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简史记-孔子世家(孔子的生平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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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子出生在鲁国的昌平乡的陬邑,祖先是宋国人,叫孔防叔,因卿族之间火并,他躲避这种灾祸,逃去了鲁国。到了鲁国后,孔防叔生了伯夏,伯夏生了叔梁纥。叔梁纥就是孔子的爸爸,叔梁纥和颜氏的一个女子,野合,就生下了孔子。

    野合,就是没有办结婚手续而生孩子。这么说,孔子是私生子了。

    孔子出生之后,脑袋顶上有很多包,于是就给他起名叫丘。孔丘字仲尼,姓的是孔氏。

    孔子出生不久父亲就死了,葬在防山。孔子不知道自己的爸爸的坟在哪里,因为她妈妈不告诉他。孔子小时候游戏,喜欢摆着俎豆这种祭器玩儿,搞礼什么的仪式。孔子在年少时候,他的妈妈也死了,于是孔子把她停柩在五父街,大约因为孔子不知道爸爸葬在那里,出于慎重,就把妈妈停柩在这里放着。邑里边的老乡,告诉孔子,他爸爸的坟是在哪里,孔子这才把老妈的灵柩,和父亲一起葬在防山。

    (孔子妈妈居然不告诉孔子,老爸葬在哪里,也很蹊跷,这正可以联系到野合的事。)

    孔子又穷又微贱,等长大之后,曾经去季氏家(即季孙家)去做“史”,做称量方面的工作,还曾经做“司职吏”,养牲口的事情。孔子身长九尺六寸,人谓之“长人”,个子很高。(其实力气也满大,难怪能管牲口。)

    孔子大约三十岁的时候,齐景公来鲁国访问,齐景公问孔子:“从前秦穆公地处偏僻小国,如何能当了霸主呢?”孔子十五岁的时候就立志开始学习,三十就立了,大约是学的差不多了,所以,满有学问的了,因此,回答齐景公说:“秦国虽然小,但是志向大,虽然偏僻,但是行事中正。秦穆公提拔任用百里奚,把他从奴隶囚犯的队伍里拔取出来,连谈了三天,就授给他国政。这样做事,别说霸了,称王都是可以的。”

    齐景公很高兴。

    孔子三十五岁的时候,季氏的掌门人同时是鲁国执政卿的季平子和郈氏家的人斗鸡,季平子把鸡羽毛上涂上芥末(想迷对方的鸡眼),郈氏则干脆在自己的鸡爪子上装了青铜套,一下子把季氏的鸡给蹬了。季平子一下子怒了,恨郈氏,就硬去侵占了郈氏在曲阜的宅基地。郈氏掌门人昭伯就跑到鲁昭公那里告状,告季氏的状。鲁昭公本来恨季孙、孟孙、叔孙三家卿族专了鲁国的权,于是就带着人去伐季氏,攻进了季氏家院。季平子猝不及防,被打得没处跑,登上了一处高台,向下面的鲁昭公请罪。这时候,孟孙和叔孙家的掌门人,也是鲁国的卿,则跑来帮助季平子,杀进来攻鲁昭公,直把鲁昭公给打出了国。

    鲁国大乱。

    季孙、孟孙、叔孙三家被称为鲁国的“三桓”,因为他们祖上都是鲁桓公的孙子。三桓作为卿大夫家族,也是自有封邑,封邑上也有人民,征兵出车,各自拥有战车一千乘,抵一个中等诸侯国军了。如果是宋明清的皇权社会,大臣家里有这么多军队,早要定个谋反罪砍头了。但在大周朝的封建时代,卿大夫家族就是自有封地和军队的--封建嘛,分封给他们的。牛气的三桓,终于凭着势焰冲天的家族经济军事实力早专了鲁国之政,如今又驱逐了国君鲁昭公,但是国人并无异议,因为三桓比较开明,素来讨好国人百姓。

    鲁国大乱了,孔子没法在鲁国待了,于是跑去了齐国,在齐国卿高昭子家里做家臣,希望通过他能见到齐景公,从而当官。孔子在齐国,跟齐国的太师就“乐”进行交流,听到太师奏的韶乐,非常喜欢,就跟着学,连学了仨月,学的自己都不知道肉味是什么味了。齐国人都称赞他--能把这么枯燥的音乐学上仨月,好比连看三个月的人民日报,固然是值得佩服和称赞了。

    孔子终于见到了齐景公,齐景公问他为政之道,孔子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齐景公说:“说的好啊,如果君不如君,臣不似臣,父不是父,子不是子,那这个世道就乱了,就是我国地上产了很多粟,我也要吃不到了。”

    孔子说的,就是等级秩序要和谐,像我们鲁国这样,君不像个君,臣子去进攻国君,把国君都打跑了,那还有好吗?孔子的学说核心,其实就是希望恢复周初以来和谐的等级秩序。现在鲁国的等级秩序早已经不和谐了,其实,齐国齐景公这里也有同样问题,田氏颇有权势,难怪齐景公称赞孔子这话。孔子的学说也是致力于恢复从前和谐的等级秩序,针对当时的现实,那就是国君的地位要扶的强些。从这种角度来讲,孔子绝对是保君派,但是,又不是绝对的专制独裁派,他不过是希望君臣关系的等级秩序,进入和谐。而后代儒家讲的“君臣大义”,则带有臣完全卑屈于君的脚下的一边倒的意思。孔子讲的是君君,而不是忠君。实际上,孔子学说里,很少提到“忠”字,他强调的是仁字,以此实现君臣和谐。此外,还提到礼字,就包括他学习的韶乐,乐是礼的一部分,也是为了等级秩序的和谐的。这基本上就是孔子学说的核心了。

    下一次见面,齐景公又问孔子为政之道,孔子说:“为政重点是要节财。”

    这也算是很重要吧,指治理国家,重点是国君不奢侈,节省费用,就能少跟民众收税,民众就日子好些。后来孟子大讲特讲的仁政,其实内容也就是孔子这里说的“节财”,从而少税敛,而爱民。不过,孔子虽然讲“节财”,但是在礼上却是很舍得花钱的,因为礼是维护等级秩序的法宝和要术,而礼的那一大套场面模式,无不是要花大钱的,但孔子对此是毫不犹豫的,也也包括葬礼,所以他也讲厚葬。所以,国家再节财,给礼的预算是只能涨,不能扣。

    齐景公很满意,于是想任用孔子,但是他的相国晏子却说:“儒者滑稽而不可轨法(滑稽就是圆滑善辩,不受法制约),倨傲自顺,不可以为下(不肯做下级)。儒者崇尚厚葬,破产去搞厚葬,这样引导风俗可不好。又到处游说乞官,不可以治国。孔子搞得服装装饰特繁盛,又繁复的登降之礼,来回趋的细节,几代都研究不完,一辈子也学不会。您要用他来改移齐国的风俗,这不是治导小民的办法啊。”

