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芳华-第三百四十六章 晚霞(二)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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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脾气地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不用,什么都没这个好听。”想来那边很快就要有动静了,今日蒋长扬不在?自三个月前在楚州侯府见过她一面,说过两句话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她,只昨日在楼上远远看了两眼,她还那般亲昵地扯着蒋大郎那个黑胖子,想当年……当年不提也罢……他突又烦躁起来,收了脸上的笑意。

    他的烦躁并没有保持多久,因为隔壁很快传来女子的叫骂之声,声音清脆无比,妙语如珠,字字不带脏,却句句难听,听着是骂工匠不长眼睛,实际上指桑骂槐,骂的是他。他立刻来了精神,翻身坐起,激动地道:“去看看是谁?真是反了!不就是不小心么,好好来说会怎样?竟然敢骂我家的人,这是故意找碴儿。”来而不往非礼也,他正愁找不到机会。

    美人们面面相觑,却也只得去探虚实,少顷,回来道:“似是何夫人身边的恕儿。”虽说是似,但绝对不会错,大家跟着这位爷混,连隔壁的阿猫阿狗都是极熟识的,只看一眼就基本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哼哼,原来是这个死丫头。”刘畅狞笑起来。他就说嘛,多半是这个胆大妄为的丫头,那时节还在他家的时候,还是个跟在雨荷身后的黄毛小丫头,这些年却也牙尖嘴利起来了,要不怎么说何牡丹最会惯下人呢? 他朝美人飘了个眼色:”楼上的人不得闲,嘴也不得闲么?“意思是要拆楼的工匠们回骂,闹点动静给他听----这些工匠们言语粗鄙,又岂是恕儿那种长在大户人家的丫头能比的?定是要两三句话就被气哭了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听她大哭一场。

    有那一心想顺从他的美人立刻笑眯了眼,飞快起身去办事,把他的命令传过去;也有那想扮贤惠的,便好声好气地劝他:”爷何必和一个不晓事的仆妇较真?不要气着自家。“一只手就温柔地探到了他衣襟里,停留在他胸前摸了两把。

    刘畅这会可没心思玩耍,一把搂住那只不安分的玉手,摇头晃脑地笑:”我才不较真呢,我是找乐子。 你们不觉得这个比听曲子好玩多了么?

    众美人纷纷娇笑一会,齐声道:“那是自然。”

    此时楼上的工匠得了吩咐,便纷纷嬉笑着大声调笑起来,有和恕儿说粗话开玩笑的,有当着她的面扔了一块砖头过去,接着就惊呼失手了的,总之怎么气人怎么来。刘畅听得不亦乐乎,同美人们道:“若是看到那死丫头哭了,就立刻来告诉我。倘若隔壁有人上门来问,就说我不在……”总之拖到何牡丹忍不住亲自上门来就行。

    却听工匠们的嬉笑声渐渐小了去,有人高喊道:“那位大姐,且莫走啊……”

    “爷,恕儿走了也。”观望守风的美人惊慌失措地跑来禀告,呐呐道:“也没哭……”

    “不妨事,定是去搬救兵了。”

    叫他们扔远点,朝着花木茂密处扔,砸它几株牡丹最好。“刘畅不以为意。那丫头的性格他是晓得的,肯定不好意思当着人哭,要哭也要躲到后头去哭,且她岂会白白咽下这口气?闹得越热闹越好。

    正想着,却见一根约有儿臂粗,带着火的木棒呼啸着飞了过来,看看砸在他的榻上,真难为那扔木棒的人,木棒落榻后还在往外吐火焰,很快就把刘畅身上那件贵重难得的缭绫轻袍给灼了几个焦黄的洞。吓得众美人尖叫惊呼,拍火的,抱头鼠窜的,乱成一片。

    番外四:女冠生涯

    几缕淡淡的白云静静地漂浮在湛蓝的天际,有微风拂过,满院桂花香扑鼻香。杜夫人斜倚在窗下的榻上,满目沧桑。犹自记得那年她尚年少,午后无事,领了线儿和雪儿拿了白绸铺在桂花树下,玉手执了碧玉竿子对着桂树枝头一阵敲打,树下便飘飘洒洒下起了一阵金黄色的香雨。

