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之《逍遥游》《在宥》
在小水泽中的雀讥笑大鹏说:“它想飞到哪里去啊?我飞腾起来,不过几十丈高就落下,然后在蓬蒿之间翱翔,这样不是也飞得很自在吗?它到底要飞到哪儿去呢?”这就是小和大的区别吧!
试看那些其智能可以担任一官之职,行为能够号召一乡群众,德行可以合乎国君要求的人,不是和小泽中的雀一样的见识吗?宋荣子对这些人只有耻笑,又岂会赞同?
然而,宋荣子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假如社会上所有的人都称赞他,他不会特别得意;世上的人都耻笑诽谤他,他也不会沮丧。因为他能认定内外的分际,辨别荣辱的境界。这种人在世上已经很少见了,可惜的是他还不能达到至德的地步。
那列子[9]乘风而行,真是轻妙极了,过了十五天他才回来,得此风仙之福的人,世上少有。但是,他虽乘风而去,免于步行,却还要乘风才能飞行,毕竟还得依靠某物[10]。
至于那掌握天地枢纽、适应六气变化,遨游于无穷的宇宙,不受时间空间限制的人,还须倚恃什么呢?所以说:“至德的人,忘却自己,无心用世;神明的人,忘却立功,无心作为;圣哲的人,忘却求名,无心胜人。”
圣人的教化,就像形和影、声和响那样密切。有问的时候,他必尽自己所知道的去答复。他休息时,寂寥无声;行动时,又随物变化无迹可寻;他提挈万物复归于自然的本性;遨游于没有涯际的境界;往来于无边无际的地方,与时俱化,无终无始。
以他的形体而论,他和万物化合玄同,既与万物同体,就已达到无己的境界。已经无己,哪里还会有物的存在?认为有物存在的,是古代的君子;认为无物存在的,才是自然的朋友。
藏天下于天下
《庄子》之《大宗师》
把船藏在山谷,把山藏在深泽,应该算是很可靠了。可是半夜里,有个大力士把山谷和深泽都背走了,那藏的人竟还不知道呢!无论收藏大的物件,或小的物件,虽然都可以找到合适的地方,却不能使它们没有变化。如果一味地把小东西藏在大东西里面,结果还是会丢掉的。
天下的理不是一人可以私定的,若将天下的理赋予天下,把属于天下的藏之于天下,所藏的也就不会丢失了。因为这本是万物的法则。
如果只具有人形,就高兴得不得了,那么世界上像人一样具有形体,又能千变万化的,其欢乐可就无法名之了。所以圣人将心寄托在没有变化而永远存在的大道中,没有什么欢喜,也没有什么悲哀。
能顺着寿命的长短、生死的变化而为的人,尽管他还不能忘却生死的观念,但也足够成为人的典范;何况那混合万物,齐一变化,主宰万物的道呢?
【注释】
[1]因为它的变化而赋生命予万物。
[2]相当重要的道家用语。
[3]婴儿是纯洁的象征。庄子也以“小犊”为喻。
[4]阴是消极、敏悟、寂静的。请参阅第六章的“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
[5]按字义解,为“提防”的意思。
[6]此地的“腹”是内在的自我、无意识及本能等意;“目”为外在的自我或感觉上的世界。
[7]译作生死。庄子原文特别强调这个解释。
[8]按字义作“身体”解。
[9]哲学家,生平不详。有关《列子》一书,据传为后世编纂的。
[10]风。
第三篇 道的描摹
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博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
第十四节 太初之道
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博之不得,名曰微[1]。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其上不皎,其下不昧,绳绳兮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2]。
【语译】
看不见的叫做“夷”,听不见的叫做“希”,摸不着的叫做“微”。道既然看不见、听不到、摸不着,又从何去穷究它的形象呢?所以它是混沌一体的。
这个混沌一体的道,按高处说,它并不显得光亮;按低处说,它也不显得昏暗。只不过是那样的幽微深处而又不可名状,到最后还是归于无物。这叫没有形状的“形状”,没有物体的“形象”,也可称它为恍惚不定的状态。
你想迎着它,却看不到它;想随着它,也望不见它。秉持着这亘古就已存在的道,就可以驾驭万事万物。能够了解这亘古就存在的道,就知道“道”的规律了。
本篇所谈更玄了。相信道不能名、不能解、不能述、不可知的人,对天地之美及其变化之莫测,怀着敬畏、虔诚的态度。然而,对道绝望的人,却深信道是虚幻不定的。它企图逃避我们所有的探究和努力,恰似生命最深远、最基本的问题一样,也以同样的方式避开了生物学家。
在明白生命是如何进入“有”之后,正是我们即将发现它的秘密时,然而我们面对的却是空白。神秘主义者往往以神秘的术语谈到天地之道及其幻象。但是要知道,这种探索的责任不应单由神秘主义者来担当,而是所有的科学家都应负起这种使命才对。
我相信这种对不知的虔敬态度,将是导致科学家走向接受宗教道路的主因。
而今,敬道的一方把自己投入有形无形的问题,及看不见的因果关系中;绝望的一方只有强迫自己想象一个从未被证实、看见、感觉、听到的“根”——一个原始的原则,一种力量的泉源及一个决定性始因。
道家口中的道,是不言不行又无时不运行的寂静行列;是外在活动及寂静的循环,也是万物复归为始与出之有形、入之无形的循环。
如此寂静、透彻的道之“象”,形成了道家(希望保持本性又不违反道性)的典范。因此,谦卑、寂静、忘私、无誉等学说,被散播在多变的宇宙中。
看不见,听不到,摸不着
《庄子》之《知北游》《则阳》
光耀问无有说:“你是有呢?还是没有?”
