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不言伤-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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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别那个浑身是刺的自己,告别拥有温暖怀抱的你,告别嬉笑打闹的年华,告别不顾一切的天真勇气,告别曾经的自己,做18岁的沈可可。

    01

    “听说顾以诺昨天出车祸住院了,不知道有没有脱离危险,好恐怖……”

    顶着巨大的黑眼圈走进教室的时候,我首先听到的便是这个比世界末日还要让人绝望的消息。我像个疯子,抓着八卦的女生问清了顾以诺在哪家医院后,便疯了似的朝医院奔去。

    出租车司机大概异常惊讶,这个穿着校服的女生在清晰说出目的地之后,便立马哭得像个傻瓜。

    出租车飞快地行驶在去医院的路上,顾以诺昨天喝得醉醺醺的模样一遍又一遍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沈可可,你如果还不能搞明白自己的心,那么你就会永远失去我了。”

    这句魔咒一般的话不停地折磨着我。

    泪水带着源源不断的回忆喷涌而出。

    “可我对其他的事情很在行啊……”

    “保护你最在行……”

    “不要怕,沈可可,不要怕……”

    “沈可可,我说,我喜欢你,我一直都喜欢你。”

    “你有家,以后我就是你的家。我就是你的家,不哭……”

    “你要是敢欺负她,我绝对不会饶了你!凭我喜欢她!”

    每一句温暖的话,每一个温柔的动作,都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狠狠刺在我身体的每一个部位,让我变得伤痕累累,血肉模糊。

    这个家伙,他怎么可以这么狠心,他不知道,我已经没有办法再承受身边任何一个人的离开了吗?

    他怎么可以……

    “小姑娘,医院到了,你要挺住啊。大叔告诉你,没有过不去的坎。”短短的5分钟,出租车司机就把我带到了目的地。见我泣不成声,他友善地安慰我。

    我点了点头,把车费递给他,就带着一脸的泪水飞奔进医院。向护士问到了顾以诺的病房号后,我立马朝病房奔去。

    一路上,我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马上见到顾以诺,然后用力地拥抱他,再也不准他离开我的身边,再也不准……

    一会儿后,305病房就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试图扬起一个微笑。在失败了之后,我深吸一口气,准备推开门。可就在这时,一个响亮的巴掌猝不及防地狠狠落在我的脸上。

    丝毫没有准备的我,只感觉脸颊火辣辣地疼,脑袋也有些晕晕的。

    在原地站了两秒之后,我抬起头,这才看清打我耳光的人——顾以诺的妈妈陈阿姨。

    陈阿姨看着我,眼里散发出凶狠凄厉的光,她颤抖着嘴唇厉声朝我吼道:“你来这里干什么?难道还嫌害他害得不够吗?”

    听着陈阿姨的话,我捂着脸,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请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眼泪大颗大颗地滑落,耳边充斥着陈阿姨撕心裂肺般的叫喊声。

    不用看她的表情,只要听声音,就可以明白她对我的仇恨和厌恶。

    我站在原地,睁着迷蒙的双眼,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口,愣愣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顾以诺,他浑身包扎着白色的纱布,一看就知道伤得不轻。

    看到这样的一幕,我感觉心一紧,朝陈阿姨轻声哀求道:“阿姨,求求您,让我进去看看他,我只要看看他就好了。”

    “想得美!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再伤害以诺的!前些日子,他因为你,跟别人打架,弄得自己一身的伤;现在又因为你,喝醉酒,还发生了车祸!沈可可,你这个害人精,离我们远一点儿!”听见我的请求,陈阿姨的情绪很激动,她继续厉声地斥责着我。

    看着病床上的顾以诺,此刻我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站在他的身边,看看他,握着他的手,给他一点儿力量。想到这里,我跪在了陈阿姨的面前,用恳求的语气说道:“阿姨,我求求您,您让我进去看看他吧,就一眼,看一眼就好了。”

    “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让你见以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不要以为苦肉计能让我放过你。我告诉你,这一辈子,你跟以诺都别想在一起!”丢下这番话,陈阿姨头也不回地走进病房,将门重重地关上了。

    随着“砰”的一声,我知道,怕是以后我都没有办法再见到顾以诺了。想着想着,我不由得失声痛哭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残忍?我不过是想要见他一面,为什么连这样的要求都不能答应我?