    齐景公听了晏子的话,于是,再见到孔子的时候,就说:“我把你按季氏那样事奉,我还是不能啊。”于是,就以季氏和孟孙氏之间的标准对待孔子。

    季氏是鲁国的执政官,也就是说,如果不是晏子来说坏话,孔子可能居于齐国的执政层级的官位。这大约也是晏子紧张,来排挤孔子的原因吧。

    接下来,齐国的大夫有要害孔子的,孔子听说了。随后,齐景公又对孔子说:“我老了,不能用您的大道了。”

    于是,孔子就离开了齐国,返回了鲁国。

    孔子四十二岁的时候,鲁昭公流亡在国外,死了,儿子被三桓立为新的国君,是为鲁定公。鲁定公五年,季平子死了,儿子季桓子接班,接着当鲁国的执政官和本家族的掌门人。

    季桓子的家臣阳虎,在季孙氏家里权势越来越大,他跟季桓子的宠幸仲梁怀(可能是同性恋朋友),关系又也不好。阳虎打算把这只鸭子给驱逐了,经人劝说暂罢。到了这年秋天,仲梁怀又干了骄横违背家法的事,阳虎就干脆把他给抓起来,关进小黑屋。季桓子生气了,敢绑我的那谁,于是责说阳虎,阳虎干脆把季桓子也给抓了起来,桓子向他道歉,方才讲和释放出来。经过这个事,阳虎知道自己在季孙家已经权势甚大,开始轻视季氏。季氏上侵了君权,礼仪僭于国君,而他家族内的家臣又握了季孙氏的实权。这就是所谓陪臣执国政(陪臣就是家臣)。于是,阳虎挟季孙家而实际主持了鲁国的政事,成为鲁国实际的执政官。

    孔子这时候则在家研究诗书礼乐,招收弟子,人数颇多,甚有名气。

    到了鲁定公八年,阳虎终于开始在季孙家动手,把季桓子给捉了起来,打算杀掉,换成自己喜欢的季孙子弟会做季孙掌门人,从而更好地借此傀儡以主鲁国之政。并且,他打算把“三桓”的其他两家孟孙、叔孙氏的掌门人也如此处理,换成自己喜欢的傀儡。阳虎把季桓子押赴刑场,结果半路上季桓子跑掉,逃到孟孙家里。三家一起合作,跟阳虎的帮众打了起来。阳虎战败,逃奔阳平。

    鲁定公九年,阳虎在阳平又战败,逃奔齐国。鲁国的为期三年的陪臣执国命的状态,方才结束。

    不过,这种家臣掌了卿家族的权的情况,则还在有继续。这时候,孔子已经五十岁了,还是平头百姓一个。

    同年,季孙氏的另一个家臣,公山不狃,又背叛季氏作乱了,占据季氏家族的费城,同时他派人来召孔子,给孔子官做。使人召孔子。孔子因为一直没有机会当官,推广自己的学说,于是说:“从前,周文王凭着个丰镐小城而成了王(行王道),费城虽小,凭着它也是可以用啊。”意思是,从费城这里,行自己之道,以至于行于鲁国,于是打算去。他的徒弟子路很不高兴,不愿意老师去加入叛党。孔子反驳说:“他召我去当官,如果用了我,那就是建立个东周啊。”意思是,从前周文王建立的周朝,很好,我从费城这里重新起家,新搞出第二个一样好的周来,恢复从前周初的等级秩序和谐。

    说是这样说,但是孔子终究还是没有去。

    随后,因为孔子没有和阳虎、公山不狃这些叛乱的家臣勾结起来,鲁国掌握实权的“三桓”(三个卿族)觉得孔子是帮我们的,于是任用了孔子,叫孔子做了大司寇。

    鲁定公十年的夏天,齐国大夫黎鉏等人建议齐景公,跟鲁定公在夹谷搞个盟会,会盟上好好制一制鲁定公,叫他好好听齐国的话。于是,知会鲁国在夹谷盟会。

    孔子陪着鲁定公一起去,担任鲁国方的仪式主持人(相),孔子说:“会盟是文事,但文事者必有武备,您得把左右司马都带上,有些防备总好。”于是,临行带着左右司马及其武警。

    到了夹谷,设了坛位,坛有三级台阶,齐鲁二君在坛上互相交换礼物和施礼已毕,齐国的“有司”(官员)就上前,对齐景公请示说:“会盟得有些礼乐,请演奏四方之乐。”齐景公说:“好。”

    于是,齐国的乐舞班子,拿着旍旄羽袚的道具,中间还夹着矛戟剑拨的兵器,叫唤着就往坛上跑,这些乐舞人都是齐景公从莱城招来的,是东夷族的人,生猛的很,眼看似乎要劫持鲁定公。孔子立刻朝着坛上猛跑,一步一个台阶蹿上坛去(按照孔子最懂的礼仪,蹬一个台阶,需要俩脚并拢,再迈步蹬下一个台阶,孔子也不管了),到了坛上,孔子捋着袖子就喊:“两君会盟,怎么把这些夷狄(东夷)的乐舞给拿来了,这算什么艺术啊!能登这大雅之堂吗!您赶紧让您的有司把他们撤下。”

    孔子身材高大,模样吓人,而且颇有把力气,胳膊一挥,又粗又壮,虽然是个老头子,但是好似一枚重型炮弹,齐国有司不禁恐惧,就赶这帮人下去,这帮东夷人哪个肯听。这时候,鲁定公身边的左右司马和特警们,就拿眼睛使劲瞪着齐景公和相国晏子,这俩也害怕了,齐景公不禁心颤,于是亲自挥手,说:“你们都下去,你们都下去。”

    这帮东夷乐舞者,方才乱糟糟下去。

    过一会儿,齐国有司又上前按计划禀告:“我们请演奏宫中之乐。”

    齐景公说:“好。”

    于是,齐国的几个侏儒倡优又爬上坛来了,开始摇头晃脑地做戏,这种戏,不是跳舞什么的,而是类似小品,带点说唱,插科打诨,也有点情节,为了给主人凑笑玩的,类似赵本山和小沈阳。孔子又往坛上跑,三步跨上坛来,说:“这些匹夫都是迷惑诸侯的,罪当诛杀。”意思是,侏儒倡优是消磨迷惑诸侯意气的,要杀。鲁国有司上来,把“赵本山”和“小沈阳”杀了。齐景公大惧,知道自己总是不合义,比较理亏,回到国内后,甚是恐惧,于是对群臣说:“鲁国的臣子以君子之道辅佐鲁君,你们却以夷狄之道教寡人,让我得罪于鲁君了,怎么办啊?”

