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力回想,清和这才想起来,原来自己已经离开了昆仑,创了青城派,如今自己已是一派掌门。
起身离榻,清和只觉头有几分昏昏的,用力摇了摇头使自己清醒了些,他便起身出门。
一切如旧,并无半分差别,清和不曾有过半分怀疑,径自走到云芜殿前。
云芜殿殿前下方的广场上,正有数百弟子跟着各自的师尊练剑。清和微微蹙眉,这剑法着实生疏的厉害。
“师父,你醒了。”
忽而有人发现了自己,清和侧首,只见一个青衣仙人翩然飞至。
“不老。”
天不老淡淡点头,道:“师父觉得哪里不适吗?”
清和摇摇头,道:“我很好,就是有点昏昏的。”
天不老点头,道:“前几日师父高兴,一时间喝了好多寒梅醇,足足昏睡了几日呢。弟子原本以为师父还要睡上几日,谁知今日就醒了。”
清和微微蹙眉,问道:“我为何喝那么多酒啊?”
天不老并未有半分迟疑,道:“师父你怎么连这都忘了,前几日是长白派立派两万年的好日子,萧然师兄当众向星采妤求婚,星采妤答应了,你这一开心,可不就在长白山喝多了吗。”
“是这样啊。”清和微微点头。
天不老笑道:“师父连这都忘了,改日我告诉星采妤,她和萧然准能气死。”
“不许胡说,这是大喜事,我没忘的。”清和淡淡一笑。
天地还是这个天地,为何他心里总觉得不开心,仿佛有什么重要人或事离他而去,并且永远也回不来了。
真是想多了,清和莞尔,星采妤陪在自己身边数万年,她若离去,自己可不是伤心么?
苍茫殿内,清和埋头处理着青城派大小的事物,不过片刻便已经处理完了。
他抬首,只见天不老一人侍立阶下。
“不老……”清和欲言又止。
“师父,您有何吩咐?”
“没什么,就是……你不觉得少了两个人吗?”清和望着天不老身前的空档说道。
天不老一怔,继而说道:“采妤师姐留在了长白山,师父可是说她?”
“不是,我总觉得还少了谁,我只有你们两个徒弟吗?”清和狐疑。
这苍茫殿中,是不是应该有一个很难管教动不动就傲得不行的小弟子,是不是还该有一个温润如玉儒雅谦和的小书生?
“是啊,师父,您今天怎么了?难道您又想收的徒弟吗?”天不老淡淡道。
原来即使消了记忆,潜意识中,还是会为那些曾经存在的重要留一丝位置。
“那倒不是,”清和轻轻一笑,道:“你别多心,我有你们两个就很好了。”
“那是自然,星采妤走了,以后弟子会好好侍奉师父的。”
清和点头,缓步踱出苍茫殿。
殿侧远处,有一行刑台,清和凝视良久,忽然说道:“不老,今日日落之前把它拆了,我看着心烦。”
天不老一惊,道:“师父,那行刑台拆不得啊,门中弟子还要用它来约束啊。”
“有必要吗,青城仙规本就有名无实,何况是个行刑台。再说了,师父从来也不打我们也不骂我们,门中弟子不是依旧乖乖的吗?”
“那……倒也是,弟子一会儿就吩咐人拆掉。”天不老长叹一声。
清和点点头,目光忽然凝聚到一个小弟子身上。
“你过来。”清和淡淡道。
那小弟子一怔,却不敢违抗,只能俯身行礼,道:“弟子参见祖师爷。”
清和蹙眉,道:“我见你周身仙气不是一般的强大,不过我观你元神却只是个五品灵仙,你哪来这么强大的法术?”
那小弟子道:“启禀祖师爷,弟子生父是昆仑上仙。他走得早,便将毕生道行留给弟子了。”
清和一惊,道:“毕生道行给你,那他岂非魂飞魄散永不超生,他这是何必?”
“大概是爹爹怕弟子受欺负,所以不放心吧。”那小弟子轻轻一叹。
清和道:“方才是我说错话惹你伤心了吧,你别难过,你爹爹肯这样待你,你也不要让他失望。”
“弟子不会的。”
清和点头,道:“快去修炼吧,你虽然法术高,但是心境还要自己提高,否则那法术于你只会是羁绊。”
“弟子知道了。”那小弟子说完径自退下。
清和凝视着那小弟子离去的背影,总觉得他的容貌似曾相识,或者说,有几分相像从前一个故人。
既然是昆仑上仙,说不定自己也是见过的。昆仑上仙那样多,他也并非人人都知道人人都认得。
下午时分阳光晒着甚是舒服,清和见一众青城弟子虽然法术不甚高强但是修炼甚是认真,也便放下心来提气离去。
下意识往一个方向飞,清和并未多想,他在空中缓缓而行,直到傍晚时分才飞到了一个地方。
似乎是这里,他想来的地方就是这里了。清和降落,缓步进入秦川宫殿。
一草一木都透露着异样的熟悉,清和却并不意外。他在仙界待了几万年,哪里没去过。何况当年与星采妤萧然黯绝等人一同出门游玩时,更是玩遍了天上地下,就连妖界也不是没闯过。
“长生殿。”清和淡淡念出这个名字,片刻轻笑:“长生又如何,这宫殿之主,实在是好生有趣。”
信步走了进去,正殿规制恢弘,格局森严,让他想起九重天外他父尊的宫殿,一如此处富丽堂皇。
谁人竟敢如此僭越,清和微微蹙眉。他父尊是九天之主,才不过如此,这宫殿旧主又是谁,难道不怕神界追究吗?
