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药天香-第66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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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驿站里住了一夜,第二天继续上路,中午停下略作小憩的时候,萧羚儿跑去大日头下,玩了个满头大汗地回来,下午继续上路,他大约是乏了,趴在马车上睡了过去。到了晚上再次落脚的时候,人便开始鼻塞发热了。次日早,竟起不了身。

    绣春去他屋里查看,见他额头温温的,脸色微白,躺在那里有气没力。幸好自己就是现成看病的,赶紧替他号脉察舌,叫人去抓药。和闻讯过来的叶悟商议了几句,因他身份贵重,不敢怠慢,怕再上路会加重病情,便决定暂留下来,等他病情好些再上路。

    散热不可操之过急,尤其对方还是个孩子。所以辨明症状后,绣j□j下药不重,除了去热,重在驱邪调理。估计他当晚发热还会加重,想起昨日自己一时疏忽,或者说,对他关注不够,他玩得一身汗回来,自己竟也忘了提醒人服侍他换衣裳便任由他睡了去,估计这便是病因了。心里有些愧疚,所以索性在他榻前打了个地铺,晚上便留在他屋里方便照料。

    萧羚儿喝药后,不久沉沉睡了过去。绣春靠近,伸手探了下他额头,还微烧,呼吸也略浊,但在自己预料的程度之内,所以并不十分担心,替他拢了下被,见晚了,便熄灯,自己也躺了下去。约莫半夜时分,正迷迷糊糊时,忽然被一阵哭声惊醒,侧耳一听,竟是萧羚儿所发,忙从地上爬了起来,点着了灯,见他还躺在榻上,被子却已经被蹬到了脚下,两手舞动,嘴里“娘,娘”的叫个不停,两颊通红,额头生汗,急忙上去,轻声叫道:“世子,快醒醒!”

    萧羚儿睁开眼睛,定定地望着绣春,目光瞧着还一片茫然,忽然呜地一声,坐起来一头便扑到绣春怀里,口中“娘、娘”地叫着。

    绣春这么大了,还是头一回被人叫娘,乍听不禁略感别扭,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小男孩,见他两手紧紧抱住自己腰身不放,双目紧闭,瞧着没完全清醒的样子,心中一软,便没拿开他手,自己一手反抱住了,另手拿了块干净的汗巾子,替他擦去脸上的汗。

    过了一会儿,萧羚儿再次睁开了眼睛,呆呆地望着绣春。绣春见他这回目光清明,知道是完全醒了,便朝他笑了下,柔声道:“醒了?我喂你喝些水。”说罢,将还靠在自己怀里的小身子放回了枕榻之上,起身去倒了杯水,扶着他头起来,凑到了他嘴边。见他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下去后,还呆呆地坐着不动,探手再摸了下他额头,“不是很烫了。你躺下去再睡一觉吧。”

    萧羚儿脱口道:“你别走!”

    绣春道:“我不走。你瞧——”她指了指地上的地铺。

    萧羚儿看见了,像是松了口气,终于慢慢躺了回去。绣春替他盖好了被子,朝他笑了下,过去吹了灯,自己又躺回了地铺上。

    “你睡了吗?”

    过了一会儿,黑暗中,她忽然听见萧羚儿低低地问了这样一句。便应道:“没。”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片刻过后,她听见小屁孩又说了一句,鼻子仿佛有些塞住。略微迟疑了下,再次起身点灯,看见他正趴在榻上,脸埋在枕上,一动不动,到了他身侧坐在床榻边上,轻轻把他翻了过来,看见他满脸的泪痕,连枕头上都被打湿了一片,急忙拿了巾子一边替他擦泪,一边低声哄道:“世子快是大人了,再哭,我就要笑话你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这话,刚还一直极力忍着的萧羚儿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涕泪交加,“我知道你心里很讨厌我,我三叔不喜欢我,连我父王也不喜欢我!以前我装病,就是想他能陪我。这次我偷跑出来,他知道了也不管……你们都讨厌我,都恨不得我没了才好!”

    绣春对这皮孩子,确实谈不上有多喜欢。只是没想到,当初他装病竟是这样一个缘由,忽然又想起他方才梦魇中叫娘,明白了过来,心中顿时生出了一丝感同身受般的怜惜之意,忙道:“怎么会!我要是讨厌你,现在就不会在这里陪你。再说了,你帮了我好几次的大忙,我谢谢你还不及呢。”

    “真的?”萧羚儿哽咽着。

    “真的。”

    说出这两个字,绣春忽然觉得自己平日里对他的提防一下都懈了下去,郑重又补了一句,“以后你别再那样想着法整人的话,我就更喜欢你了。”

    萧羚儿脸微微一红,抬手抹了下眼睛,忸怩道,“以后我不再整你就是了……”

    绣春道:“对旁人也一样。”

    “那就看我心情了。”他冒出了一句。

    绣春皱眉瞪着他。

    他这会儿心情像是已经好了不少,见她这样瞪着自己,冲她吐了下舌,抓过被子蒙头盖住自己的脸,装没看见,一下便躺了下去。

    “你说好的,不准走。要在这里陪我的。”过了一会儿,声音从被子里传了出来。

    绣春叹了口气,自去地铺睡下了。

    ~~

    萧羚儿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在绣春精心护理下,在驿站里停了三天,便又活蹦乱跳了。一行人继续上路,终于在一个月后,抵达了上京。

    这一路还算平顺。入了城后,先送萧羚儿回唐王府。绣春并未入内,只远远看着他一步三回头,不大情愿般地进去后,再谢过叶悟的一路相送,请他自便之后,便径直往铜驼街去。

    这一趟西北之行,两三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自己的心境虽发生了莫大变化,但京中的金药堂和祖父他们,应该都与往常一样,估计他们也不会想到自己忽然这样回来了,等下见到,估计会有场小小的激动。

    绣春压下心中的略微激动,到了铜驼街自家附近,习惯性地先看向金药堂的门面,却见大门紧闭,侧旁无人。不禁极是惊讶。

    自家的药铺,即便是大年三十,白天也不打烊,要留一扇门开着的,现在居然关门了?

    她心中一沉,急忙飞快往边上的陈家大宅去。到了门口,见往日一直敞开、人员往来不断的两扇大门也是紧闭。压下心中陡然生出的一团疑虑,几步登上台阶,用力拍门。过了半晌,才见门吱呀一声被开了条缝,探出门房丁老六的头。一眼看见是绣春,丁老六一怔,随即哎呀了一声,叫道:“大小姐,你可算回了!家里……”

    他脸色一黯,停了下来。

    “家里怎么了?”

    绣春立刻问道。

    “您进来就知道了……”

    丁老六打开门。

    绣春一个大步跨了进去,朝里疾步而去。见往日人来人往的地方,现在静悄悄没半点生气儿,连迎头遇到的几个下人也是蔫头蔫脑的。刚过门关着的账房,正迎头遇到巧儿从里面出来。巧儿猛然看见她,一怔,反应了过来,眼圈便红了,上前一把抓住她,哽咽着道:“大小姐!家里出事了!生药库起火,烧掉了药材,造不出御药房要的药,老太爷急病了……”

    绣春如遭当头棒喝,万万没想到,自己离开不过这么会儿,京城的家里竟出了这样的事!稳了下心神,急忙问道:“老太爷人呢?”

