时日,勘当国手……”
萧琅眼前浮现出那少年当时替自己止痛时的样子,确实是气质端凝。不禁略微出神。
林奇评述完毕,拔掉手中瓷瓶的木塞,以长匙挑出瓶中药膏,细细敷他双膝之上。一时异香扑鼻。缓缓推拿片刻,萧琅觉到双膝之上原本的隐隐胀痛顿时消去了不少。便笑问道:“不知这是何药?倒颇有效。”
林奇道:“此乃金药堂所出的紫金膏。消肿止痛颇有奇效。说起来,百味堂也有相似功效的五福膏。两相比较,下官觉着紫金膏功效更胜一筹,故取用金药堂之药。这瓶子就留在殿下这里,每日早晚记得敷用……”他再看一眼萧琅的双膝,摇头叹了口气,“三殿下,多年以来,下官与太医院众医官虽探究不停,想要替殿下拔除余毒,却始终力不从心,累殿下如今还要受这等体肤之苦。实在是无能之极……”
萧琅笑道:“老大人不必自责。便是废去了这两条腿,我也仍可再替这天下抵挡北犯。十年料想不多!”
林奇一怔。随即呵呵笑了起来。由衷道:“非下官谄言示好。实在是殿下这等胸襟气度,叫下官由衷钦佩。下官定当尽心尽力,早日为殿下觅得良方以除痛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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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三更,裕泰帝崩。上京内外,数十座寺庙次第敲响丧钟,钟声响彻全城,久久不息。
皇帝驾崩的消息,也很快便传到了新平。仿佛靴子终于落地了。已经等了数日的滞留旅人并没为天子的驾崩而感到多大的伤悲。除了按照惯例,在船头纷纷挂白布示哀之外,听到这个消息时,他们其实都暗暗松了口气。因为这就表示,他们终于可以继续上路了。
果然,次日开始,前头的船只便开始慢慢松动,到了下午的时候,绣春和丁管事一行人正要离开客栈上船时,身后忽然有人道:“陈先生可否留步说话?”
绣春回头,见叫住自己的,竟是先前几日那个仿佛一直留意自己的青年。虽有些疑惑,只见他面带微笑朝自己而来,便也停了脚步,微微一笑,道:“不知兄台有何指教?”
作者有话要说:
第 9 章
这男子到了绣春跟前,道:“冒昧打扰,还望见谅。在下乃是京中百味堂之人,姓季,名天鹏。此番押送一批贵重药材回京,不想竟滞留在此。这几日见老弟你妙手不凡。正好我家药铺缺一位坐堂先生,不知陈老弟可愿屈尊而就?”
他说完,含笑望着绣春。
“原来竟是百味堂少当家!失礼,失礼!”
丁管事见多识广。苏家虽做茶叶生意,与药行风马牛不相及,但自然也听说过百味堂之名。百味堂亦是药行翘楚,药店遍布全国。虽不如金药堂盛名,但季家的一个女儿,也就是这位少当家的姐姐,几年前因了机缘,被当朝内阁首辅傅家的儿子看中,收了做妾,十分受宠。虽不是正经的亲家,但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有了这层关系,季家做事自然方便许多,在药行声名日盛,如今已经隐隐有与陈家一竞高低之势。此时见这男子竟是百味堂的少东家季天鹏,不敢怠慢,忙过来见礼。对于做生意的人来说,多结交一人,便多一门道。何乐而不为?
