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琅略微摇了摇头,转而看向了此刻正望着自己的苏景明。在这个少年的眼中,轻易便能看到其中的纯真与他流露出的对自己的害怕。
他的唇角渐渐逸出了一丝微笑。
“他是……”
他看向了绣春。
绣春微微笑道:“他叫苏景明,是我在杭州时的一位老友。杭州贡茶的苏家,殿下可能不知道,但一定喝过他家的龙园胜雪。”
萧琅扬了下眉,一时仿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屋里便沉默了下来。一边的萧羚儿看看自己的小叔叔,再看看他对面的绣春,撇了下嘴,嘀咕道:“不就那点破事,真别扭。”
他的嘀咕声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了萧琅的耳中。他下意识地再次看向她,见她仍是微垂着眼眸,似乎并未听到的样子。
“绣春,咱们回家吧,”苏景明怯怯扯了下她的衣袖,“上京好可怕,我再也不想出来玩了……”
她仿佛如梦初醒,蓦地看向萧琅道:“殿下,今晚的事多谢你了,还有小世子。苏公子受的惊吓不小,我先带他回去了。”
“咱们走吧。”
萧琅点头后,她朝苏景明笑了下,领了他出去。
他目送她背影离去,独自出神了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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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春一行人回家时,半路上,遇到了闻讯急匆匆赶往观月楼的陈振,见到苏景明安然无恙,听说了经过,连呼万幸。回去后,绣春替苏景明检查了下,往他脸上伤处上了些药,等他睡了后,正要回自己的屋,家人过来,说老太爷让她过去说话。
入了屋,陈振递给她一封信,“这是两年前,你母家的舅父写来的,向我问询你母亲的情况。”
绣春取出信瓤飞快看了下。
她从前也曾母亲董芸娘说过,她有个比她大了二十岁的兄长,名为董均。朝廷出了蜀王谋逆案的时候,他正当而立,早经由科举入仕,历任数地知县,官声卓着,正要被升迁至府道之时,董家逢难,时任四品中书侍郎的外祖董朗冤死牢狱之中。这位舅父最后因了朝中同情董家的大臣们的极力保举,最后虽逃过了一死,却也举家被贬谪到专用于流放犯人的北寒之地去养马。
他在信中说,这么多年过去,自己拖着老病之身苟延残活,一双儿女皆早他病去,本心如死灰。后偶然得知自己的幼妹多年前幸遇陈家公子,十分想念,盼陈老太爷告知近况,若是出有儿女,则他更是老怀欣慰。
陈振叹了口气,“我那会儿收到信后,并未回复。如今事过境迁,想法与从前也有些不同了。只是已经过去两年,不晓得你这个舅父如今还在不在。倘若你愿意,写封信也好,我叫人往那边递送过去。这也算是你母家的最后一点挂念了。”
董氏从前每每提及这个兄长,便黯然神伤。绣春再读一遍信。见纸张不过是极其粗陋的黄麻纸,上头的字迹却是铁画银钩,颇见风骨。想了下,道:“多谢爷爷告知。我回去了便写封信。”
陈振点头。绣春收了信后,望着陈振道:“爷爷,今晚出了这事,咱们把长公主府的人得罪狠了。明早我入宫,便会去向太皇太后请罪。”
陈振道:“绣春,明日你入宫,爷爷进不去。爷爷就陪你一道,我跪在宫门外。”
绣春笑了起来,摇头道:“您年纪大了,怎么好这样?不用了。我估摸着,太皇太后就算心里不痛快,但理儿在咱们这边,皇家人再贵重,她也是要顾及几分民情的。我今天入宫,放□段多赔些话,全了人家的脸面,估摸着也就过去了。说话又不折本钱。”
陈振看过去,见灯影里她神情平静,终于长长叹了口气。
“晚上乱糟糟的,好在都过去了。您早些睡了吧。”
绣春起身要走时,却听陈振忽然开口:“你……和那个魏王……可有什么事瞒着我?”
绣春抬眼,飞快看了下祖父。见他正望着自己,目光里带了几分疑虑。
“先前我还没察觉,今晚出了这样的事,再想想前几回……”
“爷爷!”绣春打断了他,笑道,“您真的是想多了。魏王与我并没什么。我之所以向他求助,是因为当时情况紧急,能制得住李世子,我又有可以开口相求的几个人里,就他离得最近,我不可能舍近求远。今晚这事,苦主换做任何别的人,我想以他的一贯为人,定也会给对方一个交待的。”
陈振沉吟片刻,终于解嘲般地笑了下,点头道:“你说的也是。大约真是我多想了。他这样的身份,便是真的有那意思,咱们恐怕也攀不起。只明日入宫之事,我意已决。万一天家怪罪,也有爷爷陪你一道。”
绣春看向祖父,知道他是不听自己劝了,心中感动,点头道:“也好。知道您在外头陪着,我就更有信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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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绣春早早起身,到了往常的点后,与陈振一道去往皇宫。陈家人及近旁相熟的街坊近邻一路送出去老远,颇有些萧萧易水寒的气氛。到了平日出入的东门外,绣春入内,陈振面带肃容,端端正正跪于宫门之外。
正逢早朝退散,一些无需留值在六部衙署里的官员陆陆续续出来,看到这一幕,倒也不讶异,只停下了脚步,围观着议论纷纷。
昨晚观月楼之事,早就传遍了朝野。据说长公主昨半夜叫人去府衙牢房里提人未果,今日天未亮地便入宫去找太皇太后了。恐怕这会儿,里头会有一场闹了。
绣春如常那样到了太皇太后的永寿宫时,老实说,有些意外。她已经做好了迎接天家怒气的准备。但是进去后,却发现里头静悄悄的,和平日没什么两样。不但没见到长公主,连傅太后也不在。只太皇太后在那几个相熟宫人的相陪下,歇在一张软榻上而已。等绣春给她行完礼,她也什么都没说,只让她继续替她看眼睛。除了神色略有些绷着,倒也没别的什么。
绣春定了下心神,收了杂念。仔细处置完后,问道:“太皇太后,今日觉得如何?”