    “躺着呢……他还要起来去找人,起不来……”

    没等她说完,绣春拔腿便往北院去。一口气地赶到了祖父的正屋门前,见门虚掩着,里头传来一阵说话声,说话的正是自己的姑父许瑞福。

    “爹,你病倒了,起不了身,黄兴药行那里,我等下再去一趟,就是跪下去求也无妨,我定会尽力。爹你放心……”

    陈振的咳嗽声传来,“不行,还是我自己去……快去准备车……”声音嘶哑无比。

    绣春一个大步跨了进去,看见祖父手上拄了拐杖,正颤巍巍迈步要出,边上是许瑞福夫妇和另几个药厂管事,众人看见她突然现身,都是一怔。

    “春儿!你怎么……”

    陈振反应了过来,刚开口,又一阵剧烈咳嗽,痛苦地弯下了腰去。

    绣春急忙上前一把扶住,等他那阵咳停下,搀了他坐下,这才道:“我刚回来!家里到底出什么事了?”她看向了许瑞福和另几个管事。

    一个药厂管事长长叹了口气,“大小姐,是这样的……”

    ~~

    两个月前,就在绣春离开上京后不久,金药堂接到了来自于御药房的一笔大订单,命三个月内,立刻赶制出五千颗七宝丹和五千贴七厘散贴出来,用于灵州战事,并当场给付了定金。

    七宝丹和七厘散贴,都是止血散淤之药,一种内服,一种外用。制药所需的生药材,主要是血竭、儿茶、花蕊石、仙鹤草等。金药堂接到话后,不敢怠慢,根据制药所需的生药材量,检查了库存,再与下家药材商联系后,觉得没问题,便应了下来,并收了定金。

    此次这笔订单,不但数量大,而且指明是用于灵州战事,陈振自然万分重视,亲自到药厂安排赶制,务必保证出药质量上等。万万没想到的是,数天之后的夜半时分,药厂里存放原料的生药库竟起了把大火,里头的所有药材都付之一炬。这还不算,原本与金药堂说好,过两天调齐了货源后就要送货过来的几家药材供应商竟也忽然一反常态,迟迟不予交货。陈振心急如焚,亲自去催,对方不是人不在,就是各种借口推脱。一晃眼大半个月过去,眼见日子一天天少了,手头却连个工都没开。陈振知道耽误不起,去向御药房的司空公公求助,把面临的情况说了一遍,希望对方能取消订单,自家愿意赔付双倍定金,请御药房将订单分给别家赶做,以免耽误了战地将士的急用。不想对方却一口拒绝,说能供药的另家百味堂已经在做他们接下的订单,负荷已满。陈家先前既然应下了,就必须按期交货,否则到时候就是重罪,拿前线将士的性命开玩笑,必定严惩不贷。

    陈振知道必定是被人暗中阴了,又气又急,回来后呕了几口血,挣扎着与葛大友一道,各处奔走。只是制药所需的两味主药材血竭和仙鹤草,不但往日赶着上门讨好的几家大供应商不供货,连那些小药材商,见了陈家人,也是唯恐避之不及。到了现在,手头只有少量从外地分堂库存里调回的药材,远远不够订单数量。陈振一病不起,金药堂不止药厂关停,连京中的两家大药铺也无心经营了,半个月前便关了门。

    “……大小姐,大管家前几日刚去了外地调药材……定州有个黄兴大药行,祖辈起便与咱们交好,前回葛管家去过,对方说人不在。想来也是推脱。老太爷要自己再去一趟……”

    那管事说着,停了下来,脸色沉重。

    绣春终于明白了过来。

    为什么会有这么巧的事,现在她也不想多问了,心知肚明。

    离交货日期,只剩一个月不到了……到时候无法交货的话,即便自己去求太皇太后,恐怕也是完全不顶用。有心之人只要抓住“贻误战事”这一项罪名,金药堂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爷爷,你都这个样子了,还怎么去定州?”绣春立刻道,“黄兴大药行的老板,前次您寿筵时,我也以后辈身份拜见过,其后也往来了几次。话虽说得不多,却觉得是个豪爽之人。还是我与姑父一道过去,尽量转圜。”

    陈振的脸色白得像纸片,在一屋子人的目光注视下,望了绣春片刻,挥手叫人下去。等屋里只剩他祖孙两个了,终于颓然,缓缓道:“春儿,你爷爷我掌了金药堂一辈子,自诩能干,不想临老,竟被人在背后暗中这样摆了一道。我听你舅父提了下,这次的事,仿似是季家借了太后之力弄出来的……”

    他长长叹息一声,神色里充满悲凉之意,“季家倘若没有太后在背后撑腰,也不可能把咱们所有的供货渠道都这样给截断。民不与官斗,这是咱们陈家的一道坎。倘若过不去,金药堂这个招牌没了倒没什么,我怕还会牵累到你……黄兴药行,你代我去也行。只我料想应没什么用处。季天鹏前次的提亲,爷爷早就已经叫人回绝了。想来便是如此,他才借机弄出了这事,等的就是咱们低头。倘若万不得已,爷爷过两天去找他吧。用金药谱来换咱们陈家满门的平安,也值了。”

    绣春记得清清楚楚,就在去年她刚到陈家,出了紫雪丹事故的时候,那会儿,情况虽同样危急,祖父却也没表现出半点软弱。现在却……已经想着放弃他曾视为性命的金药谱……

    她压下心中涌出的难过,安慰道:“天无绝人之路。爷爷你放心,我会尽量的。”

    陈振微微一笑,叹道:“难为你了……”

    绣春上前,扶了他躺下,也是笑道:“事不宜迟,那我先去了。您在家等我的好消息就是。”

    ~~

    绣春出来后,与姑父许瑞福一道点了几个人,立刻便动身往定州赶去。第三天的中午,一行人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到。到了黄兴药行,到了会客室,等了片刻,掌柜的过来,还没开口,立刻便赔了笑脸道:“陈大小姐,可真不巧。我家老爷前两日又刚出了趟远门,恐怕您是空跑一趟了。”

    许瑞福脸色微变,实在忍不住气,愤愤道:“黄老爷也太不仗义了!我们两家这样的交情,他见死不救就算了,竟连个面也不肯露!实在是叫人寒心!”