光耀得不到回音,便仔细地看了看无有的容貌,但是他所看到的只是黑暗和空虚。于是他利用整天的工夫来审视无有,其结果仍然是看不见,听不到,也摸不着。
最后光耀只好叹息道:“这就是最高的境界了。还有谁能达到这个地步啊?我能够做到无,却没有办法达到完全没有,等到要做到完全没有的时候,反而变成了有。他到底是如何达到这种境界的呢?”
我们看见万物的生长,却没有看见赋予它生命的本根;看见它出现,却不知它从何出现。人们重视的只是他所知的事物,而事实上他却是一无所知;唯有那依靠他所不知而得知的人,才是真知。这不是个大疑惑吗?算了吧!人是不能避免这种情形发生的。这也就是人们(哲学家)常说的:“想是这样吧!可是真的这样吗?”
道是看不见形体、听不到声音的,一般人说它深不可测。但是像这样被议论的道,并不是真的道。
庄子在下面这段寓言中,以一连串相对的形式,来说明“无形”是最有力的真理。
动物、风和心的寓言
《庄子》之《秋水》
独脚的兽羡慕多脚的虫,多脚的虫又羡慕无脚的蛇,无脚的蛇又羡慕无形的风,无形的风又羡慕明察外物的眼睛,明察外物的眼睛又羡慕内在的心灵。
独脚兽向多脚虫说:“我用一只脚跳着走,说多方便就有多方便。现在你却有一万只脚可以使用,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安排它们的。”
多脚虫回答说:“你这话就不对了。你没有看过吐唾沫的人吗?唾沫喷出来的时候,大点像珠子,小点像细雾,掺杂而出,简直数都数不清,这都是出于天然的缘故。现在我顺着天机而动,自己也不晓得是什么原因。”
后来多脚虫又向蛇说:“我用这么多脚走路,还不如你没有脚走得快,这是怎么回事?”
蛇回答:“我顺着天机而动,要脚做什么?”
然后蛇又向风说:“我用脊背和两肋走路,还像有脚的样子,而你刮起风来从北吹到南,完全没有形体,这是什么缘故?”