    金黄的桂花收集起来,或是酿桂花酒,或是做蜜饯,又或是做香料,总之不会浪费一点点。那些日子里,无论是在白日还是在睡梦里,每时每刻鼻端总是萦绕着甜甜的桂花香,一如少女时代的她对未来甜美的憧憬,静谧甜美。

    “夫人,该吃药了。”金珠的声音突兀地从身后响起来,不但打断了她的思绪,还吓了她一跳。她不悦地皱了皱眉,带着三分无奈,七分痛恨,接过那杯黑黝黝的汤药一饮而尽。金珠这丫头来去无声无息,神出鬼没的,有时候她半夜里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总会突然对上金珠那张脸,往往吓得三魂失了两魂,想斥责这丫头,却往往总是无法斥责得起来。

    如今的她,可和从前不一样了,万千荣光,到了现在也不过只剩了这个丫头死心塌地的陪着她,不辞辛劳地为她操劳饭食,打理起居而已。再骂,再打,她又从哪里去找这样一个还能信任,又能听她闲叨几句的人呢?

    她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不高兴地道:“这药越来越难喝了,我总觉着里头有股子怪味儿。”

    “药喝多了是这样的。这次的药方和从前的稍微不同。”金珠目光沉沉地看了看喝得药渣子都不剩的碗底,满意地道:“夫人,太医说了,这药再喝上一个月,您的病就能好了。”

    杜夫人冷笑;”他一个多月前就说这话了。”还不是不见半点好转,她的精神照旧越来越差,白日里尚能安歇一会儿,到了夜里就噩梦连连,一场觉从来不会连续睡上一个时辰。醒了睡,睡了醒,旁人睡觉是享受,对于她来说却是活生生的折磨。

    金珠在她身后讽刺的弯起唇角,口气却是一如既往的恭敬小心:“要不,再换个太医?”

    杜夫人未知可否,到底心里存了几分幻念:“再试试罢。”她自来此处后不久就病了,初始还只觉得乏力没精神,后来渐渐的就是茶饭不思,噩梦连连,无法入睡。换了无数的太医,也不过就是能管上个十天半月的,然后依然如故。这京中,除去御医外,能请来名医也就是这些了,再换,又找谁呢?难道又折回去找原来那些?

    “您想吃什么?奴婢去给您做。”金珠担忧地看着她,“您又瘦了,看看您的手,皮包骨头的,总这样下去不行的。”

    杜夫人举起自己的手来,一层干瘪苍白的皮肤下露着青紫色的血管,再看就是骨头。她厌憎的将手迅速收到袖中--这双手曾经被人夸作天下最美的手,这会儿却是她自己看着都不想再看第二眼了。她忿忿的说:“给我炖碗燕窝吧。”

    金珠有些为难:“燕窝只剩一小点碎末了。”

    杜夫人烦躁的道:“为何不早说?”

    金珠委屈地叹了口气:“奴婢和您说过了的,您……。”

    自己又忘了是不是?近来记性越来越差了,听说安眠的药会让人记性越来越不好,看来是这药吃多了,可是怎么办呢?总不能不睡觉吧。从前她尚且不觉得,现在才发现,不能安然入睡实是这天下最难忍受的痛苦之一。杜夫人不动声色地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系了钥匙的巾帕递过去:“开了箱子自取钱去买吧。”

    金珠小心接过钥匙,却并不立即去取钱,而是道:“前日崔姑姑来说,要翻修大殿,还有您吃的米也没了,经常熬药用的炭……”

    杜夫人烦躁起来:“崔道姑不就是要钱么?给她就是!”想当年,她还是国公夫人的时候,崔道姑见着她恨不得弯下去给她舔屁股,如今真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三天两头就追着她要钱,上次甚至还想要她把自己的院子让给一个什么狗屁夫人住!她越想越气,头也越来越痛。

    金珠冷漠的扫了她一眼,进了里屋悉悉索索地翻了一回,出来捧着两缗钱递给她看:“夫人……”

    杜夫人随意地挥了挥手:“罢了,我还信不过你么?”

