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来如此-溜边的黄花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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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旦过后,激动人心的“换轮胎”时刻终于来临了。

    整个上午,我和小唐都心无旁羁的守住现场作协调,在两个昂贵的美国专家和一群中国搬运工之间鸿雁传书。

    正式挪机器的时候,搬运的头头老范拿了根撬棒在机器的底部东一杵西一插的,惹我和小唐无比心痛的大叫:“轻着点儿,小心机器!”

    他提的各种方案都被小唐否定了,最后光火起来,“你们去洋人那里弄弄清楚,到底要怎么搞。”

    小唐只得过去征求专家的意见,那两个工程师立刻走过来,接过棒子对着机器底部就是一通敲打,目瞪口呆的老范立刻来了民族情绪,“我说小唐,这就是你们不地道了,他们那样粗暴,你连个屁都不放,我们才摸着机器,你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小唐嘻嘻一笑,“老范,我可是心向着你的,他们要是把机器弄坏,二话不罗嗦,直接让他们赔,人美国佬赔得起;你万一搞砸了,我找你赔?你这做一趟也就赚个三四千,回头再让你掏几百万美金出来,不值当啊!”

    老范气不恁的说:“那也不能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你好歹也说说他们。”

    “行!”小唐一点头,他不就是干协调的嘛,如果供应商撂挑子,没得耽误时间,当下也没废话,走过去跟两个美国人叽里咕噜说了一通,那两个洋人瞄了瞄他,继续干活,手下仍是不知轻重。

    “瞧见没,我可是把话带到了,他们不听,我也没辙。”小唐无奈的摊摊手。

    “我们可是你说啥就是啥的。”老范脸部线条扭曲起来,实在太没面子了。

    “谁让我说什么,你们都听呢!”小唐打起了哈哈。

    我赶紧别过身子去,以掩饰来不及收敛的笑容。

    小唐笑着拍拍老范僵硬的肩道:“行了,别跟我扯了,咱都是中国人,中国人不帮中国人的忙,那就真让老外看笑话了啊!”

    老板比我更着急,隔半个小时就打电话过来询问进展,我干脆找了个电话接在现场,让他听实况转播,总算安抚了他那颗无比焦躁的心。

    终于,终于这个伟大的工程在下午二时许全面顺利竣工了。

    老板一高兴,豪爽的说,找个时间把对这次项目有功的相关人员拉上,好好聚一聚,他买单。地点,费用都我说了算,我明白他是因为对我了如指掌才肯这么拍板的,知道我胆小,不会胡来。

    放下电话我嘟着嘴道:“他要把这请客的钱折了现发给我们多好啊!”

    张婷白了我一眼,“你就想吧!没听人总结过我们公司的一贯政策嘛:只许浪费,不许贪污!”

    还没等我把聚餐组织起来呢,公司的新年酒会却先来临了。

    我单刀赴宴,身后连个跟班也没有。张婷一向不喜欢这种闹哄哄的聚会,乐得借着怀孕的事由推了,我虽然也不想来,可这边一共就邀请了我们两个,如果一个都不去,以后还怎么过来混啊!

    进了宴会大厅,眼前一片闪烁,今年行政部也时尚了一把,一人发了若干亮闪闪的胸针,女孩子们别在胸前,或是耳垂,顿时成了一个个闪亮动人的仙女。

    我来的晚了,大多数人已经落座,小唐和薛微他们一干熟人周围早没了空位,只是遗憾的向我摆手。多才多艺的娜娜同学更是身担重任,当起了主持人。

    我在离主席台不算远的靠边的一桌找了个位子,在座的人多半不认识,仿佛几个是市场部的女孩子,另有几个是规划部的老将,都是各聊各的。

    所幸没多久又加进来三个工程部的小伙子,也是因为晚到,自己部门没位子了。

    这几个吃饭时经常坐在老宋旁边当陪衬的,居然也都是油嘴,说起话来让人忍俊不禁,解除了我不少的寂闷。

    各自打招呼后就听他们聊起了某工跳槽的事。

    甲工道:“他可是跳槽大王,这次不知去了哪里?”