算起来,从去年开始到现在,已经入了第三个疗程。前些天听她说,视物已经好了许多,甚至能辨认近旁宫女身上宫装上的纹样了。一旦起效,过了那个临界点,到了后期,恢复速度就会明显加快。照绣春的估计,自己再来个几趟,就可以停止针疗。毕竟,虽然每次中间都有段恢复期。但连续的针刺,对眼周肌体的损害还是存在的。
“清楚了许多。你靠过来时,依稀能瞧见你的脸了。”
太皇太后道。
绣春笑了下,把自己方才的想法说了一遍,“接下来再坚持吃药,慢慢就会痊愈。”
太皇太后点了下头。
绣春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见她始终没开口提那茬,想了下,自己到了她跟前跪下,略微提了下昨晚的事,把先前想好的话说了一遍,最后道:“昨夜事发突然,因观月楼与魏王府靠近,情急之下,也未多想,便贸然过去求助。原本只是想着能见着苏公子的面就好,不想殿下秉公惩了李世子。倘若为了此事,叫天家之人失了和气,我陈家可谓万死不足谢其罪。一早我过来时,我祖父也随同一道,如今他就跪在宫门之外。恳请太皇太后降罪。”
太皇太后一早被长公主给弄醒,听了她的哭诉,原本是有些不快。这个外孙虽做错了事,惩罚下也就过去了,竟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别的不说,皇家脸面往哪里去?正安慰着时,魏王竟过来了。先以姐弟身份向长公主赔罪,再以监国身份,言明自己这般处置,不过是分内职责。最后道:“当时观月楼外挤满了围观之人,无数双眼睛盯着。长缨恶行,并非初犯,倘再包庇下去,皇家的脸面才真叫丧失殆尽。且今日一早,便收到了数位御史的弹劾,指如今还在先帝的五服期内,李世子竟公然做出这等有辱国体之事。欧阳阁老极是愤慨,若非我劝住,恐怕……”
长公主的丈夫长安侯,并无什么实权,更别提威望,一门荣华,不过全凭了长公主的身份而已。朝廷的清流对这类皇族中人向来厌恶,李长缨被人这样弹劾,倘若内阁揪住不放,恐怕到了最后,还会是件大罪。长公主顿时慌了神。太皇太后自然更知道其中利害。便开口,让萧琅代为转圜。萧琅应了,继而离去。
太皇太后为人并无大本事,也算慈善,就是耳朵根儿有些软。先前听了长公主的话,对陈家人有些不快。此刻被萧琅这么一说,想起陈家人治好了自己的眼睛,且确实又是自己外孙错在先,那气儿也就消了去。此时见她主动下跪请罪,态度恭谨,心中满意了些,便叹道:“罢了。长缨也确实有错在先。你起来吧。”
绣春谢恩起身,约好了下次诊治的日子和时辰后,出了宫,接了陈振,把经过说了一遍,陈振这才终于彻底放下了心,拍了拍她的手,随即又叹了口气。
过了几天,有消息传了过来。据说,那个长公主府的李世子终于从牢狱里出来了。因犯先帝孝忌的大罪,考虑到他是皇族子弟,被发派去了数百里之外的皇陵守陵,面壁思过,一年之内,不得归京。
这消息传开后,众人不无拍手称快,一时成了街头巷尾的热议。
绣春这些天,一直都关在药厂里,在潜心配制麻醉方剂,倒没怎么留意这个。真正吸引了她注意力的,还是随后传来的另一个消息。
据说,在魏王和欧阳阁老的提议下,朝廷决定重新调查二十年前的蜀王谋逆案,重点是查清真相,为其中部分无辜遭受陷害或牵连的臣子昭雪冤屈,洗脱罪名。
第 53 章
二月底了。苏景明刚在几天之前,被接信后赶到的苏景同接走。临行前他掉了眼泪,绣春答应他,一定会去杭州再看他,他这才终于抹着泪一步三回头地去了。而这时候,西山的金药庄园里,也早已绿草茵茵。鹿苑里的梅花鹿,到了大面积采茸的时候。
经过前段时日的试验,绣春已经配制出了效果不错的麻醉方剂。虽然还没拿人试过,但通过田鼠、家兔,以及与梅花鹿体型差不多的幼龄骡马的多次反复试验,基本已经能掌握用量以及该用量下的复苏时间。而且通过接下来几天的持续观察,也并未发现试药动物有什么不良反应。所以现在,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应该可以试着用于采茸了。
一大早地,鹿苑里很是热闹,围满了过来看热闹的工人。
鹿舍里,等待接受采茸的第一拨鹿,昨天就已经被驱赶了进去。为了防止麻醉后发生溢食意外,此刻都还是空腹的。
其实对于绣春来说,最大的问题,并不是担心麻醉效果不好,而是如何让鹿如何吞下她制出来的口服麻醉丸子。动物的嘴比人还要刁,不合口味的东西,绝不肯吃。更何况是一股怪味的药丸子?所以照了前些天对付老鼠兔子的办法,她让人打造出了一副用来扩张鹿嘴的扩张器,由几个壮汉一道控制好鹿后,置入鹿的嘴里,扩张固定,然后用一根驴皮缝制出来的软管探进鹿的咽喉,将所需的药丸子从管子的上口漏斗处用水冲灌下去便可,类似于医院里做胃镜的处置。完毕放鹿,让它自由活动。
约莫半刻钟后,在边上众人期待的目光之下,那头鹿的脚步开始像喝醉了酒一般地摇摇晃晃,很快,两只前蹄跪了下去,然后,一头栽到了地上。边上人大喜过望,忙一拥而上,抬到预先准好的一张草席上。朱八叔开始锯茸。为防万一它中途苏醒,边上仍有人按住鹿的四肢与身体。
绣春在旁观察,发现锯茸过程中,鹿基本没什么明显反应,只四蹄偶尔有反应,微微抽搐一下而已。
这样的操作,对于朱八叔来说更是容易。很快,两边鹿茸便取了下来。止血上药过后,将鹿抬到边上一个阴凉的鹿舍里,等它自然苏醒,绣春在旁观察。约莫一刻钟后,鹿睁开了眼睛。先是抬头茫然四顾,然后慢慢撑着蹄子,摇摇晃晃地起身。再片刻后,完全清醒了,晃了晃脑袋,跑过去开始贪婪吃草了。
过程十分顺利,效果也不错。绣春觉得十分满意,琢磨着回去之后,等有空了,再研究下用于人的剂量。这样的话,以后万一遇到需要小手术的时候,那就方便许多。
这一天忙忙碌碌过去,顺利地采了几十只梅花鹿的茸。现在,不但连旁人,便是朱八叔看着绣春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佩服之色。
采茸一直持续了五六天,绣春也在金药园忙了五六天,直到最后完毕,这才动身回城。到了陈家的时候,迎接她的,除了祖父陈振,另外还有一个好消息。
陈振望着她,说道:“绣春,今天得了个消息,朝廷已经查证了当年的一拨冤枉,其中就有你的外祖。说董家当年被指参与蜀王谋逆之事是诬陷,不日就会下放公文。还有你的舅父,极有可能也要回京了。”
陈振说话的时候,语气是尽量平静的。但是他的目光之中,那种隐约的兴奋之意,还是显而易见的。
绣春也颇动容。当晚,她一直辗转难眠,最后实在睡不着觉,起身取出了从前那个被烧化的银镯,怔怔望了许久。
父亲和母亲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董家也会有翻身的一天,只是可惜,这一切来得晚了些。逝者已逝,过去的,再不能弥补了。
