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芳华-第三百四十六章 晚霞(二)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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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将军一道进了值宿房。不多时,有十多个虎背熊腰的侍卫笑嘻嘻地走了出来,从牡丹身边经过时,放肆地盯着牡丹看,根本毫无半点见惯了贵人官长的宫卫的小心谨慎,反而有几分张狂。

    牡丹很久不曾被人这样放肆地打量了,心中十分不喜,只将兜帽往下压了又压,尽量往阴影处躲。幸好这群人去得快,蒋长扬也很快就走了出来,引牡丹往里头去:“都是一群粗人,气味儿重,你忍忍,累么?”

    “很久没这么骑过马了,腿有点疼,你呢?”牡丹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回到家舒舒服服地泡个热水澡,然后靠着蒋长扬好好睡上一大觉。

    “我么,再来十次也撑得住。”蒋长扬微微一笑,低头把条长凳收拾干净了,放在窗边通风处:“来坐这里。”

    牡丹坐下去,轻轻放松双腿的肌肉,抬眼看向灯下坐着一直沉默不语,只顾打量他们夫妻二人的李将军。李将军见她看过来,轻轻一笑,半开玩笑地道:“蒋郎中倒是体贴。”

    蒋长扬没心思回答他的话,只微笑作答,然后在牡丹身边坐了下来。牡丹眼尖,很快就发现他腰间系着的玉佩荷包不见了,便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指了指,蒋长扬不语,半晌方低声道:“你以为人家坐得舒舒服服的房子,为何会轻易让与了你我?”

    牡丹失笑,低声道:“还以为你面子大,用不着这个。”

    “若是前些日子,不是我夸海口,的确用不着。”蒋长扬挑了挑眉,声音越发低沉到近乎听不见:“现在这些人里头我只认得一个,其余都是陌生脸孔。”

    难怪她觉得刚才出去的那群人太放肆,原来是刚来的。这样匆忙地要金腰楼,又换了守卫,多事之秋……牡丹担忧地盯着脚下的青砖地,无意识地伸了一只手借着披风衣物的遮挡,紧紧揪住了蒋长扬的袍子。蒋长扬扫了一眼对面正在沉思发呆的李将军,悄悄伸手把牡丹的手给握住了,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身子,好让她靠着他。

    牡丹累极,几乎就要靠着他睡过去,却又碍于有李将军二人在一旁看着,不敢太出格,只怕人将来笑话蒋长扬。只得苦苦忍了,每当困极就暗暗掐自己一下,硬挺着。那李将军直挺挺地坐了一会儿,也在灯下打起了盹儿,牡丹才放心大胆地靠着蒋长扬闭上眼睛。

    蒋长扬替她拉紧了披风,陷入沉思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得一阵细微的喧哗,丹凤门沉重而暗哑地响了起来,李将军立刻坐直了身子,一双眼睛精光四射,飞快地往外头去寻人来问:“怎么回事?”

    蒋长扬立刻推醒牡丹,低声道:“怕是出事了。”

    牡丹残存的睡意顷刻间就如潮水般散去,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煞白了脸看着蒋长扬,坐在活火山口,是会死人的。

    自己和她说这些做什么?是欠缺考虑了,蒋长扬自责的抿了抿嘴,轻轻抚了抚牡丹的手:“别怕,我猜大概是皇后……”

    话音未落,李将军就大步走了进来,满脸的悲痛状:“皇后娘娘殡天了。”

    牡丹惊异地看了蒋长扬一眼,迅速垂下眼睛,起身站好,做出哀容。也不知道那株金腰楼和刚死去的皇后有没有一点关联?她忍不住异想

    天开一一皇后病重,突然想看盛开的金腰楼,皇帝想起年轻时的快乐时光,决心成全妻子的心意,所以才紧急挖了这株金腰楼送到皇后的病榻前,皇后看了金腰楼后,心满意足闭目而去……又或者,金不言千方百计搜罗天下牡丹,是因为昙花楼死去的那人其实喜欢牡丹,最爱的就是这金腰楼和玉腰楼,皇后临终有要求,小气的老皇帝拿金腰楼给她看,让她自己闭嘴?

    不过并没有多少时间让她胡思乱想,很快天色放亮,李将军过来与蒋长扬轻声说了几句话,蒋长扬便领了牡丹往外走,准备回家。皇后死了是大事,少不得要好生准备一回。

    眼看着周围没人跟着盯着了,牡丹方低声问蒋长扬:“这个李将军……”

    蒋长扬低声道:“他现在干的活儿就是我从前干的活儿。”

    难怪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那么古怪,说是不尊重吧,彼此又都不跨过那条线,说是尊重吧,那人明显就想压着蒋长扬一头,蒋长扬呢,又略微带着那么一点点不屑,牡丹轻轻“哦”了一声,又八卦地道:你说我那株金腰楼,是给皇后看的么?”

    蒋长扬瞟了她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金腰楼我不知道是不是给皇后看的,但一定是圣上要的。”说着又沉默了。

    牡丹不敢打扰他。他想的事情和她想的事情完全不同,比如说,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关于金腰楼的官司,而蒋长扬满脑子想的都是皇后咽气对朝局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下一步,又会发生什么事,如何自保,如何立于不败之地。

    夫妻二人回到家中,天已大亮,邬三等人正翘首相待,远远看到了人,就赶紧迎上去牵马引路,低声汇报:“您让办的事情办妥了,潘世子和白夫人一早就派人过来打听消息了,要不要让人过去说一声?”

    只怕很快京中各府就会得到皇后薨了的消息,但现在,很多人还都不知道宫中发生了什么事。还有昨日自己让潘蓉想法子给景王递消息,也不知道那边的情形现在如何了。蒋长扬略微沉吟了一下,决定亲自跑这一趟,叮嘱牡丹:“你回去安排事情,我去把孩子们接回来。”

    牡丹本想叮嘱蒋长扬小心一点,到底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只站在门口目送着蒋长扬带着邬三等人去得远了,方回身打起精神,命管事们来听吩咐,把家中红红绿绿的东西一并撤下,该收的收,该藏的藏,别碍了人眼睛。

    没有多久,蒋长扬领着两车人回来,正儿和贤儿是乳娘领惯了的,一夜不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该吃吃,该睡睡,只是见了父母格外高兴罢了。牡丹来不及哄孩子,就匆匆忙忙安排蒋长扬出门,皇后死了,百官要齐集举哀,有的是要忙的事。

    皇帝因为夫妻情深,再度病重不起,紧接着仁孝的宁王在皇后灵前哭得吐血病倒,那凄惨样儿真是听者流泪,闻者伤心。景王要在皇帝面前伺疾表孝心,又要在死去的嫡母面前尽孝,还要照顾受不住打击吐血病倒的兄弟,忙里忙外,简直就没个歇气的时候。可他偏就是个三头六臂的人,有人故意找了好些茬儿,都被他不动声色地按了下去。

    一转眼,皇帝的病有了起色,朝中的风又开始转风向了。

    传说中的第二更……

    353章 末(三)

    皇后死了,暂停娱乐嫁娶,大家都很无聊。恰恰这一年又不是一个好年,南方大旱,灾情十分严重。京城的老百姓最大的娱乐就是站在街上数流星般朝皇城冲去送急报的驿马是第几匹,茶余饭后的话题也就是皇后的丧礼办得如何,又怎么热闹,哪个贵人长相咋样等等。