    掌柜目露微微惭色,只脸上仍挂着笑,连连赔罪。

    绣春眼尖,注意到会客室外的长廊地上,正好露出了半个被日头投出来的人影头部,知道有人应暗中立在拐角处,不动声色,只阻拦了许瑞福下头的话,对着那掌柜道:“掌柜的,烦你帮我把下面的话带给你家老爷。他不见我们,想必有他的缘由,我们也不怪。金药堂这次确实是遇到了困难,为何别家都不求,单单来求你家老爷?想的就是他为人仗义重情。我来之前,我祖父也说了,他并没想着定要你们家老爷出手相帮。只是想得句话,想知道他为何避而不见而已。晓得了缘由,我们立马扭头就走,绝不会勉强他半分。”她顿了下,再次瞥了门外一眼,提高了音量,“虽说趋利避祸是人之天性,但也有风水轮流转之说,金药堂百年的招牌,到现在不知道历了多少的风雨,未必真就会跨不过这个坎。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金药堂向来记念老情分,只因情分重比千金。”

    她说一句,那掌柜就点头一句。

    “我的话完了,”绣春笑道,“黄老爷此次既然不在,那我只好先告退。只是这次我一定要见到他,问清楚才会走。我先去你家附近寻个地落脚,等着黄老爷回来就是。我先走了,掌柜的忙,不必送了。”

    对面那掌柜的,额头已经出了汗,正说不出话,忽然门口有脚步声来,抬头一看,见是自家老爷跨了进来。

    黄兴四十多岁,人微胖,立在那里,盯着绣春。许瑞福惊讶,脱口道:“黄老爷!你家掌柜的说你……”忽然明白了过来,闭了口。

    绣春未动,只含笑望着对方。黄兴终于开口,叫掌柜的出去,顺带领了许瑞福下去喝茶,等屋里只剩他与绣春了,这才点头道:“大小姐,你方才那一番话,我都听到了。实不相瞒,不是我不念旧情,而是我没办法,这个忙,实在是帮不了。”他看了下外头,压低声道:“我得到信儿,不但不准卖血竭和仙鹤草给你们金药堂。还说,这事儿背后有太后撑腰。太后是什么人,你也晓得,咱们怎么可能作对?本来,我是绝不想掺和这事的。只今日,你既然又大老远地赶了过来,说的那番话也确实入了我的心,罢了罢了,我在外地还有一批货没入库,知道的人不多,我叫心腹悄悄领了你们去取便是。”

    “有多少?”

    “大约各一百手。”

    各一百手……远远不够所需的量。

    “我能帮的,也就如此了。“黄兴叹了口气,“烦请大小姐回去,代我向老太爷告罪,老太爷要怪,我也没办法……”

    对方肯这样,确实已经是仁至义尽了。绣春知道再说下去也没意义了。数量虽少,却比总没有好。她立刻诚挚道谢。出来后,投宿到了一家客栈,等许瑞福派人去取货的当儿,独个儿陷入了沉思。

    这一趟,弄到了这些药材,加上葛大友从金药堂别铺搜来的全部库存,充其量,估摸也就只能做出三分之一的订单量。还有三分之二这样的巨大缺口,该去哪里补足?

    萧琅不在京中。这事又牵涉到傅太后,旁人谁也无法去求助。

    她想得头都有些疼了,开门出去,想到外面溜达一下,放松下脑子。

    “笨蛋!客人要青茶,咱们没,你就不会跟他商量商量用别的茶代替?能喝就行!白白少赚了几角子钱!”

    门外走廊上,迎面来了两个伙计,其中一个看起来资历老些的,教训着另个人。那个新来的唯唯诺诺,不住点头。

    那俩人经过了绣春身边,绣春却是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

    代替……

    她眼前忽然一亮,霍然开朗的感觉。心砰地一跳,飞快转身,出了客栈,立刻便往黄兴大药行赶去。到了那边,再次找到了黄兴。见黄兴面露不解之色,急忙道:“黄老爷勿要多心,我回来,不是为了血竭和仙鹤草,而是想和你做另笔买卖!除了这两样,还有别的什么,是你不能卖给我们的?”

    黄兴摇摇头,道:“除了这两样,还有白及、儿茶、朱砂、红花、**、没药、秦香、冰片,但凡涉及这两种药和止血类的,都不准卖。”

    “倘若别的呢?”

    “别的……”黄兴道,“自然没问题。”

    “那好!”绣春道,“我知道你做南方的药材!我想向你买三七!你能调到多少,我全部要,越多越好!”

    三七这种药材,产自云南,在《本草纲目》里首次记载了它的止血功能,称金不换,也是后世云南白药和片仔癀的主要原料。它的上佳止血功能,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才渐渐被医家广泛认识和运用。现在在这里,三七也还只被视作治疗妇科产后瘀阴腹痛或疮痈肿痛之用。

    黄兴果然大为惊讶,用不解的目光望着她,迟疑道:“这是妇女科的药……”

    绣春道:“我要的就是这个!你卖给我就是!全部!”

    黄兴看她一眼,痛快道:“好!我这就叫人盘货。”

    第 67 章

    第 67 章

    黄兴是京畿河东道一带最大的药材经纪人,他既肯出手,事情就顺利了。三天之后,绣春带了满满三车的货回了上京,刚跨进家门,便听下人说,季天鹏来了,老太爷此刻正在会客室接待。

    虽然是只阴诈的狐狸,只是还不够沉得住气,竟然自己先登门了。

    绣春立刻往会客室去。到了门外,示意看见自己的下人不必作声,轻手轻脚靠近后,听见里头正飘出季天鹏的说话声。

    “……晚辈听闻了贵堂如今的困境,心有戚戚。都是同道之人,焉知他日,贵堂今日之窘不会降我身上?故特意登门,想着略尽绵薄之力而已。只要老太爷应允了,我便立刻送来我家多余的药材,决不食言。”

    陈振默不作声。

    季天鹏慢悠悠地道:“我也不急。老太爷慢慢考虑便是。什么时候想好了,打发个人来告知一声便是。”

    陈振闭了下眼,终于艰难地道:“金药谱我可以考虑。只是求亲一事,恕不能允。”

    季天鹏哂笑,“我对大小姐一见钟情,倾慕不已。金药谱倒在其次,倘若能求娶到大小姐,不止得偿所愿,往后两家成为一家,岂不是一段佳话?还望老太爷再考虑考虑,不必回绝得这么快。”

    陈振的手紧紧捏住手中拐杖头,盯着季天鹏,咬牙道:“季少当家,须知做事要留三分余地,锋芒太过,未必是福。”

    季天鹏呵呵笑道:“老太爷,晚辈只知道成大事不拘小节。此番登门造访,也是出于对陈大小姐的仰慕之心……”

    他话说一半,身后的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停了下来,回头望去,看见绣春竟正立在门口。一身仆仆风尘,却遮不住她一双晶亮双眸的光彩,只是此刻,这双美目里,笔直投向自己的,却是丝毫不加掩饰的鄙夷和厌恶。

    绣春望着季天鹏,忽然,唇边缓缓绽出一丝笑容。

    “季少当家,求亲之言,还请收回,我当不起。只是你刚说的有一句话,我听着倒觉颇有道理。‘都是同道之人,焉知他日,贵堂今日之窘不会降我身上?’记住你自己说的这句话。等到了这一天,咱们金药堂也定会知恩图报。”

    她说话时,笑得好看,说到“知恩图报”时,声音却冷得像浸过冰。

    季天鹏脸上一直挂着的犹如掌控一切的笑容终于凝固了下去,脸微微涨红,目光渐渐也转为阴沉。

    “来人,送客!”

    绣春退到了一边,对着外头喊了一声。

    季天鹏看她一眼,大步而去。

    等他一走,绣春疾步走向祖父,笑道:“爷爷,我要向你借人了。咱们金药堂最好、最有经验的药师,您都要给我找过来!咱们要造一种新药!”