    金珠为难的涨红了脸:“不是……现钱没了。”

    “什么?!”杜夫人只觉得太阳穴一突突地跳,整个头涨得似要炸裂一般,“我记得我带了好多钱出来的……”

    金珠眼里含了泪,去捧账簿翻给她看:“夫人是带了不少出来,可是现钱重不好搬动,多数是金玉锦帛,且那日刚到,就给了观主一大半现钱去……您日日要吃燕窝,要用药,药里有上好的老山参,贵……前段日子又买了那坟地,还有棺木寿衣,奴婢都记在上头的,您瞧……”

    杜夫人狂躁地一拍榻,怒道:“现钱没了不是还有锦帛么?拿去换就是,罗嗦什么!”

    金珠不敢再言语,抖抖索索地收了账簿,取了些散钱,出外叫了两个粗使婆子来,帮着搬了些丝帛出去,往她身边站定了,担忧地道:“夫人,药力要上了,您上床去躺着吧,别在这里吹冷风。”

    杜夫人便伸手给她,由着她把自己扶了进去。

    少顷,金珠出来,低声命那两个粗使婆子往道观外头一张早就候着的骡车上放好东西,打发那两个婆子离去后,她自己上了车,沉声道:“走罢。”

    车把式是个二十来岁的年青小伙子,沉默着将车赶出老远,方道:“你什么时候才能脱藉?”

    金珠淡淡地道:“哥哥,这种事情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到的?再说了,现在她手里的钱还多着呢,我要走了不是便宜别人么?”她恶狠狠地道:“老虔婆口里说得好听,说要放我为良人,可她从来就是那种握着人短处不放的人,她若不死,是别想她松手了。”

    小伙子沉默片刻,低声道:“算了吧,咱家的钱财也够用了,你别留在里头受苦了,若是要她死,就让她早些死了吧。待她没了,我再另寻法子把你赎出来。”

    金珠冷然道:“哥哥好菩萨心肠,你记不得她活生生打死娘的时候了?我是自小给了人的,没吃什么苦头,倒是你啊,还和猪狗抢过吃食呢。还有阿姐,如果不是娘没了,她又怎会失了清白悬梁自尽?”她尖锐地道:“你忘了,我可没忘!我要她活生生地忍受折磨,叫她尝尝这吃不下睡不着的滋味儿,慢慢的痛死病死!“

    小伙子不敢再说话,只把头越垂越低,金珠尖利的指尖刮着身边精美的丝帛,淡淡的道:“你也是真傻,她要是突然死了,我岂能脱得了干系?你以为你又能逃得脱?慢慢的来吧,这丝帛,你搬些回去,其他的就不要管了。”

    小伙子轻轻叹了口气,“你还去那家药铺么?”

    金珠轻笑:“去,当然去。”

    “啊!”半梦半醒的杜夫人猛地一颤,在冷汗涔涔,和心跳如鼓中惊醒过来。她大声喊金珠,却只有一片静寂,许久她才想起来,金珠去买东西了。她无力地瘫倒在床上,久久不敢闭眼,只怕一闭眼就想起刚才的噩梦来。

    她梦见那一年,她绞尽脑汁地想嫁给蒋重,正没有任何法子的时候,恰逢蒋家老夫人病倒,她偶然听得前朝有人以人肉做药引子的故事,不由计上心来。买通太医,先让蒋老夫人的病情反复,然后割了臂肉给蒋老夫人做药引子,果然成功得到蒋重垂青,一举打败王阿悠,顺利嫁入蒋家的往事。梦里头,她正春风得意,与蒋重红烛高照红妆,浓情蜜意之时,突然看到满身是血的蒋长忠在哭着叫娘,说他疼,又看到白发苍苍的老夫人望着她冷笑,说杜氏你也有今天……再看到一个血肉模糊的肉团蠕动着去抓她的脚,叫她祖母,还有骨瘦如柴的线姨娘,叫她过去玩,又有柏香围绕在她周围,为她化妆穿衣。