    乙工撇嘴:“哼,估计还是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

    丙工摇头道:“非也,是去了东莞,工资翻了两番,但签了卖身契,两年后才回来。”

    甲工讶然:“他老婆孩子都在这里,怎么抛得下?”

    “有什么办法,要供房子呢。”

    甲工沮丧道:“说起房子就愁,我的房子还不知在哪里飘呢,没有房子,连女朋友都找不到。”

    乙工嗤笑,“你们都是定势思维,总想着房子—老婆—车子的路线,何不学学我,先买辆二手车,自然有姑娘愿意搭我的车,一来二去女朋友就搞定了,一年下来,女方家里催着结婚,她爹掏腰包给我们的房子付了首期,轻轻松松就把老婆娶回家。总结我的路子就是:房子—老婆—车子。”

    我去洗手间,迎面看见过道上中方最高级的领导陈总正和钟俊海谈笑风生。

    陈总拍着他的肩道:“小钟,好好干,前途无量的。”

    临走又对钟俊海嘱咐:“哦,别忘了替我向钟院长问好,改天一定登门拜访,好些日子没联络了。”

    我立刻恍悟,原来钟俊海也是凭他父亲的关系才如此顺利的走到这个位子上的,心里居然有一丝失望。

    钟俊海显然也看到了我,以及我眼里那浅显易懂的神色,不觉快步走向我,张嘴想说什么,我一闪身进了女洗手间,暗自得意,小样,有种你进来啊!

    在洗手间里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又出来,谁知他还在门口候着,一脸温暖的笑容。

    我狠命拽下两张擦手纸,一边动作,一边皱眉道:“你在这里干嘛?想打劫?”

    “等你啊!”他难得这么温柔的说话。

    我扔了纸团,看也不看他,直接从他身边经过。

    “我是进了公司,才让陈总给发现的。”他在我身后慢声细语的解释。

    我驻足回身,对他笑笑,道:“你用不着跟我说这个,我既不是你上级,也不编辑八卦周刊。”

    可其实心里也是相信他说的是真话,他不仅聪明,还很骄傲。

    “你坐哪里?”他还跟在身后,好脾气的问。

    “角落。”

    后面传来笑声,“你又不是黄花鱼,怎么老喜欢溜边呢。”

    我有些恼了,想起他最近对温静那不咸不淡的样子,顿时有点恶向胆边生,扭头凶狠的对他说:“钟俊海,我溜不溜边,与你何干,别再跟着我,行不行!”

    重又回到自己的位子,刚定了会儿神,那个赶不走的阴魂就在我身边坐了下来,用很无辜的眼神看着我,“别的地儿都没位子了,不信你自己去看。”

    我碍着其他人的面,不能发作,只好拿他当空气。

    对面市场部的几个女孩一见到他,顿时眼睛发亮,四目生辉。

    规划部的一员老将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钟经理,听说你儿子很可爱,有没照片让我们看看。”

    此言一出,在座的所有人都拿通了上千瓦电的灯泡般的目光照到钟俊海身上,尤其那几个女孩,眼珠都恨不得瞪出来,这绝对是条非常卖座的新闻。

    当然最吃惊的还是钟俊海自己,他惊愕了数秒,才开口道:“不瞒您说,如果有照片,我也很想看看。”

    始作俑者顿时有些尴尬,“哦,那估计是他们看错了,我也说嘛,钟经理好像还没结婚呢,怎么会有小孩呢。”

    钟俊海直拿眼瞄我,一副怨恨的样子,我立刻领悟,应该是上次帮忙接凡凡的时候,被不知哪只业余的狗仔瞅见了。

    看见了也只作不见,我也不是不想给他平反,但是有些事恐怕会越描越黑,索性就来个沉默是金。

    台上开始有领导相继上去发言,中文夹杂着英文,仿佛祝酒贺词时少不了的一道背景,我稍微听了一听,大动向的脉还是得偶尔把一把的,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创建和谐公司。”完全模仿党中央“创建和谐社会”的号召,真是既没创意,又没新意,唯独有的大概就是投资的诚意了。