    ~~

    生药库起火的大概缘由,已经查清了。火灾次日,便在药厂靠近生药库的一处墙头上发现了攀爬留下的痕迹。推测是有人夜半时分从这里攀墙而入,潜至药库放了火,虽被值夜人及时发现,呼救扑了下来,但存放止血竭仙鹤草的那一爿,已经被烧了个精光。

    生药库的药材存放一直有个规矩,就是分门别类固定存放,多年来一直不变。这次火灾,最先起火的,又是正要用于御药房订单的那一爿,可见是熟知药厂内部路径的人做的案。一时查找不到是何人所为,只能暂且先放一边。吸取了教训,为加强戒备,绣春叫人把药厂围墙加高,里头豢养狼犬,加强夜间巡逻。这事吩咐下去后,立刻便与药厂的十几个制药老师傅一道,扑入了做药的大事之中。

    前头提过,三七这会儿还只被视为妇女科的用药,师傅们起先见了三七,一个个都莫名其妙,心想这是要做药给打仗的男人,怎么弄来了一大堆的妇女用药?正好有个小徒弟,切药时,手不慎被刀割破,绣春磨成粉的三七撒上去,血很快凝止,这才又惊又喜,纷纷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绣春笑道:“三七有天然的内外止血祛瘀功效。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让它的效用发挥更大,与别的药物一起,做出能取代七宝丹和七厘散的良药,送去给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们!”

    众人纷纷点头。

    这些师傅们,从小时学徒起,就在金药堂里学习做药,研究药物之间的相生相克,如何将各原药结合,使之发挥最大功效,至少也有一二十年的时间了。自两个月前出了那事,药铺关门,药厂歇业,人人都以为金药堂就此就要倒闭,正惶惑不安之时,忽然大小姐归来,柳暗花明,竟又有了新的转机。都知道这是金药堂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哪个不拼尽全力?十几个人一道,吃住一起,争辩、讨论、反复试验,甚至有个老师傅,为了确证药效及安全,自告拿刀在腿上模仿刀伤割了个大口子,内服并上药。熬了五天五夜后,最后由绣春一锤定音,定下了方剂,下令药厂停止别的一切事,全部工人都投入到做新药的事情上来。

    工人们早两日前就得知了消息,都已经回来在等着摩拳擦掌了。大小姐一声令下,立刻投入开工。炮药、混料、粗制、细制、烘干,直到最后的成药、包金、封蜡,无人不严格按照下发的制药指南操作。绣春与工人们一道,几乎不眠不休,终于在八月底,御药房订单到期前的最后一天,亲手在最后一颗成药的蜡皮外打上了金药堂的封印。

    这时刻,初升的朝阳正从窗外照射进来,照在了她的脸庞之上。她的眼下一圈淡淡青痕,双眼却闪闪发亮,精神百倍。

    “把这药丸命名为凯旋丸,这散贴,叫做……”

    她沉吟了下,唇边浮出一丝笑意,“就叫黑霸王贴!”

    前头这名,众人知其意,正纷纷称赞时,听到后头“黑霸王”三字,顿时都呆了。

    葛大友瞥了眼内有白色粉末的散贴,小心问道:“大小姐,这黑霸王三字,作何解?”

    绣春道:“生肌止血,霸气无敌,是为黑霸王!”

    众人露出恍然之色,再次称赞。

    绣春忍住笑,看向葛大友道:“走吧,清点下数量,我亲自送药入库!”

    ~~

    为保证这批关系金药堂生死攸关的御药能安然入库,绣春早几日前便去寻了林奇。此时送药过去,到了宫门外,林奇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绣春看着装了药的车缓缓被拉入皇宫,对着林奇郑重拜谢,道:“林大人,这些药,不仅是我金药堂对所接订单的交货,更是对灵州将士的一番心意,恳请林大人务必保证让它们安然入库。”

    林奇早也听说了金药堂前些时日的困境,深为同情,只自己也无力相帮而已,不想这位陈家大小姐回来后,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竟将死局解开,如今还按时交货,心中大是欣慰。点头后,忍不住便问了一句:“绣春,我听说你们没有血竭与仙鹤草,到底是用什么制出这些药的?”

    绣春道:“林大人,实不相瞒,我是用三七代替这两味主药制出的。时间紧急,造出来的药恐怕还未尽善尽美。等我回去后,还要与药厂的师傅们再仔细研究,完善配方。三七除了用于妇科,更是止血圣药,不该埋没。功效如何,您自己一试便知。”

    林奇惊讶万分,看向绣春,见她含笑而立,终于点头道:“好,好,老夫定会代你说话。你放心就是。”

    ~~

    目送御药入了宫门后,绣春返身回家。

    这批订单,虽然在最后日期前交货了,但严格来说,所交的货与原定的七宝丹和七厘散贴并不相同,虽然林奇也答应帮她说明情况,但上头的人,倘若有心刁难,还是能被抓住小辫子的。绣春回去后,再去找了一趟自己的舅父董均,把情况跟他说明后,便一直等着宫里消息。果然,第二天,下朝回来的董均便带了消息,说御药房的人检验后,认为不是原定的七宝丹和七厘散贴,陈家是用旁药来冒充伤药,上报到了执事的内阁处,要求严惩金药堂。董均据理力争,又有林奇在旁开声,内阁几人最后便议定,让陈家人入宫去说明情况。

    绣春略作准备后,让陈振不必担心,当即便随舅父董均入了宫,一直被带到了紫光阁外。

    她遥遥在这座代表实际最高权力的殿宇之外等了许久,看着远处,朱袍紫衣的大臣们从那扇门里进进出出,或昂首阔步,或行色匆匆,忽然想到了此刻还远在灵州的那位魏王殿下,不知道他现在正在做什么?

    黄昏的时候,终于有宫人出来,传召她进去了。

    里头她即将要见到的这几个人,是实际掌控着这个帝国的首脑人物,其中的一位,现在正在灵州前线。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保全自己,等着那个人的归来。

    她低眉敛目地进去,看见林奇、舅父和御药房的司空太监也都在。便朝着坐在里头的小皇帝、唐王、欧阳善和傅友德下跪见礼,口称民妇。觉到对面几道目光齐齐朝自己射了过来。

    “起来吧,”终于听见唐王开了个口,她谢过恩,起身。抬头之时,一眼便看到坐在正中的小皇帝,一张脸泛着不健康的苍白之色,目光也显得略微呆滞。不禁一怔。

    想来,或许是他小小年纪,当皇帝压力过大所致?

    绣春还没回过神,听见欧阳善已经径直开口道:“听御药房上报,你家此次进上的药,并非灵州急用的伤药。而是生怕受责,这才用别的药物胡乱顶替?”

    他的声音倏然严厉了起来,“魏王殿下领了十数万将士正在西北边陲浴血而战,你金药堂却做出这样的事。倘若查证,罪不可赦!你有何话要说?”

    绣春正要开口,忽然听见身后一阵环佩叮咚,回头看去,见傅太后竟被一列宫人簇拥着,款款而入。

    小皇帝看见自己母亲来了,并未露出多大高兴的神情,只过去相迎了。另三人也是起身见礼。

    欧阳善面上掠过一丝不快之色,等见过了礼,便道:“太后来此不知有何贵干?”

    傅太后伸手,慈爱地抚摸了下自己儿子的头,笑吟吟道:“皇儿这些时日,瞧着精神一直不大好,我生怕他累了。见天也晚了,想来你们应已议完事,所以过来瞧一眼,顺道接他回宫。你们继续便是。”说罢,看了眼跪迎自己的绣春。

    欧阳善沉了脸,转头对绣春道:“你起来,继续说事吧!”