    这些梦,她从前是从来不做的,但只是最近他们越来越频繁地进入她的梦中,可从来也没哪一次有这样来得齐。她捂着头,喘着粗气,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无视闻声而来的粗使婆子,抖抖索索的走到院子里,站在太阳下,好半天才缓过气来,觉得身上渐渐有了热气。

    她是从来不信鬼神的,要不然这世上的恶人早就该死绝了。

    比如说皇帝舅舅,最该死的人就是他,但他不是照旧高床软枕,美人在怀的过着好日子么?可是现在……她回头看了看藏在阴影中的自己的房间,却是再也不愿意回去了。

    可是,她又能去哪里呢?她早就已经没有家,没有依靠了,别人还有个想头,她却是连想头都没了的。那一日蒋重来寻她,追问她从前的事情,她干脆利落地把所有的事情都说给他听了一遍,他看似想掐死她,但她根本不怕,因为她知道他不敢。但他转身走出去的那一刻,她却觉得全身都没有力气,没有任何希望,任何想法了。

    假如人生还能再重来一次,她再不想认识这个叫蒋重的男人。她原本不该过这样的日子,她原本该被人捧在手心里珍藏心疼的。

    她轻笑出声,这世上哪里又有后悔药可吃呢?

    刘畅被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扑灭了身上的火后,立即明白过来,这不是意外,而是隔壁的报复!娘的,竟然在青天白日之下就敢往他身上扔火把?想烧死他是不是?何牡丹好狠毒的心!他都拆楼了还不肯放过他。

    他怒向胆边生,怒从心头起,踮起脚站在榻上往火棒飞来的方向张望,但见远处冒起一股浓烟来,还有人喊:”走水啦,走水啦。快救火……”话音未落,又是几块滚烫的砖头瓦片朝他劈头盖脸地砸过来。

    反了!反了! 反了!刘畅在美人们担扰的惊呼声中利落地躲开,随即暴跳如雷,铁青了脸,咬着牙巴,紧紧攥着拳,望着对面墙上一闪而过的人头咬牙切齿地道:“有人谋杀当朝命官,叫秋实备齐人手,给爷杀过去……”还没说完话呢,就见秋实跑进来道:“爷,蒋家派人过来赔礼,道是他们家挨着咱们别苑的一间房着了火,怕火星子和砖瓦等物飞过来引着咱们的别苑,让我们备点水,请爷多担待。”

    呸!芳园里的那些烂房子着了火,火星子和砖瓦还会飞过高高的墙落到他园子里来?分明是瞄准了故意朝他投掷的……把他当成三岁的孩子呢,谁不知道蒋长扬什么起家的?家里养了一大堆兵痞子大老粗看家护院,干这种事情最是拿手?好,欺负他家都是斯文人是吧?他也拿得刀,上得马的!老虎不发威,还把他当病猫呢。

    “继续给爷扔!扔得越多奖赏越多!”刘畅扭头朝楼上喊了一嗓子,一撩袍子,满脸戾气地大步往外走:“我的别苑给毁了,光是嘴皮子赔罪不行!欺负到爷的头上来了,虽则他蒋长扬官比我大,可也要讲道理讲法度的!”

    这不是和小孩子之气一样么?秋实满脸是汗,小跑着追着他往外赶,无奈地劝道:“爷,有什么让小的去交涉就是了。您歇着,待小的处理不好,您再出面好不好……”

    刘畅冷笑:“你哪里是何牡丹那个恶毒泼皮妇人的对手? 包准她三句两句就把你给呛哭了,指不定还赖你一个不尊命妇,冒犯了她,狠揍你一顿!”

    “哎,哎,爷您且等等……”秋实眼看是无法打消他亲自打上门的念头了,只得叫上一群膀大腰圆的家丁带了家伙跟上,生怕他去了芳园会吃亏-----这不是送上门去找大么?换了他是蒋家人,也一定要打!谁能受得了他总这样三天两头,无事生非地骚扰啊?

