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燕通常用五味七香洗浴,坐在散发香味的椅子里,用百种药香浸泡。合德只用一般香料沐浴,涂抹花粉而已。但成帝对繁漪说:
“尽管王妃散发奇香,但与昭仪身上的自然香味没法比。”两姊妹祖父的侄女曾在江东府服侍,年老时和两姊妹家人住在一起。她非常懂得如何保持女性美,曾建议飞燕服用一种用雄麝肚脐制作的药物防止皮肤变松。合德后来也服用这一药物。但女人服用此药时,月经会非常的稀薄。一天,飞燕对御医讲了此事,后者说:“要是这样的话,王妃如何生子呢?”她教飞燕用一种蕨类植物冲洗,但不奏效。
赵合德越发得到成帝的宠爱,被立为昭仪,居昭阳宫。她想跟姐姐住得近些,成帝就为她建造宫殿,涂以丹朱,黄金为门槛,白玉做台阶,壁间的横木嵌入蓝田璧玉,以明珠翠羽做装饰。所陈列的几案帷幔等类,都是世间罕有的珍奇,最奢丽的是百宝床、九龙帐、象牙箪、绿熊席,床幔熏染了异香,沾到身上几月都不散。过了一个叫做“通仙子处”的大门,她的住处与姐姐的相通。
飞燕与一个叫燕赤凤的宫奴私通。趁着成帝不在时,与燕赤凤欢会。燕赤凤身体雄壮,并能够飞檐走壁。他还与昭仪有染。从此,燕赤凤轮流光顾飞燕与合德的内室。他刚刚离开昭仪的房间,飞燕就进来了。每年的十月五日,依照风俗,皇上要去灵安庙参拜。这一天,人们敲锣打鼓,手拉着手,脚跺着地,又唱又跳。燕赤凤过来帮忙,飞燕问合德:“燕赤凤为何来此?”合德说:“他是为姊姊而来,他还能为别人而来吗?”飞燕大为恼火,抓起杯子就朝合德扔去,嘴里骂着:“耗子能咬人吗?”合德回应说:“他穿着你的衣服,见过你的内衣。这就够了,不需再咬什么人。”只因合德对姐姐一直非常谦恭,所以听到合德这样说,飞燕惊愕得半天讲不出话来。繁漪趴在地上磕头,直到头碰出了血,让合德向姐姐道歉。合德鞠了一躬,抽泣着说:“妹曾忆家贫,寒馁无聊赖,饥寒甚,不能成寐,使我拥姊背而泣。此事姊岂不忆也?如日幸富贵无他人次我,而自毁如此。再说,亦也无外人与你我争宠,咱们怎能争吵不休?”乃泣而不已。飞燕亦泣焉,拉住妹妹的手,把一束镶嵌九只雏鸟的头饰戴在妹妹头上。两姊妹和好如初。成帝听说此事,但因惧怕飞燕的脾气,没敢问她,而是问了合德。合德说:“她只是在嫉妒我。汉王朝借助于火势而兴起,她因而把陛下称做赤龙凤。”成帝闻此言,高兴不已。
一次,成帝雪天一大早出去打猎,结果染上了病。他变得非常无能,只有靠抱住合德的双腿才成。……但合德却老在动,这样成帝不能长时间抱住她的腿。繁漪对合德说:“皇上陛下服用各种药物无效,只有您的腿才行。真是神仙保佑啊!您为何不让陛下抱住呢?”合德回答说:“只有不让他老抱住,才能仍旧让他宠爱。我要是像姊姊那样,他早就厌倦我了。那我再怎样令他兴奋呢?”合德被宠坏了。她生病时,只有成帝用调羹或筷子喂她,她才吃饭;她服用苦药时,只有成帝嘴对嘴喂她她才下咽。
合德晚上沐浴时,身体在烛光下闪耀。成帝私观,一侍者报合德。于是,她用毛巾裹住身子,急趋烛后避。有一天,成帝答应给侍者金子[455],让她们保密。有个侍者从帘外进来,刚好碰到成帝,就进去告诉了合德,后者躲了起来。他日,合德浴,成帝自屏偷看,还随身带了很多金子。每每有侍者来,帝默赐侍者金钱,特令不言。侍者都贪婪金子,于是一个接一个不断出来。甚至一个晚上,成帝就给侍从一百块金子。
成帝痴迷放纵,毫不节制,身体逐渐垮了下来,就连御医也毫无办法。他遍寻罕药,得到“神速胶”,给了合德。成帝日服一粒,颇能幸昭仪。一夕,在大庆殿,昭仪醉,连进七粒,是夜绛帐中拥昭仪……帝笑声哧哧不止。及中夜,帝昏昏,却不可起,或仰或卧。抵明……须臾帝崩。[456]侍从报与飞燕,她想让合德尝一下。合德说:“我对陛下,犹如母亲对孩子般慈爱。在这个世上,我是他最钟爱的女人。我怎能像囚犯那样,站在这儿,双拢二臂,述说隐情呢?”然后,她拍打着胸脯大叫一声,“您在哪儿啊?陛下!”说罢吐血身亡。
