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情书·彩虹-春陌曲,杏花少年足风流(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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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瞳的心里,有着无数光球在迸裂,在喷发,烧灼得她五脏俱焚。

    但她的身体,仿佛已经化成了一座石雕,不能移动半分。

    那个声音,是宁叔叔吗?是宁叔叔吧!

    那个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街上最有名最和气的医生叔叔!

    他有着温和的笑容,干净的手指,对所有小孩都很友善,说话很好听。

    他永远不会对他的妻子呼来喝去,所有人都知道,他温柔地唤她“小雅”,那个女子,辞镜的妈妈,也永远是干净漂亮的样子,整条街上,只有她会弹动听的钢琴。

    还有优秀美好的最爱穿一身白衣的宁辞镜。

    而那时候,她只是摆水果摊的花家的小女儿,她的妈妈成天穿着拖鞋坐在摊边打扑克,她的爸爸每当看到妈妈输了就会猛地吐出一口浓痰,然后一掌把她推开,自己上阵。

    他们一家的生活就像树底下一窝一窝的蚂蚁,她就是最小的那一只。

    但是宁辞镜一家,就像树顶芬芳的花朵,她即使偷偷仰望,也觉满心欢喜。

    在那场变故发生以后,她以为宁辞镜一家只是离开了那里,他生活在其他的地方,可是依然美好,依然闪光,依然是她心里最初那样的记忆。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家的生活,在宁家消失后突然间阔绰起来。

    父母不再去街口摆水果摊,他们搬进了新的房子,还购买了两处铺面开始收租,他们有了更多的时间,在牌桌上大战淋漓。

    渐渐没有人再疼惜她的存在,她就像一个布娃娃,默默地在自己房间里长大。

    等日子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地过去,她开了一家花店。

    只因为她一直藏着一个小小的心愿,也许有一天,他走在街上,会看见坐在玻璃窗边的她。如果那样,她就可以告诉他,她生活得很好,她还是要叫他辞镜哥哥,她长大了,可一切一切都没有改变。

    可是现在她终于知道了。

    那一场灾难,不仅仅弄瞎了她的眼睛,还毁灭了整个宁辞镜的家庭。

    就像花朵从高高的树顶坠落,凋落成泥。

    一切一切早已在十年前改变,不可回头。

    5

    从山上回来后花瞳就一直异样的安静。

    她不再像从前一样感觉灵敏,常常坐在花丛里,很久很久都不会发出一丝动静。有时候客人进来叫很久,她才突然从梦中惊醒似的抬起头,又错把铃兰拿成带刺的玫瑰,一把抓住时手指血珠淋淋。

    她知道宁辞镜为什么不愿意见她了。

    花朵从树顶坠落的疼痛,或者是她一生也不会明白的惨烈吧?他应该恨她,如果不是不懂事的她缠着上山,又在下山时睡着,那么一切一切,也许真的可以永远不变。

    是她毁了他的一切。

    她终于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疼痛,那是一种不能呼喊出来的绝望,像锋利的小刀划过心尖,很久很久以后才裂成两片。

    远远比她当年在医院醒来时换药时更痛。

    因为不可停止,亦不可言说。

    三个月后的一天,瑞寒兴奋地冲进花瞳的店。他终于找到一个斯里兰卡一流的眼科医生,他看了花瞳所有的详细资料后,答应尝试为她手术。

    把这个消息告诉花瞳时,她只是平静地微笑。

    已经长大的女孩,怎么会不明白男子的心意,只是,她坚持叫他于先生。

    他爱得茫然而绝望。

    他蹲在她面前,对她也像是对自己轻轻说:“我们去治眼睛,好不好?”

    花瞳微微地低着头,她的脸就在离他咫尺的距离,他甚至能够看到她睫毛里飞动的蝴蝶。

    她微笑着,却慢慢摇了摇头。

    “我不去……不去。”

    瑞寒的心突然收紧,她看不到他僵住的表情。

    所以她仍然轻轻地说下去:“于先生,你能再带我去找一次宁辞镜吗?只一次,好吗?”

    她终于又说出了这个名字,这一次,是用着温暖甜美的声音。

    电梯在缓缓地上升,指示灯变幻着。

    瑞寒终于牵着花瞳站在23楼的一间房门口。

    是的,他知道辞镜住在这里,这是他这次回国前为父亲买的新居。他一直知道辞镜就在这里,这并不难。

    但是他终于还是要以这种他最不愿意的方式与他的兄弟相见。

    他不能拒绝花瞳,只希望她不要说出这种请求。

    可是她终于说了。

    她对他,辞镜对他,都是缘分,也是魔力。

    门开处,宁辞镜吃惊地看着一脸木然的瑞寒,还有他身边,那个表情安静的少女。

    宽敞的客厅里,空气有些窒息。

    宁辞镜站在巨大的落地窗边,目光不着边际地落在远处。

    如果可以,他希望瑞寒永远不要带花瞳出现在这里。自他那天从花店冲出后,他就预感到他和于瑞寒的兄弟之情将因为这个女孩而发生改变,因为他从未见过瑞寒对一个女孩那样近乎虔诚的表情。