    刘畅领了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冲出自家大门,直杀向芳园,抬脚正要朝芳园的大门踹上去,怒骂道:“反了!是哪个作死的奴才,打伤了爷的宠妾,这就拿他去见官!”

    连踢了七八脚,门方吱呀一声开了,芳园门房胡大郎探出那张苦大仇深的脸来:“刘郎中,有话好好说,莫踢坏了我家的门,夫人问起来,小的没法儿交待。”

    刘畅站定了,罢了一个姿势,指着胡大郎的鼻子气势汹汹地道:“叫何牡丹出来!你家的人扔火棒和石块过去打死我的宠妾,叫她快快把凶手叫出来,爷就饶了她,要不然,哼哼……”他瞟了一眼深受的家丁们,一抬下巴,非常倨傲地道:“虽然将大郎的官职比我大,拳脚功夫也比爷厉害,但爷是不惧强权的!!”

    胡大郎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小的是听错了吗?刚还说是打伤了,这眨眼的功夫就死了吗?”

    “你这个叼奴说什么?什么时候轮到你和爷顶嘴了?叫何牡丹出来!叫何牡丹出来!”刘畅大怒,就连这么一个臭要饭看门的,都敢不把他放在眼里?他说死了就是死了!

    “您息怒,有话好好说。”胡大郎忙往旁边让了让,小声道:“小的是说您这位如夫人真可怜……您请,我家夫人吩咐过了,您托是来了,就请您忘里头去上座喝茶……”

    “她叫我进来我就进去啊?叫她出来见我!”刘畅的喉头不由一紧,她早就料到他会来的?她让人扔了石头和火棒过来的时候,是不是就料定了他会过来的?于是两条腿犹如被两根看不见的线给拴住了往前拖一样,不听招呼地往里头走。

    却听胡大郎嘟嘟囔囔地道:“好歹也是个男人呢,还是个读书人,这样不依不饶的,这么喊着人家女眷的闺名,真是斯文扫地……”

    刘畅猛地站住了脚,红了眼井瞪着胡大郎一脚踹过去:“爷还偏不进去了,你去告诉她。她要再不出来,爷就叫人在外头大声喊她的名字!”他是真做得出来的,除非何牡丹亲自出来把他迎进去。

    这口可怜的娃,不过是想见人家一面,想和人家说句话儿一,怎么就这么难呢?

    番外:花开千次(五)

    在上蹿下跳了许久之后,牡丹到底是亲自出来迎接刘畅了。她先和刘畅福了福,和蔼可亲地笑道:“哎呀,是刘郎中啊,快请,快请,请堂里上座喝好茶。”

    刘畅见她笑得嚣张得意,气不打一处来,俾睨地看着笑得云淡风轻的牡丹,摆出一脸的轻蔑和不在意,语气十二分的强硬:“何牡丹,你也太欺人了。竟然放纵恶奴将火把砖头瓦块都扔到我家别苑里头去,砸伤了我的宠妾。我倒是想大事化了小事化了,但这样的恶奴留着也迟早是个祸害,不如把他交给我处理罢。”

    他边说,边不屑地斜瞅着牡丹——看看她这虚伪做作的笑容,就和蒋大郎那厮笑得如同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让人看着就来气,真是那句话,夫妻相处得越久就越像么?可是……他不无嫉妒酸苦地想,她怎么就不见老的?生这么多娃也没把她给生成黄脸婆?看看那如玉的肌肤,看那妩媚流波的眼睛,还有那腰身,啧……呸!他先鄙视了自己一回,强迫自己抬眼看着牡丹高耸的发髻上那朵富丽的牡丹花,拿鼻孔对着牡丹。

    “哎呀,竟然砸伤了府上的姨娘?这真是太不幸了。”牡丹一脸的惊讶和不过意,“宽儿呀,快去请太医.再把咱家藏的好药拿出来,我们过去看看病人。”又对着刘畅道:“刘郎中啊,真是对不住。您有所不知,这是意外。我家靠近贵府的一间房子突然着了火,砖头瓦块木料一直往下掉,飞得到处都是。这不,我听下人说竟然落到贵府去了,就给吓了一大跳,赶紧让人过去赔礼道歉,说明事由,就是怕你生误会呀。虽说是意外,但总归和我们家失火有关啊,您放心,这医药费我全包了。”

    “意外?”刘畅拿根手指点着自己的鼻尖,发出一声怪笑:“何牡丹,你没睡醒吧?什么意外?我们两家隔着一条道呢,你家的哪间房竟比你家的围墙还高?能飞到我家别苑里头去,还准确无误地往我和我的美人儿们身上砸?你倒是现场叫它飞一个给我看看?”