清和越想越觉得别扭,缓缓绕着这宫殿转了一圈,竟然走到了一间寝殿。
那寝殿布置得甚是舒适,一张大大的床榻柔软而华丽,榻边有一精致的妆镜台,缓步过去,只觉得少了什么?
半晌,清和恍然失笑,这里自是少了一对情侣。也许当年这宫殿的男主人会站在女主人身后,拿起桌子上这把精致的琉璃梳子轻轻为她梳发。镜中倒影的,也该是一双倩影,而非他如今孤立殿中。
琉璃梳子抚青丝,画心牵肠痴不痴。
或许世间,真的有这样的痴傻人呢。
又信步踱到后殿,清和见院中梨花树甚好,不由得微微蹙眉。
若真是情侣住在此处,又为何偏偏栽植梨树,难道不知梨树通“离”,是不祥之意吗?
梨花树下搁置着一把宝剑,清和取过,见是腾空。
腾空绝世名剑,为何会被遗落此处,清和微微疑惑。
拔剑而起,清和随手舞过一套绝世剑法。忘空剑法生于无形,威力巨大,就连那棵上古梨花仙树也为剑法撼动,轻轻落下几点白色梨花。
他用剑接了,觉得梨花白嫩可爱,不忍弃之黄土,便悉数收于袖中,整个人也笼上了一层淡淡梨香。
黄昏十分,光线愈加昏暗,清和转身,又回到了正殿。
大殿尽头,设着一宝座,宝座前有一张案几,上面摆着一把古琴。
看来这故主,还甚是风雅,闲来无事抚琴舞剑,倒是享尽人生极乐。
坐上了那宝座,清和试过音,觉得音甚准,更是颔首称妙。
随手一曲抚过,《九殇散》凄婉之音响彻云霄,仿佛在哀悼着什么,又仿佛在呼唤着什么。
清和轻轻叹息,情殇是为天下第一大殇,可是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够看破,不过是沉迷而挣扎,沉沦而毁灭罢了。
起身离去,忽而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打量着他。他一惊,侧首看去原来是一画像。
那画像悬挂于一间屋子内,屋子的门半掩,那双眼睛便是从那半掩的门中透出。
清和走上前去,推开虚掩的房门,却登时惊诧。
满满一屋子的画像,足足有千百幅之多,这宫殿旧主,是有多思念这画像中的女子。
细细打量那个女子,清和只觉他从未见过这般美貌的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灵动活泼而不失纯粹。惊鸿艳影天姿绝色,哪怕是他亲妹妹徽易帝姬也不及画像中女子来的惊艳绝伦。
风华绝代,艳冠群芳,也只有这样的绝色神圣才值得人这样珍惜怀念吧。
“师父,你怎么来这里了?”
清和转过身去,见天不老匆匆进来。
“随便走走,便来了这儿。”清和淡淡道。
天不老见清和盯着妖尊的画像,不由得微微蹙眉。
“师父,你在看画中之人吗?”
清和点点头,道:“从没见过这等绝色,不老,这宫殿旧主是谁,这女子又是何人?”
天不老轻叹一声,道:“这宫殿旧主是九重天上一位尊神之子,至于画中的女子,她不是别人,正是从前的妖尊。”
“妖尊?”清和微微惊愕。
“不错。”
清和颔首,道:“难怪美艳至此,原来是妖界至尊。方才我那样打量她,实在是失敬了。”
“妖尊已亡。”
“我知道。”清和口中说着,心中却没由来的一痛。
这样美好的女子,真的会寂灭吗?
“师父,天色不早了,我们早些回青城山吧,门中弟子还等着师父教习晚课呢。”天不老见清和沉思,心中不由得微微担心。
清和再次看了看满室画像,又看了看那画中浅笑的女子,道:“是了,不早了,我们走吧。”
离开长生殿,清和猛然察觉有人,往右手边看去,见是一个粉衣女子立于另一宫殿前。
不知何故,他竟觉得这女子甚是熟悉,尤其是她穿着那身晚霞锦裁的荷叶袖的衣衫,举手投足之间更是熟悉亲切的厉害。
“你是何人?”清和微微蹙眉,这偌大的宫殿,只有她一介女子居住,难道不怕危险吗?
那女子静静凝视清和,终是轻叹一声,道:“我叫心儿。”
“心儿?”清和一怔,连名字都这样熟悉。
“心儿,你告诉我,你在这里做什么?”清和不由自主放缓语气,尽量亲切问道。
那女子回首看了看身后的宫殿,半晌后淡淡道:“我在这里,守着他。”
“谁?”
“一个来不及说爱我的男人。”
清和抬首望了望那宫殿,只见“虚妄殿”三个金光闪闪的嵌在匾额上。
清和沉沉一叹,一切情爱皆虚妄,这个女子,怎么就不明白呢?
“师父,走吧。”天不老轻轻道,与那女子对视一眼,两下心意相通。
清和点了点头,提气飞在半空中,最后望了一眼巍峨壮丽绵延数十里的秦川宫殿,转身随天不老离去,再不留恋半分。
这个地方,似乎承载了太多悲伤。他尽此一生,也不会再来了。
往事如梦,岁月如烟,这须臾万载深情,尽数梦醒烟消。
所以,世间再不会有人知道,多年前曾有一玄衣女子,梨花树下浅浅一笑,便已倾倒了仙界第一上仙。
那些年,梨之皎皎,婉婉其华,清风拂过的,是那已经消逝的绝色容颜。
长生不老,浮生流年,也就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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