    有司说:“犯了错误了就要改,您拿出实际行动向鲁君谢罪就完了。”

    于是,齐国把所侵战的鲁国的郓、汶阳、龟阴田地还给鲁国,以谢这次的过错。

    到了鲁定公十三年,孔子对鲁定公说:“按照古制,大夫的城不能达到百雉。”雉是城的周长尺度,卿大夫的封邑的城太大了,就对国君是个威胁。孔子这么说,当然是为了国君张目的,以求恢复等级秩序的正常。于是,孔子建议鲁定公把三桓家族各自的首邑的城墙都堕毁了。

    鲁定公同意。

    鲁定公同意没有用,鲁定公没什么权,这事接着还得问三桓同意不同意。没想到,三桓却同意了,因为我们说了,三桓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其家族的家臣握有家族内颇大的权力,这些家臣同时还担任卿家封邑中某邑的邑宰,如果堕毁了这些封邑中的首邑的城墙,使得家臣不能据城叛乱(背叛三桓家族),这对三桓有利,于是三桓都答应了。叔孙先把其首邑郈城的城墙堕毁了。季氏也打算把自己封邑中的首邑(相当于都城)的费城的城墙堕毁,结果,公山不狃是季孙的家臣,同时是费城的邑宰,不乐意了,带着费人来攻击曲阜。三桓住在曲阜城里,而不住在自己的封邑的城里(这也是他们愿意堕毁自己首邑城墙的原因)。三桓赶紧拼命据宫防守。费城人打不进去,孔子又派申句须、乐颀出来主动攻击,终于把费城人打跑。国人也帮着追打费城人,公山不狃被打败,逃奔齐国。于是,把季孙氏的首邑费城的城墙也堕毁了。

    这时候,该堕孟孙的首邑“成城”的城墙了,其家臣公敛处父对孟孙掌门人说:“如果把成的城墙毁了,齐国人就很容易从北面攻入成。而且,成城,是您的封邑的首邑,您没了成城(被齐国人夺去),您在鲁国就也没基础了。我不同意堕成城。”

    于是十二月,鲁定公发兵围攻成城,结果没有攻克,成城算是不了了之。

    这次堕三都,算是孔子一箭双雕,既避免了卿家族内的家臣势大,据首邑而反卿家族,又削弱了卿家族的势力,避免他们更进一步侵犯鲁定公。等于把鲁定公--卿--卿的家臣,三层等级,给尽量恢复了一些和谐。

    基于此,鲁定公和三桓都同意这件事,唯独是季孙、孟孙家的家臣成了利益受害者,都不同意,乃至打了两仗。

    鲁定公十四年,孔子五十六岁了,在他担任大司寇的这期间(三年),市场上卖猪卖羊的不敢哄抬物价,男女在大街上走路都男的在一边,女的在一边,马路上道不拾遗,四方来客到了城邑里边,不用求官员照顾,都得到妥善招待。

    齐国看到鲁国被搞得这么好,就害怕了,说:“孔子当官,鲁国就厉害了,对我们不利,怎么办啊?”大夫黎鉏说:“我有个办法赶他下台。”于是,齐国选了八十个美女,打扮得花枝招展,又擅长乐舞,给鲁定公送去了。齐国这帮美女到了鲁国南门外,就在马路上停下,逗留。执政卿季桓子听说这事了,满嘴流哈喇子,就穿成老百姓的衣裳,微服跑出去看,一连去看了三次,他很想接收这些美女,于是假对鲁定公说,我要出去视察外地,于是跑出城去,整天去看这些美女,政事根本不管了。

    最后,季桓子全把这些美女接收了,三日不去听政,而且,郊祭的时候,也不随后把祭肉给大夫们送去(这是对大夫应有的礼,表示对大夫的尊重)。孔子见了,于是辞职出国。他出了都城,往南而去,乐师“师己”去送别他,说:“您没有什么过错,却下岗了。”

    孔子说:“我唱个歌给你听好吗?”于是唱到:“彼妇之口,可以出走;彼妇之谒,可以死败。盖优哉游哉,维以卒岁!”意思是,那些妇人,向你请谒,叫谁当官,叫谁下岗的,可以导致大臣遭受祸败,所以,妇女的嘴一张,咱就别等着遭罪了,先出走避祸好了。我走了以后,优哉游哉,岂不比受祸担心强。

    师己回到曲阜,把这话对季桓子讲了,季喟然叹道:“孔夫子是因为这些群婢怪罪我啊。”

    (孔子的辞职出走,表面上看,是嫌执政官季桓子贪图女色,不敬大夫,但也许有更实质的原因,就是三桓如季桓子为了家族利益,在为政立场上,多与孔子不合,所以孔子也没法跟他合作下去了。一个总是势大欺负国君,一个总想恢复秩序也就是替国君抬轿子,孔子下岗是迟早的事情。季桓子也因此并没有谢罪挽留他什么的。孔子虽然提议堕三都,比较合了三桓的意,所以提拔他与闻国政,但是真闻起来,又不是处处合三桓的意,难免也就愿意孔子下岗,孔子这样主动走了,又不伤情面,当是最好。故也没有挽留。)

    孔子带着徒弟们,随即就去了卫国(在河南北部)。

    卫灵公问孔子:“您在鲁国工资多少啊?”孔子说:“年薪小米六万钟。”待遇很高了。于是卫灵公也给他六万钟的小米的待遇。过了一阵儿,有人向卫灵公说孔子坏话,卫灵公就不打算接纳孔子了,但是,说叫孔子走,那也太伤情面,于是,卫灵公就想了个更文雅的办法,派人带着兵甲,到孔子的住宅里一出一入。理由大约是查治安或者缉毒什么的。孔子明白了,知道这是捻我走呢?于是离开了卫国。

    这人说孔子的坏话,我想,原因不外乎孔子是个保皇派,而卫国的卿族必然也不希望他来帮着国君弹压我们卿族,所以,不愿意孔子呆在这里吧。这里的问题不是这些国君不愿意用孔子,而是下面的卿大夫不愿意用孔子,而这又是孔子的学说所注定的。(恢复等级秩序的和谐,那就要适当抬举国君已经跌落的权位,哪个卿大夫能接受啊。孔子将继续这样在列国碰壁下去,一如他在鲁国已有的遭遇。)