日子这样一天天地过去。大约半个月后,也是她最后一次去太皇太后那里的时候,她看到了已经有些时日没见的魏王。他远远地立在从前她曾落水过的兰台之侧。
她感觉得到,他在望着自己。却一直没过来。
她踌躇了下。脑海里掠过一丝朝他当面致声谢的念头。董家虽是无辜,但倘若没有他与欧阳善的力议,本也没有沉冤得雪的这一天。
最后她还是走了过去。他也一直没过来。就那样立在那里。身形凝固,像一尊石像。
自那天后,绣春便不用入宫了。她再没见到过魏王,他也没什么消息给她。然后,林太医也回来了。他通读绣春递上去的那本温病学后,大为折服。只出于谨慎考虑,先选择在京中的数家医馆里推广,察看实效。倘若日后证明确实合理,到时便上奏朝廷付梓成书,以期流传天下。
绣春白天的时候,在药厂忙碌,代替祖父巡视药铺,解决当场需要处理得问题,随同祖父会客,渐渐也开始接触账目,忙得不可开交。夜里能够安静下来的时候,有时候,她觉得自己仿佛一直在等什么,却一直又等不到——这种感觉很是怪异。就仿佛一段山涧溪流,前头一直奔流跳跃,忽然到了某个地方,戛然冰冻而止。
三月里的最后一天,这天的晚上,她如常那样陪着祖父吃饭。听见他说了一句:“白日里遇到林大人。听他说,魏王殿下昨日动身出京了。但愿这趟一切顺利,他也能早日归京。”
绣春一怔,哦了声。
前些天,京中开始流传一个消息,说西突厥的牙帐发生了一场内乱,可汗被族兄逼宫,逃至贺兰山一带,进入了灵州,向本朝请求援助。
她乍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个念头就是魏王不日应该就会赶赴灵州。现在,猜想这么快就得到了证实。
原来,他真的已经走了……就在昨天。
一直以来,仿佛一直那样悬在她心口,上不去,也下不来的一块东西忽地便掉了下去。
她忽然觉得自己浑身轻松起来,仿佛抛掉了一副肩头重担的感觉——原来,他已经走了。
于是,她又哦了一声。然后微微笑道:“您说的是。但愿他一切顺利。”
陈振点点头,继续又道:“我前些天,还收到了你舅父的一封信。他如今被提为尚书左丞,正在赴京的路上。估摸过些天就能到了。到时候看到你,他一定会很高兴。”
绣春也觉得这是一件大好事。她高高兴兴地道:“到时候,咱们一定要好好地替他接风洗尘。”
~~
四月中,就在魏王离开上京的半个月后,绣春的舅舅董均抵达了京城,随他一道来的,还有一个名叫董逊的年轻人。他与绣春同岁,大了半年。额头略宽,眼睛生得很是好看,礼貌而沉默。他是个孤儿,在三岁的时候,被董均收养。后来董均自己的一双儿女因受不住马场的恶劣条件先后死去,便认了他为义子。此番得以翻身入京,便将他也一并带了过来。
董均见到绣春的时候,凝视她许久,最后潸然泪下道:“我原本以为董家永无翻身之日,我这一辈子也就将老死马场,不想竟还有这样的这一天,今日又见到了我的亲外甥女。便就这样死了,我也是无憾了。”
董均五十岁,看起来却已白发苍苍,形容枯槁,与陈振差不多年纪的样子。绣春见他真情流露,也是一阵心酸,勉强笑道:“舅舅是个有后福的人。好日子还在后头。”
董均擦去泪痕,呵呵笑道:“说起来,我能有今日,全仗魏王与欧阳大人的助力。我听说,魏王殿下已经出了京。等他回来,定要登门拜谢。”说罢转向董逊,招呼他与绣春相见。
董逊在绣春面前显得很是拘谨,脸微微泛红,等绣春笑着叫了他表哥后,急忙唤她表妹回礼。
见礼完毕,陈振唤客入席,边上许瑞福一家作陪。陈雪玉先前对陈振欲把金药堂交给绣春有些不满,但知道董均的官不小,在席间自然也是极力奉承。当晚尽兴自是不用提了。董均父子在京中还无居所,便暂住在了陈家,等找好房子后,再搬出去。
~~
绣春愈发忙碌了。
下个月,便是祈州春夏药市,到时,那里会齐聚全国各地的药材商。这也是金药堂每年最重要的药材采购行为之一,向来十分重视。绣春现在既然是未来当家人,祈州药市必定是要去几趟的。于是数日之后,在葛大友许鉴秋以及一干内行老手的随同之下,去了祈州。
金药堂在药市,进货量最大,出价也最高,所以有陈家人不到,药市就不开盘的惯例。即便这几年,季家的风头渐渐吹劲,但在大多数的药材商眼中,仍无法压倒陈家。绣春到了后,虚心向具有丰富经验的陈家买手学习,与当地和陈家熟识的经纪人共同商议价格后,药市开盘。
往年这种时候,季家人通常都会从中作梗,故意与陈家争夺药材来源。尤其对于数量较为稀少的“广货”,如上等肉桂、犀角、羚羊角、藏红花等,更是不择手段地竞争,暗中给对方吃回扣,企图垄断货源,最后好哄抬价格。这种手段也颇奏效。八家广货棚子,去年便有五家被季家收买了,倘若不是还有剩下三家铁关系的老供货商的支持,陈家的广货来源真叫捉襟见肘。所以这才,绣春在出发前,已经从陈振那里得过提点,不但要与那几个老供货商稳固感情,尽量把前头的几个争取回来,还要警备季家的新动作。不想这回却一帆风顺。季天鹏也亲自带了季家人去,非但没在暗地里使绊子,每日遇到,反而满脸带笑,对着绣春一口一个大小姐,殷勤备至。如此一晃眼,七天的药市便结束了。安排骡马车队将现购的药材驮上路,请了镖师一路护送后,绣春便一路轻车快马地先回了上京。
这一趟出门,虽有些累,但绣春却觉收获颇丰,也涨了不少的见识。唯一的疑虑,就是季天鹏的态度。
对方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她的这个疑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祈州回来后的第三天,刚刚从旅途疲劳中缓过来的绣春再次遭遇了求亲。男方不是别人,正是百味堂的季天鹏。
季家的这次求亲,大张旗鼓,显得诚意十足。
媒人说,自三年前,季家少当家季天鹏的未婚妻未过门便不幸病故后,他便恪守礼节未再议亲。可见人品忠诚。如今他倾慕陈家大小姐的风姿,欲求娶为妻。恰两家又都是医药世家,若能冰释前嫌结为姻亲,可谓珠联璧合,天作之美。流传开来,想必也是一桩佳话。
“陈大小姐的母舅在朝为官,季家也是当朝傅阁老的姻家。门第也正是相配啊!”
媒人说得唾沫横飞。
时人的规矩,哪怕上门求亲的对象再不合意,女家也不会当场一口回绝,而是过后寻个由头传话给媒人。
陈振面上带笑,让人送走了媒人。对方前脚刚走,他便变了脸色,叫人把绣春叫到跟前,把事情说了一遍后,用力拍桌怒道:“我可算是知道他季家安什么心了!金药谱不算,如今竟把主意还打到了你的头上!倘若我陈家不应,那便是不待见他们季家的一番诚意。果然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晚上赶紧把你舅父叫来商议下。”
董均已经搬了出去。过来后,听了事儿,沉吟片刻,慢慢笑了起来,道:“这门亲事自然是不能做的。我董家当年蒙冤,与傅友德也不无关系。不过比起明拒,我倒有个想法,不知老爷子意下如何?”