    牡丹的芳园也受了很大的影响,没人买花看花了。雨荷来汇报芳园的情况并核对账目,不胜感慨:“看花就在这几日,往年时节里光是数人头看花,每日就要进账许多,今年的花眼瞅着更好,谁知却遇上这样的事情。”若是不能看花,卖花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可惜去年蒋长扬让减少芳园的生意,牡丹又有身孕,芳园并没有订出多少花去,两头都拉不起来,竟然是折本了。

    牡丹沉着地地道:“这种事情也是没法子的,且也是暂时的,明年情况自会好转。牡丹花折了,就让大伙儿把果种给伺弄好。”既然南方大旱,那么果子必然会涨价,不说卖多少钱,拿去做礼物送人走亲戚也是好物。

    雨荷应下,把她给正儿和贤儿做的两双鞋拿出来:“正郎和贤娘一转眼就要学走路了,这两双鞋是专做了给他们学走路的。”

    牡丹含笑接过来看,俱都是活泼可爱的虎头鞋,鞋底软硬适中,针脚细密,看得出做的人花了不少功夫,便笑道:“偌大一个园子管着让你一个人管着,就已经很费心,还要给他们做鞋。恕儿,去瞧正儿和贤儿是否睡着的,抱过来玩。”

    “还是雨荷姐姐面子大,娘子平时是轻易不抱出来给人瞧的。”恕儿笑嘻嘻地打趣了雨荷两句,自去引了乳娘把两个孩子抱过来玩。玩了近半个时辰,就有何家派来的婆子来问,牡丹和蒋长扬今日是否能过去吃晚饭?好叫大郎来接。

    这是昨日就说定了的,牡丹不知为何会特意又让人来跑这一趟,且以往说要回去,夫妻俩也就一起去了,并不是每次都有娘家人来接。便道:“要去的,待到郎君一回家我们就过去,让大哥不必跑这一趟。”

    雨荷一听,匆忙起身告辞:“芳园那里离不得人,奴婢这就回去了。”

    “急什么?我让你住两日谁敢多话?许久没有去看过封大娘了吧?”牡丹笑嘻嘻地扫了恕儿等人一眼,示意她们退下去:“好容易来一趟,就这样急匆匆的,娘也不过去看,是怕谁把你给吃了?今日就跟我一同过去,省得封大娘说我把你藏起来了。”

    原来贵子同雨荷说好的期限是一年,可眼瞅着就是整两年了,贵子仍然半点消息都没有,雨荷却是成了老姑娘。由不得封大娘不忧心雨荷的婚事,近一年来尤其催得急。她们是下人,原也不敢自作主张,可是封大娘在岑夫人面前却又与常人不同,故而早早求了岑夫人,又请托牡丹,一门心思就想给雨荷配个好亲。只雨荷心里有了贵从,死活不愿改变心意,故而竟是千方百计躲着自己的亲娘,长年累月都躲在芳园,匆匆进一次城,做完事情便又跑得无影无踪。

    雨荷为难地道:“我来得匆忙,没给她备礼,去了要被骂,下次再去好了。”

    纯属借口,牡丹一挑眉:“难道你能一直躲下去?她要的是你去看她,要你什么礼?自家的亲娘,她又不是不讲理的,你就和她说清楚呗,省得她生闷气,有好些话,外人总是不能替你们母女讲的。”

    去就去。雨荷咬了咬牙,抬眼看着牡丹,欲言又止。

    还是问贵子的消息。牡丹无奈而同情地轻轻摇了摇头,雨荷的大眼睛里迅速起了一层薄雾,飞快地垂下眼,默然无语。

    牡丹探手握住她的手,只觉她的手心一片冰凉,不由心疼道:“主君曾让人去打听过,有人见过他,却只是在半年前……”牡丹顿了顿,越发压低了声音,“不过,请人查过,人犯中倒是没有他的名字。”说过贵子是去报仇,假如他落到官府手里,就一定会有名字记录在案。可也说不准,他兴许没落到官府手里,直接就送命在仇家手里了。

    雨荷垂着头,半晌无声,良久方抬起头来,沙哑着嗓子道:“罢了,我再看看罢。”轻轻叹了口气,脸上丝起一个甜美的微笑:“许久不曾伺候您穿衣了,今日就让奴婢替您梳头穿衣罢,可以么?”

    牡丹着实找不到话可以安慰她的,只得佯笑道:“我那天还和她们说,你最是会配色。现下我就把自己交给你了,要素淡,却又务必要叫人见着好看,不然我不饶你。”

    雨荷抿唇一笑,取了镜子过来,打开镜袱,自精心伺候牡丹梳头装扮不提。宽儿和恕儿听见声响都来帮忙,故意打趣道:“好容易才让娘子不嫌我们笨拙了,可雨荷姐姐这一回来,又衬得我们笨拙起来……”雨荷含着笑,毫不客气地指挥她们做事,如此再三,总算是冲淡了雨荷眉间的轻愁。

    少倾,蒋长扬归家,刚进屋换了衣服,何大郎果然就来接人了,竟似掐着点儿一样。

    蒋长扬吃惊道:“大舅兄今日是怎么了?以往也没这么兴过,还特意上门来接。”

    牡丹笑道:“我也觉着奇怪呢,先前还特意派了个婆子来问,仿佛特别怕咱们不去一般。这要不是平日就来往得紧,人家还以为我和娘家闹矛盾了呢。”

    正说着,何大郎走了进来,第一件事就是先把两个孩子接过去抱在怀里蹂躏一番,随即压低了声音道:“的确是有事,李家父子想见成风,只是不方便上门来寻。求了爹娘帮这个忙,虽则不说是为了什么事,但亲戚面上无论如何都推不得,可爹娘又怕你们为难,我来就是特意来告诉你们,你们看着办。”

    不管李家求的是什么,以李家父子与何家多年的情谊,从何家人的角度来说,自是希望在不损伤牡丹和蒋长扬的利益下,能帮就尽量帮这个忙,可到底这个事还是要由蒋长扬去做,少不得要先和蒋长扬说好。

    牡丹闻言,就看向蒋长扬。她曾经问过蒋长扬,假如宁王不能上位,李家父子会有什么结局。蒋长扬想了许久,说他也不知道,关键是看李家怎么想的,打算跟随宁王到什么地步。万一真的到了那个地步,如果李家人自己的想法不变,别人就算是想帮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现在李家主动找上门来,无论如何都要听听才是。

    蒋长扬也笑道:“不就是见一面么?先见了人又再说,帮得上自是要帮,帮不上那也没法子,走罢。”可以说,宁王现在的境况绝对不好一一自王皇后薨,宁王在灵前痛哭至呕血病倒,皇帝也不过是让人上门看望了两次,他自己就没露过面,这态度与当初景王病倒时的大相径庭。李家父子这个时候上门,不过就是两种可能,一是替宁王谋算;二就是替自家打算。

    但不拘是哪一种情形,他都要见李家父子一面,尽了亲戚间的这份情谊。

    大郎见他爽快,由不得喜上眉梢,笑道:“我爹就说,成风豪侠,无论如何一定会来!”

    得到妻子家人的夸赞,蒋长扬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也分人的,要是李荇可恶得要命,看他会不会去?