    而他,是瑞寒深爱着的女孩的仇人。

    他和她,在彼此心里,都是命运中不可触碰的伤口吧?不可相见,也不愿再见。

    或者这就是命运。

    于瑞寒也没有说话,他看着辞镜的背影,突然间感觉他们之间的陌生。

    在这一场演出里,他不知道辞镜在想着什么,也不知道花瞳在想着什么,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想给这个叫花瞳的女孩幸福,但是他不知道她怎样才会幸福。

    在难堪的沉默里,女孩突然开口了。

    她面对着窗子的方向,清甜地唤:“辞镜哥哥。”

    辞镜哥哥。

    叫这一句,她在心里等了十年。

    而今风轻云淡。

    听到的人,却是全身大震。

    屋里的人,都看不到他的表情。

    花瞳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角,她已经偷偷练习了无数次,要自己声音甜美,表情平静。

    但是她的身体仍然止不住微微颤抖。

    “辞镜哥哥,是你吗?我是花瞳,你还记得我吗?”

    十年前,水果摊边的小女孩,拉着白衣少年的衣角,怯怯地说:“辞镜哥哥,我是花瞳……”

    他当然记得。

    从在花店第一眼看见长大后的她,他就知道,他一直记得,从开始到现在。

    “辞镜哥哥,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可是今天来找你,我只是想求你一件事……辞镜哥哥,请帮我治眼睛,好吗?”她向着未知的方向仰起她的脸,努力地微笑着,就像十年前,努力地不说疼。

    宁辞镜蓦然转身,他的动作是那样的突然,以至于纯黑衣角像尖利的翅一样扬起又落下。

    他的眼里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望着瑞寒,瑞寒望着他。

    两人的眼里都有着突然蹿起的火花。

    花瞳仿佛感觉不到空气里微妙的变化。

    她微微低下头,转向瑞寒的方向:“对不起,于先生,那天你在我店外接电话,我偷听到了……最有把握治我眼睛的人,正是辞镜哥哥……辞镜哥哥,他已经是这么出色的眼科医生……我……我真的很高兴……”

    少女温柔的脸上出现了彩虹般的光芒,仿佛是欣喜,又是忧伤,瑞寒一时间呆立无语。

    宁辞镜猛地闭上了眼睛。

    他慢慢地将右手朝上移动,一点一点,移近自己的额头。

    自从家生变故,母亲病逝,他就慢慢地从一朵花,长成了一棵树。

    他机缘巧合进入于家,又得到于家父母的栽培,十八岁后更是由他心愿送他去美国念书。他的生活看似由一场灾难变成了一场虚惊,除了母亲不再,他的人生,依然回到了美好骄傲。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每午夜梦回,他都会冷汗涔涔,心痛难忍。

    那场灾难是一根刺,无法从心底拔除,也无法忽略。

    谁都不知道他在美国为什么选择了眼科医学,并且以惊人的天赋和毅力师从一流的教授,几年后年纪轻轻的他竟然成为行内翘楚。

    他为无数人医好了眼睛。

    除了,花瞳。

    她的眼睛,是他不敢面对,亦不愿触及的旧疾。

    那是他和他们全家惨痛的过去。

    但是这一刻,已经长大的少女却站在他面前,用像天使一样清甜的声音,对他说,辞镜哥哥,请帮我治眼睛。

    眼睛,她的眼睛。

    他步步后退。

    背后,是23层高的落地玻璃墙,他退无可退。

    宁辞镜慢慢睁开眼睛。

    落地窗外的万道阳光突然间射进屋内,正面照在花瞳仰起的脸上。

    宁辞镜突然看到,花瞳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分明有着大颗大颗的泪珠,像散落的宝石一样,闪着炫目的光芒争先恐后地往下掉。

    但她的嘴角还在微笑着,仿佛这笑容不知道眼泪的忧伤。

    他一时间惊呆。

    心里有巨大的轰鸣在撞击,他竟分不清今夕何夕。

    直到那无数炫目的光芒突然间消失,愣怔间,竟是瑞寒已经忍无可忍地把花瞳拉出了房门,塞进了电梯。

    宁辞镜猛地清醒过来,急追出去。

    电梯门正缓缓合拢,满脸泪水的花瞳在瑞寒的手里猛烈挣扎。

    辞镜一把抓住电梯的门。

    门再次缓缓打开。

    他听见自己无力的声音:“请重新安排一下,这个手术,我做。”

    6

    手术台上,花瞳穿着雪白的病服,安静地躺着。她紧闭双眼,嘴角有着甜美的微笑。

    宁辞镜默默地看着她的脸。

    他手指冰凉。

    曾几何时,小小的她,也是这样安心而甜美的表情,伏在他的肩头,一只雪白的小手垂在他的胸口。

    那时候风很清甜,杏花正好。

    人生亦有着无数美好的可能。

    然而突然间,风云色变,母亲那当街下跪的身影,父亲那绝望憔悴的脸,在他的脑海里交替出现。

    宁辞镜的心像被谁紧紧揪住,全身控制不住地微微摇晃。

    好不容易闭着眼稳定住自己的情绪,他慢慢在她面前俯下自己的身子。

    他终于轻轻地问出口:“花瞳,你恨我吗?”

