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是熟悉到骨子里的温文尔雅。
盈袖回过头的时候,就看到顾斐然站在身后的两米处。
她没想到他还在北平。
顾斐然见她没应声,笑了起来,说:“你看上那个铜镜,我给你买。”
“不,不用了。”她反应平淡,一副不想跟他多谈的样子,转身问向掌柜,“可以赊账吗?”
掌柜笑了,“姑娘,我们当铺虽是整个北平市最为诚信的一个,但却是从来没有赊账这回事。因为,一般人来这里,不是来典当的,就是来赎回东西的,像你这种反过来买别人当掉的东西,我还是一次见到呢。”
“那……价格能再少点么?”她开始讨价还价。
掌柜很为难,“这个铜镜因为那点特殊,所以也没什么人会收购,这二百七十块钱,已经是卖最低的给你了。”他的目光转向顾斐然文雅的装扮,眼睛亮了亮,对盈袖说:“这位先生和姑娘认识?倘若认识的话……”
“不是熟人。”盈袖打断他。
顾斐然也不在意她语气里的抵触,从皮夹里掏出三百块钱递到柜台,说:“我帮她垫付。”
掌柜笑容可掬,眼神促狭,“想必两位是男女朋友吧,瞧瞧姑娘脸色不开心的,是吵架了吧?”
“男女朋友”二字落在他耳中。顾斐然心中一动,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盈袖。
然而,她目光定定地看他。
他怔了怔,忙向掌柜澄清,“您误会了,她……是我妻子的表妹。”
那就是姐夫和小姨的关系了,殊不知这层关系,才让人更加的浮想联翩啊。
看懂掌柜微妙的眼神,顾斐然只觉得心口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他的喉咙有点干,对盈袖说:“东西拿着吧,就当是我把钱借你的,日后你再还我。”说到‘日后’这个字眼,他心里有了期盼,这样他就有机会再和她见面了。
他总觉得她像白袖,尽管他知道,魂飞魄散的她不可能重生,所以,他更要珍惜这个和她很相像的她。
被这么一拖延,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八点。她生怕太晚回去,上官荣会起疑。所以,目前她只好先承了顾斐然的情。
顾斐然见她没有再抗拒,心里既高兴,又有点小失落。
高兴的是,她愿意接受。可与此同时,更证明她不是白袖。
若是白袖,她那么骄傲的人,怎么接受他的好意?更何况,他两个月前。那么狠心地对待她,她若还活着,一定会恨不得要了他的命。
走出当铺,顾斐然邀请道:“一起去喝杯茶吗?”
现今哪里还有茶楼?大街上都兴开咖啡馆,而一般说去喝茶的,便是去戏社看戏,在那里讨一杯茶喝。
可是,喝茶看戏,那是情侣……不,是夫妻才会去做的事。
现在的年轻人,哪里看得下古时流传下来的戏剧?吃得下苦涩味甘的茶?
他心里到底是对她产生了念想了吧。盈袖想到这个可能,只觉得胃中酸酸的,有些东西要涌出喉咙来了。
心中再怎么嫌恶,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谢谢,但我现在还有事情要做,等改日吧。”
顾斐然也不勉强,正要说送她回去,盈袖就已经朝他挥手别过,快步跑进人流当中了。
顾斐然看着她的背影,怔了很久。
老天让他再遇到一个袖袖,是不是在给他一个全新的机会,让他好好珍惜她,和她重新开始?
昨天在傅府的遇见,就让他开始魂牵梦绕,他的心在叫嚣着,将她娶回家,他要把欠白袖的,全补偿给她。
因为计划着得到她,所以顾斐然暂时没有回上海,而是在北平租下了一整套小洋房。
刚回到家,他穿着拖鞋入内室,一个娇软丰腴的身体便扑了上来。将他扑到了榻榻米上。
榻榻米是德国进口的优质真皮,他跌下去的时候,身体反弹了一下,后背也不算很疼痛。
顾斐然静?地抬眼,林毓秀妖艳的面容便映入眼帘。
此时,她正穿着短款的、长度仅到大腿的宝蓝色旗袍,领口是改良的水滴形状,中间空缺的区域很大,这么看去,能看到胸前那雪白的、优美诱人的弧度。
她骑在他身上。
“你又想做这么?”
她艳红的唇吻了下来,双手扯开他的斜襟盘口。“履行夫妻义务。”
之前,她没少勾引他,只是他觉得这身子被那么多男人染指……让他反感厌恶,为防止她半夜爬床,他甚至去打了好几把门锁……
林毓秀的力气是敌不过他的,他若想推开她,也是轻而易举。
在他伸手要推她的时候,林毓秀忽然说:“家里就我一个人太无聊了,我准许你带人进来。陪我听曲打牌。”
顾斐然呆住,她知道了,他的意图。
她这么善妒的女人,竟然同意他再收一个女人进门?