对于丁管事的的示好,季天鹏只是哂笑一下,略微回礼,便再看着绣春。
绣春有些惊讶。她自然知道百味堂季家,可谓是陈家的对头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巧,这几天滞留在此,便遇到了季家人。尚未开口,季天鹏又接着道:“在下求贤若渴。确实是诚心相请。也打听过,知道老弟入京是去投亲。既然有一手岐黄妙技,何不到我季家药铺一展所长?至于薪俸,陈老弟放心,只要你来,必定不会亏待了你。”
丁管事是苏家在淮安的人,并不知道绣春来历。只知道她懂医,如今进京投亲。竟然遇到这样的事,在他看来不啻是天上掉馅饼,也替她高兴,正等着她点头应下,不想绣春却已经拒绝了。
绣春道:“多谢少当家的美意。我不过略通医理而已,不敢到内行人跟前班门弄斧,坐堂一事,更关乎药铺的招牌,丝毫不能疏忽。我怕是担不起这样的重责。还请少当家另请高人。”说罢朝他作了个揖,转身就要离去。
季天鹏此番滞留在此,恰巧遇到绣春行医。已经观察了她数日。他既出身药行世家,本人自然也懂几分医理。看她为人诊病开方,方子里时常有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配药。细思之,却无不在理,颇带灵妙之气。心中便起了延揽之意——他的父亲数年前去世之后,季家的家业便由他执掌。他生平最大心愿,便是压过金药堂,将天下第一药堂的名头归到季家门下。倘若季家百味堂中有名医坐镇,自然有利于提升名望。只是京中郎中不少,良医却难寻。真正有本事的郎中,大多又自己开堂坐诊,不愿受雇于旁人受掣肘。季家先前坐堂的几位郎中里,最有名望的一位,年初时因年迈回了老家后,一直寻不到合意的人来代替。此番正好见到绣春行医。虽则她年纪轻了些,但只要有真本事,加上自己在后加以宣传,不愁传不开名。故而他当机立断,趁着此时叫住了她,表明了身份。
在季天鹏看来,自己这番邀请,这个少年必定会应下。看她样子便不像有钱傍身。又是远道投亲,往后必定要靠自己谋生的。这样的机会,并不是时常会有。所以话说完后,十分笃定。不料竟被一口拒绝了。眼见她转身要走,以为是坐地起价,便不再绕圈了。
“陈老弟,只要你来,年俸白银五十两,年底另有封赏。如何?”
京中物价虽贵于别地,但这样的俸禄,实在不算低了。便是丁管事,刨除别的进项,一年差不多也就这个数了。丁管事以为绣春一定会应了,没想到她又道:“多谢少当家看得起。只是我确实没这坐堂行医的本事。不敢耽误少当家的正事。”
季天鹏心中略有些不快。觉着这少年还在起价。面上却未显出来,反而笑道:“也罢,一百两!且你只要来了,若真有本事,我百味堂必定会不遗余力相捧。假以时日,老弟何愁不能在京城杏林扬名立万?”
他开出这样的条件,又以成为名医为饵,确实极有诱惑力。可惜绣春却另有打算,怎么可能会去季家坐堂?再次谢绝,转身便去了。
季天鹏这才知道这少年是真的拒绝了自己的邀约,有些难以置信,望着她背影,直到她快要迈出客栈大门,这才醒悟过来,最后道:“也罢,倘若日后你改了主意,径直来南市永丰街来找我便是。”
绣春停住脚步,回头微微一笑,道:“多谢少当家。我记住了。”
~~
苏家的茶船继续往北而去。直到抛下新平老远,丁管事犹对绣春拒绝季天鹏的举动感到十分不解,替她惋惜不已。绣春只说自己从前不过跟随家人略学过几年医而已,替人看看小毛病还行,不敢独挑大梁去坐堂。丁管事这才作罢。到了第三天,船终于到了上京南城门外的码头,绣春上岸,谢过丁管事一路的照应,告别之后,便往城门而去。
煌煌帝都,与她住了十几年的杭州外城截然不同。她停在高大而庄严的城门口,看着各色人等川流不息地从自己身畔经过时,第一次强烈地生出了融入这个世代的感觉。摸了下包袱中那个已然烧化的银镯,她闭上眼睛,长长呼吸一口这略带干燥泥腥味的陌生空气之后,终于坚定地迈开了脚步。
裕泰帝新丧,太子拟定二十七天后继位。这将近一个月的国丧期里,城中百姓也俱戴孝,停一切婚嫁酒乐。绣春入城后,第一件事便是朝人打听金药堂。得知位于北市的铜驼街,一路找了过去。
铜驼街很是繁华。虽国丧期,但两边店铺都开着,车马不断。沿着街面一直往西,到头便是了。绣春停下脚步,站在对面观看。