    你恨我吗?这是问她,也是问自己。

    当年的变故,又怎能是一个恨字可以了结,可是,就是恨,也不知道该恨谁。

    所有人的命运都被改变,所有的痛苦都平分在每个人身上,所有的春光明媚都再也回不到当初。

    可是,要怎样的结局,才可以让他坦然面对?

    花瞳的睫毛轻轻地抖动了几下,她睁开了她乌黑的眼睛。

    她的眼角有着晶莹的闪光。

    她说:“辞镜哥哥,其实,我一直想和你说,对不起……”

    是我不该缠着上山,是我不该在下山时睡着,是我父母太过于贪心,是我太弱太小,我拼命地说不是那样都是我的错可是谁也听不到。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那种极度眩晕的感觉再次将宁辞镜牢牢包住。

    女孩忧伤温柔的忏悔,让他如坠地狱。

    他知道不是她的错,可是,那是谁的错,是谁改变了每一个人的生活?是他吗?他的错让父母用失去美好一生来做代价?

    他全身颤抖,所有不敢面对不曾面对的往事在这一刻疯狂翻涌起来,令他几欲疯狂。

    他无法面对,他的手没有办法像平时一样稳稳地拿起手术刀,他做不到。

    他不要再面对这惨痛的过去,他只想逃。

    花瞳突然感觉到了什么。

    她猛地从手术台上坐了起来,急急地伸出双臂,紧紧搂住了宁辞镜的脖子。

    她不能让他逃走,她的辞镜哥哥。

    如果他逃走,她将一生都是他心里解不开的结,她可以看不见,但是宁辞镜不可以不快乐。

    她要他面对她,她要他面对过去,她要他明白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他的错。

    只要他亲手让自己重新看见。

    宁辞镜全身僵住,不能动弹。

    那时候,她害怕他不带她玩,她害怕他不理她,她害怕他记不住她的名字。亦是这样的举动和这样的表情。

    那一刻,他甚至有一种错觉,这么多年了,什么都没有变化,还是那春日的杏花游,一切美好如旧。

    他惊异地发现他狂乱的心竟在她紧紧的拥抱中一点点平静下来。

    她的眼睛,近在咫尺。

    他为什么会去美国,为什么会主攻眼科,为什么会毅然归来?

    到底所有的理由有没有一点,是因为眼前这双带着泪花对他充满依赖与信任的眼睛?

    在这双依然如孩童般清亮的眼睛里,所有关于对错的纠缠与质问都像潮水般一点点退去。

    他终于缓缓地、迟疑地回抱住她,像许多年前做的一样。

    7

    三个月后,瑞寒的宝马车停在熟悉的街口,看着曾经坐着花瞳的花店。那落地的玻璃窗依然光洁,用花瓣拼成的“宁愿归来”几个字仍然美好,然而店门紧闭,鲜花不再。

    花瞳的手术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失明十年后能够重见光明,这在医学界也创造了一个奇迹。

    然而手术宣布成功后的第二天,主刀医生宁辞镜就带着父亲消失了。

    只有瑞寒知道,辞镜已经按照和他的约定,离开了故土,定居美国。

    瑞寒把一切都计划得很美好,却只有花瞳,是个意外。

    她没有给他任何一秒机会,自出院后第三天,她就留下一张字条,关闭了花店,追随辞镜而去。

    她在字条里说,她会找到他,就像她从十岁时开始等,他终有一天会回来。

    宁辞镜,注定是她不可替代的美好意外。

    她已经长大,她清楚地知道她需要什么。

    来自中国的最年轻优秀的眼科医生,即使走遍世界,她知道她定可寻找到他。

    瑞寒按住心口,终于苦笑。

    他拨电话给海那一边的宁辞镜,一字一字地给他念那张字条。

    电话那边一直很安静。

    很久很久,他终于听到那个熟悉的温柔的声音:“谢谢,我愿意试着等她到来。”

    街的另一边,正有玲珑少年与少女嬉笑着打闹而来。

    又一季阳光明媚,花香满头。

    你说,你希望来生再也不杀一人,十指不染一线血花,心无愧疚地做回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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