风回答说:“不错,我刮起风来可以从北海吹到南海,但是却仍比不过人。人若用指头指我,我吹不断他的手指,人若用脚踢我,我也吹不断他的脚。我只能吹折大树,吹毁房屋而已。所以我是用小的失败来成就大胜利,这种大胜利只有圣人才能做到。”
庄子并没有把这篇寓言的后半部分写出来。但是,我们仍不难看出他暗指风(也就是空气)在羡慕眼睛,因为视力和光线(接近电子和非电子的范围)跑得比风还快。然而,心在刹那间越过时间,穿过空间,速度甚至比光更快,而其本身却是无形的。
第十五节 古之善为士者
古之善为道[3]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客,涣兮若冰之将释,敦[4]兮其若朴[5],旷兮其若谷,浑[6]兮其若浊:孰能浊以止,静之徐清,孰能安以久,动之徐生。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7],故能蔽而新成。
【语译】
古时有道之士是不可思议的,他胸中的智慧,深邃不易解。因为他不易解,所以要描述他的话也只能勉强形容而已。
他小心谨慎的样子好像冬天涉足于河川;警觉戒惕的精神好像提防四邻窥伺;拘谨严肃,好像身为宾客;融和可亲,好像春风中冰的解冻;淳厚朴质,好像未经雕琢的素材;心胸开阔,好像空旷的山谷;浑朴纯和,好像混浊的大水。
试问谁能在动荡中安静下来而慢慢地澄清?谁能在安定中生动起来而慢慢地活泼?唯独得道的人,才有这种能力。因为得道的人不自满,所以才能与万物同运行,永远收到去故更新的效果。
因为生命是不朽的,所以道虽不为,而四时行焉,又因它不炫智,不多言,所以成为道家的“心象”。
真人的举止
《庄子》之《大宗师》
古时候的真人,睡时不做梦,醒时无忧虑,饮食不求精美,气息深沉有力。真人的呼吸是从脚后跟开始用力,普通人只用喉咙呼吸。当他在议论时,一被人屈服,说起话来不是吞吞吐吐像喉头噎住似的,便是一副要吐不吐的样子。人的嗜欲越深,天机就越浅了。这就是一明证。
古时候的真人,不知道喜欢生存,也不知道憎恨死亡,不因降生人世而喜,也不会拒绝死亡的来临;他们把生死看做极为平常的事,却能牢记不忘生的来源,不求死的场所;当死亡来临的时候,他们怀着欣然接受的态度,以期重返自然。因为他们知道死亡本就是生存的开始。这种不用心机违反大道,不用人为胜过天理的人,就叫做真人。
他们的内心无忧无虑,容貌安详而平静,额头更是宽大无比,严肃的时候有如肃杀的秋天,温顺又如春临,喜怒时更好似四时的运转。他们能顺应事物的变化随遇而安,所以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胸怀究竟有无极限……
古时候的真人身形高大不动摇,卑躬自谦不谄媚,个性坚强不固执,志向远大不夸饰。他们的神情欢愉,行为也合乎自然之理。他们待人处事有威严但不骄傲,高远而不受牵制。那沉默的表情,好似封闭的感觉,那无心的模样,又好似忘记了言辞,即使有什么言语,也完全没有心机。
庄子在第八章之一中,把水比做“平”——“平者,水停之盛也”,及静动交替的“道体”——“形劳而不休则弊,精用而不已则劳。劳则竭。水之性,不杂则清,莫动则平。……天德之象也。”
孔子论水
《庄子》之《德充符》
孔子:“人不到流动的水面上照自己的影子,而到静止的水面去照。这个意思就是说,唯有静止的东西才能吸引那渴求静止的人。”
第十六节 知常道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复命曰常[8]。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9],全乃天[10],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
【语译】
若是致虚、宁静的功夫达到极致,以去知去欲。那么万物的生长、活动,我们都不难看出它们由无到有,再由有到无,往复循环的规则。虽然万物复杂众多,到头来还是要各返根源。回返根源叫做“静”,也叫“复命”。这是万物变化的常规,所以“复命”叫做“常”。了解这个常道可称为明智。不了解这个常道而轻举妄为,那就要产生祸害了。了解常道的人无事不通,无所不包;无事不通,无所不包就能坦然大公,坦然大公才能做到无不周遍,无不周遍才能符合自然,符合自然才能符合于“道”,体道而行才能永垂不朽。
如此,终生也就可免于危殆。
虚静的学说是由往复循环的理论而来。当“静”为道回返原始的形体时,动则为道暂时的表现。动静循环说,乃是道家的基本学理。在第二十五、三十七、四十章内,对此均有详细的说明。
至人的用心像明镜
《庄子》之《应帝王》
不要做任何荣誉的承受人,不要做主谋策划的智囊,不要承担事情的责任,也不要做运用智慧的主宰。了解大道的无穷,便可遨游无边无际的所在;克尽自己天赋的本性,不要自以为有所得而喜。因为世上的一切,不过是虚无罢了!
至人的用心像镜子一般,物去了不送,来了也不迎,自然而然反射出“它”的影像,没有私毫的隐藏或偏见。所以它能够消除物我的对立,应接万物而不被物所损伤。
心情宁静可以治疗紧张
《庄子》之《外物》
静默可以补养疾病,按摩眼角可以防止衰老,心情平静可以治疗紧张。这不过是教劳动的人安静休息的方法。若自身能求平静的人,就用不着做这些了。
因此,圣人改革天下人的习俗和见解,神人从来不过问;贤人改革当世人的习俗和见解,圣人从来不过问;君子改革一国人的习俗和见解,贤人从来不过问;小人趋时求利,君子也从不去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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