靠左,是陈家大宅。两扇黑漆大门建在一个数层台阶高的平台上,大门两侧蹲了两只石狮,包铁皮的门槛,高约一尺,左右两边各一间房长的门房,屋檐前应景地高高悬了两盏白灯笼,整个大门看起来半新不旧,但显敦厚大气。至于大门里头如何,便不得而知了。
紧挨着陈宅过去十来步,便是陈家金药堂在京城中的老店了。门面一口气占了五间。左右各安了两扇半人高的雕花栅栏。正中大门之上,高高悬挂着黑底金漆的“金药堂”三字牌匾,左右四道廊柱之上依次篆了楹联,分别是“独活灵芝草”、“当归何首乌”、“夙擅轩歧术”、“全凭药石灵”,大门大开着,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从绣春的角度望过去,能清楚看到里头四四方方的棕黑色药柜账台,伙计们正站在台后殷勤地在给客人抓药。
绣春默默看了半晌后,天色暗了,在附近一个弄堂口寻到了一家小客栈落了脚。当夜,她独自一人躺在泛了湿霉味的床上,辗转难眠。
来时的路上,她曾反复想过接下来该当如何。毫无疑问,她上京的唯一目的,就是查证她怀疑的凶手,要为父亲报仇。她也曾想过,径直去找陈家的当家人,也就是她的那个祖父陈振,把一切都告诉他,让他出面惩凶。就算他与陈仲修有再化不开的深刻矛盾,毕竟也是父子。她不信他会无动于衷。但是很快,她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先不说她完全不知陈振此人如何,这也只是她自己的强烈怀疑,完全没有真凭实据,而且这么多年来,陈家事务一直由那些人把持,必定早有了自己盘根错节的实力。既胆敢做出这样的事,暗中想必也有防备了。自己的祖父陈振,既然那么痛恨芸娘,对自己这个孙女必定也是厌恶至极。况且现在,对于陈振来说,自己不过就是一个陌生人。撇去他厌烦自己这一点不说,如何自证身份都是个问题。连官府都认定那场大火是意外,那些人怎么可能轻易就被突然冒出来的自己的一面之词而打倒?
说到底,证据才是一切。没有真凭实据之前,自己任何的贸然举动都显得缺乏说服力。
否定了这个念头之后,剩下的一个选择,便是隐瞒身份潜入金药堂伺机行事。这并非不可能。陈家没有人见过她。这么做,一来能给自己获得一个缓冲的时间。她需要在揭底牌前理清陈家的各色人物,做到心中有数。二来,便于暗中搜集证据。倘若有人真的做过这样的恶事,毫无疑问,他们的目标就是陈家庞大的家业。目的一天没达成,绝不会就此罢手。一旦有所动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她在暗处用心,想抓到狐狸尾巴,并非不可能的事。
主意打定,绣春终于睡了过去。次日一早,她翻出包袱里那件半新不旧的夹衫,收拾一番后,见没什么纰漏了,便出房门。
客栈里的伙计嘴巴很是活络,人也热心。迎面见绣春出来,张嘴便是“客官早!”
绣春回了声好。知道客栈里伙计消息向来灵通,便朝他打听金药堂近期是否有招人的消息。那伙计上下打量了下她,问道:“客官你要找活干?”
绣春道:“是啊。我从南方来,原本是想到京中投亲的,不想亲戚多年没联系,一直没找着,眼见连饭也吃不上了,只能先去找活儿干。昨日我见金药堂门面大,想必里头杂事也多,便想着能不能先在这里找点事干。”
伙计笑了下,“金药堂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他家便是扫地守门的人,说起饮片来,那也是头头是道。你啥都不懂,还是去别的地方找活的好。”
绣春道:“我在老家时,也跟人当过几年药店学徒。略微知道些事的。”
伙计哦了一声,再次打量了下他,歪着头想了下,忽然一拍大腿,道:“我想起来了,上月好像听巧儿说她爹的炮药房里少人手,只是不知道如今招着了人没有。要不你去问下。”
绣春原本不过随口一问而已,没想到却真被她问着了。便朝他打听那个巧儿。伙计道:“陈家药厂连着宅子,就在宅子后头。里头有个专门炮药材的院子,管事是朱八叔。巧儿就是朱八叔的闺女。我跟她相熟。你过去药铺里找巧儿好了,就说是我叫你过去的。”
绣春大喜,朝热心伙计道谢后,出门便往药铺去。
此时还早,太阳刚出来,迎面吹来的风也带了几分昨夜秋露的凉气。但药铺已经开了门,一个头戴小帽,二十左右的伙计正在门口扫着地。绣春过去,打了声招呼,问道:“这位大哥,巧儿姑娘在吗?”
这伙计在柜台前替客人包药打杂,已经干了两年了,名叫孙兴。打量了下绣春,问道:“你找她做什么?”
