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缓歌缓缓道:“你笃定花叶禅会如约交出帅印,随你回京?”
花叶姜道:“他是真正有抱负的人,当皇帝是他的梦想。”
穆缓歌沉吟道:“也许他不喜欢这种赠予的方式——若自己抢来,似乎更加得意。”
花叶姜沉默片刻,微笑道:“你知道我为何选择了他而不是我大皇兄花叶鸿吗?”
他不待缓歌回答,便自行揭晓:“因为他是恰好不喜欢你说的那种方式的人。”
话音刚落,就见一队兵马从帝京军队扎营处渐渐奔近,一面相同的“花”字金色大旗也出现在众人视线里,片刻之后已能看清来人的服饰,奔在最前面的人显然正是花叶姜的二皇兄花叶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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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真的要挟兵权逼皇上退位?若传遍天下,这可是遗臭万年的事。”花叶禅似乎仍有些不确定。
他自小聪明过人,胸怀天下,自认是执掌天下的人选,然而通过这样的方式得到皇位,是他所不曾想到的。
“我怎会挟兵权逼父皇退位?我只是途中突染病疾,不得不带队回京而已……只要父皇自愿将皇位传于皇兄你,我自相信皇兄会履行对我的承诺,有生之年不动苍山一草一木,以仁治国,福泽万民。”花叶姜微笑道。
“但父皇恐怕不会……”花叶禅欲言又止。
“帝京十万兵马和苍山两万死士均在我手,父皇不得不同意我的要求,将太子之位传于你,让你即刻登基,若传出去,说到底,还是天家之耻……可是,如果太子恶疾加重,成为废人,皇上换太子,立新君,就是为万民福泽着想的圣举了吧?”
“废人?”花叶禅微微动容,未等他有所思索,忽见花叶姜快如闪电地翻手为掌,击在自己的胸口,瞬间一口鲜血喷出来,站在他身边的穆缓歌的衣上也溅上了点点触目惊心的印记。
花叶禅震惊莫名地看着穆缓歌似乎身形微微一动,以他的身手,他显然可以阻止,但他竟然未出手,最终沉默着把脸扭开。
花叶姜轻轻地咳着,但他的脸呈现出柔和的笑意,此刻雨势渐歇,天地间仍然昏暗,混沌不清,几滴鲜血滴落在泥地上,很快模糊不清。
“缓歌,如果到时候我下不了手,你一定要帮我。”花叶姜低声说。
穆缓歌似乎在忍耐着什么,听到花叶姜的话,他猛地转过脸来。他的眼里似乎有着某种灼人的火焰,就连花叶姜也为之愣怔。
他冷笑一声:“放心,我会如你所愿地帮你,尽断你全身经脉,让你从此成为一个连行走也不能的废人。”他的语气明明是冷的,却在轻轻地颤抖。
花叶禅又是一惊,道:“太子这又是为何?”
花叶姜却没有回答他,他轻轻地将嘴角的血迹拭净,低声道:“即使是个废人,也可以安心地在河边钓鱼,晒太阳,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不会一夜噩梦盼天亮吧……”
他话音未落,穆缓歌突然伸手一指,远处,帝京的方向,竟然又依稀出现了一面“花”字大旗。
太子贴身近卫已经冲上前去,却见来的人中一黑衣老者高举着一帧黄色绢帛,远远就尖声啸道:“圣旨到,太子何在?”
花叶禅和花叶姜均是一凛。
这时,帝京军队已经辨清了来人,是当今皇上座前大太监明德,而列队在前方的兵众也听清了他的喊话,顿时,一排排兵众如潮水般跪倒,一时间气势如虹,苍山诸军则不明所以,仍然严阵以待地站立着,气氛瞬间紧张了起来。
转眼间明德的马已经到了跟前,花叶姜上前一步,惊讶地道:“明公公?”