    我知道此刻顾以诺很需要我,我也非常想见到他。我想要跟他说,没关系,不重要了。就算接近我,是带着同情和补偿的,那也不重要了……

    比起承受跟他分离的痛苦,我宁愿忘记那些似是而非的原因……

    疼痛一点点地吞噬着我的心,随着双腿变得麻木,我感觉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中途有护士经过我的身旁,她们好心地劝导我,让我不要折磨自己,让我回家。我没有理会这些关心,只希望病房里的陈阿姨可以让我进去看顾以诺一眼。可自始至终,对于我的所作所为,她都置若罔闻。

    我不知道自己在病房外跪了多久,只知道,腿已经麻木到没有了知觉。

    这都不重要……

    只要让我看一眼顾以诺,就算是把双腿跪到残废,也没有关系……

    “沈可可,你给我站起来!”身后传来一个熟悉却愤怒的声音。

    我没有回头,因为根本不想理会。

    “你给我站起来,你觉得你这样折磨自己,那个女人就会放你进去吗?”紧接着,一双大手将我从地上拖了起来,他紧紧地搂着我,用自己的力量将我撑了起来。

    我歪着头,张士杰担忧关切的脸映入我的眼帘,我的眼泪再一次决提。

    “不哭,不哭,我们回家。”张士杰帮我拭去泪水,带着我慢慢走出了医院。

    我哪里还有家,那个跟我说,不要哭,他就是我的家的男生,此刻还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

    我的家已经塌了……

    02

    顾以诺出车祸的事情,让我在家里昏沉了两天。最终打起精神去上课,是因为张士杰告诉我,顾以诺已经脱离危险期,只要在医院安心静养就好了。听到这个消息,我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回到学校的我,比以前更加沉默了。不知不觉过去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里,我又开始疯狂地做起了习题,不知不觉竟然成为班里辅导资料做得最多的人。连老师都对我的努力啧啧称赞。以前成绩稍微差一些的化学,都因为这些厚重辅导资料的帮助,有了很大的进步。

    这大概也能算是因祸得福吧……

    在这段时间里,我听说了很多关于顾以诺的消息,听说他恢复得挺好,听说,他在医院里,还不忘认真复习。听说,他妈妈已经帮他办了走读的手续,从此以后,他将要在自己家里进行复习,等到高考的时候,直接考试就可以了。

    这样也就意味着,接下来的日子,我都没有办法看到他了。

    想着那天他醉醺醺地出现在我家门外时,我对他说的那些话,还有他受伤的样子,我突然意识到,或许他并不想见到我……

    这样的想法,让我难过了一整天。放学后,思考了很久,我还是鼓起了勇气,飞奔出教室。因为,今天是顾以诺出院的日子。

    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之后,躲在病房走廊的拐角处,我看到陈阿姨正在办理出院手续,顾以诺则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候。许久没有见到他,再一次看到,他比之前更加清瘦了,脸色也显得苍白了很多。

    办了出院手续之后,陈阿姨就扶着顾以诺走出医院。我一路默默地跟随着。看着顾以诺的背影,我一直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希望他能感应到我的呼唤,从而回头看我一眼。可由始至终,他都没有回头。

    走出医院,他们上了一辆黑色的私家车。躲在暗处的我一直想要冲出去,可看到一旁的陈阿姨,还是默默忍住了。

    一会儿,私家车疾驰而去,很快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这才从暗处走了出来。

    眼泪慢慢地滑过脸颊,每一颗都像是诉说着一句无声的再见。

    03

    为了迎接毕业考,化学老师决定用实验来加深同学们对于知识的理解,并把两个班合并成一个大班来做实验。好运的是,我们班和张士杰他们班一起做实验,倒霉的是,我竟然跟曾文静分到一个组。

    实验过程中,我感觉到了曾文静的敌意,不管是让她帮我拿酒精灯,还是显微镜,她都磨磨蹭蹭的,一副异常不耐烦的模样。更让人气恼的是,她竟然还失手打破了一个盛满酒精的器皿,并趁着老师没发现,把玻璃碎片往垃圾筒一丢,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在化学老师去办公室拿实验用品的时候,我让曾文静帮忙拿玻璃切片。看着她漫不经心的样子,我终于忍不住吼道:“曾文静,你如果不想跟我一组,那麻烦你自己跟老师说,别扭扭捏捏的,在这儿妨碍我。没有你,这个实验我可以做得更好。”