虽说他也无需她同意,自己就可以做主的,但林毓秀要是同意的话,她们相处起来,也不会太难堪。
于是,他要推开的手势,硬生生地、改成了抱住她的腰。扶住她的臀,让彼此的身体更加贴合……
林毓秀享受着淋漓尽致的欢爱和快意,充满情欲的眼睛里,却同时浮现着阴毒——
等那个女人进门了,看她怎么整死她。
……
盈袖从十三区回来的时候,问了仆人,仆人说上官荣没来过的时候,她就觉得稀奇。
等到中午的饭点到了,也不见他下楼吃饭。
二太太上去叫醒他,还被他轰下来了。
“老爷怕是困极了。”
既是这样,饭桌就少了他一人。
趁着渣爹还在睡觉,盈袖将白玉玺藏起来。
她环顾着整个房屋,却找不到可以安全收藏的地方。
急迫的目光扫过抽屉、桌底、床下,最后,稳稳地落在角落里的一只冬季雪地靴里。
藏好了东西,盈袖心情轻快,将那面铜镜放进木盒,便出门去走走了。
夏季的气温很高,烈日当空的,她才外面站了一会儿,额头上就泌出了薄汗。
偌大的上官府,她发现自己竟然无路可去。
她不想去前院,和那几个女人碰面,遂在花园的亭子里坐了会儿,眺望着后山翠绿的风景。
她的视力极好,这么眺望,竟被她看到一棵果树。
距离有点远,只看到树上一片通红。
约莫是荔枝?
她情不自禁地想起荔枝那香甜多汁的果味来,口中有津液分泌,于是她再也坐不住。直奔后山。
晌午日头太毒,基本没有人愿意出来晃荡,前院那几个身娇肉贵的女人,都待在屋里躺竹席纳凉呢。
所以,此时的后山,想必是没人的吧,她把荔枝摘了兜回偏院吃,也没人知道。
荔枝树只有两棵,盈袖之前听丫头说,貌似是有人特意种的。至于是谁,她忘记了。
小时候她因为被鬼缠身,白府上下人人都忌惮她,没人敢和她走近。
本该是顽皮的性子,却硬生生地养成了矜贵高冷。
那时候她常一个人玩,不是捏泥人,就是爬树。
说起来,外人不知道的事情很多,别看她平时娴静端庄的,其实她擅长一种“绝技”。那就是爬树。
盈袖是打算摘两串荔枝就走人的,可她爬在树上,先尝了一颗荔枝后,就被那清甜爽口的果肉吸引了,让她忍不住一摘再摘,不亦乐乎。
说好摘两串就走人的呢?不管了,现在又没人在场,全摘了也不怕。
她一边吃着果肉,朝地面吐着椭圆的核子,一边贪心地摘下一串又一串。
就在她吃得欢快。摘得欢快的时候,一个凉凉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摘够了吗?”
盈袖吓了一跳,差点站不稳,当她低下头,对上树底下上官长青清冷的眼眸时,盈袖浑身一抖,脚下滑了一下,悲催地掉下去了……
她有些悔恨地想,原来这棵荔枝树是他的,被他现场抓获也是够丢人的。她不经同意随便摘了他的果树。他应该会很生气吧……?所以,所以他应该是不会接住她,任由她从树上高高摔落的吧?
盈袖已经做好摔伤的准备了,她闭上了眼。
然而,预料中的巨痛并没有传来。
她跌入一个硬朗的,却带着温热的怀抱。
那是男人的、胸膛。
那么,就是上官长青了。
正因为是他,所以盈袖有那么一瞬,不敢面对他。
“睁眼。”他言简意赅。
他的声音基本上没有带情绪的,盈袖一时无法判断他是否生气。
上官长青抱着她柔软的身子,鼻间充斥着她身上的荔枝果味,和那撩人心扉的幽幽暗香。
他看到她的长而翘的眼睫毛像蝶翅一般微微颤动。
盈袖感觉到一丝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自己的脸颊上,她心中警铃大作,蓦地睁眼。
然后看到,他清俊的脸与她相距不到十厘米。
“二哥。”盈袖竭力镇定地说,“你可以放我下来了。”
上官长青垂下眼帘,缓缓松了手。
盈袖在他面前站定,不敢跑。
她声音低低的,说:“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是你的……”
话未说完,就被打断,他的话说得突兀,“荔枝好吃吗?”
他的声音总是这么地平板无波,盈袖是真听不懂他这是善意的询问,还是嘲讽的反问。
“还好。”于是她给了这么一个含糊的回答。
“吃了我那么多的荔枝,只得一句还好?”他的唇抿得紧紧的,面色冷冷的。
盈袖愣了,她这个回答,他不满意?莫非他刚才那句,还真的只是问问她味道如何。没有包含其他意思?
见她愣神,上官长青说:“把地上的都清理干净。”
说完,他就这么走了。
盈袖低头一看,脚下遍地的果核果皮。
上官荣四点的时候就醒了。
盈袖回到偏院的时候,上官荣正坐在她的茶几前。
一看到她,就厉声问道:“你把傅老太太给你的木盒子藏哪去了?”
盈袖进门就看到屋里一片狼藉,显然是被他搜寻过了。
她敛眉,压下心中的怒气,反问:“父亲找木盒做什么?”
