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座城市最高的那座商业大楼的顶层,程浅提着自己简单的行李站在封信面前。她的手里握着两小时后起飞的机票,目的地是美国旧金山。
“我不会再回来了,我无法忍受与你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她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说。
封信什么都没有说,他背对着巨大的落地窗,阳光将他颀长的身影剪成一个黑暗的平面,而当他侧过身体,望向窗外时,他那令人窒息的英俊与冷漠就会如飓风般扑面而来,令人无法呼吸。
多年前冷漠高傲的白衣少年已经成了穿着黑色西装的商业精英,眉梢眼角已经有了风雨不动的坚定与隐忍,但是很多东西从最开始时就已经注定,不可能改变。
“我爱了你十八年,信,从我在你家见到你的那天起,你没有给过我一次机会。”程浅说。
“看在你父亲的分上,我已经给了你足够多的机会。比如你现在还可以站在这里向我告别。”封信说。
他的声音如他的表情一样冷漠,听不出任何变化。
从小,他就被刻意训练成这样一个宠辱不惊的人。
他年轻的一生中,只有过一次小小的意外。
他的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任何人都不可能察觉的忧伤。
程浅用力抓紧手中的机票,几乎要将它捏碎。她终于对他绝望,她再也无法面对他的冷漠与残忍,逃到那个他曾经待过的国度,开始新的生活,带着回忆呼吸,也许才是她唯一的生路。
但是最后一次,她希望这个心硬如铁的男人会和她一样下一次地狱,带着他所在乎的人。
他所在乎的人,就是那个曾经唯一一次令他方寸大乱的傻瓜罗浮雪,不是吗?
她冷笑一声:“还有一件事必须告诉你,罗浮雪现在一直不肯结婚,还在等着你,她这一生,是不可能幸福了。”
午后,马路上。
封信震惊地看着冲过去扶起老人的罗浮雪。
他的表情未动,身形未动,掀起波澜的只是他的内心。
他没有想到会这样巧,在他心绪微乱的时候,她竟会迫不及待地闯进他的视线。
她还是这样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吗?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似乎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样小小的脸,干净得不着任何妆容,明亮的眼睛,高兴的时候会眯起来,像个可爱的小白兔。
程浅说她还在等他的时候,他的震动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仿佛多年来他突然意识到,记忆里的那个少女,或许真的有这样决绝的倔强。
而他,不能想象她得不到幸福。
从骨子里来说,他们都有着自己的坚守。
他的脑海里,只在瞬间,便闪过所有相识相爱的画面。
她发亮的眼睛,她柔软的头发,她倔强的表情,她娇憨的笑语,她紧张的嘴唇。
她是他的初恋,或者,也是他此生唯一的爱恋。
当她走遍整座城市的学校去寻找只见过一面的他,当她日复一日在所有人嘲笑讽刺的目光里等在他的学校门口,当她忍住眼泪一次又一次用力地对他露出灿烂的笑容——他那时尚年轻,他无法不对这样柔软倔强的少女投降。
然而,那究竟是他给予她的幸福,还是他给予她的噩梦?
他再没有犹豫,心中念头已定。
当她愤怒地抬起头来欲敲打他的车窗时,他已经按下了窗玻璃降落的键。
与此同时,他的手指间夹着一张名片递出去:“我赶时间,如果有损伤,请打我名片上的办公室电话,我的助理会处理。”
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冷漠如同十二月里的寒冰。
罗浮雪如遭雷击,她怔在夏日的阳光里,全身仿佛落入北极。
是信吗?是他吗?
那样熟悉的眉眼,那样遥远却似曾相识的表情,曾经在梦里无数次地与他再次相遇,然而这一次,究竟是不是梦?