    “沈可可,你什么意思啊!你以为我想要跟你一组吗?开什么玩笑!我肯答应跟你一组,那是可怜你!在这个班里,除了不晓得是不是畏罪潜逃的吴虹萱,还有谁是你的朋友啊!”曾文静愤愤地回击道。

    “没有朋友的我,总比你这个没有朋友,还没人爱的可怜人要好。”说完,我白了她一眼,余光瞄到张士杰朝我走来,我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摆弄着酒精灯,不想让他掺和进我们的争吵。

    “你说什么!沈可可,你再说一次!你什么意思啊!什么叫没有人爱啊!你不知道顾以诺还没有跟我分手吗?”我的话显然刺到了曾文静的痛处,她神情紧张地大吼大叫。

    我忍住心里的愤怒,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张士杰,示意他没事,不要管我。

    可就在这时,一阵巨大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我看到曾文静拿起一盏燃烧的酒精灯狠狠地摔在地上,接触到地上刚刚做实验时不小心洒下的酒精,火苗一下子就蹿了起来。

    “啊!着火了!”同学们惊声尖叫起来。

    不过一会儿,整个实验室就陷入一片混乱,罪魁祸首曾文静也跟随大家的脚步冲出了实验室。慌乱中,实验室里的玻璃器皿被一一碰倒,酒精洒落,火迅速蔓延开来。站在原地的我,想要跑出火焰的包围,却被困在里面,没有办法移开步子。

    “可可!”张士杰紧张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

    我转过头,看见张士杰带着紧张的表情穿过火焰,朝我一点点靠近。

    “不要过来,我自己可以走出去,你赶紧走!”我冲着他大喊。

    可张士杰没有理会我,而是继续朝我靠近。

    火势越来越猛,实验室外面,同学们已经哭成一片,大家撕心裂肺的叫喊声让本来就焦灼的我,更加紧张起来。

    “可可,不要怕,站在那里等我,我马上就到。”张士杰一边小心翼翼跨过地上那些打碎的实验器皿,一边冲我大喊。

    我想要告诉他,不要管我,赶紧跑,可话还没有说出口,就看到张士杰重重摔倒在地上,他身旁的装器皿的柜子也因为震动和火势的侵袭压在了他的身上。

    看到这样的场景,我慌乱地想要跨过火苗,却也一不小心脚下一滑,摔倒在地,右脚顿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张士杰,你要撑住啊,我来了。”看到张士杰想要推开身上的器皿柜脱身,我一边朝他喊,一边拖着受伤的右脚,慢慢站起身朝他的方向移动。

    “不要过来,你赶紧出去!”张士杰一边奋力地想要脱身,一边大声地冲我喊道。

    “我不走,要走一起走!”我咬着牙忍着右脚剧烈的疼,小心地穿过越来越高的火焰,朝他靠近。

    就在我快要牵到张士杰的手时,一张被烧得支离破碎的木桌重重地倒在地上,将我们俩隔开。

    火势已经到了没有办法控制的地步,火焰一点点朝张士杰逼近。浓烟弥漫,我们俩越来越虚弱。本来靠一条腿站立的我,到最后,只能慢慢爬着前行。被器皿柜压着的张士杰也放弃了挣扎,疲惫地躺在地上。

    火光在我的眼睛里慢慢变得虚幻,意识也随之变得模糊起来。这红色的火焰,像是14岁那年夏天的傍晚,我跟斑马还有张士杰一同看到过的绝美火烧云。那时候的天空,就跟现在的火焰一样,红得刺目妖艳。

    14岁的张士杰,脸上有太多的戾气,但在那一刻,在红色天空的映衬下,他的表情显得柔和许多:“喂,你们长大以后想要干什么啊?”

    说着,他歪着嘴笑了笑。

    一旁难得安静的斑马,看着天边的火烧云,语气有些稚嫩:“不管长不长大,我只想跟你们在一起。”

    听着斑马的答案,我跟张士杰相视一眼,随后紧紧搂住斑马的肩膀。

    “我跟斑马一样,不管到什么年纪,最想要的,就是有你们一直陪着我。”我朝他们俩笑着说道。

    “那好吧,为了帮你们两个达成心愿,我保证,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会肩并肩一起走,直到永远!”说到最后一句,张士杰伸出手,用几乎是呐喊的音量说道。

    “是!直到永远!”