    孔子打算到陈国去,经过匡地,匡人看见了,以为是阳虎来了,从前阳虎借季孙家而主鲁国国政的时候,曾经侵害陈国,并且嚷嚷以后还会来,刚好孔子长得跟阳虎有点像,都是吓人的模样,于是匡人气坏了,一起过来围追堵截孔子。孔子等人跑出包围圈,唯独颜回力气弱,落在后面,很久才追上来,孔子说:“我以为你死了呢?”颜回语无伦次:“老师没死,我哪敢死啊?”于是一行人继续跑,匡人继续追,把孔子一行人围堵了五天,徒弟们都吓坏了,绝望了,孔子说:“周文王死后,文就没有了,天要丧我这个文吗?我死了,以后就没有这个文了。如果上天不是要丧我这个文,匡人能把我怎么样呢?”孔子派徒弟钻出包围,去向卫国大臣某人求救,后者带着人来了,孔子一行方才得脱。

    孔子一行人也不敢再远走了,于是跟着卫国来的人,又回到卫国。住在卫大夫蘧伯玉家。卫灵公有个漂亮媳妇,很想见见孔子,就派人对孔子说:“四方来客愿意跟我们国君相好结为兄弟的,也都会跟我们小君相见,我们小君愿意见见孔夫子。”(小君就是君夫人。)孔子婉言谢绝,但不得已,还是去见了。卫灵公夫人名叫南子,坐在絺帷的帘子里,孔子进了她的室门,北面向她下拜。南子也在帷中下拜,环佩叮当,玉声脆然。孔子出来以后,就说:“我本来是说不去见,见了也就以礼相答了一下。”徒弟子路不高兴了,觉得老师进去是搞了男女不正当关系,孔子连忙指天发誓:“没有!没有!我要是有那个,上天厌我!上天厌我!”

    孔子在卫国待了一个多月,卫灵公和夫人南子坐着一辆车,一起在前面走,孔子坐在后面的车子上,跟着,招摇过市。孔子说:“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啊。”于是心中丑之,就又离开了卫国。

    孔子因为卫灵公跟夫人招摇过市,而把我这个贤人冷落在后面,地位还没妇女高,上次就是嫌鲁国的季桓子重视妇女不重视大夫(郊祭不给大夫分肉),这次也是嫌卫灵公不知礼遇自己,于是,还是离开了卫国。这一年,鲁定公去世,鲁哀公继位。

    孔子离开卫国,目标还是陈国,但是不敢再经过匡地了,就绕道走,先是路过宋国,在宋国暂时休息,没事干,就在一颗大树下面,跟徒弟们划了个圈,一起演习礼仪。宋国的司马“桓魋”讨厌孔子在这里装模作样,于是冲到排练现场,嚷嚷着要杀孔子,他的跟班把现场道具全毁了,把大树还拔了。孔子的徒弟们喊:“老师,快跑啊!”孔子说:“上天给了我生了很多德行,桓魋能把我怎么样?”意思是,有德的人必有天命保护,于是,一路迈着大步跑了。

    孔子于是离开宋国,往东经过到了郑国(河南中部)。结果郑国人就是多,在都城城门口,孔子跟徒弟们挤丢了(孔子招的这帮徒弟,有子贡、颜回、子路等人)。这帮徒弟乱跑,把老师弄丢了。孔子很懂事,跟被丢了的小孩似的,就在原地城门口等着,等着爸妈来领。子贡等人在城里来回打听,老师哪去啦?有郑国人跟他们说:“东门口好像有个走失的老头,脑门特鼓好像年画上的尧,脖子像皋陶,肩膀像我们从前的相国子产,但是腰以下比大禹短三寸(是个高个子,但上下比例腿略短点,大禹身高一丈),累累若丧家之犬,是不是你们喊的孔老师啊。”徒弟们赶紧扑出城去,果然是孔子在那儿等着招领呢。子贡抖胆把郑国人的话给孔子学舌了一遍,孔子欣然而笑,说:“说我样子像他们,还是不敢当。累累若丧家之犬,那是然哉!然哉!”

    孔子的心情就是好啊,心中宽阔有大志和自信的人,就是不爱生气。

    孔子终于穿越郑国,来到目标的陈国。在陈大夫司城贞子家住下。孔子在陈国一呆就是三年,可是陈湣公就是没有用他的意思,只是就一个最没用的事,把他当百科全书,派人去求问了一次,说:“我们国君庭中落下一只鹰,身上还带着根箭,一会儿就死了,箭杆是楛木做的,箭头却是石头的,箭长一尺八寸,这是什么箭啊?”孔子说:“这是肃慎人的箭啊。从前周武王战败纣王,连四方的蛮夷都来上贡,肃慎人就贡来了楛矢石镞,长一尺八寸,后来分封诸侯的时候,赐给陈国首君虞胡公的,就有这箭。”陈湣公赶紧派人到藏府去查,果然看到赐给祖上的肃慎箭,和这鹰上的一样。

    肃慎是东北北部的异族,这鹰中了箭,看来也飞了老远啊。

    三年后,吴王夫差已经很强大,又北上攻侵陈国,陈国经常挨打,也不安宁。孔子一看总呆着没事干也不好啊,就说:“我还是回去吧,回去吧,我们老家的这帮孩子(指徒弟们)都狂简,进取志向远大,别再这儿浪费人才了。”于是离开了陈国,打算再回卫国去。

    孔子回到了卫国边境,入境不远就到了蒲城,刚住下,就赶上蒲城大夫公叔氏以蒲城作乱,背叛卫国,打算投奔其他国家去。蒲城人见孔子是要去卫国都城的,那是投自己的敌人去,于是就杀入孔子的住处,要砍了孔子。孔子的徒弟中有个叫公良孺,个子高大,勇壮超人,拔剑死斗,蒲城人被吓得够呛。蒲城人说:“我们可以放孔子走,但是孔子必须盟誓,不去卫国,赶紧离开。”孔子于是跟蒲城人盟誓,说自己不去卫国。

    于是,放了孔子一行人出了蒲城。可是孔子还是奔卫国都城去了,子贡说:“您跟他们盟誓的话,能不算数吗?”孔子说:“被要挟的时候做的盟誓,可以不算数。”

    卫灵公听说又回来了(第三次来了),很高兴,跑到郊外迎接,问孔子说:“蒲城背叛了我国,寡人可以去伐他吗?”孔子说:“我看可以。”卫灵公说:“可是我的大臣们都说不可以,蒲城本来是我们边境地区防范晋国的门户,我们打它,恐怕不好吧。他们更要去投奔晋国了。”

    孔子说:“根据我在蒲城的观察,那的老百姓其实都宁死也不愿离开蒲城,作乱的只是公叔氏那几个人罢了。他们并不愿意跟着公叔氏叛卫而逃奔它国。所以您去打,他们必然归复的。”--从这一点上看,孔子也是有为政的具体才能的。

    卫灵公说:“很好。”不过,后面还是听了大夫的话,没有去打。

    卫灵公这时候已经老了,怠于政事,终究还是不肯用孔子。孔子喟然叹道:“假如能有用我的,几个月就能有起色,三年就能成治。”