绣春道:“我是前头那家福兴客栈伙计荐来的。他说你们家药厂招人。我来找活干。”
孙兴挠挠头,道:“你等着。我去替你叫。”说罢丢了扫帚往里。绣春等着没事,索性便拿了扫帚接着替那伙计扫地。正扫着,街上来了个身穿青绸袍的五十左右的老者,正往药铺里去,经过她身畔时,看了她几眼。
绣春扫完了门口的地,那伙计也从药铺里出来了,身后跟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穿件撒青花的小袄,相貌很是甜美,口中道:“人呢?”
绣春知道正主来了,急忙放下扫帚迎了上去,道:“巧儿姑娘好。是我。”
巧儿停了下来,目光刚落在绣春身上,立刻便摇头道:“你怎么行?不行,不行。”
绣春是行业中人,自然明白这小姑娘为什么一看到自己就摇头。药材炮制是中医行业里非常重要的一个步骤。但也是最辛苦、最没前途的一项活。从事的人被称为药人。夏天一身汗,冬天一身泥。洗、晒、收,爬上爬下,一天到晚没片刻空闲。说句难听点的,药人连件好点的衣服都不能穿。更不用说药材后期的各种繁复加工。便是学成了技术,成为个中好手,也没什么前途可言。总之就是吃力不讨好。这也是为什么自打前头去了几个人后,陈家药厂的炮药房里至今也没招够合适人的缘故。别说那些粗通医理的人,都想着法削尖脑袋要去站柜台、替坐堂郎中抄方,便是在前头扫地、看门,也比做药人来得轻松有前途。
这小姑娘看到自己就摇头,想必是见自己生得文弱,怕是吃不了苦。所以绣春立刻道:“巧儿姑娘放心。只要有活干,我不怕吃苦。”
巧儿再次打量了下她,犹豫了下,终于道:“你若肯吃苦,也不是不行。只是这活也不是随便什么人过来就能干的。除了肯吃苦,至少要认得一些普通药材和饮片。你行吗?”
绣春道:“我从前老家里时,也在药铺做过些事。粗略晓得一些。你可以考考我。”
“好吧!你跟我进来。我考考你。”小姑娘甩了下辫子便往里去。
绣春知道有戏了,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0 章
此时因还早,药店里并没来抓药的客人,大门进去,左右两边两个坐堂位也空着,郎中并未到。但站柜、拣药的伙计都已经齐了,擦桌的擦桌,归置的归置,正忙碌着,瞧见巧儿领了个人进来,晓得是要考校后,纷纷停了手上的活儿,围了过来瞧热闹。
中药种类繁多,时常用到的饮片便达数百种。绣春进去站定,扑鼻便闻药香。紫红色的药柜子靠墙而立,一溜排满了整一面的墙。上头的药斗四边倒棱,上书黑色隶书药名,整齐排列,既密密麻麻,又一目了然。
“这认得吗?”
巧儿随手拉开一个药斗子,问道。
“艾叶。”
药斗里是一堆干燥的灰绿色羽状分裂叶片,边缘有粗锯齿。绣春立刻应道。
“这个呢?”
“八角香。”
“这个呢?”
“巴豆。”
“不错,你还认识挺多的啊,”巧儿赞了一句,正要点头,边上一个伙计道:“药斗子上头不是有名字吗?他不定认字呢。我这里有副药包子,正等着客人来取。叫他认认我手上这包药就行了。”
巧儿被提醒,从那伙计处接了药包打开,招手让绣春过去认。
这种辨药的基本功,对绣春来说自然不在话下。一眼便看了出来,这是一副去焦驱热的凉膈散。便指着纸包里的药材,慢慢道:“川大黄、朴消、甘草、山栀子仁、薄荷叶……”
“行啦!我领你去后头,我爹要是也点头,你就能留下了。”
巧儿显然是满意,没等绣春说完,便打断了她,正要领了她往后头去,边上忽然有人道:“等等,就只会认这么几种简单药材,怎么能到咱们药厂做事?我再考考他才行。”
绣春循声望去,见边上侧房的帘子里出来个十j□j岁的青年,衣着打扮与药堂伙计不大相同,瞧着像个公子模样。只是不知为何,瞧着自己的脸色有些不善。正猜测他的身份,巧儿已经皱眉,不满地道:“葛春雷,这是我爹炮药房的事,你管什么?”