    “直到永远!”

    我跟斑马一前一后地附和着。

    浓烟让我的眼睛异常酸痛,我趴在地上,最后一丝力气都用在了回忆上面。想着记忆里那些曾经说好的永远,我苦涩地笑笑,滴落的眼泪接触到地面后,迅速被蒸发了。

    “对不起,可可,对不起。”迷迷糊糊中,我听到张士杰用虚弱的声音朝我说道。

    我勉强抬起头,朝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沈可可,不能陪着你了,对不起。”

    陷入昏迷之前,这是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04

    此刻的我,置身于一片被白色雾气笼罩的海洋。海水淹没我的膝盖,冰冷的温度让我止不住瑟瑟发抖。一望无际的海洋中,只有我独自一人。我站在原地,海水突然慢慢地涨了起来,一点点没过我的身体,从膝盖到大腿,再到腰和胸部。我想要后退,却被密集的水草缠住,怎么也没有办法挣脱。

    当海水一点点没过我的头顶时,我这才看到,缠着我双腿的水草,竟是由回忆组成的。那些回忆变成水草将我禁锢在原地,让我没有办法动弹。

    看着回忆组成的水草,我的眼泪跟海水汇在一起……

    从梦里醒来之后,我发现自己躺在白色的病床上,手上插着输液针,透明的液体顺着输液管一点点地流进我的身体里。我用手支起身子,想要离开病床,却感觉右边的额头微微发疼,摸了摸这才发现额头上包着白色的纱布。我拔掉手上的输液针,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右脚的疼痛让我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在地。扶住墙壁站稳的我,将身体的重量慢慢放到了左脚上,这才让疼痛减轻了一些。

    看着白炽灯照耀的病房,仅有一张床和我一个人,昏迷之前的记忆一点点清晰起来。我记得,当时我倒在了火海中,在我不远处,是伤痕累累的张士杰。为什么他没有跟我在同一个病房?他去了哪里?

    带着这样的疑问,我拖着仍有些发疼的右脚,一步步走出病房。

    打开病房的门,我就看到拥挤的医院里人来人往,护士和医生忙碌地穿梭在走廊上,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紧张。

    “请问,有一个叫张士杰的男生,他在这所医院里吗?”我迷茫地看着眼前的场景,抓着一个走过我身边的护士问道。

    她没有理会我,而是拿着药水急匆匆地走了。

    我漫无目的地继续走在医院的走廊上,脑子里都是昏迷之前,张士杰虚弱的样子。

    “请问你有没有见到一个叫张士杰的病人?”

    “请问有没有见到张士杰?”

    我一边走,一边抓着路过的人询问。可所有人看到我,都是一脸惊恐,随后匆忙地离开。

    “沈可可,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赶紧回病床上,你还没有调养好呢!不要到处乱走。”在我有些绝望的时候,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护士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张士杰呢?张士杰在哪里?”我摇着那护士的肩膀,焦急地询问。

    “你现在不要管别人,养好自己的身体就可以了。他那边有很多人在帮忙呢,你不要替他担心了。”说着,护士扶着我的肩膀,想要带我走进病房。

    我没有答应,而是继续询问:“你告诉我,张士杰在哪里?他到底在哪里?”

    护士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指了指不远处的重症病房:“在那儿。”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一步步趔趄着走了过去。

    张士杰竟然在重症病房,他怎么样了?一定不能有事啊……

    我跛着脚走到重症病房的门口,就看到病床上躺着一个全身被白色纱布包裹着、像是木乃伊一样的人。

    那是张士杰吗?

    带着疑惑和悲痛,我慢慢地推开门。在门打开的瞬间,我看到了宋叔叔焦急的脸,在看着他时,绝望一点点涌上我的心头。

    “张士杰呢?”我缓缓开口。

    听到我的声音,宋叔叔回过神,他看见是我,脸上又多了一层担忧:“可可,你怎么在这儿?你赶紧回病床上躺着。”

    “我没事了。叔叔,他是张士杰吗?”说着我指了指那个包裹得像木乃伊一样的人。

    宋叔叔带着悲痛的神情看了病床上的人一眼,沉重地点了点头。

    看到他承认,我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可可,你没事吧?医生,医生!”宋叔叔冲到我的身边,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我挣脱他的搀扶,一步步朝病床走去。