    孔子窝卫国没事干,就跟乐师师襄子学习弹琴,学了一首,一连练了十天,还不练下一首,师襄子说:“这个你已经学得够会的了,可以学下一首了。”孔子说:“我已经学会它的曲子了,但是这里边的规律原理还没明白,我再练练。”过了一阵,师襄子说:“差不多吧,原理你都明白了吧,可以练下一首了。”孔子说:“原理我是清楚了,但是我还没明白这里边的志。”又过了一阵儿,师襄子说:“志也该明白了吧,快学下一首吧。我是按首收费的。”

    孔子说:“志是明白了,但是我还没把握住做曲子的这个人。”

    于是,又练了数日,最后穆然沉思,怡然高望,孔子说:“师老师,我已经把握住了这个人了,就是做曲子这个人,此人面貌皮肤很黑,身高修长,眼望如羊(大约就是眼睛的下眼白多,他正着看的时候,你觉得他是在抬眼望视,是种眼病,但被视为圣人的异禀),那不是周文王,谁能谱了这个曲子呢?”

    师襄子赶紧跪下给孔子下拜磕了个头,说:“我想起来了,我老师好像也跟我说过,这个曲子是《文王操》。”--那就是周文王被纣王囚禁在羑里监狱的时候,困极无聊写的曲子。

    竟让孔子给揣摩出来了。孔子其实特别爱唱歌。

    孔子在卫国总得不到官,干脆就离开卫国,向西而行,想去霸主晋国的执政官卿赵简子门下找官做去了。到了西边的黄河,突然传来消息,说晋国大夫窦鸣犊被赵简子杀死了。这窦鸣犊一贯反对赵简子专擅国政,所以被杀。孔子一看这阵势,我也是个保君派啊,去了不也是死。于是孔子对着黄河叹道:“美哉,这大水啊。洋洋而流。但是我不能过这个河了,这是命吗?”子贡问:“什么意思啊,你不去晋国了吗?”

    孔子说:“窦鸣犊是晋国的贤大夫,赵简子没当上执政官时,靠着他的帮助才上去了,等他得志了,却杀了他。我听说,把怀孕的母兽杀了,这样麒麟就不会再到城郊来了;涸泽而渔,这样蛟龙就不再替人们和合阴阳了,捣毁了巢和卵,这样凤凰就也不飞来了。为什么呢?物伤其类啊。鸟兽对于不义的尚且知道躲着,何况我呢?”孔子于是也躲着赵简子了。于是,反身而行,就终于回到了卫国。

    又住在蘧伯玉家里。这是第四次来卫国了。

    这一天,卫灵公终于找孔子来了,问的却是兵阵该怎么列。孔子说:“我对俎豆之类礼仪是学了一些,对打仗什么的,却没有研究。”第二天,卫灵公再跟孔子见面,就抬头看着飞雁,不理孔子。那是嫌孔子肯定是明明知道打仗,但是不愿意教我啊。孔子对国君有个特点,他虽然很强调崇君,但他要求国君对待臣子一定要以礼,像是季桓子不给大夫们分送祭肉,卫灵公带着老婆坐前面的车让大夫贤人跟着老婆屁股后面,这都是不合待大臣的礼的。若是君对臣无这样的礼,孔子的选择就是立刻离开这样的国君(跟后代的忠完全不一样,没有绝对的君臣大义,如后代儒家所唯一强调的)。现在,卫灵公又给自己脸色看了,不看贤人看那没用的大雁,于是孔子当即就离开了卫国,又去了陈国。

    到了秋天,鲁国执政官季桓子病了,喟然叹道:“从前我们国家差点就要兴盛起来,因为我气着了孔子,结果国家没有兴起来。”于是对儿子--接班人季康子(名叫季肥,是个胖子),说:“我死了,你必然接班执鲁国之政,一定要把孔子叫回来。这都在外边多少年啦。”

    季康子继位为执政卿以后,就派人去陈国召孔子来。他下面的公之鱼劝说道:“从前,你爸爸用孔子但是不能善始善终,为诸侯所笑,您又用他,若还是不能善终,就是再被诸侯所笑了。”

    季肥说:“那怎么办?”

    公之鱼说:“不如召孔子的徒弟冉求回来,冉求是很有能力的。”

    于是,派人去陈国召冉求回来。冉求向老师孔子辞别,孔子说:“你回去,不是得到小用,而是会得到大用。”

    这一天,孔子又对着门徒们自言自语:“回去吧,回去吧,我们老家的这些小子(徒弟们)狂简(志向狂大),各个才华好像布匹斐然成章,我不是个好裁缝,不知道怎么裁用他们的。”意思是,跟着我,都是浪费,回去当官去吧。

    徒弟子赣听了孔子这话,知道孔子本人也是思归,于是在送别冉求的时候,就嘱咐冉求:“你回去做了官的话,一定记着把老师叫回来。”

    冉求走了。次年,孔子又离开陈国,去了蔡国,同年,齐景公病死。再次年,孔子又离开蔡国,去了楚国的叶县。叶县是分封给了楚大夫叶公了,作为他的封地,叶公就问孔子,该怎么为政啊,孔子说:“那就是,来远附近。”让远方的人愿意移民来这里,让近处的自己的子民,都亲附自己。这大约就是得行仁政吧,少收税,少用刑罚,少杀人什么的吧。同时也要少打仗。你老打仗,必定勒紧老百姓裤腰带,谁还来你这儿,你老动不动乱杀人,谁还敢来送脑袋。这种来远怀众的执政之道,对后代影响不小,同时也是王道的特点。但是光靠这种德政、仁政,似乎其实也不够。

    又一天,叶公问子路,你们老师孔夫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子路觉得评论老师不好,就不回答。孔子知道了,就对子路说:“你当时何不告诉他,我们老师的为人,那是学道不倦,诲人不厌,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这么说说啊。”

    那意思,老师虽老,但还是想干点事的,很进取的。

    结果,叶公大约还是觉得孔子老了,老了就别当官了,于是,也没有给孔子什么机会。

    于是孔子等人,在叶国逗留一下,见没什么新鲜事,就又返回蔡国。半路上,有长沮、桀溺两个隐士在一起种地,孔子一行人路过这里,也不知道这俩是谁,孔子就叫子路过去向他俩问路,问渡口怎么走,在哪里。

    子路就过去了,问渡口在哪。

    长沮说:“车上那人是谁?”子路说:“是孔丘先生。”长沮说:“那他应该是知道渡口的。”大约意思是,孔子长年周流在外,找官做,应该熟悉路,知道渡口什么的。这是带着对孔子的挖苦了,并且表示我不会告诉你渡口在哪了。