    绣春再次谢恩,起身道:“金药堂此次上交的这两种药,确实不是御药房原定的七宝丹和七厘散。这一点,民女早早就已经告知了林大人和御药房的司空大人。并非金药堂有意换药,而是事出有因。”说罢把先前的困境道了一遍,“先是莫名失火,再是各药商齐齐背约,倒似被人操纵了一般。我祖父生怕耽误了朝廷大事,也曾向司空大人陈情,愿意加倍赔付定金,请求将订单分给旁人去做,却不被应允,万般无奈之下,这才用旁药取代。”

    “公公,可有此事?”

    旁人都还没出声,坐在了小皇帝边上的傅太后忽然出声发问。

    司空太监垂下了脸,低声道:“并无此事……”

    傅太后冷冷道:“都听到了?哀家虽不通医道,却也晓得药各有性。七宝丹与七厘散是最好的伤科良药,不可替代。朝廷出于信任,才让你们做药。你们无能,做不出便罢,不该妄接单子。如今眼见到期,推诿责任不算,竟还胆大包天用旁药来糊弄,拿边陲将士的性命安危开玩笑,其心可诛!”

    董均脸色微变,正要开口辩解,见绣春朝自己略微摇头,一怔。

    绣春看了下四周,见唐王腰间悬了把佩刀,便请求道:“可否借殿下佩刀一用?”众人不解,相互看了几眼。

    萧曜略一沉吟,便解了佩刀递给边上宫人。宫人捧了过来,绣春右手抽出佩刀,摊开自己左手,在众人惊诧万分的注视之下,刀刃割过掌心,立刻,一道鲜血迅速涌出,滴答不绝,溅落于地。

    她脸色微微泛白,神情却十分镇定。将刀还给宫人,从怀中取出自己预先带来的一个小瓷瓶,用牙拔开塞子,往手心伤口处倒了一些白色粉末后,将手心朝下放置,少顷,血便止住了。

    她将自己掌心摊给对面的一众人看,“我方才倒出来的,便是此次上交散贴中的相同药末。里含三七。我可以很负责地说,这是目前最好的一种止血生肌药,远远胜过之前所用的任何金疮药!我的掌心伤口能迅速止血,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第 68 章

    第 68 章

    紫光阁里寂静无声。

    绣春忍住手心处的传来的阵阵抽痛,微微吸了口气,再次开口道:“三个月前,金药堂接下御药房的订单时,知道即将用于何处,于是从上到下,无人不精神振奋,想着早日造出好药,不想之后却连逢变故……”她停了下,并未指向脸色已经凝住的傅太后,而是将视线转向了欧阳善,“不是金药堂敢拿十几万边陲将士的性命儿戏,而是事出有因。也算天无绝人之路,最后虽无七宝丹与七厘散,却制出了效用更胜一筹的新药。我来之前,祖父便说,这些药,全数捐赠给西北将士,不收分文。也算是我等升斗小民为西北战事做一点力所能及的贡献。”

    欧阳善对京中两大药堂之间的恩怨争斗也是略有耳闻,心知这一次陈家弄出的这事,必定和季家,甚至傅家人脱不了干系。再看一眼绣春,想起她方才坦然取刀割手的一幕,心中也是有些佩服,脸色便缓和了下来,看了眼默不作声的傅太后和傅友德,哼了声,道:“边陲急用伤药,有人竟为不可告人目的之私利这般行事,他日若经查证,恐怕嘴脸就有些难看了。”

    傅友德飞快瞟了眼自己的女儿,嘴巴张了下,破天荒第一次没跟对方对顶,脸色有些难看。

    坐上的萧曜忽然道:“药效既胜过旧药,这便行了。此事就此了了吧。”

    绣春道谢后,告退而出。行在出宫道上,过了一会儿,林奇追了上来,用纱布替她包裹了手心伤口,摇头道:“方才大可不必如此自残。欧阳大人与唐王殿下并非不讲情理之人,再解释几句便好了。实在是叫老夫……”停住,叹了口气。

    绣春笑道:“不过小伤而已,过几天便好。所谓事实胜于雄辩,说再多,也不如这样示范一下。”

    二人正说话时,忽听身后有宫人喝道声,回头见是唐王萧曜出宫了,正往这边走了过来,急忙避到一边。绣春垂脸下去,正等着对方从自己跟前过,却觉面前有人停了下来,微微抬头,见是萧曜。对方正微微侧脸看向自己,沉吟了下,开口道了一句:“羚儿前次去往灵州,路上得你照顾,多谢。”

    绣春恭敬道:“那些都是民女当尽之本分。民女还在多谢殿下方才在紫光阁开口为此事说话。”

    萧曜微微点头,目光在她此刻垂在身侧的那只包了纱布的手上停了片刻,随即继续往前而去。

    ~~

    紫光阁里,只剩下傅家父女二人。小皇帝方才也已经先随宫人去了。

    没了外人,向来强势的傅友德对着一贯被自己操控的太后女儿,脸色便丝毫不加掩饰了。

    “你如今是太后了,怎的比起从前,还是丝毫没有长进?季家是你什么人?不过被你兄弟看上,送了个人过来做妾而已!算哪门子的亲戚?你为何竟如此不顾身份做出这等落人口舌的事?从前我是怎么教你的!你竟置之脑后不顾!”

    傅太后脸色也很是难看,勉强争辩道:“我不过是看在兄弟的面上,说了句话而已,并未做什么……”

    “糊涂!”傅友德打断了她话,斥道,“倘单单为了这个兄弟的面儿,你就弄出今日这样丢脸的事,那这个兄弟妾的面儿,也太大了!”他沉着脸,继续压低声道,“如今桓儿是幼帝,内阁之中,魏王自拥戴桓儿,我与欧阳善虽不和,但他也是辅佐桓儿之人,唯一要戒备的,就是唐王。三对一,胜算自然大。你搞出这种事,方才欧阳善的脸色你瞧见了没?他本就处处想要打压我傅家的!还有,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直接关系到灵州将士的人身之事。倘传到魏王耳中,难保他不会多心,若就此心生嫌隙,你就是在替唐王拉拢人心!”

    傅太后咬牙道:“我知道这些!”

    “知道你还做!”傅友德背着手,阴沉沉看她一眼,“总之,你给我记住,好好当你的皇太后,不该你想的,休要多想!再弄出什么难看的事,倘若累及桓儿,遭损的就是咱们傅家!”

    傅太后终于低低地应了声是。

    傅友德脸色这才稍缓,想了下,问道,“桓儿最近是怎么了,瞧着精神不大好?”

    傅太后急忙道:“叫好几个太医瞧了,只说是脾胃失调,胃口不开,精神不健,有在调理。”

    傅友德皱眉沉吟片刻,低声道:“我从前叮嘱过你,桓儿的一应饮食之事,都需自己亲信经手,你有照我吩咐做吧?”

    “是,全部都是自己人,无论什么,进食前都有宫人先代食。”

    傅友德这才略微满意,点点头。

    ~~

    傅友德教训自己的女儿,当晚,唐王府里,唐王萧曜也与身边的两个谋臣朱单宋玉议事。

    朱单看了眼他的脸色,见他一直凝神不语,便问边上的宋玉,“听说有西北的消息到了?”