    车到了何家门前,封大娘在门前候着,一眼瞧见躲在牡丹身后的雨荷,只作不曾瞧见,笑嘻嘻地同蒋长扬和牡丹行礼问好,然后低声同牡丹道:“人已经到了的,李家爷俩在书房里由老爷子陪着吃茶。请姑爷直接去书房。呃,崔夫人在后头坐着呢。”

    看来是全家出动了,这还是那件事之后,崔夫人第一次在自己家里出现,怕是有给自家道歉赔礼的意思。其实这是又何必呢,这两家人的关系,原也不在崔夫人一个人的身上。牡丹轻叹了一声,把话传给蒋长扬知晓了,便把雨荷推出来交给封大娘:“她平日总替我管着园子,轻易脱不开身,难得来这一趟,你们自去说话,不必跟在前头伺候了。我娘那里,我去和她说。”

    封大娘笑嘻嘻地谢了牡丹,淡淡地瞥了雨荷一眼,低声道:“跟我来。”转瞬瞧不见牡丹等人的身影了,立时就竖起眉毛瞪着雨荷一只大手就揪住了雨荷的耳朵:“死丫头!我看你倒是给我飞上天去?”

    周围几个小丫头就吃吃地笑起来,雨荷要面子,一把摔开她的手。气得脸都涨红了,怒道:“你再揪我就走了!”

    “咦,果然长翅膀了啊?”封大娘越怒,转头骂一旁看热闹的小丫头们:“看什么看?手里的事情都做好了?”顿时吓得那群小丫头作鸟兽散。

    牡丹远远看着这一幕,不由也跟着笑起来。却见薛氏站在廊下不显眼处朝着她招手:“丹娘,你过来,娘让我和你说几句话。”

    以为好了,刚停药,结果又来了……大家千万注意身体,伤不起啊。

    354章 刻薄

    牡丹才往薛氏跟前跨了两步,就见荣娘和英娘一道出来,联袂与她行了礼,笑道:“祖

    母想两个小宝贝了,让我们先把孩子抱进去呢。”言毕从乳娘怀里抱了正儿和贤儿,笑嘻嘻

    地先往后头去了。

    薛氏笑道:“这两个丫头,越大越没规矩。”一手拉了牡丹,低声道:“李家表舅母,

    是来赔礼道歉的。”

    牡丹一翘嘴角:“事情过去了几年,才想起来赔礼道歉?依我看,她不如不跑这一趟还

    要好一点。”

    薛氏也笑:“何尝不是呢,大家伙儿本来已经淡忘了这事儿,可一瞧见她,却又想起来

    了。不过,兴许人家以为不跑这一趟,难以表达诚意。

    娘的意思是,既然来了,就不必和她过不去。”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崔夫人那

    时候想必从不曾想过会有这么一日。”

    牡丹道:“我知道,这事儿从前不是撕扯清楚了的么?不看一个看一个,娘都让她进门

    了,我不会不懂事儿。”

    薛氏笑道:“知道你不会,可看着她那样子,只怕也不是真心,憋屈得厉害,也只是和

    娘随便说了两句当时糊涂什么的,只怕也不会认真给你一个小辈赔礼。倘若她说了不得听的

    话,做了不好看的表情,就当没听见,没看见就是了。”

    “晓得。”牡丹挽了薛氏的手臂:“嫂嫂这一向辛苦……”姑嫂二人亲亲热热地说着话

    进了院子,老早就听见众人的笑声。走到帘前,只见英娘蹲在屋中,将个彩纸做的小风车放

    在唇边使劲地吹,正儿和贤儿都高高举着手要风车,正儿的口水淌了老长,声音又尖又亮,

    贤儿微微斯文些,却是两只手紧紧抱着正儿的胳膊,一副生怕他抢去的样子。

    众人齐都开怀大笑,岑夫人指着英娘笑骂:“你这个做大表姐的实在可恶,明明有两个

    ,偏只拿一个出来引人。”

    英娘调皮的大笑:“两个都一起拿出来,怎能瞧见这好戏?”边说边又往贤儿面前送了

    送,贤儿大喜,正儿大怒,又是一场好闹。

    “两个小魔星,吵得耳朵嗡嗡直响。”牡丹含笑走进去,扫了岑夫人身边表情十分不自

    在的崔夫人一眼,施了个礼,笑道:“许久不曾见过表舅母,表舅母安好。”

    崔夫人的表情越发不自在,端坐着受了牡丹这一礼,挤了又挤,方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来,不咸不淡的道:“我这一向身子不大舒爽,近来才好些,想着许久没出门走亲戚了,便

    出来走动走动。”本来大家都知道她为何不来,也没人要她解释,她自己倒先解释上了。可

    惜一说到她一向身子不舒爽,最近才好些,在场众人便都心知肚明是为了什么,于是大家脸

    上都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来,觉着她是自寻烦恼。

    可这表情看在崔夫人眼里,不由又是一阵气闷,便又添了一句:“早就想来看着这对孩

    子,奈何就是不便。”然后拿了两个红包在正儿和贤儿面前晃:“乖孩子,来拿舅外祖母的

    见面礼。”

    荣娘和英娘便拉了两个孩子,教孩子叫人,崔夫人仔细看了一回,突地笑道:“这贤儿

    是妹妹吧,怎比正儿小了这许多?该好好补补才是。生的时候有几斤?有一岁了吧?”

    “足足的十四个月了,双生子,小时候个子都小一点,大了自然就好了。”岑夫人心里

    就不高兴了。谁都知道十九娘的长女锦儿生下来有七斤多重,体子好,个子也就大。十九娘

    和牡丹前后脚生的孩子,崔夫人怎会巫知道两个孩子有多大?分明是眼红,故意埋汰这对孩

    子的个子小呢。有这样求人、赔礼道歉的么?李荇父子好,那给李荇父子好脸色看也就够了

    ,可没必要把崔氏放的臭屁全给接下不是?她自己知情识趣点,伏个小,也就装聋作哑过去

    了,这样找事儿,是嫌闷得慌呢?

    “哎呦只我送点果子过来,谁想就遇到贵客登门,正好混顿饭吃。”只见甄氏打扮得清

    清爽爽地走进来,笑眯眯地在众人面上扫了一眼,飞快接上了崔夫人的话头:“给表舅母请

    安。锦儿洗三的时候就听说您身体欠安,我们本想去问安都不敢打扰您。幸亏得是好起来了

    ,要不然过段日子十九娘生产,您又病着,家里就剩下表舅和行之两个大男人,可怎么办才

    好?”说完又没事儿似地和岑夫人行礼问好:“今日我娘家送了些新鲜果子来,带些来给爹

    和娘尝鲜。”

    崔夫人气得打颤,把甄氏恨得出油。她就知道来了是来受气的,这甄氏……她哪里痛就

    踩哪里,人都知道她为何生病,不就是为了十九娘生了女儿么。之所以渐渐好起来,也是因

    为十九娘又有了身孕,人家都说是儿子。十九娘再生产,她又病倒,这是咒十九娘再生女儿

    是怎么的?甄氏实在是太毒了!崔夫人虽然生气,到底没忘记自己今日来是来做什么的,也

    不管岑夫人和甄氏在话家常,皮笑肉不笑地道:“三郎媳妇你其实多虑了,不怕你们笑话,

    十九娘这孩子到底出身名门,是有真本事的,我把家给她掌着,她管得那个好……就算是我

    病着,她生产,那家里也乱不了套!果然不是小门小户的女儿可以比得的。”

    她这一句话,就把在场所有人都骂进去了。在座的人,都比不得十九娘,除了娘家家资

    丰厚点,其他可都没做官的,不是小门小户是什么?