    子路没办法,又过去问桀溺,桀溺问:“你谁啊?”子路说:“我是子路。”桀溺说:“是孔子的徒弟喽?”子路说:“是。”桀溺说:“现在天下就跟水流滔滔似的,到处一个样(意思是到处都不好),谁也没能力来改变它。你与其跟着孔子这个避人的人(躲避坏人、无道之君臣的人),不如跟着我这个避世的人。”意思是,你当我徒弟吧,跟着我隐居吧。见子路没有答应的意思,于是,他也就继续埋头耕地不理子路了。

    子路回去把这话告诉了孔子,孔子一时很怃然,过了一会儿,说:“人是不可以与鸟兽同群的(意思是不能去隐居,隐居就得跟鸟兽同群了,人不能离开社会),我不跟人类在一起还跟谁在一起呢(不能隐居)。如果天下都是有道的,那我也不来到处奔走来改变它了。”意思是说,正是无道,所以我在努力改变它,所以我没有隐居。

    还是想当官做点事,推行自己的道。

    孔子回到蔡国,在蔡国呆了三年,这时候,吴王夫差攻打陈国,楚昭王前去救陈,大军经过蔡国,暂时驻扎。楚昭王听说孔子在蔡国,就派人来聘请孔子做官--孔子也真牛啊,最终在蛮夷这里找到了官做。呵呵。

    孔子于是出发了,陈蔡两国的大夫就紧张了,互相商量:“孔子是个贤人,他所讥讽的正都是诸侯列国的病症。他在咱们陈蔡两国好几年,咱们这些卿大夫所干的,都不是合孔子之意的(可见,孔子的政治之道主要是帮着国君,而跟这些图私家利益、欺负蒙蔽国君的卿大夫过不去)。如果他去了楚国那里当了大官,楚国是咱的主子国,他一定挟楚国之力,把咱们这些在陈蔡用事(执政、管事)的卿大夫们给驱逐了,咱们不就完了吗?不能让他走。”

    于是一起带着兵,去追孔子,把孔子在野外包围起来了。孔子又是冲突不出去,粮食也没了。他的徒弟们全病了,站都站不起来了,就孔子体格好,照样讲课弹琴,吟诵弦歌之声不衰。子路气得要命,怒冲冲来见孔子,说:“君子,也会穷吗?”这个穷,不是现在的贫穷的意思,而是走投无路的意思。

    孔子说:“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这是孔乙己引用过的话了,意思是,君子穷了,会能安分地受穷,在困极无聊下,不会怎样,但是小人走投无路了,那就滥干了。子路怒冲冲地来对孔子说话,是嫌老师把自己和同学们领上了绝路,浪费了这么多青春,啥官也没当上,啥成绩也没干出来。孔子说,小人穷了,就斯滥了。那就是比如像你这样敢对老师乱吠,一点礼都没有了。

    孔子被围了,没办法了,最后让能说会道的子贡溜出重围,跑去了楚国,向楚昭王陈说,我们来上岗的路上,被人围住了。楚昭王当即派兵去营救孔子,孔子这帮人才摇摇晃晃地支撑着饿病了的身子,去到了楚国。

    楚昭王见到大贤孔子,分外高兴,觉得这贤人来我们蛮夷之国来支边,那得好好酬报啊。于是,打算把七百个里(里是居民小区,大约二十五家为一个里)的民户封给孔子,作为封地食邑。楚国令尹子西作为本地卿大夫的首领,一样不愿意有保皇派来帮着国君,制裁我们这些卿大夫,于是对楚昭王说:“你的使者们,有比子贡更能说会道的吗?肯定没有,他们连华夏话都到不了六级。您的辅政大臣们有高尚有如颜回的吗?肯定也没有。你的将军里边,有子路那个水平的吗?肯定还是没有。你的官吏有宰我这样的吗?也是没有。从前,周文王周武王,不过一百里的土地,最后却王了天下。如果孔子借据我们楚国,有这么厉害的徒弟为辅佐,那不是楚国的福啊!”(意思是,孔子凭着他那七百个里,也非成其周文王周武王那样的气候,把咱楚国全夺去了。)

    楚昭王想想,也就罢休了。不说给孔子封地命官的事了。

    这也未必是楚昭王很赞同子西的话,堂堂楚国几千里,能怕孔子这一小撮流浪汉会鸠占鹊巢吗?大约不过是令尹子西很有势力,从前楚昭王亡国,被吴王阖庐打得丢了都城,全是子西等人主持着,最终复了国,既然子西不愿意用孔子,他也只好给子西面子,不用了。

    孔子在楚国这里的遭遇,和在中原列国的遭遇,没有什么两样。都是君主喜欢他那一套学说,而臣子不让君主用这套办法跟我们这些既得利益者过不去。春秋末年,礼崩乐坏,卿族上干君权,贵族政治秩序颠倒,已是普遍现象,孔子非要给纠正回周初周文王周武王那时候的样子,是无法得逞的。

    刚好这年秋天,楚昭王又死掉了。

    孔子呆在郢都闲着,这一天坐车上街,又遇上一个疯子,这个人也没个名字,不过他朝孔子的车走来,接近了孔子的舆(车),于是,记录的人就管他叫“接舆”,他走过来,对孔子唱到:“凤啊凤啊,你的德为什么这么衰落啊(意思是你错了,你不应该出来当官)。你以往犯的错误已经过去了就算了(以往总想当官),未来还是来得及纠正的(赶紧离开楚国,别总想在这里找官做了)。算了算了,现在从政的都没好人,你不要跟他们掺合了。”

    孔子赶紧下车,想向他辩论和解释几句,但是这狂人偏不给他说的机会,撒腿跑了。

    孔子跑到各国乃至楚国想当官,行自己的道(恢复过去的好秩序和好政治),但是“接舆”劝他,现在没好人,你别干了。不过孔子想跟他辩论,意思是还是并不认同接舆的观念。

    虽然心里不愿意,但是形势还是没给他机会,新的楚王继位,是个小孩,更没有用孔子的意思,于是孔子只好离开楚国,第五次回到卫国。这时孔子六十三岁,而鲁哀公已经在位六年。

    孔子之所以一再呆在卫国,大约是卫国多贤人,比如蘧伯玉、孔文子、祝鮀、王孙贾什么的,既然贤人多,也就是卿大夫们不是很坏,对政治破坏的不是很厉害,所以孔子还愿意在这里多呆呆,几乎成了他国外的唯一据点,第二故乡了。孔子的很多弟子,也都在卫国找到了官做。比如子路随后就做了蒲城大夫(看来这个造反宣布脱离卫国的蒲城,还是又复归卫国了),所谓蒲城大夫,那就是蒲城都归他管,随后又改做了卫国大夫孔悝的家宰,即最大的家臣,负责家族封邑等内外政务。

    又过了四年,冉求自从回到鲁国后,就做了季康子的季孙家的大家臣,做了季氏宰,这一年,他替季氏带兵,出去跟齐国人交战,大胜。回来之后,季肥(季康子,现任鲁国执政卿)问他:“你这打仗的本事,也是学的吗?还是本来就会。”

    冉求说:“是我和孔夫子学的。”(孔子看来确实会打仗,但当时就是不教卫灵公。)

    季肥说:“那我把孔老师召回来,你觉得怎么样?”