    吃到一半,就有歌舞小品等的表演。均是各部门自己抽人才编排的,有一些节目的质量还算上乘,比如物流部一个女孩跳的孔雀舞,一袭磷光闪闪的华衣,在舞台强烈的灯光和优柔的舞曲下或快或慢,或柔或刚曼妙的飞舞,连我都看呆了。

    有个节目比较搞人,是拉各部门的头头上去跟着老师学跳拉丁舞,第一组被拉上去的人里居然有陈总,我们又好笑又好奇,实在想象不出以陈总年过半百的岁数和一贯持重的身份,跳拉丁舞会是什么样。

    钟俊海凑近我说:“我敢打赌,陈总不会跳的。”

    果然,陈总不顾台下热烈的鼓掌声和欢呼声,接过话筒道:“我这么个年纪跳舞实在是太为难我了,但是站在这个台上,肯定是要表演节目的,我就给大家唱段京剧吧,好不好。”

    虽然欣赏不到拉丁舞,大家还是很给面子的又鼓了掌。

    我在陈总宏亮的唱腔中讥讽的对钟俊海说:“你就等着下一拨上去献丑吧。”

    他满不在乎的抬起双臂做了个扩展运动,冷不丁对我抛了个媚眼,“看我的。”

    我毫无防备的被他电了一下,赶紧回过头去,不再理他。

    没有任何悬念,请第二组的时候,他果然被拉了上去,和行政部经理一起表演了一段,赢得满堂喝彩,女粉丝的尖叫声简直络绎不绝。这家伙难道真是天才,学什么都快?

    淘气的娜娜并不打算放过钟俊海,拉他留在台上,甜美的声音向着下面说道:“钟经理舞跳得这样棒,想来歌唱得也应该不错,我们接下来请他给大家唱一首怎么样?”

    钟俊海脸上挂着一丝笑意面向观众,修长而匀称的身影站在银色的舞台灯光下,十分的赏心悦目。娜娜的挑动令台下沸腾,鼓掌和尖叫一浪高过一浪,完全忽视钟俊海脑门上爆出来的晶莹的汗珠。

    “唱歌就免了吧,我怕大家听完了都没胃口。”他有点狼狈的说。

    台下爆笑,然后是更热烈的鼓励,他的推却对众人来说无异于欲迎还拒,唯有我了解他其实没在说谎。

    这厮从小五音不全,每回音乐课都是老师摇头叹气的给个安慰分了事,大概是他迄今为止最不自信的一个弱项了。

    眼看今天自己没有脱身的可能了,钟俊海只得乖乖的去挑歌,当音乐响起来的时候,我及时逃往厅外,躲过一劫。

    我在清冷的夜色中吸够了清新的氧气,看看手表,过去了近十分钟,想来里面也已经被他摧残的差不多了,才又偷偷的溜了回去。

    还好,还好,没有见到预期的惨象,大伙儿还是该吃吃,该喝喝。

    稍顷,钟俊海也满头大汗的归了位。

    “抱歉,吓着大家了。”他边拿纸巾擦汗,边还不忘自我解嘲。

    “钟经理,你得经常去卡拉OK厅练练。进步会很快的。”市场部的女孩子都是热心人。

    钟俊海碰碰埋头吃菜的我,“你别光顾吃啊,我现在很受伤,好歹安慰安慰我。”

    我乜斜他一眼,“你呀,没治了,死心吧。”然后又低头猛干。

    钟俊海叹气良久,才道:“歌星怎么就都有一副好嗓子的呢?”

    我不觉接口,“爹妈给的呗。”

    “我爹妈只给了我一个好脑子,没给我好嗓子。”

    我用湿巾擦了擦手,到底菩萨心肠,忍不住劝慰他道:“歌星也不见得脑子都好,上天很公平,不可能什么都让一个人占全了的。”

    他瞥了我一眼,忽然嘻嘻一笑,“你怎么就两者兼具了呢?”

    我意外的望向他,难得他还有赞扬别人的时候,可他接下来的那句话顿时令我怒从心头起。

    他无比轻快的继续道:“脑子比歌星好,嗓子比我好。”

    一桌人都听到了,背着我默默的笑。

    为了这句话,我没再答理他,总是这样,借贬损别人来抬高自己。

    宴会一结束,我乘乱找到老宋,搭他的车逃离了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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