陈振道:“董大人说来便是。”
董均道:“绣春若要接掌家业,招赘女婿入门自是最好。如今咱们就用赘婿上门来推了他就是。”
陈振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想。只是一时没合适的人啊……”
董均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倘若老爷子看得上逊儿这个孩子,让他与我外甥女结为夫妻,我也就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了。”
陈振诧异道:“公子他自己愿意?”
董均笑道:“他对绣春,可谓一见钟情。这孩子我自小带大,是个信靠的人。他俩个又是表兄妹,这样亲上加亲,正可弥补我心中之遗憾。只要老爷子和绣春点头,我这边是绝没问题。”
董均复官后,承袭其父,位居四品。董陈两家若是就此结成姻亲,对陈家自然是件极大的好事。且董逊那个少年,虽沉默寡言了些,人才却是不错。陈振自然心动。沉吟了下,道:“我与绣春说说看,瞧瞧她的意思。”
董均去后,陈振立马便叫了绣春来,把这商议结果告知了她。
乍听之下,绣春一阵茫然。
她往后,必定是要招赘女婿的,这一点,她从来没动摇过。先前,或许是因为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她也知道陈振不会为了招赘而胡乱招个她不合意的人,所以一直没怎么上心,总觉得这事离自己还很遥远。但是现在,跟前忽然跳出来个表哥,而且无论从哪方面看,董逊的条件都十分好。倘若她不同意,往后,恐怕再也不可能找到比他更适合的对象了。
她还在沉默时,陈振接着笑道:“董逊这孩子,自己的人品样貌就不必多说了,都摆在那儿。绣春啊,你自己过了年,也十九了,是个大姑娘,再不成亲,过两年就成老姑娘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且你舅舅也说了,想让你和董逊结亲,这也是了他一桩心愿。你意下如何?”
结了这门亲事,不仅对自己是利好,对陈家也一样。绣春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当然,你若是不愿,爷爷也不会强迫你……”陈振见她不应,虽有些不解,却也补了一句。
“爷爷您别误会,”绣春忙道,“这门亲事挺好的。我也确实年纪不小了。只是事情来得突然,我一时没准备。您能不能让我考虑两天,我再给您和舅舅一个答复?”
陈振呵呵笑道:“自然。婚姻大事,不可儿戏。你多考虑考虑,爷爷不催你。”
~~
五月的初夏之夜,窗外新栽的茉莉阵阵飘香。
已是半夜了,绣春却一直睡不着觉。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了,便觉燥热。不止身上热,连心里仿佛也起了燥。最后干脆披衣到了院子里,独自躺在纳凉椅上吹了许久的夜风,直到身上燥热渐渐消去。
她终于睁开了眼睛,做了决定。
明天一早,就去告诉祖父,她愿意结这门亲。
确实,以现代人的眼光看,嫁给一个认识了不过一个多月的陌生人,简直可称之为闪婚了。只是现在,这门亲事对于自己来说,确实是极好的一个选择。
她没有理由拒绝。
以后,她会和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哥好好过日子,生几个孩子,然后努力当一个合格的金药堂女掌柜,接过陈振这一辈子的心血家业,最后把一切再传给自己的孩子。
人这一生,除了这些,还有什么是所求的?
她不再想了,起身回房,推门而入。
屋里没点灯,她摸着上床的时候,不小心把一只拖鞋甩进了床底,弯下腰去摸的时候,手指碰到了一张厚纸样的东西。
她从前带来的习惯,在自己的屋里做事才觉自在。所以床榻边是张书桌,上面堆了些账册之类的东西。最近她渐渐开始替陈振处置一些小客户的往来生意,对方也都知道了她,所以也开始有信函往来。巧儿每天都会把她的信归置了放在书桌一角,等着她的拆阅。
这厚纸皮……
好像是封信。有可能是哪天不小心从桌上掉下来,飘进了床底,一直没被她发现。
她蹙了下眉,摸了出来,捏了下,果然是封信。便点了灯,等屋里亮了后,看了下信封,一怔,封上竟是空白的,并无署名,更无落款。
这不是与她有信件往来的商户的作风。
到底是谁的信?什么时候到的。
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人,心打了个颤儿。急忙抓了裁纸刀,哗地一下裁开了口,动作过大,刀锋差点划到了自己的手指。
一张折叠的整整齐齐的洁白信纸从里头被抽了出来。
她几乎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心跳得像在敲着小鼓,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
竟然是来自萧琅的一封信。看信末的落款日期,是三月中。那会儿,董家的案子在大半个月前被翻转了过来,那会儿,也是京中开始传灵州有变这个消息的时候。
他在信中先是向她道歉。为自己外甥的恶行,为自己先前故意装病骗她的事,更为方姑姑对她说的那一番话。然后他说,他想要的,不是伺候他的女人,而是一个能和他“微雨竹窗夜话”、“暑至临溪濯足”、“花坞樽前微笑”、“抚琴听者知音”的伴侣。他希望她就是这个人。他说他知道她对自己还有诸多戒心,所以并不多想别的,只希望她能发自内心地谅解,将他视为一个可以接近的人。而不是出于别的各种缘由的恭敬、甚至是跪拜。倘若她愿意谅解他,容许他仍能像从前那样靠近她,那么请她在三天后为太皇太后做最后一次疗眼的时候,穿上一件绿衫,他看到了,就知道她的心意了。最后他加了一句,说他第一次看到她作女儿装的时候,她就是穿了件绿衣衫的,他觉得十分好看。
信纸从绣春的指缝间掉落下去,蝴蝶般地飘落,最后扑在了地上,死了一般地一动不动。
54、第 54 章
绣春极力回忆,自己那天穿的到底是什么颜色的衣衫?藕白?花青?赭黄?最后实在记不起来。她自己早忘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一定不是绿色的。她想了一会儿,终于放弃了。继而从地上拣回了信,再看一遍,出神了片刻后,终于忍不住,披衣再次出屋,到了近旁巧儿住的屋前,敲开了门。
巧儿严格来说,不是她的丫头,因认得字,现在帮她做些文字上的事,随她住在了这的院落里。她开门的时候,睡眼惺忪,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含含糊糊问道:“大小姐,什么事?”
绣春进了她的屋,点了灯后,把手上的那个空白信封亮出来,问道:“对这个信封还有印象吗?三月中的时候,谁交给你的?”
巧儿终于清醒了些,瞧了一下,“如今都快五月底了,哪里还记得……”她嘟囔了一声。
“快给我想!”绣春逼她。
巧儿皱眉使劲想,忽然,啊了一声,“我想起来了!”