    张士杰没有被白纱布包住的皮肤呈红色,露出的眼睛也是红肿的。一看就知道,他一定很疼很疼。

    我轻轻抚摸着他被白纱布裹住的脸,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张士杰,你醒醒,跟我说说话,我很害怕,非常害怕——”

    说着说着,我哽咽得没有办法再说出任何一个字,只能任凭眼泪打湿脸颊,心痛得无法抑制。

    “可可,你别这样,士杰也不想看见你这样。叔叔答应你,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会把他治好。相信我。”宋叔叔用哽咽的声音说。

    我把头埋在张士杰的床边,多希望他能够醒来看我一眼。

    医生在宋叔叔的呼唤下赶来了,可我怎么也不愿意离开张士杰。无奈之下,宋叔叔让护士加了一张床在张士杰的身旁。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打开了手机,发现里面已经堆满了胡子叔的慰问短信,我骗他说因为要复习,所以这段时间不能去咖啡厅了。我不想让他和欣然姐担心,他们应该为自己的新婚感到幸福,而不是为我的遭遇心痛。

    同学们来看过我们一次,可被宋叔叔冷冷地赶了出去。宋叔叔告诉我们,学校已经支付了巨额赔偿金,曾文静也受到了处分。这些琐事,我没有心情理会,此刻的我,只希望张士杰能够早一点儿醒来。

    右脚的伤,让我每天都要进行复健。左脸也因为烧伤留下了一块恐怖的疤痕。看着镜子中丑陋的自己,我竟然连伤心的心情都没有。

    张士杰一直昏迷着,半夜会偶尔惊醒,可总是迷迷糊糊说一句“可可快跑”,就又陷入了昏迷当中。

    这天午夜,我被噩梦缠绕,睡得迷迷糊糊,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睁开蒙眬的双眼,我看到一旁的张士杰正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呼唤着我:“可,可可……”

    听着他的呼唤,我立马起身,走到他的床边:“你醒了吗?要不要喝水?我去给你倒水。”

    “不要走。”张士杰伸出手轻轻地拉住了我。

    我回过头,看着张士杰哀求的样子,停下了脚步,慢慢地坐在他的身旁。

    “我以为自己不能陪着你了,以为自己会死掉……”张士杰的声音变得嘶哑和粗糙。

    听着他的声音,我忍不住红了眼眶:“不要瞎想,你命这么大,怎么会死掉?有我在,你怎么舍得死掉。”

    “嗯,我舍不得。我做了好多梦,梦里都是你和斑马,我们一起在河边丢石子、吃西瓜,然后一起肩并肩回家。你还记得那一次吗?斑马不小心捅了一个蜂巢,害我们被蜜蜂蜇得半死。”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那一次,我的头肿得像猪头。”说着,我破涕为笑。

    “还有那次,斑马差点儿掉进河里,我们慌乱地去救他,忙了好一会儿,这才发现水刚刚没过我们的腰。”张士杰的眼睛里散发着动人的光,似乎只要想起以前的回忆,他就顿时来了精神。

    “是啊,害得我们俩一直被水呛到,谁知道站起身水刚到腰,真是白忙活。斑马也被吓得半死。”

    “是啊,斑马那个家伙,总是给我们添麻烦。可是最近,我好想念他啊,想他给我添麻烦。”

    听着他的话,我陷入了沉默。在这一刻,我突然发现,流泪比流血疼多了。

    “可可,我不想死,我想永远陪着你……”沉默了一阵,张士杰用虚弱的声音说。

    “你怎么会死,我们说好的,会一直陪伴着彼此,怎么都不会分开的,你忘了吗?”我含着眼泪,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听着我的话,张士杰红肿的眼眶里流出一颗眼泪。他看着我,眼神里都是不舍:“你知道吗?我一直都没有勇气告诉你,其实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娶一个叫沈可可的姑娘,好好地保护她,不让她受伤,不让她哭。”

    听着张士杰的话,我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滑落脸颊,心也像是被针扎一般疼。我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用力地点头。

    是的,是我太自私了……

    因为不想面对,所以总是逃避……

    “嘀——嘀——”

    在我想要轻轻抚摸他的脸颊时,心跳仪突然发出警报声。

    我看了看心跳仪,再看了看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张士杰,突然意识到他刚刚的好转都只是一个假象。