    宋玉点头道:“是。信报传来,在西峰口,我军以佯败诱敌,使突厥人脱离既设阵地,尔后遭分割包围战术,歼敌近五万,对方骑兵精锐亦损失过半。突厥人元气大伤,战况瞧着有些分明了。估计过两天,朝廷便也能得报讯了。”

    朱单闻言,微微耸眉,欲言又止。

    萧曜看他一眼,道:“朱先生有话,但讲无妨。”

    朱单道:“我留意他多年。魏王用兵,善于精确进行战前料算,尔后才出手。尤其精于野战,不以攻城掠地为目的,而是力求歼灭对方主力力量,战必求歼。我记得数年前白虎沟之战,他集中兵力各个击破。上水之战,则取掏心战术,首尾夹击,打得突厥人溃不成军,也是经过那两次战事,他年纪轻轻便扬名天下。如今西峰口既有大捷传来,想必彻底获胜,也是预料可期了。往后……”

    他看向萧曜,“殿下若不加以压制,往后若要成大事时,恐怕会是最大阻力。未若趁他此刻人正在外……”

    他停了下来。

    萧曜微微眯了下眼,沉吟片刻后,缓缓道:“我心中自有计较。我未发话,不许你们有任何异动。”

    二谋士对望一眼,立刻齐声应是。

    ~~

    绣春从宫里回来后,把经过告知了陈振,回了房,多日积聚下来的疲惫便如山一般地压了下来,虽则手心还一阵阵地

    抽痛,竟也倒下去便睡了过去。一直睡到第二天的傍晚,这才醒了过来。听人说药铺重新开门了,药厂也恢复开工了。被丫头伺候着洗了个澡,换了身舒服的衣服,手重新包扎了,便晃晃悠悠地去了陈振那里。

    陈振先前被气急出来的病还没好,这两天,精神头却好多了。正好巧儿送了药过来,绣春坐他边上看他吃药。完了,陈振叫人都出去了,从自己枕下取出了一本用帕子包了起来的书,递给绣春,郑重道:“春儿,里头便是咱们陈家的传家药谱。从今天起,爷爷把它交给你了。你要好好收着,让它在你手中,发扬光大!”

    绣春推脱,推不过陈振,便恭恭敬敬地接了过来,郑重道:“爷爷您放心,我一定会尽我所能把金药堂做好的。”

    陈振点头,目光里满是欣慰。想了下,笑道:“前次你走得匆忙,亲事便也悬着了。如今你人回来了,咱们也好继续。你可想好了,愿意招赘你表哥成亲吗?”

    他口中在问,其实应该已经认定她必定会应下的。

    绣春看了他一眼,正想着该如何开口回绝掉这门亲事,忽然门外有人蹬蹬蹬地跑了过来,门竟忽地被推开,探进来一个脑袋,一看,竟是萧羚儿。大吃一惊。

    陈振前次见过他一面,也知道他的身份。见冷不丁这样冒出来,回过了神,急忙压下榻见礼,萧羚儿已经自顾到了绣春面前,一把拉过她还缠着纱布的左手,左看右看,皱眉不停。陈振便坐在了那里,躺着也不是,下来也不是。

    绣春回头看了眼坐立不安又茫然不解地祖父,把萧羚儿带了出去,迎面碰到几个面带惶恐之色,正气喘吁吁赶了过来的陈家下人,摆手示意不必跟来。领他到了边上的一间花厅,问道:“世子怎么突然来这里了?不会是又偷跑出来的吧?”

    萧羚儿昂头道:“谁说的!我回来这一个月,天天都在用心上学!我听说了昨天你入宫的事,求了父王,他准许我过来的!刚这也是回府路过,特意拐了过来。”接着又埋怨她,“你昨天怎么不叫我一声?倘若我去了,你也不用割自己的手!割我的就是!”

    绣春有些惊诧,惊诧过后,心里倒是生出一丝感动,便笑了下,“已经不疼了,过两天就会好。”

    萧羚儿哼了一声,“那个女人,向来和我就不对眼。昨日要不是她寻你的不是,你也不用割自己一刀!你等着,我会叫她好看的!”

    绣春吓了一跳,立刻想到他会不会是打算搞恶作剧,急忙道:“你可千万别干混事!”

    萧羚儿瞟她一眼,一脸鄙夷之色,“瞧你这胆小的样儿……你放心,我不会干那种会给你招事儿的蠢事。你等着瞧就是,总有一天要她好看的,”忽然露出与他这年龄不相符合的一丝阴恻之色,加了一句,“敢动我的人!”

    绣春差点没被口水呛住。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成了他的人?一阵哭笑不得。

    两人说话的当儿,绣春见自家的人都远远地立在花厅外的廊子口,既不敢靠近,也不敢离开,便用商量般的口气央求道:“我晓得世子你对我好,我心领了。只是您身份非同一般,突然这样过来,我全家人也没个准备,都战战兢兢着,唯恐伺候不周。可否下次,等咱们做足了准备,再候您大驾?”

    好说歹说,最后总算是把萧羚儿给送出了大门,看着他登上了马车离去,绣春吁了口气,终于再回了陈振那儿。知道祖父疑虑,便主动把前回去灵州路上发生的事拣着说了些。虽还有些不解,只有个来由,陈振便也点头。

    祖孙二人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题。绣春不再犹豫,开口道:“爷爷,这亲事,我恐怕不能应了。烦请您帮我向舅父赔个罪。”

    陈振果然惊讶不已,“怎么了?先前我瞧你,好似是是七八分愿意的?难道是我看错了?”

    绣春低头不语。

    陈振等不到她回答,看她神色,瞧着是没改变的余地了。知道这个孙女性子执拗,恐怕不输自己与她的父亲,勉强不得,叹了口气,道:“你不乐意,爷爷自然也不勉强,去回了你舅父就是,想来他也不会见怪。只是……”

    他端详了下绣春,心中忽然一动,脱口问道,“难道你竟有了意中之人?”

    绣春微微咬唇,只冲他一笑,道了声谢,转身便轻快而去,撇下陈振一人在那里疑惑不解。

    瞧这孙女的样子,难道真被自己无意说中?

    若是有,又会是谁?

    他想来想去,想到这个,觉得不对,想到那个,又觉得不对。忽然,脑海里蹦出了个人,连自己都吓了一跳,立刻否决了。

    怎么可能会是那个人?