“那天早,来了个人在药堂外,指名说要找我。我就出去了。见是个寻常打扮的脸生人。便问他做什么。他递了这封空白面的信给我,没说是哪家,只叫我务必要亲手转到你的手上,说极其重要。”
金药堂的制药厂,从药材原料,都配料辅料,诸如制作蜜丸用的蜂蜜、包蜡等,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一些寻常的药材和辅料采购,如今已经渐渐转到绣春手中。不少供货商想与陈家大小姐联络感情,只她是大姑娘,不会像寻常汉子那样接受邀约请客吃饭,三天两头便有人变着法地给她递信。里头时常夹些私货。这些信件,与寻常交递到门房处的公信有些不同,都是叫人转递的。他们神通广大,打听到巧儿帮陈大小姐管着日常信件往来的收递,便都找上了她。每个人找她递信时,都一定会郑重其事地说非常重要,务必要亲手转到陈大小姐手上。巧儿早就听皮了,见这次这封信,居然还是空白封,便愈发认定就是那种夹带私货的信。知道大小姐看了信后自己会处置,哪里还会放心上?接了,当着那人面诺诺地应下,转身顺道去门房处取了绣春那日的公信,一起给送到了她屋子里。当时她人不在,便叠了起来随手放在桌边。根本就没特意对绣春提过。
“……这是什么信啊?”
半夜三更的,大小姐不睡觉,跑过来追问一封老早前的信,巧儿莫名其妙地望着她。
“没什么。你继续睡吧。”绣春转身出去了。
~~
他送信来的时候,是三月中,如今已经快五月底了……
什么叫时过境迁,连黄花菜都凉了?这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至于这封信为什么会掉床底,也很容易推测了。估计后来又进来了个收拾屋子的丫头,擦桌的时候,无意弄掉下去飘到了床底。而时下人,尤其是商户之家,只在年底时,才会清扫一次床底,把灰积起来倒自家院落的东南角,说这样能聚财气。平时是不会去扫床底。倘若不是自己恰弯腰下去捞鞋子,这信有可能还一直就这样躺在那里……
董家案子翻转之后,他没有立刻找过来,是怕她觉得他是在以恩相挟?然后很快,灵州的事起了,他是预料到自己要离京了,这才终于决定用这样的方式来向自己告白?只是,也未免太过含蓄,太过曲折了些……
他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这封信会到现在才被自己的看到的吧?
终于明白那天从永寿宫出来后,他为什么会那样望着自己了。想象着他当时的心情,绣春忽然觉得略微有些难过。再转念一想,即便当时自己就看到了这信,她会照他所说,穿了绿衣去见他?
她翻来覆去了好一阵子,最后终于勉强得出了否定的结论。
所以……这封信是早被她看到还是晚被她看到,对写信人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
这样一想,绣春觉得自己再弄什么难过心情的话,简直就太假了。没必要。睡觉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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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绣春顶了两个熊猫眼起身,一脸的倦容。吃早饭的时候,一句话也无,只低头,踌躇着要不要立马就开口跟祖父说自己同意那门亲事的话,陈振倒是注意到了她的反常,仔细看了眼,摇头道:“怎的气色这么差?昨晚都在想那事儿?也没逼你立时就给话,你再多想两天也成。”
其实按他心思,简直恨不得绣春立马点头才好,因在他看来,这门亲事简直就是喜从天降,再般配不过了。只是有了从前儿子的那次教训,加上也是真心疼这个孙女,生怕逼迫得紧了会惹她不高兴,这才口是心非地故作开明之状。
绣春听他都这么说了,忽觉松了口气似的,仿佛这样,自己便有正大的理由可以再拖几天开口了。便嗯了声,低声道:“谢谢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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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了早饭,没一会儿,天盛药行的掌柜便带了收购好的麝香来了,他家的货,都是直接购自四川山里的猎户。药厂里有个姓王的老师傅,前两天也去了祈州药市的,最擅长鉴别这类药材,绣春叫了他来验货,顺道也学了些鉴别技巧。送客后,转到药堂前头,恰见进来了个男人,手上拿了包药,重重拍到了坐堂的刘松山面前,怒道:“刘先生,我女儿照你开的方吃药,吃了两天,不见好,这两天反而更差!是不是你看错了病开错了药?”
刘松山忙问姓名,得知后翻了下前日的诊病记录,“应该没错啊!照症状看,我的诊断和药方都是无误的,要么你再带孩子来看看?”
男人拍桌,高声嚷道:“她今日气急咳嗽得更厉害!我婆娘领他去别家看了!我过来,就是要讨个说法!我女儿要是有个不好,你们休想好过!”吵吵嚷嚷,一时引来了路过门口的不少行人围观。
刘松山见这人如此蛮不讲理,一时有嘴难辨,看见绣春现身,忙投来求助目光。绣春过去,问道:“怎么了?”
刘嵩山道:“前日他家五岁女孩来看病,高热气急咳嗽,我诊查后,断定是麻疹并邪闭肺胃,便开了清热解毒的方剂。此刻他却说发热咳喘更厉害,颇是不解。”说罢递过来诊病记录。
绣春安抚了几句那男人。看了下记录,觉得刘松山的诊断用药并无误,想了下,目光落到了那男人手上拿的那包药,便问道:“你的孩子在我家看病,这药也是本堂抓的吗?”
男人立刻把手上的那包药递了过来,“自然!怕你们抵赖,我把剩下的药包也带来了!瞧瞧,上头有你们金药堂的戳记!”
绣春接了过来,打开药包,一样样翻检查看过后,心中了然,忍不住摇了摇头。
那男人得意洋洋道:“怎么样?没话说了吧?赶紧赔钱,我还赶着要再替孩子看病!”
绣春拈出药包里的一片犀角:“刘先生的方子里,写了要犀角。只要是药行的人,就知道指的是哪种。便是不用暹罗角,云南角也成。因这两种才是真正的犀角,性凉,治多种热病。万万不能用广角代替。广角价廉,但性热,不能用作药。你这药包里的犀角,分明是广角!你给你的孩子吃了假药,她的病怎么好得起来!”
“假药?”那男人跳了起来,后头的人也议论纷纷起来。
绣春皱眉道:“分明是你贪图便宜,拿了我家的方子去别地抓的药!想讹几个钱,还特意弄了我家的包纸来蒙混。我给你瞧瞧,真正的犀角应该是什么样的!”
她话音刚落,便有伙计急忙取了犀角过来,两种并排相比,果然,不用辨味,光是颜色质地,瞧着就明显不同。
那男人家里不宽裕,婆娘前日确实是心疼药钱,又是个女儿,也不特别金贵,便去了庙会的地摊抓药。见吃不好,想着来金药堂讹钱,这才弄了张带金药堂戳盖的旧纸包了药找过来寻事。不想这么被戳破,见周围人指指点点面带鄙夷之色,脸顿时涨得通红,讪讪地低头下去,拔腿就要走。
“站住!”
绣春叫了一句。
那男人忙回头,摆手道:“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实在是家里穷,没办法了。求求大小姐,千万不要送我去见官!”
绣春看了眼他破旧的身上衣衫,皱眉道:“把你女儿赶紧带过来再看下。病情耽误不得!钱不够的话,可以先赊你,年底前还就行了。”
那男人一怔,脸更是红了,垂下头去低低道了声谢,急忙便转身回去。
围观的人纷纷赞叹金药堂行事厚道,绣春看了眼,正要回后头去,忽然瞧见门口不知何时钻入了个小孩,正用那种熟悉的鄙夷目光瞧着自己,竟是萧羚儿。只是此刻,穿得像个寻常富家小公子而已。
绣春一怔,急忙上前,压低声问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55、第 55 章
55、第 55 章
萧羚儿不应,只皱眉打量了下金药堂内里,鼻孔里哼了声气:“就让我在这说话?”