    冉求说:“召他回来可以,但是来了以后,不要叫小人掣肘他,就好了。”

    于是,季肥派人去卫国召孔子回来。孔子正好也在卫国混不下去了,卫国的卿卫文子(就是被孔子说为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因此被谥为文的那个)要跟另一个卿打内战,要攻击卫国大夫太叔疾,问孔子怎么打好。孔子心说你至于为这事打架吗?那太叔疾本来有个媳妇,还随嫁了一个妹妹,但是媳妇的爸爸犯了错误,出逃了,孔文子就让太叔疾休了自己的媳妇,娶了孔文子的女儿,不料,太叔疾还跟前妻那个随嫁的妹妹藕断丝连,给这妻妹妹修了个宫室,整天在一起,孔文子大怒,因此要举兵打太叔疾,替自己的闺女争子。孔子心说你为了私斗的事向我请教主意,这不是污辱我吗?于是,就说:“我对这个不懂。不知道。”然后,孔子召集徒弟,就要离开卫国,说:“鸟可以选树林,焉有树林选鸟的。”喻自己为鸟。要飞走。

    孔文子赶紧过来道歉,反复拉孔子留下。孔子是像鸟一样敏感的,你干一点坏事,我就要离开你。孔文子也是主卫国政事的诸卿之一。

    正在这儿拉拉扯扯呢,孔子正犹豫要不要留下,这时候,鲁国季肥派来的请孔子回国的使者到了,孔子见状,更不想留了,于是,离开了自己的第二故乡,结束了十四年的周游漂泊,回到了自己的父母之邦--鲁国。

    孔子回去以后,并没有被授予官职,大约因为太老了--他一切的从政,不过就是从前做过三年大司寇的经历。但是,鲁国人把他当国老对待,就是退休的老干部,他也是曾经为官的,所以,也接受对为政之道的咨询,发挥老干部的余光余热。

    鲁哀公跑来,向他问如何为政。其实鲁哀公也不用问(他后来是被季肥驱逐了,客死越国),他也没啥政事可为。孔子说:“为政就在选臣。”这是有一定的针对性的,选的都是三桓家族的季肥这帮人,没有忠于你的能人,还能做什么呢?

    季肥(季康子)作为执政卿,也跑来问如何为政,孔子说:“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意思是,政,就是正啊。你带头正,谁敢不正呢?

    那就是季肥不正,决策净为本家族考虑,而不是为国家考虑,自己都图私误国,下面还不都跟着。总之,算是没表扬季肥。

    鲁国这时盗贼也多,季肥很为此发愁,于是又跑来问孔子,怎么对付盗贼。孔子说:“只要你不多贪欲,那么这些老百姓,你就是赏着让他们去盗,他们也不去盗。”

    那意思是,你自己贪,贪图扩大家族势力和财富,下面也跟着图私,为自己捞好处,能有势力的,就抢,没有势力的,就当盗贼去劫掠和偷。都是你不正,下面人跟着学歪了。

    估计这样问几次之后,季康子也不来问了。所有问题都是我错。这里也不能一味怪罪季康子,以及从前的各届季孙等三桓家族掌门人,在分封制和贵族政治下,作为家族掌门人而同时为国家的卿,他们本身也负有家族发展的“天职”,不扩大家族的封地地盘、民众数量、财富、国家中的权力份额,就不能保家宜室,乃至求家族永远富贵繁达。卿家族在争卿家族的发展权和发展空间,君族在争君族的对国家的支配权,这本是君族与卿家族的这种多家族联合体执政的政治模式,所注定的君与臣的竞争,这和未来的皇权时代的大臣贪污图私,还有不同。卿和国君间的竞争,属于股东间的竞争,而未来的臣子贪污受贿,在皇帝看来,则是来打工的,偷了我的公司的钱。

    孔子,不过是希望君--卿--大夫--士之间,有个良好的股东治理模式,即好的等级秩序,不要恶劣竞争,以下陵上,以及像孔文子那样,卿和卿之间互相火并地掐,虽然这正是春秋后期的残酷现实。各国被打跑的国君,打跑的卿(被别的卿打跑),那好比小陨石一样,在天际乱转。

    客观来讲,孔子在试图让这个变态的局面恢复既有的曾经的和谐,但他实际上在不知不觉地为整个不可收拾的贵族政治挖坟。也就是说,他培养的那一大帮徒弟,以及随后因此不断教育激发起来的平民出身的人将在战国时代,受了知识的武装,获得了力量,于是起来,整个把贵族政治掩埋,没有恢复孔子理想和期望的从前的好秩序,而是干脆全部灭绝,形成的是皇权及皇权治理下的平民官僚治国的,类似秦汉的模式--而战国正是这一过度时期。

    孔子首开办私学的风气,让知识走向平民,是推动这一社会架构变化的一个驱动力吧,不然,这个已经无法救治的贵族政治体系,也确实不知该如何收场了。当然,这不是孔子的初衷。而孔子后进的儒者,则顺应皇权+平民官僚的治理模式,把孔老师的学说,做了改变,无限加强其崇君的成分,把孔子的追求等级秩序和谐,变成追求君主集权下的君对臣的绝对权威(所谓“君臣大义”),把孔子为实现其目的而强调的两个手段--仁和礼,变成了适用追求君主集权政治下的等级秩序的忠和礼。这种变化,也是必然,如果贵族政治必须终止和葬送的话。不可能想象和指望,孔子所希望恢复良好的贵族政治都结束了,孔子的学说还百分百纯净原版地传用下去。

    不说这么多了,孔子最终在鲁国也没有再被季肥授予官职,孔子本人也不去求再出仕。

    孔子于是开始专心治学和招生,他帮着鲁国乐师,把鲁国已经搞得错误百端的乐,给恢复了正确,各种篇章在什么时候和场合下该怎么演,都各得其所。那时的《诗》有三千多篇,孔子进行筛选,把主题思想有助于礼义的给保留下来,删减成三百零五篇,以为《诗经》。所以这些诗,也都体现了政治之道,后代儒者就来回揣摩,大着胆子胡乱解释这些诗的各自的寓意,简直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并且是朝着有利于君主专制的方向去解释。