葛春雷道:“我爹是金药堂的大总管,我自然要管。”
“嗤——”
巧儿笑了出来,“葛老爹是大总管,你又不是大总管。等你当上大总管了,你再来管!”
她口齿清楚,这话一出,惹得边上的伙计都齐齐笑了出来。只是大约很快想到他爹的身份,急忙又都止住了笑。
葛春雷脸色微微发红,瞪着绣春道:“我看这小子贼眉鼠目的,最近百味堂不是卯足了力气要跟咱家斗吗?说不定便是他家派来的内奸。不能就这么轻易留下!”
巧儿也沉下了脸,冷冷道:“葛大爷,我爹那里少人,活又多,他老人家五十多了,前些天还跟人一道日日忙到半夜三更,累得犯了腰疼的老毛病,到如今还不能好好走路。你阻拦我找人,行,你自己要是能来代替他的活,那我就不要他了!”
葛春雷是陈家大总管葛大友的儿子。葛大友是陈家老人,替陈老爷子做了半辈子的事,忠心耿耿。老爷子对他也不薄,支持他儿子读书科考。只是他非但不是读书的料,而且仗着自己爹,在陈家颇有点少爷的架势。他一直喜欢巧儿。偏她看他不上眼。方才恰巧见到巧儿领了绣春进来。见绣春生得是个小白脸的模样,怕日后近水楼台勾了巧儿,忙不迭地蹦出来阻拦。此刻见巧儿真的恼了,忙赔了笑脸道:“巧儿妹妹你别恼,八叔那里少人,我自然知道。只是咱们金药堂招人,历来也有规矩。尤其是厂子里,更马虎不得。看他就不会做事的模样,若是再招个什么都不懂的人过来,非但帮不了忙,只怕反而绊了你爹的手脚。”
毕竟是大管家的儿子,好歹不能得罪死了。巧儿忍住厌恶,哼了声,“我倒要看看你能考出什么花样。”
葛春雷见她让步了,便对着绣春问道:“四气五味是什么?”
这是非常浅显的入门知识了。
“四气寒热温凉,五味酸苦甘辛咸。另有平、涩。平归于甘味,涩归于酸。”绣春应道。
葛春雷咳嗽一声,又问道:“炮制之法,都有哪些?”
“曰炮、曰爁、曰煿、曰炙、曰煨、曰炒、曰煅、曰炼、曰制、曰度、曰飞、曰伏、曰镑、曰摋、曰晒、曰曝、曰露。共计十七种。每一种又可详分细法。须得根据实际各尽其宜。”
葛春雷见一边的巧儿不住点头,有些不甘心。转了下眼睛,不屑道:“这些不过是入门,知道也是应该。我再问你,入药的姜分几种炮制法?都有什么功效?”
巧儿不满地插道:“葛春雷,你这是在考药师呢?我找的可是药人!”
葛春雷反驳:“巧儿妹妹,这姜可是再普通不过的药材。他要是连这都不晓得,以后怎么替你爹做事?”
绣春淡淡道:“姜按炮制法,可分生姜、干姜、煨姜、炮姜。生姜归肺经,发表散寒。干姜归心经,回阳救逆。煨姜归胃经,暖胃止泻。炮姜归脾经,温经止血。这个正好当初我在老家做学徒时,师傅教过我。”
边上伙计纷纷点头,巧儿笑道:“我就知道我看中的人没错。”扭脸对着绣春道,“别理他了,咱们走吧。”
葛春雷脸涨得通红,恼羞成怒道:“不行,我还没考完……”话没说完,忽然整个人蔫了下来,朝着药堂一侧的内门方向讪讪地叫了声“爹”。
绣春看去,见那里不知何时立了个老者,正是方才自己扫地时从边上经过的那个。他此刻双眉紧皱,盯着葛春雷。冷冷道:“我叫你去城外庄子里检点药材,你怎的此刻还在这里耍嘴皮子?你出去看看,日头都要升到半天了!”
葛春雷慌忙应了声是,也顾不得绣春了,低头便匆匆而去。
“葛老爹!”
“葛总管!”
巧儿和伙计纷纷朝那老者打招呼。
~~
陈家老爷子陈振多年以来养成了个规矩,每日一早,必定亲自去巡视一遍自家开在城中南北的两家药铺,风雨无阻。如今他不方便去,这事便由葛大友接过。他方才便是从城南的药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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