    牡丹淡淡一笑:“问郎中这个话就不对了,你家拆楼能把瓦块砖石不小心飞到我家来,我家的火把砖头瓦块不小心飞到你家去也是正常的嘛。

    莫非是……刘郎中家的砖头瓦块其实比我家的多了一双翅膀?”

    “我家那是在高处。在高处。高处落在矮处好正常的说。”刘畅怒了,“你休想转移话题!在和你谈伤了人的事情呢!伤了我家宠妾的脸,难道是随便给点医药费就能算了的?想要我饶了那恶奴,除非让我宠妾的脸长回原样来!”他得意地看着牡丹,且看她怎么办。

    牡丹叹道:“说起这个来,我也正为难呢。你家不小心飞过来的砖头砸坏了我家千金难求的异石,这也倒罢了,反正石头是死物.你同我家大郎同朝为官,这点薄面我还是要给你留的……”她瞅了刘畅一眼,拖长了声音道:“最要命的是,我辛苦培育了五六年,世间无双的绝品牡丹给砸坏了。这株牡丹,原本说好是要敬献给圣上的,拿不出来就是欺君之罪,你说怎么办吧?算了,我也不要你赔,我就实话实说就是了。”

    呸!睁着眼睛说瞎话,哄谁呢?这样的宝贝她不得好好藏起来,能随便就给他砸了?何牡丹真是越活越不要脸了,他赌她敢当着皇帝的面说瞎话。刘畅铁青了脸正要砸几句狠话,就听旁边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道:“刘家叔父,你带这么多人来是要来帮我家灭火的么?你真好。”

    刘畅先是一愣,随即不由老脸一热,斜眼瞟向不远处柳树后探出头来的那个穿着鹅黄色小绫袄,扎着两个丫髻的粉嫩小混蛋。小混蛋长着一双和牡丹一模一样的眼睛,那眼睛眨巴着无比天真纯洁地看着他,倒叫人不忍心当着她恶形恶状的了。但刘畅毕竟是刘畅,他马上就明白了何牡丹的险恶用心,哼哼,以为小混蛋说上几句好听话哄哄他,他就能这样算了么?这是做梦!于是他高深莫测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小丫头却大胆地跑上来牵他的袍子仰头看着他:“刘家叔父,我刚学会煮茶汤了,你是第一个客人哦,要不要尝尝?”

    天知道他有多讨厌这个长得像何牡丹,身上流着蒋大郎血液的小混蛋。他本想把那只白白胖胖的胖爪子给掀开的,奈何手刚碰到那只胖爪子,就被那只胖爪子给握住了,小混蛋自然而然地牵着他往里头走:“刘家叔父,我家灭火的人很多了,不用这些人啦,你让他们回去吧。”

    刘畅情不自禁地跟着贤儿走了两步,猛地想起自己是来干啥的,于是立即站住了脚,板着脸道:“我……”

    “贤儿,半点不懂规矩。进去!”还没等他说集下面的话来,牡丹就翻了脸,凶神恶煞地瞪着贤儿。贤儿可怜兮兮地看了他一眼,怏快地缩回手,垂下头塌着小肩膀要往里走。

    前面说过,随着年龄的增长,刘畅对于真心待他好的人总是格外珍惜的,他的心一下子软了,多好的孩子啊,不就是喜欢他,想煮杯茶给

    他吃么?何牡丹竟然舍得骂这样乖巧懂事的孩子,真是狠心。他偏不让她如愿!他拉着贤儿,挑衅地瞅着牡丹,摸着贤儿的头发,脸上带着狼外婆式的微笑:“乖孩子,难得你有这片孝心,叔父等着喝你的茶。”然后很给贤儿面子(其实是借坡下驴)地吩咐自家的家丁们:“都给我滚回去。”

    贤儿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欢快地一拍巴掌,迈着短胖腿往前跑:“我去给刘叔父煮茶汤!小栗子姐姐,帮我生火烧水呀!”