“做什么?”上官荣冷笑,举起手杖指着她,“好你个上官盈袖,你竟敢欺骗你的父亲,私吞钱财,真是自私自利极为不孝!”他气得胸口起伏不断,“立刻!乖乖把东西交出来,要不然,我今儿就打断你的腿!”
“打断我的腿?”盈袖上前一步,直视着他,“我即将是司令府的人,我的腿,你当真敢打断?”
“你……”上官荣一时被噎住了,是了,这丫头是个挺争气的,慕少帅那么宠她,将来是荣宠不断的。他今天要是打了她,指不定这丫头会给慕少帅吹枕边风。
思及此,他不禁放软了语气,说:“我听说,你姥姥给了你好大一笔钱财,我就想起你昨天竟然骗我。所以很是气不过。”
盈袖冷着脸说,“哪有什么钱财,我说了,里面是一个辟邪挡煞用的东西。”
上官荣闻言,心里那个气啊!这死丫头到这个地步了还遮遮掩掩的,肯定是藏了宝贝!刚刚他进门来的时候,就命人四下搜寻,就差把整个房间掀个底朝天了,愣是没找到那个木盒子。
现在,他不能生气,他的语气要缓和,让她主动把东西拿出来。
“你总说是辟邪的东西,那你就拿出来让我看看呀,这样旁人才会信你啊!”
盈袖无法,吐出一口浊气,“父亲不怕被煞气影响就好。”
上官荣心里很激动,马上就能看看里面是什么宝贝了,自然也就不顾忌那些有的没的。
“我是你父亲,我不会怕的!”他信誓旦旦。
盈袖勾起一个讥讽的笑,转身就去了厕所。再次出来的时候,她手上捧着一个盒子。
上官荣惊呆了,万没想到她竟然把宝贝藏到厕所去!
她如此谨慎,里面是很值钱的宝贝绝对错不了!
根本无需征得盈袖的同意,他立刻打开了盒盖!
满怀的期待在看到那面女子用的小巧精致的铜镜时,他愣住了。
好半晌,他才从盒子里拿起来,左右观看。
这面镜子的制作材料很好,多少也值个两三百。
按理说,这两三百也算是笔不小的数目了,但和心中预想的价值千万相比,就少得有点寒酸了。
他心里失落又愤怒,“这就是所谓的辟邪用品?!”
盈袖知道他一定会寻个错处来惩罚自己的,淡淡地开口说:“父亲,我昨天跟你说过,这东西能挡煞和辟邪。若随意让人看了或者碰了,煞气就会引到那个人身上。”
这面镜子很奇怪,背后的花纹也很诡异。上官荣皱着眉反了过来,看看镶嵌在?檀木上方纯铜镜面。
不想那一照,他忽然看到模糊的镜面里。出现一张青灰色的死人脸!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着眼睛看着。
那张青灰色的脸猛然睁开血迹斑斑的眼睛,阴冷的目光直向上官荣射来!
上官荣身板一抖,眼睛一翻,晕过去了。
盈袖蹲下身,将那面女子用的镜子收放回紫檀木盒,然后命仆人进来将上官荣抬回前院。
上官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经擦?。
他是被惊醒的,猛地从床乍起,惊恐地大喊,“有鬼!镜子里有鬼!”
他的妻妾在屋子里守了他很久。这会儿听到叫声,忙匆匆赶来。
好生安慰了一番,又是伺候吃饭的,上官荣的情绪才稳定下来。
他咳了咳,吩咐道:“去把老三叫来。”
盈袖进来的时候,一句话就说:“父亲,您这是产生幻觉了。”
上官荣惊疑,“可我明明看到鬼了!她的脸色是铁青铁青的,还睁眼瞪我!”
盈袖和边上的二太太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们笑什么!”上官荣很生气。
盈袖轻咳了一声。止了笑,认真地说:“鬼是没有的,但会有煞气,让人产生错觉。姥姥把这东西给我的时候,就说过是为我辟邪的,不能轻易给除了自己以外的人触碰,可是您不相信盈袖……”
“我信你我信你,”上官荣身心疲惫,下午那会儿被吓得不轻,是真实的也好,幻觉也罢,反正他是真的怕了。
今晚,上官荣留了大夫人、姨太五个人一起睡。
……
次日,上官荣已经恢复了常态。
他问起了盈袖,“少帅已经走了三天了,他到底有没有给你个准信儿,说什么时候来接你去天津?”
盈袖心中也是疑惑,他离开的时候,她不在偏院,所以他的话,都是跟仆人说的,可仆人只说他临时有事,急需回津,留下鸟笼做信物。
“他应该是有什么急事需要处理,相信这两天他处理好后会来的。”
上官荣也不好说什么,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父女俩在客厅里沉?着,这时候有仆人来报——
“老爷,上海大名鼎鼎的瓷商顾斐然带着做媒的上门说亲了!”
上官荣腾地一下站起身,很是惊喜!
顾斐然,这个家财万贯。既文雅又没有商人铜臭气息的青年才俊啊!
“快请他们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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