    岑夫人本来想制止甄氏,让她不要多嘴惹事的,打个圆场也就过去了,可一听崔夫人这

    句话,当下就冷笑了,侧开脸假装没听见,只逗两个孩子玩。

    顿时就冷了场。

    崔夫人还没爽快完,就见众人的脸色都与适才不同了。先前众人看着她虽不算友善,但

    还都带个笑容,这会儿却是明显地冷淡了,特别是岑夫人,此刻都不肯看她一眼。当下心头

    “突”的一下。有些后悔,可又觉着她是没说错,本来小门小户的女儿就是不能和高门大户

    的女儿比嘛,要不然那些贵人怎么都千方百计的想娶个五姓女?但又实在是后悔了,就想找

    点什么话来说,便厚着脸皮夸赞牡丹:“丹娘这一向可好?看着身子骨倒是比从前好了许多

    ,这身装扮也真与派。这对孩子也真是生得粉妆玉琢,聪明伶俐,儿女双全,真是难得的福

    气。”

    牡丹微微一笑:“托表舅母的福。丹娘的身子骨极好,孩子么,我原也没想到会有这样

    的福气,当初只盼着母子平安就已经是大福。”

    甄氏惯会看眼色,一瞧本夫人的表情,就晓得自己过分点也没不会挨骂,当下便在一旁

    挽了牡丹的手臂,笑吟吟地夸:“丹娘的性子自来谦虚,这福气可不是乱生的。

    小门小户的女儿若是有福,也同样做得贵人官夫人,被人求;高门大尸的女儿若是没福

    ,给她金山银山也守不住!还不是要求人!”话锋一转,斜斜瞟着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崔夫人

    道:“说到这一双儿女,不是我们夸口,真的是极难得的福气。我当初年轻不懂事,一心就

    想拔个尖,但接着两胎都是女儿,我那个哭呀,月子里就生了病……还是娘的性子温和,一

    直宽我的心,这才有了何冽。说到店,这人还是要仁厚才有后福!”

    要说这甄氏,最是得理不饶人。明显着崔夫人在意十九娘生儿子还是生女儿,她偏就指

    着这个说,一脚一脚地踩。

    崔夫人气得要死,她除了子嗣这事不满意以外,这一向就顺风顺水惯了的,从前到何家

    ,谁不棒着她?就算是后来吴十九娘当家理财,可也是把她这个婆婆供起来的,就没慢待过

    。这何家果然是小人,一朝得势就得瑟起来了!怎么就忘了从前求他们家的时候?!当下就

    红了眼圈,无限委屈,只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她就是做错了一件事,可那也是没法子,

    被何家人给逼的,怎么就不能体谅她这个做母亲的一颗心呢?好吧,小不忍则乱大谋,今日

    要求着人了,还不是得由着人家踩踏,她便狠了狠心,一闭眼睛,道:“我……”

    却听岑夫人低低咳嗽了一声,沉声道:“三郎媳妇,客人面前,你嚼这些有的没的做什

    么?幸亏得是自家亲戚,换了旁人岂不是要笑话你轻狂,笑话我们何家人没规矩?”

    “娘批评得是!瞧我这张嘴。”甄氏从善如流,飞快地捂了嘴,往崔夫人面前一蹲道了

    个万福,笑吟吟地道:“表舅母快别和我计较,我就是个粗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比不得

    十九娘文雅细致,行事有分寸。”

    崔夫人又被她这个道歉气得抓狂,勉强按捺了心神,干巴巴地道:“晓得你的脾气,不

    和你一般见识。”

    甄氏抿嘴垂头一笑:“是呢,表舅母一向高瞻远瞩,岂是我能比得的。”

    牡丹眼瞅着这***************都会拽文了。”

    甄氏意味深长地道:“丹娘,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人都是会变的。今日我卑微,明日也

    许我就高高在上了呢,所以呀……待人要厚道。”

    崔夫人再坐不下去,便红着眼睛站起来道:“我不舒服,想先回去了。”话音一落,就

    见何家女人们一窝蜂地围上来。

    355章 联(一)

    第二更

    ——*——*——*——

    一群女人把崔夫人给团团围在中间,七嘴八舌的说个不休,一个焦虑地说是既然病了就更不能走,要去请太医;一个担忧地问是哪里不舒服,请她躺下来休息一会儿;一个又热心地说是别忙着走,让人去通知李元父子,不然出了门出事儿怎么办;一个又娇憨不懂事地问她可是生气了,饭都没吃就走,等会儿怎么和李元、李荇交待……

    吵得崔夫人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烦不胜烦,她就知道,她今日是走不得了。不管何家女人怎么待她,她都得在这里坐着忍着!不然她就是不服人尊敬,故意挑事儿!崔夫人前所未有的憋屈,前所未有的伤心,怎么会到这一步的?她都说她不来,十九娘偏偏说,这么大的事情”要让何家和蒋家出十分力,自家人也得拿出诚意来才行,把这个心结给彻底解开了,日后才好长久来往,关键时刻不靠亲友还能指望谁?偏巧李元也就听信了十九娘的话,让她跟着一起来。早知道会这样,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来这一趟!心里就有些埋怨十九娘无事找事,平白叫她受这委屈。

    岑夫人见崔夫人的脸色果然像是病了一般难看,忙制止了众人的叽叽喳喳,笑着拉了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温言道:“可是哪里不舒服?说到底,咱们两家人这么多年的情分,也不是随便一两件事就可以打消的,你养了个好儿子,又有满娘帮衬着,这亲戚是断绝不掉的。你自来心细,爱往心头去。

    孩子们有不懂事的地方,别和她们计较。你什么地方不舒服,只管说出来,别闹到前头去,平白给男人们添麻烦,叫他们不安心,万一影响了大事。那可就不好了。”

    她在举夫人口里就成了那个不懂事,无理取闹,不看势头的无知妇人,哄小孩子一样的哄着她。人家不看她的面子,而是看李荇和李满娘的……倒衬得岑夫人多么的懂事大度,崔夫人内伤得呕血,又使劲儿咽下去了。被气了这一回,她总算是清醒了几分,到底是和从前不一样了,从前只有何家求她的,现在却是她在求何家!不就是低头伏小么?这种事情她从前不是没做过,做得也不少,只是没想到是求何家。

    罢了,罢了,就当何家不是何家,求谁不是一样的求?想到此,崔夫人重整旗鼓,脸上堆满了羞愧,低着头道:“原是我不好,没脸来见你们……心中有愧,难免疑神疑鬼,阿岑你别和我计较……”然后颤巍巍地伸手去拉牡丹,红着眼圈流泪道:“好孩子,从前是我对不起你,我和你表叔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怎么都无所谓,可是你表哥可怜,他还年轻,他没有对不起你,你一定要帮他……”

    何家众人究竟道行浅,见了她这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不由面面相觑,牡丹被她拉住了手,湿腻腻的怪难受,又听她扯上这个什么李荇对得起对不起的话题,就觉得腻味,不露声色地把手抽了回来,笑道:“表舅母言重了,从前的事情我早就决意忘了,不提也罢。成风是个光明磊落之人,他若是能帮表哥,断不会坐视不理,您大可放心。”

    崔夫人拭泪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唉……我是……”想说几句贬低自家的话,到底还是说不出来,便转而看着岑夫人:“阿岑,我一不小心,又在你面前耍小孩子脾气了,倒叫孩子们笑话。”