方才聚在里头的路人渐渐已经散去。绣春往外张望了下,见不远处立了两个人正看着这边,瞧着像是改装的太监。也不知道这唐王世子忽然跑自己这里来做什么……
“世子是偷溜出来的?”
片刻后,绣春将他带至药堂后,问道。他不应,经过天井的时候,有些好奇地东看西看,注意力被养着蝎子的池子吸引,跑过去趴在沿边往下张望,又径自去拿了边上的一根竹竿去挑里头的蝎子玩。
绣春无奈,只好站在一边等,也不去催他。等他玩够了,最后总算肯跟她进了会客室。
绣春叫下人送来茶,萧羚儿喝了一口,呸地吐了回去,一副嫌弃的样子。
绣春暗暗翻了个白眼。只他是皇家之人,前次又帮了自己的大忙。此刻也拉不下脸。便当做没看到,仍面上带笑,耐心地等着。
“前回我帮了你个大忙!”萧羚儿终于肯说正事了,“这回,你也要帮回来!”
真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绣春难掩惊讶——是真的惊讶,不是假的。
“世子说笑了吧?我能帮您什么忙?”
“你先说,应不应!”
绣春又不傻。什么都还不知道,哪敢贸然说好。便笑道:“您祖母是太皇太后,父王是唐王殿下,有什么事不能解决?我哪里有什么能帮得到你的地方?”
萧羚儿盯她一眼,终于慢吞吞道:“我要你帮的忙,很小很小。明天你上路去往灵州时,只要把我藏在你的箱子里就行了。”话说完,见绣春一脸莫名地看着自己,不耐烦地解释道:“我三叔老毛病又犯了!太医院的老头子商量着让你过去!明天就动身!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言简意赅,绣春立刻听懂了。心忽地一下,便似有些缩紧。
萧羚儿见她没反应,立那里仿似在发呆,忍不住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到了她跟前道:“前次要不是我仗义,你的那个什么朋友还想全身而退?现在轮到你报答我了!就这么点小事,你不会不点头吧?”
绣春终于醒悟了过来。勉强按捺下心里因了乍闻这消息而生出的那种不安。先打发了这算计着跷家的孩子要紧。
什么小事一件!别说她不一定会去,就算真的去,她也必须是在脑子进水的情况下,才会照他的指使把他给捎带走——这要是被发现,自己的罪可不轻。
“世子,”她的笑容更亲切了,“我不会去那边的。您也千万别想着过去。京中多好。那地方听说千里黄沙,里头到处是死人的骨头,进去了就出不来!”
萧羚儿撇了下嘴,“少跟我来这个!反正你过去的话,一定要带上我。要不然……”
他嘿嘿笑了两声,眼珠子四下乱转,完全是耍赖的架势。
绣春后背一毛。知道这小魔星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赶紧道:“世子,我是说真的,我不会去的。我不是太医院的人,魏王虽是亲王,但也不能强迫我过去的,是不是?”
萧羚儿盯了她一眼,忽然面露不平之色,啧啧道:“女人啊,真真是叫人齿冷心寒!瞧瞧你,听到我三叔犯病的消息,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我可真替我三叔冤啊!大冬天的跳下水去捞你,结果捞出了个没良心的女人!”
绣春听着有些不对,略微一怔,“你说什么?”
“我说,我三叔白救你了!去年在兰台,你腿滑掉下了水,就是我三叔下水捞你起来的。他如今犯病了,你不思恩图报便罢,竟还这样一副没事儿的样子!他现在又犯病,说不定就是那会儿落下的毛病!”
绣春惊诧万分,立着一动不动。
兰台的那次落水,她自然记得清清楚楚。醒来后,听说是个太监救了自己,过后,还特意找了过去送了谢礼。无论如何也没想到……
“你说的都是真的?”
她回过神,立刻追问道。
萧羚儿的两条眉头虫子般地上下耸动,露出不怀好意的笑,“自然是真的!那会儿你被他捞出来,我亲眼见你浑身湿淋淋的,说不定被他摸也摸遍了……你早就是我三叔的人了,还端什么啊!如今他有难,你还不去,简直天理难容!”
她明白了,为什么那会儿他的腿好端端地忽然会犯病。原来真正的原因……竟是下了冰水所致。
她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过后他对自己的态度忽然就起了微妙的变化,以致于让自己对他生出了误会。想来那会儿,他便已经发现了自己的秘密,只是自己浑然不知而已。
刹时,她胸中百感交集,什么话也说不来了。
“喂!听到了没!要带我过去的!到了那边,我就说是我自己偷偷藏进去的,和你无关!”
萧羚儿见她仍是一声不吭,急得伸手在她眼睛底下乱晃,企图唤回她的注意力。
正这时,外头传来一阵伴随了脚步的说话声。绣春回头,看见祖父竟陪了林奇迈步进来了,后头还跟了个身穿武将常服的青年男子。两边人一对目,都是一怔。
陈振不认得萧羚儿,那俩客人却认得。见他竟在,大为讶异,急忙过来见礼。林奇小心地问道:“世子,您怎会在这儿?”
萧羚儿脸色有些难看,没搭理,只朝绣春投来个“警告你不准泄露好事”的眼神,昂头去了。
等那小孩走得不见了人影,林奇咳嗽一声,笑道:“绣春也在,正好。今日过来这事,正和她有关。”
陈振还不明所以,更不晓得这个瞧着表情严肃的朝廷武官跟着林奇跑来自家做什么。忙招呼入座,待上过茶后,林奇便道:“这位裴小将军,乃是凉州裴刺史的族弟。”
陈振忙道久仰。裴皞淡淡点头,维持自己面瘫状的同时,偷偷打量了下一边的这个美貌女孩。
林奇想说什么,绣春已经心中有数了。果然,见他面带忧色,巴拉巴拉地说了一堆后,道:“三月中殿下离京前,一切都还好好的。我特意教导了随军军医,让定期照咱们先前的法子上药推拿。不曾想到了那边,据裴小将军说,殿下竟又犯了旧疾,十分严重,军医束手无策。如今那边的局势,又一触即发的,可想有多急人了!我j□j无术,太医院里,蒋太医他们怕万一治不对症,去了反而贻误时机。商量一番后,一致觉得还是你去最恰当了。“他转向已经微微变了脸色的陈振,“不知老太爷肯否放人?陈姑娘意下如何?”