[公元前一世纪]
《浮生六记》
序言
芸,我想,是中国文学中最可爱的女人。她并非最美丽,因为这书的作者,她的丈夫,并没有这样推崇,但是谁能否认她是一个最可爱的女人?她只是在我们朋友家中有时遇见有风韵的丽人,因与其夫伉俪情笃,令人尽绝倾慕之念。我们只觉得世上有这样的女人是一件可喜的事,只愿认她是朋友之妻,可以出入其家,可以不邀自来和她夫妇吃中饭;或者当她与她丈夫促膝畅谈书画文学乳腐卤瓜之时,你打瞌睡,她可以来放一条毛毯把你的脚腿盖上?也许古今各代都有这种女人,不过在芸身上,我们似乎看见这样贤达的美德特别齐全,一生中不可多得。你想谁不愿意和她夫妇,背着翁姑,偷往太湖,看她观玩洋洋万顷的湖水,而叹天地之宽,或者同她到万年桥去赏月?而且假使她生在英国,谁不愿意陪她去参观伦敦博物院,看她狂喜坠泪玩摩中世纪的彩金抄本?因此,我说她是中国文学及中国历史上(因为确有其人)一个最可爱的女人,并非故甚其辞。
她的一生,“事如春梦了无痕”,如东坡所云。要不是这书得偶然保存,我们今日还不知有这样一个女人生在世上,饱尝过闺房之乐与坎坷之愁。我现在把她的故事翻译出来,不过因为这故事应该叫世界知道;一方面以流传她的芳名,又一方面,因为我在这对两小无猜的夫妇的简朴的生活中,看他们追求美丽,看他们穷困潦倒,遭不如意事的折磨,受狡佞小人的欺负,同时一意求享浮生半日闲的清福,却又怕遭神明的忌恨。在这故事中,我仿佛看到中国处世哲学的精华,在两位恰巧成为夫妇的人的生平上表现出来。两位平常的雅人,在世上并没有特殊的建树,只是欣爱宇宙间的良辰美景,山林泉石,同几位知心友过他们恬淡自适的生活——蹭蹬不遂,而仍不改其乐。他们太驯良了,所以不会成功,因为他们两位胸怀旷达、淡泊名利、与世无争。而他们的遭父母放逐,也不能算他们的错,反而值得我们同情。这悲剧之原因,不过因为芸知书识字,因为她太爱美,以至于不懂得爱美有什么罪过。因她是识字的媳妇,所以她得替她的婆婆写信给在外想要娶妾的公公。而且她见了一位歌伎简直发痴,暗中替她的丈夫撮合娶为簉室,后来为强者所夺,因而生起大病。在这地方,我们看见她的爱美的天性与这现实的冲突——一种根本的,虽然是出于天真的冲突。这冲突在她于神诞之夜装扮男装,赴会观“花照”,也可看出。一个女人打扮男装或是倾心于一个歌伎是不道德吗?如果是,她全不晓得。她只思慕要看见、要知道人生世上的美丽景物,那些中国古代守礼的妇人向来所看不到的景物。也是由于这艺术上本无罪而道德上犯礼的衷怀,使她想要游遍天下名山——那些年轻守礼妇女不便访游,而她愿意留待“鬓斑”之时去访游的名山。但是这些山她没看到,因为她已经看见一位风流蕴藉的歌伎,而这已十分犯礼,足使她的公公认为她是情痴少妇,把她驱出家庭,而她从此半生须颠倒于穷困之中,没有清闲也没有钱可以享游山之乐了。
是否沈复,她的丈夫,把她描写过实?我觉得不然,读者读本书后必与我同意。他不曾存意粉饰芸或他自己的缺点。我们看见这书的作者自身也表示那种爱美、爱真的精神和那中国文化最特色的知足常乐、恬淡自适的天性。我不免暗想,这位平常的寒士是怎样一个人,能引起他太太这样纯洁的爱,而且能不负此爱,把它写成古今中外文学中最温柔细腻闺房之乐的记载。三白,三白,魂无恙否?他的祖坟在苏州郊外福寿山;倘使我们有幸,或者尚可找到。果能如愿,我想备点香花鲜果,供奉跪拜祷祝于这两位清魂之前,也没什么罪过。在他们坟前,我要低吟莫里斯·拉威尔(Maurice Ravel)的《帕凡舞曲》(Pavane),哀思凄楚,缠绵悱恻,而归于和美静娴;或是长啸马斯奈(Massenet)的《旋律》(Melodie)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悠扬而不流于激越。因为在他们之前,我们的心气也谦和了,不是对伟大者,是对卑弱者起谦恭的敬畏。因为我相信淳朴恬适自甘的生活,是宇宙最美丽的东西。在我翻阅重读这本小册之时,每每不期然想到这安乐的问题。在未得安乐的人,求之而不可得,在已得安乐之人,又不知其来之所自。读了沈复的书每使我感到这安乐的奥妙,远超乎尘俗之压迫与人身之苦痛——这安乐,我想,很像一个无罪下狱的人心地之泰然,也就是托尔斯泰在《复活》所微妙表现出的一种,是心灵已战胜肉身了。因为这个缘故,我想这对伉俪的生活是最悲惨而同时是最活泼快乐的生活——那种善处忧患的活泼快乐。