    到底是官夫人,一回过味,一拉下了脸面,脸皮果然就够厚,圆转自如。什么耍小孩子脾气,近五十岁的人,怪说得出口。岑夫人无奈地和牡丹对视了一眼,叹了口气。递了杯茶过去,顺着她的口风道:“喝点茶润润嗓子,到底上年纪了,这小孩子脾气耍多了也叫小辈笑话。”

    崔夫人点头称是:“你表哥就经常骂我,满娘也说过我,我却总是改不掉,以后我一定记着,都是抱孙子的人了呢。”

    岑夫人彻底无言了。

    刚才家里女人们出言挤兑崔夫人,无非就是看她到了这个地步还不识趣,要在众人面前拈酸拿乔,并不是真的要和她算什么旧账,要不然,她根本就不能进这个家门。而崔夫人,之所以还敢拿乔,则是想着何家人多年的老交道,断然不会坐视不理,且向来摆谱摆惯了,拉不下脸,含着一口气不肯服输而已。现在该软的软的,该给的承诺也给了,自没有再闹下去的必要。于是都偃旗息鼓,埋头喝茶的喝茶,吃果子的吃果子,瞬间安静下来。

    大人们各怀心思,有的忧愁,有的憋屈,唯一不知愁的只有正儿和贤儿,由他们大表姐当宝贝似地搂着,一会几给这个,一会儿给那个,他们咯咯直笑,简直乐不思蜀。崔夫人瞧着,到底眼里露出了几分羡慕,又忍不住担忧,十九娘这一胎一定要是儿子才好……

    这种诡异的情形一直维持到吃晚饭时方才好了些,晚饭是开的内外两桌,女人们在内院招待崔夫人,男人们则在外面招待李元、李荇父子。因着不是平日里走亲戚,而是有要事压在心头,情况也异于平时,大家都没心思说笑,很快就吃完放下了碗筷。

    崔夫人到底记挂着大事,只略微用了半碗饭就放下了碗筷,然后坐立不安地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每每听见脚步声,总是又期盼又担忧地看向门口。岑夫人眼瞅着她的急样儿,有意要晾她一晾,叫她好生担忧一回,偏就不让人去外头打听消息来给她知晓,还拉着她东扯西拉,天南海北地说一气。崔夫人刚吃了一回教训,不敢怠慢她,少不得要打起精神对付,可心里又着实挂着外头,一心挂几处,正是烦躁不安,勉强撑着了。

    幸亏外头很快就散了,蒋长扬要进来拜见岑夫人,李元和李荇也要进来拜会众人,于是便约着一道浩浩荡荡地走了进来。崔夫人乍见帘子被掀起来,立时全身僵硬,一双眼睛死死盯住了门口。谁想先进来的人是何志忠,何志忠照旧的一脸笑容,朝她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自去抱正儿和贤儿,坐到一旁逗弄去了。

    紧接着才是李元,对上她焦虑的目光,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朝着岑夫人客气:“给你们添麻烦了。”崔夫人急得……这男人吧,好歹你给个暗示,这样面无表情的,算什么?于是她又去看紧接着进来的李荇,李荇的脸上也是没什么悲喜,平平淡淡的,径自就给岑夫人行礼问好了。

    这父子俩,怎么就一点都不懂得体谅人呢?崔夫人气得,又把眼去看蒋长扬。蒋长扬倒是看了她一眼,主动抱拳行礼:“这位是表舅母吧?您安好。”

    崔夫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蒋长扬,不由得带了几分挑剔去打量,最后得了一个结论,到底是个行伍出身的,又黑又高又壮,论到长得斯文白净,论到风度翩翩,还是要数她家李荇更出色。再想到蒋长扬此人,从小就是个没人疼的,被生父抛弃,孤儿寡母也不知受了多少罪,不然也不会一个公卿子弟,却娶了牡丹这个嫁过人的商家女。突然间心里就平衡了,脸上就露出一个笑容来:“安好,安好。”

    蒋长扬见她笑得古怪,心中纳罕,却也没心思和她一个寻常妇人计较这许多,也就不再看她,转而恭恭敬敬地去和岑夫人行礼问好,又同薛氏和甄氏见礼。

    牡丹上前给李元行礼问好。李元没从前精神了,鬓角添了几丝灰白,从前那个精明能干,雄心万丈的宁王府长史如今看来却似是突然老了一般,十分和蔼亲切:“许久不见丹娘,一直牵挂着的,见你如今过得好,表叔心中也就安心了。”

    “谢表叔关心,丹娘一直很好。”这话牡丹相信,李元不同崔夫人,还是很顾念亲友的。 “表哥许久不见,表嫂和锦儿可都安好?”牡丹回头对上李荇,心情就有些复杂。算起来她是很久不见李荇了,上次蒋家出孝请客时李荇只是匆忙去了一趟,只在前头饮酒,不曾去后头,她没见着人,此番见着,李荇比从前清瘦了许多,人也黑了,可见这段日子过得极辛劳,也不知道今晚他们谈得如何了?这群男人的脸上竟然一点都看不出来!

    “都好,你表嫂让我问你和孩子们好。”李荇的目光飞快地从牡丹的脸上掠过,停留在正儿和贤儿的身上,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变戏法似地从袖子摸出两个玩偶递给两个孩子:“叫表舅,叫了就给你们。”

    正儿和贤儿歪在何志忠怀里,歪头看着他只是笑,既不伸手去接东西,也不叫他。李荇轻轻叹了口气,温和地摸摸两个孩子的头,把东西递过去,叹道:“两个孩子都挺好的,只可惜不认识我呢。”

    牡丹便诚心诚意地道:“等到表嫂生产,我再领了孩子们去看他们小弟弟。”她这一刻,真的是希望吴十九娘能生个儿子。

    李荇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此外再无多话。

    少倾,李元见已然全了礼数,便起身告辞:“我们不宜久留,就此别过了。”于是领了崔夫人和李荇,悄无声息地从后门走了。

    356章 联(二)

    崔夫人一出门,就迫不及待地问李元:“事情谈得如何?”事关全家人的平安富贵,由不得她不心急。

    李元疲惫地道:“现在还不知道。蒋大郎倒是热情。”他们是替宁王穿针引线的,同时也是为了给自家留一条后路。这样的事情非得寻个合适妥当信得过的人传信,思来想去,就只有蒋长扬最合适。蒋长扬倒是答应了,可还得看景王肯不肯接过宁王递过的这个绣球。

    崔夫人的目光一黯,微微哽咽:“真的就到了这个地步?再无转圜了么?”她是个常年在院子里打转的寻常妇人,许多事情隐约有数,可是论到细微处和大方向上,却是把握不住。她只知道,倘若宁王不成了,他们一家子都不好过!

    李荇见母亲忧愁不堪,心中不忍,低声安慰道:“多半是能成的。”景王最近固然得宠,春风得意,但皇帝并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意向,照旧还暗里抬着闵王一派,没人摸得透他到底想干嘛,大家都是提心吊胆的过日子,没有谁比谁好过。宁王虽失了帝心,但他身后还有三大姓支持一一虽然吴家已经摇摆不定,但王家和秦家却是被牢牢绑傅住了的,这可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也是景王所欠缺的,倘若景王愿意与他联手,可以说是双赢的局面。

    只要宁王拿出足够的诚意来,景王又怎会不愿意?