林奇说到最后的时候,心里其实一直也还有些不解。
裴皞数日前才从灵州赶回上京,此番回京目的,是要押送一批军中急需辎重去往灵州,明日便要动身,可谓十万火急。他也带来了魏王再次发病的消息。内阁忙让太医院派人,紧急赶赴过去。昨天一直在商议此事。
让胡太医他们去,老实说,林奇不是很放心。在他看来,除了自己,就是金药堂的那位大小姐是不二人选了。只是此番不是在京中,而是奔赴千里之外前线灵州。虽说是替魏王殿下去治病,但考虑到对方毕竟是个大姑娘,总是有些不便,料想陈振也不愿意。林奇为人厚道,便想着自己过去算了。没想到他刚一开口,竟遭这个裴小将军的一口否决。他虽没明说,但听意思,竟是非要陈家的那位女郎中过去不可。林奇不解。但见对方死活不要自己,也就只好上了陈家的门,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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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奇此刻在腹内嘀咕,这个看起来面瘫的裴皞小将军,见对面陈家老太爷的脸色唰地变得不大友好,心里其实也在大呼冤枉。
真的不是他在故意为难人家。而是奉命行事。指使他这么做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叔叔兼上司裴度。
他离开灵州前,那里虽厉兵秣马,到处是紧张的备战气氛,但魏王殿下明明好好的。除了不大说话、有几次他半夜起来解手,撞到他独自一人对着月亮不去睡觉外,别的都很好——反正他从前一贯也不怎么说话,偶尔兴致来了,也会对着月亮吟几句诗什么的,所以在裴皞看来,魏王一切都好就是。但是在他奉命回京的前一天,裴度忽然叫了他过去,说殿□边的这个军医不顶用,让他回京后,捎带个郎中过来。裴皞自然遵命。不想他又加了一句:“别把太医院里的老头子给我拎过来。要金药堂的那个女郎中。记住,一定要把她弄过来!”
裴皞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样一个女郎中,追问了几句后,便问道:“她是女的,干嘛要她来?多不方便!”
裴度说:“殿下的病只有她能治。”
“殿下什么病?”他追问。
裴度嘴巴张了下,随即瞪他一眼,“你小子不懂!问那么多干什么?”
“万一人家不肯来呢?”
“你说殿下犯了旧疾就行了!总之,绑也要给我把她绑过来!”
他叔叔粗声粗气地道。
于是魏王殿下就这样“被犯旧疾”了。至于自己的叔叔,他干嘛非要自己把这个女郎中给弄过去,老实说,他到现在也还是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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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振怎么也没想到,好好的,忽然竟冒出来这样一桩事。要自己的孙女去千里之外的前线灵州!
倘若昨天的赘婿上门是天上掉馅饼的话,现在这消息就是天上炸惊雷了。刚揣了一夜还没热乎的馅饼顿时被炸得成了沫沫儿。
他急忙看向林奇,连装模作样的话也不说了,连连摆手,焦急地道:“林大人,这如何使得?绣春是个女孩,去那种地方,这怎么成事?派旁的人去也未必不成啊!还望林大人多多体恤啊!”
林奇看了眼裴皞,见他仍是面无表情的,丝毫没通融的意思,压下心中的愧疚,叹道:“殿下的旧疾,老太爷你也晓得,一旦发作,那种痛楚,非常人能想象。先前也就只有我和绣春二人能对付。本来呢,这事无论如何也该我应承下来的。偏我刚老家回来没多久,太医院里事多得紧,太皇太后那里也时常召用,实在是出不去,这才没奈何,只能让绣春去了……”他瞥了眼微微垂眼,始终一语不发,也看不出什么明显表情的绣春,“所谓医者父母心,更毋分男女,能者居上,这道理,绣春应也知道。殿下为了社稷百姓不顾病体,毅然远赴边关,咱们这些做臣民的,自也当尽一分心力才对……”
陈振哑口无言了。
这样一顶大帽子压下来,他心里就是有再大的不满,也是张不开嘴了。
裴皞再次偷偷看了眼坐自己边上的那个女郎中,忽然觉得,自己叔叔的这个命令好像下得也不错。一下站了起来,一锤定音:“那就这样了!军情紧急耽误不得,明早便动身!”
56、第 56 章
裴皞话音刚落,陈振和林太医的目光便唰地落到了绣春的身上。
她终于慢慢站了起来,迎上了裴皞的目光,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知道了。明早我会随裴将军一道上路。”
她说话时,神情平静。声音略微有些低沉,但吐字却十分清晰。
裴皞一怔。原本以为她会不情愿。但看她现在这样子……
好像没有不愿,但也看不出情愿……
算了,去那地儿,征夫劳役都是被迫,她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反正,已经听到了她的肯定答复,也就表示自己完成了上司交代下来的这桩特殊任务,这就够了。
他朝她点点头,转身大步而去。
~~
当夜,陈家灯火几乎彻夜不灭。绣春忙忙碌碌,最后收拾出了四五口的箱子。除了装自己日用换洗之物的那口小箱外,剩下的,全都装了用于外伤处置的纱布、止血镇痛类药物以及别地儿不大容易见到,但她觉得相当好用的心得药。
陈振气恼了半晌后,已经无奈接受了这个现实。但过来的时候,看到她弄了这么多的药带过去,还是有些意外。这简直就像是要深深扎根下去的样子。面对祖父疑惑的目光,绣春微微笑道:“人既然过去了,药也带些去吧。那种地方,流血牺牲的多了,有些药却未必有。我见到了,要是能帮,总还是要帮的。”
陈振视线扫过那几口装了满满药材的箱子,摇头道:“绣春,你若是男儿身就好了。偏生就了女儿身,做的却尽是男人事。算了,方才林大人说的也没错。倘若没殿下,你外祖沉冤也无法得以昭雪。他对咱们家有恩,于公于私,咱们也该回报。就当这是回报吧。你去了后,诸事要小心,早日归来,爷爷在家等你。至于这议亲之事,也就只能等你回来后再说了。想来你舅父他们应能谅解。”
绣春点头,应了下来。
次日一早,陈振带了家人,亲自送绣春出了西城门,在那里与裴皞押送辎重的军队汇合,祖孙二人话别,陈振目送她,直到队伍的最后一辆车驶出了视线,这才叹了口气,转身回城。
~~
裴皞领的这支辎重军队,人数近千,以骡马为脚力拖车,装载器械、粮草、被服等军需物资。从上京一路西行,因辎重的关系,速度有限,估摸下月才能到。
绣春此次出行,自然恢复了男装打扮。也算是得到裴皞的优待,独自占了一辆还算整洁的小车。出发之前,她一直记着昨天萧羚儿的事,唯恐他真的会趁人不备钻进自己的箱子,不但一一加锁,还特意检查过自己坐的车,见一切无碍,这才放心了下来。想来昨天的举动,应该是他一时兴起所发而已。如此,这浩浩荡荡的辎重队伍,昼行夜息,一路朝着目的地行进。
路上自然无聊。绣春便靠带出来的几本书打发难熬的时间。有时候看着看着,她也会走神,思绪飘忽到那位魏王殿下的身上。
这个裴小将军似乎对萧琅再次发作的病情并不十分清楚。昨天,她趁了中途歇息的时候,向他询问详情,他语焉不详,只含糊地说,挺严重的,然后就岔开了话题,主动跟她说自己在灵州之时的一些见闻,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与那天初见时的面瘫状相比,判若两人。弄得绣春的一颗心始终有些悬着。
上一次,他病发,是为了救自己,下到冰水里所致。这一次,到底又是为了什么?已经到了怎样的程度?尤其在这种特殊时期,会不会影响他的日常行为?