    “张士杰,张士杰,你挺住,你说要陪着我一辈子的,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我一边按下护士呼叫铃,一边大声喊道。

    张士杰没有回答我,嘴唇微微颤抖了几下,就轻轻地闭上了双眼。

    我站在原地,脑袋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嗡嗡地响。这个白色的房间让我觉得好冷,这样的冷直接渗入我的骨髓,让我挪不开脚步。

    没过一会儿,护士和医生就匆匆赶来了,他们让我远离病床,并不断给张士杰进行心脏复苏。

    看着所有人紧张焦急的脸,我感觉胸口一热,嘴里多了些血腥的味道。我蹲下身趴在地上,止不住呕吐起来。这些呕吐物是鲜红的血,原来人伤到深处会吐血,是真的。

    迷迷糊糊中,有人惊慌失措地喊着我的名字,可我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05

    张士杰没有遵守他的诺言,而是跟斑马一样永远地离开了我。

    宋叔叔悲痛的脸在我的眼前定格。

    躺在病床上的我,被勒令一个星期以后才能出院。

    在医院的这一个星期里,我经常被噩梦惊醒。其间,班上的同学、老师来看过我。他们似乎对我的模样做好了心理准备,所有人在吸了一口气之后,都假装什么都没有地继续跟我攀谈。我对他们很冷漠,况且本来就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在这些人里,我没有找到曾文静的身影,听同学们说,曾文静被开除了,她爸爸将让她转学到国外。

    这样的消息让我一直冷笑。她竟然不用负责任,可以去国外继续过着她的日子。

    是她让我失去了斑马,也是她让我失去了张士杰……

    一股强大的恨意随着时间慢慢地在我的心里生根发芽,并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不可否认,住院的这段时间,除了被噩梦缠绕,还有一种情绪一直支撑着我,那就是对曾文静的恨。对她的恨让我在每一个午夜梦醒的时候,都有了好好养病,振作下去的勇气。

    终于熬到了出院的日子,回家洗了个热水澡之后,我就来到了通过打听得知的地方——曾文静的家。

    在她家门外蹲了几个小时之后,终于等到只有曾文静一个人在家的时刻。等到主任把他的黑色轿车开走以后,我就从旁边的草丛里站起身,朝那个熟悉的身影走去。

    一步步靠近那个熟悉的身影,我的脑海里被愤怒和仇恨占据。这个任性引起火灾的人,这个时候,竟然在她们家花园里哼着歌,吃着点心。如此的悠哉游哉,完全不为自己害死了一条人命而感到后悔、愧疚……

    我慢慢地走到她的面前。

    看见我,她有些震惊和恐惧。

    “怎么,不认识我了吗?”看着她目瞪口呆的样子,我冷冷地说道。

    “你的脸……”曾文静声音颤抖,有些害怕地说。

    “这都是拜你所赐啊!”说着,我轻轻抚摸了一下脸上那块因为火灾留下的丑陋疤痕。

    “你记得斑马死的时候,我说过什么吗?我说过,我绝对不会放过你!”我一步步朝她走近,眼睛里冒出瘆人的光。

    随着我的靠近,她一点点地后退,声音变得颤抖:“你,你想要干什么,这里可是我家,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不想要干什么。”我瞥见了不远处的游泳池,一个邪恶的想法钻进了我的脑海。

    “张姨!妈妈!爸爸!”曾文静紧张地大喊。

    “不要喊了,我是等到你家没人,才翻墙进来的。”

    “你真是个疯子!”

    曾文静白了我一眼,想要趁机逃走。

    我伸出手一把拉住了她。被我拉住,她一边惊声尖叫,一边奋力地想要挣脱。我拿出包里的布条,将她的手死死地绑住,并将她带到了那个游泳池边。

    “你想要干什么!你……”曾文静惊恐地大喊。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我就将她的脑袋死死按在了水里。

    她拼命地挣扎,我加大力量按住了她的头。

    看她挣扎的力量变小一些了,我松开了手。曾文静站起身迅速远离了我,大口喘着气,用愤恨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我。

    “沈可可,你不得好死!你跟那个什么斑马、张士杰都应该去死!”缓了一阵之后,她继续用怨恨的声音吼道。

    我冷冷地逼视着她:“呵,我不得好死?我怕什么,斑马死了,张士杰也死了。曾文静,我告诉你,我现在什么都不怕!我怕的是你不会遭到报应!要知道,真正不得好死的人是你!”