    就算是宁王退后一步,侥幸保住了富贵,日后也是受制于人,自家就更不必说了,以后事事都要低人一等,低调做人,从前的荣光再不复存在。明明占着嫡子的身份,又有三大姓支持,还有皇后多年以来的经营,为什么要给人做小,不奋起拼个大的?崔夫人沉默许久,不甘心地道:“殿下的性子还是太软弱了些,又不是……”

    李元眼里闪过一道寒光,厉声道:“闭嘴!你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要说,这就是他这一生中最大的遗憾,作为普通人来说,宁王的温润雅致无可指摘,简直不可多见;可作为皇位继承人来说,就太过软弱纯善了点。倘若是能有点闵王的霸气毒辣,景王的忍辱负重和谋断,这天下,还愁么?只可惜……终究是差了一点。可是赌输的人又何止是他一个?

    见他脸色难看,崔夫人不敢在这个时候触他的霉头,讪讪地闭了嘴,心里却是不服气。转瞬又活动了心思,问李荇:“蒋大郎这个人信得过么?”

    李荇正满腹心思,闻言惊讶地道:“怎会信不过?”蒋长扬为人端方,他们是经过深思熟虑才会想到走这条路的,倘若蒋长扬都信不过,真不知道该找谁去做这件事了。蒋长扬若是做成这桩事,在景王那边也是一个大大的体面,自然有他的好处,而蒋长扬受了益,休说还有这层亲戚关系,就算不看亲戚情面。也不会薄待他们,这正是互惠互利的事情。蒋长扬又不是傻子,怎么不尽心尽地去做?

    崔夫人却是想不到这些的,只道:“我觉着,你们还得另外再寻个妥当的人备着,多一手准备,否则临了他突然说不成了,那岂不是害死人?哭都哭不出来的。”

    李荇大皱眉头,李元不置可否地道:“你怎会有这种想法?莫非你刚才在后堂看出什么来了?”

    “也倒不是,我只是觉得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家实际没他们显示出来的那么大度。”崔夫人撇了撇嘴:“适才你们是没看着,何家的女人们恨不得把我撕来吃了才解恨,再三折辱于我,我几番忍不住想走,可又担心小不忍则乱大谋,生生受了下来。我受点气没什么,只是你们小心些,别因为人家笑着,就以为人家真的好。”

    说到这里,她又有些怨恨,“我说我不来,十九娘偏要我来。让人家折辱出气都是小事,怕的就是人家看到我反而恨上了我,坏了大事。往日都说她聪明,这次却是大大的思虑不周。”她有些怀疑十九娘早就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故意让她来受这份气的,毕竟自十九娘生了锦儿后,她明里暗里都让十九娘受了不少气。只到底抓不住十九娘的破绽,无法在儿子面前指责,只能说是十九娘思虑不周。

    事关妻子和母亲,李荇谁都不好说,越说矛盾越大,当下低低咳嗽了一声,别过脸道:“我还有事,先行一步。”言罢打马往前头去了。

    见儿子去得远了,李元便沉了脸疾言厉色地骂崔夫人:“就你事情多!一定是你又行止不当,自讨苦吃!十九娘说得一点都没错,以后两家人要长久来往,这些事情当然要撕扯清楚,不然总隔着一层,不尴不尬的,怎么来往?你受点又怎样?当初人家受的气可比你受的气大得多!身为亲长却祸害人家的女儿,若不是我和行之,满娘做在前头,上门被打出去都是活该!我这辈子就是这样了,可是行之还年轻,在官场靠的什么?人脉!若是此番侥幸,将来少不得还要加强来往才是。你这个做娘的就算是不能帮他,多少也多替他着想,别拖了他后腿。你再拎不清,不得儿子媳妇尊重,那就是自找苦头吃。”

    崔夫人悻悻地咬紧了牙齿,却找不到一句可以反驳的,只自低头垂泪不提。心里却对十九娘有了看法,大家出来的女儿,能干是能干,可是心眼也太多了,明明叫自己受了气,吃了亏,还全家上下都站在她那边,都说她好,说自己不对。但这气她就算是明白,也只能忍着,不能明白发作出来,吴家,从前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所在,现在也还是。可以生闷气,却不能明着来。

    李元叹了口气,又道:“不是我说你,你待十九娘过了。你是要养仇人呢,还是养亲人?来日方长,你急什么?你这样,逼的是儿子,你的目光放长远一点好不好?凡事不留余地,吃亏的人是你自己。”

    崔夫人抿紧了唇,侧头不语。

    老两口回到家中,就见十九娘大腹便便地迎出来,一手牵着锦儿,一手扶着腰,脸上堆满甜美的笑容,嘘寒问暖,一举一动实在是让人熨帖极了,李元道了声辛苦,交代了李荇的去处,笑眯眯地抱起锦儿,边逗孩子说话边往里头去了,扔了崔夫人在外头独自与十九娘相对。

    十九娘坦然望着崔夫人一笑,若无其事地扶了她的手,含着笑亲亲热热地道:“娘,事情办得可顺利?”

    崔夫人目光复杂地看着十九娘,良久方道:“还算顺利。”当着儿媳的面,让她说出她在何家因为何事被骂,如何低头伏小,这个脸她还丢不起。她的目光落在十九娘的肚子上,殷切地道:“好好养胎,别太辛劳了。太医不是说了,让你多多卧床休息么?”

    “一天到晚都躺着实在不舒坦,想走动走动。”十九娘的眼里闪过一丝阴霾,她这一胎怀得不太好,原本身子就娇弱,锦儿的个头又大,生的时候着实费了不少力气。本该休养年余再说,可被崔夫人逼着,她不敢歇气,没歇上几个月就又怀上了,难免三天两头总是有些不妥,吃了不少苦头,近一个月来才算是安稳了下来。

    可这其间,她所受过的心理上和生理上的委屈却是一辈子都不能忘记。

    崔夫人本想要求她去躺着休息,可听出了十九娘言语里带着的那一丝火气,也就沉默下来,转而不经意地道:“今日我在何家,见着了丹娘那对孩子。虽然伶俐漂亮,但个子比锦儿同期的时候小得多。”

    这算是间接的安慰么?十九娘轻轻“嗯”了一声,并无其他言语。崔夫人也就打发她:“你去忙你的罢,不必管我。”

    十九娘顺水推舟,自回了房不提。不多时,身边陪嫁来同她说了崔夫人白日在何家的遭遇,言语间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她并不见喜乐,只淡淡地道:“一报还一报,正是应该的。”

    天色黑尽,李荇回到家中,但见屋里一盏小小的纱灯,十九娘独自歪在榻上,一张秀丽的脸苍白憔悴,还带着些浮肿,秀气的眉毛微微蹙着,说不尽的孤独寂寞。心头突地一软,低低喊了一声:“十九娘……”

    十九娘回过头,但见李荇直直地站在帘下,一双眼睛黑幽幽地看着她,一脸的疼惜怜悯,不由漾起一个笑容来,准备起身下榻:“你回来啦?饿了么?给你留了热饭菜,我这就叫人去拿来。”

    李荇快步上前,扶住了她,弯腰给她套鞋子,轻声道:“十九娘……”

    他待她不是不够好,可是总感觉隔着一层。似现在这样体贴的给孕期的她穿鞋子,是第一次。虽然有丫头伺候,可到底是不一样的,十九娘垂头看着李荇的动作,心头猛地一抽,又痛又痒,眼泪不知不觉流了满脸。她听见李荇说。“十九娘,你别着急好不好?来日方长,就算这一胎还是女儿,我也一样会待你好,我说的话算数。”

    这个男人,他心里什么都知道。十九娘忍住眼泪,低低地说了一声:“好。行之,你待我好,我也不离不弃。”

    357章 联(三)

    蒋长扬和牡丹并不敢和李家前后脚离开,一直等到暮鼓响起方才辞别何家众人登车归家。

    虽已是傍晚,外头的暑气还很重,就是吹过的风也是热的。两个孩子都嚷嚷着不舒服,软兮兮地趴在乳娘怀里没精打采的。牡丹在一旁拿了扇子给他们搧着,低声问雨荷:“说得怎样了?”