“信?”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浮在半空中。
封信的目光扫过她的脸:“罗浮雪?好久不见。”
他一眼认出了她,然而他的波澜不惊令她更加震动。
“你……”她张口结舌,冷汗涔涔。
被车擦带倒在人行道上的老人低声呻吟着,欲爬起来。
老人的声音让罗浮雪从冰雕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她下意识地抓住封信的车门:“你快送这个婆婆去医院。”
“她应该伤得不重,我赶时间,我会打电话叫助理来处理。”封信丝毫没有下车的意思。
他冷冷地看着她,那样远那样远的目光,令她的手指一点点松开,慢慢后退。
豪华的汽车声音很轻地发动了。
封信难得地微笑了一下,但是那笑容,比不笑时更加清冷。
他指了指罗浮雪手中的名片:“有时间来电话。”
车子滑了出去,渐渐加速,越来越远。
几个路人已经围了过来,有街坊认出了老人是熟人,初步检查后似乎没有大碍,罗浮雪将封信的名片递给他们,他们就搀着老人回去了。
只有罗浮雪兀自呆立在街的中央,渐渐地,身前身后喇叭声响成一片。
她的眼泪,终于在麻木许久后开始一串一串地落下。
她可以无视他对她的冷漠,然而他对老人的那份无情,对生命的那份漠视,却真正刺穿了她的心。
原来,她一直在等待的,是这样一个句号。
李织阳默默地站在路边,刚才他来接罗浮雪,却正好目睹了这一幕。
他几乎在瞬间就从罗浮雪的表情上明白了车里坐着的那个年轻男子是谁。
是的,城市太小,她果然还是重新遇见了他。
然而,他未曾想到的是,原来罗浮雪心里的封信,竟然会是那个人。
其实,他不止一次见过封信。
在他还是H大校门外的小店员的时候,这个英俊而沉默的男人,在每一年十里桃林桃花盛开的时候,都会来到他的店里,点一杯冰饮,喝完就走。
罗浮雪读大学间,桃花年年盛开,他年年如期到来。
只是那时候,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冷峻的男人会与他的幸福有关。
程浅说他从来没有回过国,那只是因为没有其他人看到他。
那么,那些时候,他是来看罗浮雪的吗?还是来赴那个永远不能再实现的约?
一切都不会再有答案。
神秘而高傲的封信,与他爱过同一个女子的封信。
李织阳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每一年封信都是在他的店里点同一种饮料,那种饮料的名字叫“祝福”。
他一定早就明白这个卖饮料的男孩是谁。
封信把祝福给了李织阳。
也把罗浮雪托付给了他。
一个月后,李织阳与罗浮雪举行了婚礼,罗浮雪已经把封信的名片给了那位被车刮倒的老人,她也无意再去寻找。
她终于知道自己多年来等待的只是一个结局,然后她就离开,去过自己的生活。
嫁给李织阳,她终于可以安心而美好。
而李织阳,也到底守得云开,他知道自己毕生都会保守那个秘密,那个关于每年桃花盛开的时节,封信都会出现在H大的秘密。
他和封信从未交谈过,但彼此都明了,这样就好,封信给不了的幸福,李织阳会全部做到。
机场,封信沉默地交换着登机牌,他已经全面接管了父亲的产业,经常要出差国外,他终于成长成一个彻底沉默的成熟男人,而他早已知道,自己的一生,注定要走向这些刀剑风雨。
他是封家产业唯一的继承人,他在令人窒息的严格管教下长大,他的人生不允许半点错误。
只有那一次,他十七岁的那一次。
他对一个少女手里的红苹果动了心,他向她伸出了手。
他一度以为,自己可以逃离自己的命运。
他甚至幻想与她相约十里桃林。
然而,他高考之前,一场商业竞争中丑陋的绑架降临在他身上,那失踪的几日里,他受尽屈辱和打骂。当他被解救出来时,他终于明白,命运就是命运,它们不可抗拒,无法逃避。
而她,也要与他一起,步入这黑暗而危险的沼泽吗?
他终于明白他错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送她远走。
她原本可以有更加平凡温暖的未来。
他伤痕未愈,就冷静地约见了罗浮雪的父母,然后用一大笔钱和他们达成了交易,将她送去远方的高中读书,渐渐忘记他,回到她最初的人生轨道。
身在商业世家,处理这些几乎是他的本能,他迅速而决绝地关闭了自己的世界里唯一透着阳光的窗口。
然后奔赴国外,接着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他在他的世界里沉默,她在她的世界里单纯地笑。
他给不了的幸福,站在很远处看看,就已经很好。
当教堂的钟声在远方响起,有白色的鸽子扑棱着翅膀悠然飞起。
封信靠在头等舱的椅背上,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此时此刻,她终于穿上了婚纱,成为别人的新娘。
他欠她的幸福,一夕交还。
他最后一次回忆起自己十七岁时的那个夜晚,他第一次在月光下轻轻吻上那个洁白如羽毛的女孩的嘴唇,他心生颤抖,像一个普通的少年一样。
那是他此生唯一的机遇,她令他像一个普通少年一样。
那是他生命里最简单的小情歌,也是他不可多得的奢侈,他再无怨言。
让爱的她去过平凡而安心的日子,是他唯一能够做的事情。
小美人哭了,她说:这不是她的错。
月光也哭了,他说:这不是她的错,这也不是我的错,谁爱上谁,原本都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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