    牡丹无奈地看着贤儿的背影,骄傲而带着些父母惯有的谦虚道:“这个孩子让我和她爹给宠坏了,让你笑话了。”

    得了吧,明明就是得意得都快翘尾巴了,还装。刘畅撇撇嘴,大摇大摆地登堂入室:“你家的中堂在哪里?”

    “娘!来客人了啊?刘世叔安好。”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子从树荫后冲了出来,一个急刹车停在刘畅面前,规规矩矩地给他作揖行礼。

    刘畅的心里又是一阵抽痛。他女儿倒是比贤儿大,可儿子却是比这长得太像蒋大郎的小混蛋小得多。虽然是个小混蛋,但他不得不承认,这小混蛋长得真壮实,小小年纪一举一动真有礼貌。他叹了口气,怏怏地应了一声,却见小混蛋正儿转手牵着了牡丹的手,欢快地道:“刘世叔,侄儿给您引路。”

    刘畅没精打采地在牡丹母子俩的陪同下进了中堂,正要开口说话,又听得一阵孩子哭闹,林妈妈黑着脸抱着那个胖墩儿走进来,为难地道:“夫人,二郎哭得厉害。”

    牡丹抱歉地朝他笑了笑,接过那个可恶的胖墩儿哄了起来。于是正儿一本正经,装作小大人样和刘畅攀谈了起来,但他一个小孩子能懂得什么?无非就是他养的狗和马如何,他做的弹弓又如何罢了,刘畅被迫和他聊了一会儿,一个头两个大。

    接着贤儿棒了茶汤进来,笑眯眯地将上好的越州瓷茶盅放在刘畅面前,期待地看着他:“叔父,您尝尝?”

    刘畅捧起了茶杯,却又狐疑地看了看周围众人,却见贤儿一脸的天真无邪。他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小口,无任何异样,于是放心下来,干脆全喝了,毕竟他闹腾了这一大歇,口早就干了。

    “好喝么?”贤儿笑眯眯地又给他斟了一杯,趁他不注意,朝正儿瞟了个眼风,兄妹二人笑得越发天真灿烂。

    刘畅端起杯子继续喝:“好喝。”也不知道蒋长扬回来后,若是看到自己和他妻儿共处一堂,说说笑笑的,会有啥感觉?想必脸一定会更黑,哈哈哈。

    然而他却没能等到蒋长扬来,三杯茶才下肚,他就腹痛如绞,险些控制不住,急匆匆地借了蒋家的茅厕后,蹲下去就差点没起来,面红耳赤地被秋实扶回了家,他虚脱地躺在床上咬牙切齿,小混蛋就是小混蛋,蒋家的人都是黑心烂肝的,没一个好东西。病倒后的日子里,他成日躺在床上谋算,没规矩黑良心的小混蛋要是落到他手里,哼哼……

    潘蓉来看他,语重心长地道:“我说你这是何必呢?若是还有几分希望,我也不拦着你,但明显就是这样子了,你又何必给人找不自在,也给自己找不自在?难道两家人真要做世仇?倒白白叫人看了笑话。”

    刘畅不想回答潘蓉。他自是知道再也没了希望的,就是在梦里,他也是抓不住她的半片衣角的。他沉默许久,轻声问潘蓉:“二郎,你说这人活在世上,究竟是为了什么?我想来想去,好像是觉得应该活着,而且要活得快活才好。可是,我在最快活时却总是突然就觉得不开心了,而且非常非常不开心。怎么办?”

    潘蓉的眸色一沉,低低地叹了口气:“子舒,你看今年这朵花虽开得好,它却不再是去年那朵花了。你且忘了吧。”

    刘畅看向窗外的蓝天白云,轻轻叹了口气。

    (正文完&八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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