    我一边说一边向曾文静走去。

    她因为惊恐而不断后退。

    我的眼前都是斑马和张士杰死之前的样子……

    都是因为她!

    都是因为她!

    我红着眼眶继续怒吼道:“曾文静,我今天就是来看看你会得到什么报应。告诉你,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会每天给你一些惊喜。还有斑马和张士杰也不会放过你,他们就在你的身后看着你呢。你看到了吗?哈哈……”

    为了好好地折磨她,我故意制造着恐怖的气氛。

    曾文静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嘴唇也变成了紫色。一开始她还会狠狠地咒骂我,后来她只能用怨恨的眼神狠狠地盯着我。

    在内心对曾文静的恨意到达顶点时,一个声音在我的脑海里响起。

    那声音对我说,沈可可,你一定不能放过她,一定要帮斑马和张士杰报仇!让她痛不欲生!

    因为这个声音,我忽然朝曾文静冲过去。

    曾文静被我突然的动作吓到了,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脚一滑,掉进了游泳池里……

    “啊,救命……我不会……游泳……”

    不会游泳,家里还建一个这么大的游泳池,呵,这真的是报应来了。

    我站在岸边冷冷地看着曾文静在游泳池中挣扎,内心感到长久以来从未有过的畅快。

    “救我……”曾文静在游泳池中挣扎得越来越无力。

    一秒……

    两秒……

    三秒……

    时间慢慢地流逝,我的眼前都是游泳池水反射阳光的点点闪光。曾文静不停地挣扎,想要乞求我去救她。可我只是站在游泳池边,冷冷地看着她,丝毫不为所动。

    又过了几秒,她像是放弃了挣扎一般,只是轻微地动了一下手指。

    在她快要完全放弃挣扎的时候,我感觉头顶一松,紧接着像是有什么东西掉落一般的轻微声响从我的身后传来。

    我慢慢地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掉落的是一直戴在我头上的蝴蝶发夹。那发夹在阳光下闪着七彩的光。

    看着那个掉落的发夹,我一个颤抖,看着游泳池里渐渐失去生气的曾文静,紧张了起来。闭上眼睛,我的眼前浮现出斑马和张士杰微笑的样子,我知道,他们不希望我被仇恨包围,正如斑马死的时候,我不愿把导致斑马死亡的真正原因告诉张士杰一般。

    想到这儿,我被仇恨充斥的大脑一下子变得清明起来。

    我朝那个我无比怨恨的曾文静伸出了援手。曾文静见我伸手救她,原本都快放弃挣扎的她瞬间有了生气,她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我用力将她从游泳池内拉了上来。

    脸色惨白的曾文静倒在地上,不停地吐着水,眼泪和鼻涕全都沾在脸上。

    我捡起那个发夹,轻轻地放进口袋里,便转身离开。

    “沈可可,你为什么要救我?你不是希望我去死吗?”曾文静虚弱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起。

    我没有回头,一直朝前走。

    “你为什么要救我?你不是希望我去死吗?”她的声音一直从我的身后传来。

    我是希望你去死,但是我不愿意背负一个见死不救的包袱活着。

    斑马和张士杰才不要我那么傻……

    06

    折磨完曾文静的第二天,我就回到了学校。我已经做好了她会举报我的准备,甚至做好了被开除,甚至还有可能坐牢的准备。可让我意外的是,学校并没有处分我,曾文静也没有告发我。

    接下来的日子,我都在忙碌中度过。我发现治疗伤口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尽快地麻木,这样你就不会被回忆撕扯。

    吴虹萱也在紧张地忙碌着,她曾向我问起张士杰。每次我都故意绕开话题,不回答。我真的没有想好要怎么回答。因为在很长的时间里,我都没有接受张士杰已经离开的事实。每天早晨醒来,我都产生他会在门外等我的幻觉。可每次紧张地跑到门外,却一次又一次地证实,所有的一切只是我的幻觉。

    在离高考只有一个星期的时候,我听说了一个消息,曾文静在家里摔了一跤,碰坏了头,整个人变得疯疯癫癫的。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我竟然没有大快人心的感觉,只是觉得,心冷冷的。或许在不久以前,我已经把自己所有的快乐和悲伤都用光了吧!