    孔子晚年又喜欢研究《易经》,说:“假如我不是这么老,能再有几年时间,我一定把《易》搞得通熟了啊。”--也好在他没有搞《易经》,不然,又被他给删改了。

    孔子拿着《诗经》《尚书》礼乐的书,来教新招来的大批学生,弟子数量达到三千人。(从前周游时候跟班的弟子,不过几十人。按孔子评价,早年的学生比现在扩招后的,素质高得多。这三千学生中,《诗经》《尚书》等六门功课都是A的,有七十二人。)

    孔子回到鲁国后八年,到了鲁哀公十四年,鲁国君臣出去狩猎,叔孙家的掌门人也驾着战车,他车上的保镖打到了一头野兽,很奇怪,谁都不认识。众人以为不祥。就扛来问孔子。孔子看了,脸色就变了,说:“这是麒麟啊。”孔子哀叹道:“我的道,已经穷啦!”(走入绝境啦。)

    麒麟本是太平之兽,类似圣人的东西,现在被打死了,这是上天告诉孔子,孔子这个不合时宜的人,也性命将终啦。麒麟被世人糊里糊涂地打死,死了也不知这是什么,孔子也在这个不能接受和行其道的世界,要步入终结了,被世人糊里糊涂地绝弃了。

    孔子抓紧时间,开始写一本带有“诽谤”性质的书--以前一直活着,不敢写,现在知道要死了,谁也管不了我了,也惩罚不了我了,于是开始说真话了。他把鲁国史官手上的史料,给拿来,按照自己的意愿,体现着自己的学说理想,进行整理增删,从春秋初期的鲁隐公,写到鲁哀公十四年,合计十二届国君,记录了鲁国以及同时国际列国大事,文辞简单但是含义广博,比如吴国楚国的国君自称为王,他在书中却贬之称为“子”(为了维护周王以下的等级秩序,诸侯如何可称王),践土之盟晋文公实际上是召周天子来开会,但是他写成“天王狩于河阳”(还是维护周王的等级秩序),类似这类的东西来规矩当世。里面含了类似这样的种种贬损之意,等待后世有他所希望的真的有德能的贵族之王,发掘出这些意思,来行之于世。这就是《春秋》一书。《春秋》一书中体现的这些意思,一旦显露出来,则天下的乱臣贼子,就可以惧怕之。总之,还是为等级秩序立法,在书中追求这样的秩序。现实中的秩序已经不可改变,就在书中把违背这一秩序的种种人和事,大骂暗骂一通。以惧乱臣贼子。

    孔子因此说道:“后代赞同我孔丘的人,是根据《春秋》;后代有罪责我孔丘的人,也是因为《春秋》。”

    这意思大约是说,如果后代真有德有能的人,恢复了王--诸侯--卿--大夫的从前的良好秩序,那一定会因看了《春秋》这书,赞赏我,感谢我,认可我。如果后代越来越坏,类似陈蔡卿大夫的那帮乱臣图私的大夫们更是窃据了国器,乱得不可开交,他们变成了国家和社会的主宰者,这些乱序僭位的人成了主宰者,他们看了我这《春秋》,一定会把我骂为坏蛋和罪人和丑类的。未来的社会好,我的书和我得到大家的推崇,未来社会遭,我的书就是谤书和异端,被未来社会掌权者的舆论所口诛笔伐。

    然而事实上,未来皆不是上述两种走向,既没有恢复前者那么好,也没有变成后者那么糟。后世变成了皇权专制,不再重复,《春秋》则通过后代儒家按照皇权专制的胃口来重新解释,解释这本言辞简约(倒霉就倒霉在简约上了,孔子的各种讥贬都说了很隐晦)的书,以达到新社会秩序的要求。孔子还是因此书得到了巨大荣誉和推崇,但实际上这已经却不是他的书了。

    次年,在卫国给孔悝做家臣的子路,因卫国爆发君位之争引发的卿族内讧,为了帮着主子孔悝,竟然被敌对派杀死了。孔子知道了,大病不起,期间勉强起来,拄着仗出门溜达,对来看望他的子贡说:“泰山要崩坏了吗,梁柱要摧折了吗?哲人要萎谢了吗?”然后泪下。

    七天后,孔子死去。

    时年孔子七十三岁。

    弟子们把孔子安葬,都穿了三年的孝服,然后方才各自诀别离去。唯独子赣在坟旁盖了草庐,又住了三年,方才离去。后来鲁国世代祭祀孔子,而儒者也在孔子的坟旁演习礼仪。孔子的坟很大,有一顷地。他的故居则改为祭祀他的庙,至今到汉代二百年祭祀不绝。我们高皇帝刘邦(虽然从前不识字,革命后才开始学)每次经过鲁国,都亲自以太牢去祭祀。汉各诸侯过的卿相来鲁国出差,都先来拜谒孔坟孔庙,然后才办事。

    太史公曰:《诗》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意思是,对于高山,虽不能至,但是心向往之。我读孔子的书,就想见他的为人。我也去了鲁国,看了孔子的庙堂和车服礼器,以及诸儒生按时在他家里演习礼仪,我徘徊很久不能离去。天下的君王贤人多了,荣于一时,死了也就没了。孔子布衣出身,传了十几代,现在的学者还是宗他为师。从天子到王侯,中国谈六经的都折中依据于孔子,可谓至圣啊。

    笔者案:孔子的思想主张和学说,其实并没有原版地行于后世,这个,我文中已经逐次提到了,把助其等级秩序和谐的仁和礼,变成了皇权集权统治秩序下所需要的忠和礼。所以,孔子的仁,在后代王朝,也只是肤浅简单地提提,乃至今人已不知仁是何义。后来干脆被佛家的善所取代,虽然与孔子的仁并不意义全合。

    至于孔子的礼,倒是传了下去,就如司马迁也看到的,但是这种礼,也只限于礼仪形式上的,而孔子说的礼,除了形式上的,还包括为了维护等级秩序的和谐的很多传统制度。但是这些制度部分,被皇权时代的法填充了其位置,也不复如前那样。

    孔子的学说被后代变化,轻重点和着眼点和内容和形式都发生了变化,而且是持续的变化,但无论怎么变化,他们都说这是孔子的原意,是孔子的要求和主张,所以,不变的,乃至日益加强的,是君臣士大夫对孔子的推崇。

    孔子终于成了古代皇帝喜欢的思想界大牌明星,虽然后代帝王眼里的孔子怕是孔子自己也不认识了。不但历代皇帝们都要两跪三叩行礼于孔夫子的庙前,连为“匪”的我国历代农民造反派英雄,也是一定要尊孔的--譬如李自成、张献忠、黄巢,或者异族的拓跋圭、忽必烈、石勒、康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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