只见皇上的座前大太监,平日里锦衣华服的老者,此刻却须发沾泥,跟着他的十来骑人也俱是狼狈不堪。
明德却翻身下马,再次拉尖嗓音啸道:“太子接旨——”
花叶姜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他的胸口有些起伏,刚才吐过血使他的脸更加苍白,但他终是顺从地缓缓跪下,而花叶禅和穆缓歌也在他身后跪下。
苍山军队看到世子跪了,这才依样跪倒,一时间原野苍苍,只见俯首的人身,没有了雨,也没有了风,令得明德的声音如幽灵般在这山谷间来回穿梭,充满了诡异的感觉。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花叶姜接传国玉玺后,即刻成为帝京新皇,着火速回京亲政。钦此。”
所有的目光都在偷偷抬眼看着那一个人,那一个人则如远山般沉默,仿佛整个世界都离他很远。
明德轻声道:“太子,帝京有变,大皇子花叶鸿已经带人控制了皇宫,挟持了皇上,逼他退位,立自己为新皇。幸而皇上觉察到了危险,先一步让老臣带着传国玉玺和圣旨前来寻太子,皇上说见玉玺如见新君,只要太子接了这旨,则即刻成为新皇,请太子立刻起程回京救皇上……”
花叶姜仍然默默地跪着,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
明德宣旨的内容已经令帝京和苍山的军队都笼罩在了一种莫名的紧张情绪里,尤其是苍山军队,他们在出发前已得苍山侯命令,护送太子登基,如有生变,则誓要血染帝京!
穆缓歌的手心也微微渗出了冷汗。
他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急转直下,花叶姜出京的日子里,帝京里竟然也暗潮汹涌,而花叶鸿竟然会趁机逼宫。
更意外的是,当今皇上会先一步察觉到变故,派明德将圣旨和玉玺送出宫外。帝京自建国以来的传统,新皇登基必须持传国玉玺,恐怕这棋行险着已经起了作用,花叶鸿虽然控制了皇宫,却找不到玉玺,也无法立刻自立为君。
如果花叶姜现在不接旨,恐怕帝京宫变将成为父子相残的惨剧,而这十万帝京军也将因为对太子的质疑而陷入失控状态,自己带领的苍山军队也一触即发。一切已经无法按照花叶姜的预期进行,他将成为第一个被迫在野地里登基的君王。
命运再一次显示了它神奇的力量,它带着嘲笑的声音,将花叶姜轻易推翻在浪尖潮头。
穆缓歌默默地看着花叶姜的衣角,它们纹丝不动,他的眼睛却渐渐模糊。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见花叶姜的情景,那时他的武功已经极好,他躲过了深宫守卫,在暗处观察着这个他曾经痛恨的人。
那是一个有着淡淡雾气的早晨,空气很潮湿,有些阴暗的感觉。
他看到了什么呢?
他看到了在没有人的花园里,那个被叫作太子的瘦弱少年,轻轻地将衣袖上沾着的一只小虫拈了下来,再慢慢地小心地把它放到了一片桃树叶上。
他看着那小虫爬走,淡红的唇边浮起了一朵如莲花般清静柔美的微笑,那微笑安然而落寞,而他眼睛里的光彩,却如虹彩般惊心动魄。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此刻想起那一幕。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有着一种难言的疼痛和气闷,他用力地将那湿润逼回眼中,这时,他突然看到花叶姜的身影动了动。
但是刹那间,一直跪在他身边的花叶禅突然疾伸出手,捉住了花叶姜的衣角,同时低叫了一声:“太子!”
他低声道:“太子……这是天意啊。”
花叶姜的身体滞在空气中,他已经听懂了花叶禅的意思,现在,十多万军队都听到了皇上的圣旨,花叶禅已经不可能成为新君,否则人心浮动,天下大乱并不是危言耸听。
花叶禅就此认了命,他决定甘心臣服于天意,不再奢求那本不属于他的皇帝梦。
然而花叶姜呢?
花叶姜用力地闭了闭自己的眼睛。
已经没有时间再容他犹豫。
他缓缓地伸出了双手。
“儿臣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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