这本书的原名是《浮生六记》(英译Six Chapters of a Floating Life),其中只存四记(典出李白“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之句)。其体裁特别,以一自传的故事,兼谈生活艺术,闲情逸趣,山水景色,文评艺评等。现存的四记本系杨引传在冷摊上所发现,于1877年首先刊行。依书中自述,作者生于1763年,而第四记之写作必在1808年之后。杨的妹婿王韬(弢园)[457],颇具文名,曾于幼时看见这书,所以这书在1810至1830年间当流行于姑苏。由管贻萼的诗x及现存回目,我们知道第五章是记他在台湾的经历,而第六章是记作者对养生之道的感想。我在猜想,在苏州家藏或旧书铺一定还有一本全本,倘然有这福分,或可给我们发现。
《浮生六记》
林语堂英译
闺房记乐
余生乾隆癸未冬十一月二十有二日,正值太平盛世,且在衣冠之家,居苏州沧浪亭畔,天之厚我,可谓至矣。东坡云:“事如春梦了无痕”,苟不记之笔墨,未免有辜彼苍之厚。因思《关雎》冠三百篇之首,故列夫妇于首卷,余以次递及焉。所愧少年失学,稍识之无,不过记其实情实事而已。若必考订其文法,是责明于垢鉴矣。
余幼聘金沙于氏,八龄而夭。娶陈氏,陈名芸,字淑珍,舅氏心余先生女也。生而颖慧,学语时,口授《琵琶行》,即能成诵。四龄失怙,母金氏,弟克昌,家徒壁立。芸既长,娴女红,三口仰其十指供给,克昌从师,脩脯无缺。一日,于书簏中得《琵琶行》,挨字而认,始识字。刺绣之暇,渐通吟咏,有“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之句。余年十三,随母归宁,两小无嫌,得见所作,虽叹其才思隽秀,窃恐其福泽不深,然心注不能释,告母曰:“若为儿择妇,非淑姊不娶。”母亦爱其柔和,即脱金约指缔姻焉。此乾隆乙未七月十六日也。
是年冬,值其堂姊出阁,余又随母往。芸与余同齿而长余十月,自幼姊弟相呼,故仍呼之曰淑姊。时但见满室鲜衣,芸独通体素淡,仅新其鞋而已。见其绣制精巧,询为己作,始知其慧心不仅在笔墨也。其形削肩长项,瘦不露骨,眉弯目秀,顾盼神飞;唯两齿微露似非佳相。一种缠绵之态,令人之意也消。索观诗稿,有仅一联,或三四句,多未成篇者,询其故,笑曰:“无师之作,愿得知己堪师者敲成之耳。”余戏题其签曰“锦囊佳句”。不知夭寿之机此已伏矣。
是夜送亲城外,返已漏三下,腹饥索饵,婢妪以枣脯进,余嫌其甜,芸暗牵余袖,随至其室,见藏有暖粥并小菜焉,余欣然举箸,忽闻芸堂兄玉衡呼曰:“淑妹速来!”芸急闭门曰:“已疲乏,将卧矣。”玉衡挤身而入,见余将吃粥,乃笑睨芸曰:“顷我索粥,汝曰‘尽矣’,乃藏此专待汝婿耶?”芸大窘避去,上下哗笑之。余亦负气,挈老仆先归。
自吃粥被嘲,再往,芸即避匿,余知其恐贻人笑也。至乾隆庚子正月二十二日花烛之夕,见瘦怯身材依然如昔,头巾既揭,相视嫣然。合卺后,并肩夜膳,余暗于案下握其腕,暖尖滑腻,胸中不觉怦怦作跳。让之食,适逢斋期,已数年矣。暗计吃斋之初,正余出痘之期,因笑谓曰:“今我光鲜无恙,姊可从此开戒否?”芸笑之以目,点之以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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