    ~~

    数天之后,京中传开了魏王大军在西峰口大捷的消息。街头巷尾,茶楼酒舍,人人都议论纷纷,得意非常。再几天过去,先前那些背约的老供货商,开始一个个地回来。或投拜帖,或厚着脸皮亲自登门。无需陈振吩咐,绣春自己也清楚该如何应对。前次虽掉了链子,只那样的情况下,又有谁敢拿自家的前程跟着金药堂豪赌一把?明哲保身也属正常。毕竟,都是老关系了,以后还是要继续做生意的,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唯独定州的黄兴大药行,绣春感激对方仗义,与祖父商议了一番后,不辞劳苦,亲自又跑了一趟过去,一是给付前次的货款,二也准备了一番厚重谢礼。回来后的当晚,得知昨日,自己收到了一封来自铺兵的信。

    铺兵是转为朝廷投递公文信件的。据说这信来自灵州。绣春在陈振惊异的目光之中,淡定地解释,说可能是那边的军医遇到了问题,写信向自己求助。完了,也不管他信不信,拿了信扭身就赶紧回房了。

    信果然是魏王殿下夹私写来的。厚厚好几张纸,通篇骈四俪六,从头说到尾,无非就是“我想你,非常想你”两句肉麻话,亏他竟想得出这么多不带重复的华丽辞藻和比喻拟兴,看得绣春一阵阵牙酸,外加浑身往外冒鸡皮疙瘩。最后盯着他信末的那句收尾:“敢问相思可药否”,实在忍不住,丢下信倒在了床上,捧着肚子滚了好几个来回,笑得差点儿成了呆瓜。

    第 69 章

    第 69 章

    魏王殿下的来信,绣春睡前想起时,就会拿出来瞧一眼。瞧一眼,就偷偷乐一下,只是没回信。她也写不出那样的酸话来配合他。反正从林奇那里听说了,那批药已经被紧急送往灵州。等他知道了药名,自然也就明白她的心思。

    金药堂恢复了从前的模样,绣春也更加忙碌了。

    亡羊补牢。绣春除了再次吸取教训,加强管理,制定出赏罚分明的制度外,心里也清楚,再严密的管理措施,也防不住居心叵测者在暗中的蓄意破坏,更何况,这世上也不存在所谓的“万无一失”。倒是经过这次的事,让绣春见识到了众人齐心协力的力量。短短不过半个月的时间,药厂数百员工夜以继日,就把这样一笔数量不小的订单圆满完成了,凭的,就是他们对金药堂的归属感。

    倘若,能让他们真正成为金药堂的一份子,无论是对人员稳定性还是调动积极性,甚至“防内贼”,都能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而对于金药堂来说,不过是分股,让些“利”出来而已。而钱这个东西,永远是赚不完的。

    绣春有了这个念头,立刻便与祖父商议。以她对陈振的了解,他不会舍不得让出那部分“利”的。

    这样的经营方式,对于陈振来说,陌生而新奇。在详细了解并仔细思考过后,他不得不承认,自家孙女脑瓜里的有些东西,确实是自己望尘莫及的。他这一辈子,虽被人认为孤僻、严厉,但从来不是个吝啬钻钱眼的东家,不仅厚待员工,时常也周济外头育婴堂之类的地方。现在孙女提出的这个想法,分明是舍小利获大利,他又怎么会不点头,当即拍板,召了账房和各大管事过来商议。最后决定拿出一定比例的股份,凡是药厂及药堂员工,只要做事三年以上,就可以入股,份额以从事年数为准,资历越老的员工,可认的份额便越大,年底从盈利里分红。

    消息下去后,人人兴高采烈,无不踊跃参加。对于大小姐说的那一句“自此以后,人人都是金药堂的东家”深感与有荣焉。无不暗中下定决心,往后这一辈子,便是赶也赶不走自己了。金药堂好,自己就好。

    除了这件大事,绣春还对药堂门面员工的薪资制度也做了些调整。除了原来的固定死月钱外,另设“日钱”,每天从售卖总额中提出一部分,多劳多得。先在上京的两家药堂里试行,等完善后,再逐步推广下去。这项措施也是大受欢迎。自此,药堂门面里的人,做事愈发卖力。连迎送顾客都挖空心思力求与别家不同,好吸引更多的回头客。

    绣春一言九鼎,赏罚分明。药堂欣欣向荣。很快,在堂内外,威信隐然便有赶超老祖父的意思了。陈振乐见其成,安心养病,如今唯一的心事,就是这个孙女的婚事了。几次旁敲侧推地打听,都被她或打太极,或一本正经地糊弄过去,忍不住愈发疑心起来。

    制度上的事基本定下来了,只需管事的执行下去就行。绣春的心思便又回到了麻醉方剂和凯旋丸黑霸王贴这几种新药的完善上头来。正忙得浑然忘我之际,这天,林奇上门来访。

    林奇虽是当世大医,在太医院里也身居高位,但并不因了身份而高高在上。自从认可了绣春在医道上的独到之处后,若逢疑难之症,时常会过来寻她商讨。绣春也从他那里学到了不少自己从前并不大了解的实用医术。比如,缝合伤口可用浸过麻油的桑白皮尖茸为线等等。这些技巧,对于她来说算是陌生,但在现在的条件之下,却十分实用。

    她听下人来传话,说他今日来了,以为和往常一样,是过来寻自己探讨杂症的,便从药房里出来,稍稍整理了下仪容后过去见客。刚跨进屋,看见不止他,边上还有御药房的一个管事。见他皱着眉头,神色里满带忧虑,心中咯噔一跳。

    “绣春,出大事了!”

    林奇见她来了,顾不得寒暄,张口便是这一句。

    “怎么了?宫中……”

    她直觉地以为又是御药房那边出了问题,刚问了半句,便见他摇头。

    “朝廷里刚得到消息,西北的大军出了疫情。”

    绣春大惊。

    这些天,她一心扑在自己的事上,对灵州便没怎么多关注。可能是因了上次那个大捷的消息,总让她觉得他胜利班师回朝只是早晚问题。事实上,不止她这么认为,上京里所有人也都是这样认为的。万万没想到,现在风云突变,竟然出了这样一桩意外。

    “到底怎么回事?知不道什么原因引起的?”

    绣春立刻追问。

    林奇神色凝重:“据信,感染疫情者,发高热而苦寒、体有斑瘀,据此推测应是伤寒。二十年前,裴老将军曾带兵去平西南叛军,眼见就要胜利,不想军中爆发疫情,士兵死过半数,他自己也染了病,险些没熬过去,最后败退了回来。事关重大,明日太医院里数人就要赶赴过去。我过来,是要向你家紧急征调急用药物。但凡涉及伤寒瘟疫,全部都要,多多益善!”说罢递过来一张御药房的单子。

    “我马上吩咐下去!”

    绣春立刻起身,忽然停了下来,小心地问道,“可有魏王殿下的消息?他有没有感染?”

    林奇道:“昨日所收的快报里并未提及。想来应该无妨。”

    绣春压住心脏的一阵狂跳,像风一样飞奔而出,大声叫人:“快去成药库,清点伤寒瘟疫门的药品,灵砂丹、冲和丹、寸金丹、清瘟解毒丸……全部出库急用!”

    林奇道了声谢后,行色匆匆地离去。

    一个下午,绣春都在安排成药库里所有相关药品连同饮片的清点出库,最后紧急装车,外面用防雨油毡布包裹数层,万无一失后,派人运往待发地点。忙完所有的事,目送最后一辆车离去后,她转身,缓缓回了房。

    这一夜,她翻来覆去,彻底失眠。

    那个人写来的那封相思信,她现在几乎已经能倒背如流了。

    原本一直以为,自己只要照他的话那样,在家里乖乖地等着他回来就行了。没想到现在,忽然却出了这样的变故。

    从灵州到上京,消息即便由铺兵日夜兼程快马传递,最快也要十来天。也就是说,那封信的消息,已经是十几天前的事了。在军队这样人口密度大的地方,一旦爆发大规模的疫情,倘若控制不力,传染速度非常可怕。十几天的时间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倘若他也……

    她一阵心惊胆战,再也忍不住了,猛地从床上坐起了身,穿好衣服,开了门,便往祖父那边去。敲开了门,在灯火之下,对着惊疑不定的陈振跪了下去,开口便道:“爷爷,我过来,是想请求你,让我明天也随他们一道,去往灵州。”

    陈振吃惊不已,立刻摇头:“不行!前次是上头有话,你不得不去。这次不用你去,你为何自己过去?不说你是个女孩,便是因了疫情凶险,我也不会同意放你去的!”