想到这个不让人省心的病人,她就觉得一阵阵的烦躁,什么书也看不进去了。
第三天,离上京有数百里了。傍晚,辎重队伍停下过夜,绣春远远看到那个裴小将军正在巡看前头的车辆,边上没几个人,想起上次问了一半无果的事,便想再过去问个清楚。经过一辆装载了被服的车时,脚前忽然落了根被啃得光秃秃的鸡骨头,一怔,顺着那骨头来的方向看去,见蒙在车身外头的那块青毡布竟从里掀开了一个角,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正露了出来,冷不丁看到,吓一跳。再看一眼,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动弹不得。
竟然是萧羚儿!
两个士兵朝这边走了过来,毡布角立刻落了下去,平整如初。绣春弯下腰去,装着去拍自己鞋面上沾着的尘土。等那俩士兵过去了,靠近车子,压低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毡布没被掀开,里头只传出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你不带我,我就自己想办法。没你我照样行!”声音里听起来来带了丝得意,忽然一顿,仿佛想起了什么,接着又听他道,“你这胆小鬼。我知道你不敢应,干脆自己跟了过来。我告诉你,这和你真的不相干。你要是敢告诉别人,你自己知道……”充满了威胁之意。
绣春一个头两个大,咬牙道:“既然这样,你自己老实待里头就好了,干嘛让我知道?”
“我饿死了!”里头的声音继续,“带出来的东西都吃完了,我饿了大半天了!赶紧去给我弄吃的来!”
绣春牙根发痒,立着不动。
“我真的好饿……”里头的声音一下又转得带了些哀求味道,“我躲这里,又闷又热,你就忍心不管我吗……我可是帮你救过那个个谁谁的……还有,你千万不能让人知道我躲在这儿……要是我被送回去,我就活不成了……”声音愈发可怜兮兮。
绣春终于败下了阵。去自己的车里包了些带出来的吃食,等天暗下来,兜在怀里,观察过四下后,偷偷摸摸地送了过去。一只手从毡布角落里飞快伸了出,接过食物后,倏得缩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水!你想噎死我啊!”
绣春给他送了水。
“呼——”
终于,他听见里头的人发出了一声舒服般的叹声,“今天就这样吧。这里不用你了!明天继续给我送吃的来!”
虽然看不见,但听他口气,也可以想象他此刻说话时的那种动作和神态。
绣春再次咬牙。
~~
这个萧羚儿,他竟然真的这样偷溜出京上路了。绣春自然不清楚他干嘛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跟着去灵州那种破地方。为了达到这目的,甚至愿意这么委屈自己——现在天开始热了起来,一直躲在那辆装了被服的车里,别的不说,便是闷热,想来这滋味也不大好受。
她有些同情他,但觉得应该把这事报告给裴皞才对。
唐王世子丢了,京中找人恐怕已经找翻了天吧?
绣春踌躇过后,第二天,还是决定这么做了。
这个小魔星,他要是被送回京中,自然不会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活不成了。但他要是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失踪,等下个月到了那边,由萧琅再传消息回去的话,中间这段不算短的时间内,因了他的这举动而受牵连的人必定不在少数。尤其是,他失踪前的一天,还去过金药堂找自己。倘若这事被得知了,祖父必定要遭问讯。
~~
裴皞听了她的话,远远看向那辆辎重车,表情惊诧万分,拔腿要过去查看时,绣春摇摇头道:“将军何妨作不知,派个人回京送信就是了。到时候等人来,带他走便是了。”
裴皞一听,觉得有理,赞道:“还是你想得周到。那就这么办!”
~~
接下来几天,绣春照旧给他送吃食,估计半夜时分,他自己也会偷溜下来去放风。因有个士兵曾报告,说昨夜恍惚看到个小孩在前头不远处晃悠,等他想靠近看清楚时,那小孩哧溜一下不见了。裴皞只装作不知。一边继续前行,一边等着后头的消息。
几天之后,京里来的人便赶到了。带了唐王的口讯,说世子既然这么想去,那就让他去。
这个反应,让绣春有些惊讶。她也无意揣测唐王的心思。很快松了口气。当即与裴皞一道,去了萧羚儿藏身的那辆车子前,对着里头道:“世子,好出来了。”
里头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刚吃过没一会儿!没叫你来!”
绣春道:“我是说,您接下来可以坐车了。不用这么委屈。”
过了一会儿,毡布角唰地被掀了起来,钻出一个头发蓬乱的小脑袋,一眼看到对面立着的裴皞,猛地睁大了眼睛,随即瞪向绣春,一脸的怒容:“这什么意思?”
绣春把经过说了一遍。萧羚儿的脸色微变,恨恨瞪她许久。渐渐地,怒色褪去,神色里忽然掠过一抹淡淡的失落之色,随即哼了声,抹了把脸,朝着绣春鄙夷地道:“我就知道你这种人靠不住!”从身下那一堆被服里钻了出来,一下跳到了地上,长长伸了个懒腰,“还是外头舒服!”说罢在侧旁人惊诧的目光之中,大摇大摆地往前而去。
裴皞到了近前,查看车上的被服,见他容身处附近一片凌乱,被掏出了个大洞,近旁的被服之上,布满了油渍污痕,瞪了片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
接下来一直赶路。萧羚儿一路之上很是闹腾,大约恨绣春泄露他行踪,老是寻她的事。绣春挺淡定,反裴皞一个头两个大,巴不得早些到,好赶紧把这熊孩子甩给他三叔。
一个月后,终于靠近贺兰。
贺兰地势高峻。这片地域,也以此山为界,过去西北向的灵州一带,自然条件恶劣,气候干燥,冬夏气温悬殊,风大沙多,再过去,就是与西突接壤的沙漠地带。而贺兰东部,则是广袤的平原,素有塞上鱼米之乡的美称。渐渐靠近灵州之后,这种感觉更加明显。有时候走一整天,视野里除了无边无际的半沙化草甸和牧群,就再也没别的景象了。
灵州过去,就是凉州,再往西,还有甘州、肃州、西州,下面分布了十八个军镇。这些都是朝廷为稳定边线而设的军事重地,统一归安西都护府管辖,都护长官便是贺兰王萧琅。
这了这一带后,行进速度开始缓下来。裴皞照先前的指令,陆续将辎重分派给得讯前来迎接的近旁军镇,有时候一停就是一两天。绣春记挂萧琅的病情,有些心焦,便向他提议可否先让自己径直去往灵州。裴皞便挑了一行几十人的一支队伍,押送一批灵州急需的物资,护送绣春和萧羚儿往魏王王帐所在的灵州去。据说,紧赶着些的话,四五天就能到了。
萧羚儿一路过来,旅途枯燥辛苦,起先的兴奋和新鲜早过去了,听说很快能到,很是高兴,急忙催促上路。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一行人沿着军道到了山边之下的一处草甸侧。附近半沙半林,野草繁茂,长至人的膝高。停下来小歇吃干粮的时候,前头草丛里出现了一群岩羊,通体灰黄,生两只硕大的弯角,嘴边一圈白毛,模样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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