    雨荷气鼓鼓地抿了抿耳边的碎发,道:“叫我下次别来了。”母女俩都是倔脾气,各自拽着往反方向走,很快就谈崩了,封大娘不等到牡丹出门,就拿笤帚把她赶了出去。

    牡丹扑哧一声笑出来:“封大娘这个脾气呀……人家都是人老了脾气就好了,她是越老越爆。不过终究也是为了你好。等熬些日子,不见你来她自然就心软了,定要寻借口去看你的。”

    雨荷轻轻叹了口气,抬眼看着窗外。落日的余晖射在道路旁的坊墙上,又折射回来,刺得她的两眼发酸,她抬起手来,使劲擦了擦眼,低声道:“这天怪热的。”

    牡丹瞅了她一眼,默然把眼睛转开,笑着说起了其他事情:“今年那株开出紫红色花的洛阳红养护得如何了?待到秋天要把它重新嫁接过,日后兴许能成一个新

    品种。”今年芳园的一株洛阳红发生了芽变,开出一朵迥异于其他花朵的花来,色彩呈紫红色,花心有不太明显的紫色剪绒状花瓣。只要养护得当,分离、嫁接、固

    定之后就是一个新品种。

    雨荷听牡丹说起了这个,微微松了口气,打起精神道:“那根枝头听您的吩咐特别做了记号的,李师傅一日要看两次。”她睁大眼睛看着牡丹,“他说就算是您的想法能成,也要五六年以上才能出新品种!”

    牡丹笑道:“是呀,要不断选护,才能稳下来,这日子漫长着呢。终我这一生,若是能从芳园多出几个新品种,也就心满意足了。”

    “一定能的。”雨荷兴致勃勃地和牡丹说起这个事情来,总算是淡忘了刚才的不愉快。

    回到家中两个孩子已经睡熟,牡丹打发乳娘抱了他们下去歇着,本想问蒋长扬事情的详细经过,可见一进门邬三就缠上了蒋长扬只得缓上一步,自己散了头发先去沐浴。

    出来以后一眼就瞧见蒋长扬躺在窗下的榻上望着房梁上垂下的银香球发呆,不由笑道:“还不去洗?发什么呆呢?”

    蒋长扬翻了个身,望着她道:“我在想,这事儿最后会是个什么下场?”

    牡丹接过恕儿手里的布巾,示意恕儿下去,自己擦着头发走到他身边坐下:“说起来,他们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我早就想问你,总是没有机会问。”

    蒋长扬接了她手里的布巾替她擦着头发低声道:“我先和你说说那株金腰楼的事情你就明白了。你可知道,当年的崇圣寺,有两株牡丹最是出名,一是金腰楼,

    二是玉腰楼,号称金玉满堂。后来那人死了后,两株牡丹被移栽到内苑中,可是不过几年功夫却都死绝了,很多人因此被罚。李花匠当时也是照料那花的人之

    一……”说到这里,蒋长扬看了牡丹一眼,“他并不是天生就哑的,他的舌头被人割了。”

    牡丹打了个寒颤,果然和昙花楼的事情有关。金不言千方百计搜集金腰楼和玉腰楼,果然是有原因的。

    蒋长扬继续道:“皇后迟迟不肯落下那口气,为的什么,大家心里都明白,无非就是牵挂着宁王。那一日是到了油尽灯枯,孤掷一注,将从前的事情来和圣上

    说,实是为了打动圣上,顾念多年的夫妻情分,想想从前她也曾为他做了不少事,王家也曾立下汗马功劳。圣上口里说念着她的情分,让她安心养病,转手却让人送

    了这株花去给她瞧,说是让她看看外面的花儿有多好,早日养好病,好去赏花。”可是皇后看到那株金腰楼就惨笑一声,侧面向里不再言语,少倾宫女去看,已经咽

    了气。这才会有后来宁王在她灵前泣血的一幕,宁王是为她哭,还是为自己的无辜而哭,没人知道。

    多年夫妻走到这个地步,实是让人无话可说。生母被逼死,身为嫡子却不能承嗣,就算是宁王说他不怨恨皇帝,皇帝都不会信。牡丹沉默片刻,道:“那么李家这个当口寻你,怕是想找一条退路了?”

    蒋长扬赞赏地一笑:“是。宁王正是因为看清楚了这个,所以才愿意退而求其次,与景王联手对付闵王。帝后这些年以来,基本上还算是相安无事,之所以皇后

    突然病重,且圣上这么决绝,还是和闵王去年突然推出金不言这件事来有关系。现在南方不是大灾么?闵王正谋求让宁王作为钦差出面去赈灾。赈灾若是不力,宁王

    就彻底完了。”要在赈灾这件事中弄点手脚出来,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现在的情形就是,宁王手里有景王想要的,景王手里也有宁王想要的,两者谁上位,多半还能留一线人情希望,但若是闵王上位,就是两家都铁定要倒血霉。所

    以合作的希望是很大的,至于今后,现在谁也说不清会如何。倘若宁王果然老实有诚意,景王胸怀大度,也不是不能平安终老,可是世事无常,谁又能说得清呢?也

    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牡丹轻轻理着蒋长扬袍子上的褶皱,低声道:“日后的事情万难预料,你去做这件事的时候,一定要考虑周全了。不该多的嘴,不该插的手,千万不能做,免得招了忌讳。”

    蒋长扬微微一笑:“知道了。我只是做一个传话人,具体的事件,还要两位殿下见面以后自己商谈,否则换了谁也不放心的。”因见牡丹若有所思,欲言又止的

    样子,便笑道:“你放心好了,李家父子不会拿一大家子人的性命前途开玩笑。李元纵是不能有什么大作为了,但李荇却不一定。只要他肯,景王连刘畅都能容得,

    又如何不能容得他?”

    牡丹叹道:“说得容易,就怕他中途改了主张,日后被人嘲笑没有节气。”

    蒋长扬淡淡地道:“就看他自己怎么想了,也要看两位殿下最后会走到什么地步。若宁王退隐,良禽择木而栖,他只是为了发挥自己的才智造福天下,并不是出场背叛,又何来变节一说?前头还有太宗诛杀逆王于玄武门后,逆王手下之人纷纷改投太宗,成就一代贤臣的事情,怕什么?”