    “我一定要去的!”绣春道,“我是医生。现在那里急需医生。我不去,谁去?”

    陈振蓦地提高音量,“太医院不是有人去吗?灵州那边还有军医!”

    他看了眼绣春,声音终于放缓了些,摇头道,“春儿,咱们家是做药的。朝廷用到药,别管什么,只要拿得出来,哪怕就是白送,你爷爷我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只你不一样,那种危险地方,我怎么放心再让你去?少了你一人,不见得那边就会出大事。咱们陈家,却万万不能没有你。你就体谅体谅你爷爷,咱们别赶这趟浑水了,行不?”

    他说着,忽然注意到对面跪在地上的孙女眼睛里似隐隐有泪光浮动,一下怔住了,迟疑了片刻,终于问道:“春儿,你怎么了?”

    绣春吸了口气,把眼中忽然涌出来的那股泪意生生逼了回去,抬头对上陈振的目光道:“爷爷,我必须要去,不去的话,我心里不安。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好好地回来的。求你了!”

    陈振看出了她说话时,隐隐带出来的决然之色,明白自己是无法阻拦她的决定了。沉默了片刻,忽然心中一动,猛地看向她,开口问道:“春儿,你老实跟我说,为什么一定要去?这本来完全不关你的事!”

    绣春微微咬唇,垂下了眼皮。

    这些天,在陈振心里翻来覆去思量过的那个想法忽然前所未有地清晰了起来。

    他盯着还跪在自己跟前一语不发的孙女,眼前浮现出年初时,那次寿筵里发生的事,猛地睁大眼,颤着声脱口而出道:“难道……你竟和那个魏王殿下私底下有了什么事不成?”

    第 70 章

    第 70 章

    陈振这话脱口而出,说完之后,见孙女抬脸望着自己,仍是默不作声。虽没承认,但不作声,也就等同于不否认了。虽然先前也曾疑心过,但总觉得只是自己多心而已。没想到竟然是真的。整个人顿时惊呆了。

    怪不得,自己过个寿,贵为监国亲王的魏王竟纡尊降贵不请自来,还给自己写字祝寿。

    怪不得,观月楼里出事后,他及时赶到,惩戒自己的外甥,力挺陈家。

    怪不得,前回自家孙女去城外金药园,遇鹿群狂奔遭遇危险时,他怎么就那么巧地现身在那里,及时出手救了她。

    又怪不得,数月前灵州传来他旧病复发的消息,非要自家孙女过去,这次她回来,听她口风,这个魏王却似乎并没犯什么旧病……

    原来,是他一早就打自家孙女儿的主意,先前种种,不过是利用她涉世未深单纯无知,煞费苦心地想要把她哄到手而已!

    看孙女现在的样子,竟似已经被得手了!否则,不过一趟灵州之行,她回来怎么就忽然改了主意,不肯招赘表哥入门了?

    陈振忽觉一阵心慌,便似自己的心肝宝贝要被人横插一脚抢走了一般,呼地站了起来,眼睛睁得滚圆,“傻丫头!你……你难道已经被他……”

    他说不下去了,急得脸色大变,忽然一阵胸闷,俯身下去便咳嗽了起来。

    绣春吓了一跳,没想到祖父反应这么大,慌忙从地上起来,扶着他坐了回去,一边替他揉胸背,一边急忙澄清:“没!爷爷你别乱猜!”

    陈振听她说没,这才稍稍放下了心,再咳几声,等喘得有些平了,越想越气,拍了下桌面道:“好啊,我原来一直以为这个魏王是个谦谦君子,对他没半点防备,没想到他竟这样厚颜无耻!”忽然又想起前些时日铺兵送来的那封信,顿时恍然,“那封信也是他写给你的吧?是不是他又在撺掇你去灵州?气死我了!”

    绣春哭笑不得,“信是他来的。但没你说的那种事!”

    “那他大老远地来信说什么?”

    绣春见他不依不饶,顿了下脚,“爷爷!”

    陈振看她一眼。见孙女脸颊通红,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正又羞又恼地望着自己,这才勉强压下心中恼火,哼了声:“你不说我也知道,一定是甜言蜜语在哄你!春儿,天下男子一般黑,起头都这样的!你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千万别相信!更不要被他给骗了!”

    绣春定了定心神,替魏王殿下说起了好话:“爷爷,你错怪他了!他没骗我。上次去灵州,不是他叫人假传消息,是别人瞒着他的。他见了我,才知道我过去了,还凶我,说我不该去那种地方。我回来,也是他的意思。还有,当时我遇到险情,被黑勒人追的时候,是他一箭射死了坏人,救下了我的……”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急忙闭口,只已经迟了。

    “什么?你竟还遇到过这样的险情?”陈振眼睛瞪得更大,忽地又站了起来,几乎是在咆哮了,“说来说去,全是他不好!你要是没被骗去那里,又怎么会遇险!反正这次,无论如何,我不准你过去!”

    绣春脸涨得通红,一语不发,瞪大了眼与他对视。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片刻,老头子终于敌不过孙女,先气瘪了下来,摆手道:“好,好,就算我刚才有些话是说过了,那个魏王殿下可能没我说的那么不堪。只是春儿……”他叹了口气,看想了她,“你这么聪明,齐大非偶这道理应该知道。他那样的身份,咱们这样的门第,两家如何相配?宁为鸡头,不做凤尾!春儿你便如我的眼珠子一般,即便他是天家门第,我也绝不愿让你委屈去做他的小!”

    绣春低声嗯哼了下,“爷爷,你说的话我都想过。他并没让我做小的意思……”

    “他说娶你为王妃?”陈振惊讶了下,随即哼了声,摇摇头,“春儿,莫说一个王妃,就是天上的王母,爷爷瞧你也当得来!只是这地上的男人,有几个会像你爹那样的?尤其是皇家中人,实在不能信靠啊!他现在一心想得你,便把好听的话在你跟前说尽,等以后冷了心肠,那会儿咱们怎么办?春儿,你听爷爷的,千万不要和他再纠缠下去。爷爷不想看到你往后伤心难过……”

    祖父的话,虽然现在听起来有些拗耳,只也全都是绣春自己从前思量过无数回的,自然理解他的重重顾虑,更知道他这是真的为了自己在考虑——换做一般的家长,听说了这样的事,恐怕恨不得立刻把她打包了送魏王的床上才好呢。只是知道现在跟他多说不但无用,说不定反更惹他厌烦萧琅,便点点头,正色道:“爷爷,我晓得你是一心为了我好。我答应你,我一定会仔细再想这事的。只是这一回,灵州我一定要去。那边出了疫情,有我好多熟人。不冲着魏王,就算为了普通的将士,我也应该去的!”

    陈振瞪着她,她丝毫不加退让,与他对视。

    陈振虽看出了她目光里的坚定和固执,终还是不死心,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你真非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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