    毕业考如期而至,可让人觉得意外的是,今年的夏初没有以往的阳光灿烂,而是细雨蒙蒙。

    经过两天的考试,我像是从地狱里走出来一般。考试结束的时候,同学们都欢呼大笑,有些人更是把三年的教科书撕成碎片。

    我带着冷冷的表情,穿过热闹的人群。

    “沈可可。”走到操场的时候,一个声音叫住了我。

    我慢慢地侧过身,看到顾以诺穿着白色T恤、蓝色牛仔裤,带着一脸心疼的表情愣愣地看着我。

    “毕业快乐。”他朝我一步步走近。

    看着他一步步走到我的身旁,我下意识地拨弄了一下刘海儿,不想让他看见我那块丑陋的疤痕。

    “考得还好吗?”他摸摸头,似乎也有些局促不安。

    “嗯,还不错。”我回答。

    “接下来的暑假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你呢?”从始至终,我都低着头,不太敢看他的眼睛。

    “我要去美国,妈妈帮我联系好了那边的大学,过完暑假,就直接去上学了。”顾以诺的语气淡淡的。

    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他值得拥有更好的生活,没有我的生活……

    “哦,那祝你新学期愉快。”在眼泪快要掉落的瞬间,我转身准备离开。

    “沈可可。”刚迈出几步,顾以诺的声音又在我的身后响起。

    为了不让他看见我满脸泪水的样子,我没有转身,只是呆呆地停住脚步站在原地。

    “张士杰之前已经把事情的真相都告诉我了。我难过的是,听了我妈的话,你竟然全都相信,并且问都没有问我真相,就直接把我否定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对你的真心,你看不到?”顾以诺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仰起头,想要抑制泪水流下,却怎么也止不住。

    “沈可可,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从很早很早之前我就认识你,喜欢你!你说一句,你不要我走,我就不走了。”最后一句话,顾以诺几乎是用乞求的语气说的。

    他的话让我感到一阵阵心酸。很多时候,不是误会将我们越拉越远,而是,错误的时间,错误的遇见……

    我抬起手,摸了摸脸上的疤痕。

    我早已不是之前的那个沈可可了,现在的我,是个破碎的娃娃,是个丑陋的娃娃,怎么有资格站在他的身旁?

    想到这里,我再一次准备迈开脚步。

    “阿门阿前一棵葡萄树 阿嫩阿嫩绿地刚发芽

    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呀 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阿树阿上两只黄鹂鸟 阿嘻阿嘻哈哈在笑它

    葡萄成熟还早得很啊 现在上来干什么

    阿黄阿黄鹂儿不要笑 等我爬上它就成熟了……”

    还没开始走,顾以诺在我的身后,用几近呜咽的声音,轻轻哼唱起了一首歌。

    听着这首歌,我浑身一颤。这是小时候,我跟爸爸经常唱的一首歌。那个时候,我们俩总是站在窗台前,他弹着吉他,我吹着微风,一起轻轻哼唱。

    原来顾以诺那个时候,就已经在偷听我唱歌了,他确实一直都在注意着我,喜欢着我。只是我一直都没有发觉……

    “沈可可,你说不要我走,我就不走。”唱完歌,顾以诺抛开往日要强的样子,再次放低姿态乞求我挽留他。

    我站在原地,泣不成声。我知道,我应该回过身,给他一个拥抱,告诉他,我想要跟他在一起,只想要跟他在一起。

    可是现在的我,早已不是那个时候无所畏惧、勇往直前的沈可可了。

    我需要一点儿时间,好好地休息,好好地调整,好好地走出那些忧伤的情绪。

    所以,现在的我,不想迈出那一步。

    擦干眼泪,我大步离开了。夏日的栀子花带着忧伤的气息钻入我的鼻尖,我想要跟顾以诺道一声再见,可连说一声再见,我都没有勇气。

    在这样跌跌撞撞、伤痕累累的青春里,我是不幸的,却又是幸运的。我拥有了很多关心和爱,虽然现在的我,弄丢了它们。但脆弱的沈可可,一定会让自己变得更好,一定会变得更加强大,让最完美的自己再次出现在顾以诺的面前,告诉他:“嗨,谢谢你光临我的生命,让我即使再痛苦,都从不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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