    虽然如此说,牡丹还是有些担忧:“但愿他看得开,拿得起放得下。”

    358章 尾声(结局)

    召闵王回来的圣旨没起任何作用,犹如泥牛入海般毫无消息。这还得了么?皇帝暴怒,他可不问闵王到底收到圣旨没有,到底是有什么苦衷,他只知道,他的话任何人都必须听从,否则就是忤逆。于是又发第二道圣旨,这回有了动静,闵王答应马上启程,但是他水土不服病了,路上会走得很慢。他病了也就病了吧,好歹上路呗,可是他收拾行李就收拾了整整三天,颁旨的钦差催促了几天之后,也跟着水土不服病倒了,再没有消息传回来。

    皇帝的疑心病发作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你要没问题,你干嘛总不回来?你病了也就算了,干嘛钦差也跟着病了?病了也就病了吧,怎么连消息都断绝了?分明有鬼。接着有内卫截获了萧家给闵王送出的密信,这封密信直接送到了龙案之上,然后又有人密报,表面上一直托病停留在南方的闵王,其实此刻已经乔装改扮,轻装往安北都护府奔去了。安北都护府,虽然倒了一个李钟洁,可是萧家却在那里经营了许多年,在那一带的势力并不是轻易就可以瓦解的。

    这样鬼鬼祟祟的,这小子居心叵测呀。本着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漏过一个的原则,皇帝果断下令内卫连夜突袭闵王府,搜出了无数违制物品以及违制兵械,带走了许多人,不过一夜,这些人经受不住内卫的严刑,交代出闵王早有谋逆之心,豢养大量死士,勾结朝中重臣以及军队将领,图谋不轨的事实及行为,牵扯了许多朝廷重臣,萧家首当其冲,皇室宗亲中,魏王府俨然在内。

    只要一揭开了锅盖,就有无数的人等着把证据呈上,然后添柴的添柴,点火的点火,搧风的搧风,都只为了把水烧沸,把锅里的东西煮熟。蒋长扬把早就搜集好的证据尽数交给了景王,完成了最后一击。闵王成了货真价实的谋逆,这样的情形下,闵王不想反也只能反了,反了也白反,他英勇的成了这一代皇子中谋逆而死的第一人。五大姓中也倒了萧家这一大姓,虽然没有死绝,但是萎靡不振是一定的了。皇帝死了一个儿子,心愿达成了一个。

    他想要千秋万代,但身体到底是不行了。景王临危受命,前去收拾闵王留下的烂摊子,他摒弃了华服美食,深入基层,体察民情,与灾民吃着同样的饭食,殚精竭虑,兢兢业业,平和近人。但在镇压闵王余部和谋逆的关键时刻却又铁血无情,于是得到了广大贫下中农以及豪强地主们的广泛称赞,于是他华美转身,成了呼声最高的贤人。立嗣不立嫡,也不立长,这回要立贤,就是身为嫡子的宁王也称赞他,竭力美化他。

    那一年的冬至朝会上,景王以压倒一切的势头终于做了名正言顺的太子。宁王的病却是没有好转的迹象,缠绵病榻,等闲不出来走动,渐渐淡出了朝堂,几乎成了一个透明人。按照事先谈妥的条件,几大姓氏都不约而同地以各种手段和方式向新任储君表达善意,新任储君安之若素,不咸不淡,不偏不侍,诸方心安。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的漫长寒冷,朝局变了又变,许多人起起落落,来了又去,有人欢喜,有人悲伤,有人得意,有人落魄,有人万念俱灰,有人雄心万丈,唯一不变的,是那静静矗立在风雪之中冰冷沉默的城墙。

    转眼到了上元,又是三天无宵禁,三天狂欢。皇帝身体不好,新任太子为表孝心,动了自己的私库,在明德门外设了大型灯树,共点燃九九八百一十盏彩灯,又在京中各处寺院道观四处施舍,为皇帝祈福,祈祝皇帝能千秋万代。有他带头,各家王公贵族不敢不表示,于是导致这一年的上元节灯火格外辉煌,格外璀璨,老百姓大饱眼福,端的是一副太平盛世的样子了。

    上元节前一夜,蒋长扬、牡丹带了一对小包子出门看灯。夫妻俩各自骑了马,并辔而行,将一对小包子塞在胸前,用披风裹紧了,沿街缓行。高高的灯树在夜空中闪耀着华美的光芒,老远就能看到,夫妻二人仿佛回到了姻缘初定的那一年。蒋长扬回头看着牡丹,眼里有笑,牡丹也回头看着他,唇角满是柔情。这一刻,他的眼里只有她,她的眼里也只有他,满街的华灯游人都是背景。

    但两个小包子却是断然不肯做背景的,正儿兴奋的一声大叫,就把父母从迷幻中召回了现实。牡丹温柔地看着蒋长扬一笑,最先收回了目光,低下头耐心地询问怀里的正儿:“正儿要什么?”

    正儿眨巴着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指着路边一盏兔子灯,清晰明亮地喊:“兔子灯。”

    贤儿也不甘示弱,扯着蒋长扬的衣服,大声喊:“兔子灯。” 一对小包子已经可以说一些比较简短的词句,天性又是爱热闹的,这样的热闹正是第一次见到,少不得趴在父母的怀里,欢呼鼓掌,一会儿要这样,一会儿要那样。牡丹和蒋长扬一一满足不提,一家四口其乐融融,不要说是他们,就是身后跟着的顺猴儿、宽儿、恕儿等人也是看得满心欢喜。正自欢喜间,只见前方一张徐徐行使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有貌美侍女上前行礼:“何夫人安好。”

    牡丹定睛一看,却是秦三娘身边的丫鬟阿慧,她不由笑看向那张外表朴素无华的马车,低声道:“是你家夫人?”景王上位,不敢封赏,但聪敏贤惠的前景王妃,现任太子妃却主动提出把秦三娘母子接进去,理由如下,秦三娘贤惠懂事有分寸,又孕育了子嗣,娘家亲姐段大娘在江南也替景王做了不少事,出钱出力,论情论理,都该给她母子一个名分。太子顺水推舟,赏赐太子妃若干财物,于是秦三娘成了太子府中的正六品腾。这也就是新年后的事情,牡丹听闻消息后,也曾让人暗里送去贺礼,却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天,秦三娘还留在外头。

    阿慧微微一笑:“我家夫人等您许久了。”

    牡丹便把怀里的正儿交给一旁的顺猴儿,下马与阿慧行至那张马车前。马车的帘子被打起,里头端端正正地坐着华服盛装的秦三娘,秦三娘微微欠了身,亲热地拉牡丹入内:“快进来坐。”

    牡丹也就上了车,笑吟吟地给她行礼道贺:“恭喜你了。本来想亲自登门道贺,奈何总是脱不开身,待到能脱开身了,却算着你大概早就走了,不敢给你添麻烦。”其实就是虽然景王如愿以偿做了太子,可皇帝还没死,该避讳的都要避讳。

    秦三娘自是心知肚明,匆忙还了礼,笑道:“原本是前几日就要走的,只因我姐姐带了信说是要来看孩子,不得不厚颜向太子妃请求,待过了上元又去。今日便是来同你道别,从此深宫似海,再要见面是不容易了。”说到这里,她调皮地朝牡丹一笑:“已经不告而别一次,这次断然是不敢了。”

    牡丹有些唏嘘,将来太子上位,秦三娘一个嫔位是断然少不掉的,若是孩子安然长大,不掺和进那些事情中去,她这一生也算是有了依靠。那时候谁又会想得到,这个躺在路边,饿得奄奄一息的妇人会有这样一日?牡丹沉默片刻,执了秦三娘的手,诚心诚意地道:“我只愿你平安一生。”

    在那样的地方,做了那样的人,想要事事如意那是不可能的,唯“平安”二字,就已经是最最难得的。秦三娘美眸微闪,稳稳握住她的手,沉声道:“我却愿你平安如意,富贵荣华,子孙满堂。”

    牡丹心中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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