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老实点儿,你这个不知好歹的狗东西!别出一点声音!”赛克斯先生突然对小狗喊道,这个声音打破了刚才的沉寂。不知道是因为这样认真的思考被小白狗的眼光打乱了的关系,还是因为思维恰好跳动到不可逾越的高潮,特别需要找一个可以发泄的东西,而不巧的是,这里只有那只无辜的小白狗,于是便狠狠地踢了它一脚,这才得到一丝安慰,才能让他安神静气,继续他的思考。对于这个问题,以后还会讨论。但是不管原因在哪儿、是谁,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那条小白狗无辜地挨了一脚,并且送给它了一句脏话。
按常理来说吧,一般狗对于自己的主人的打骂不会起报复的心理,只会忍受这一切,可赛克斯先生的狗却和所有的狗恰恰相反,它跟它的主人一样性格极其暴躁,正当这个时候,可能是因为受了空前的侮辱吧,它连想都没想,一口就咬住了主人的一只半长筒靴,用尽全身的力气摇了摇,就一边“嗷嗷”叫着,一边缩回到一条长凳子下边,恰好躲过了赛克斯先生迎头砸过来的白锡酒壶。
“你竟然还敢咬我,你竟然还敢咬我?”赛克斯火冒三丈,说着,一手拿起火钳,另一只手迅速地从衣袋里掏出一把大折刀,不急不慢地打开。挑衅地说道,“你过来啊,你这个无恶不赦的魔鬼。到这边来啊。难道你耳朵聋了吗?”
不用猜疑,那只小白狗百分之百听见了,因为赛克斯先生说话时的语调是最刺耳里的最让人无法忍受的一个音阶,可是它明显对脖子上挨一刀存有一种难以启齿的厌恶感,所以它依旧按兵不动地待在原来的地方,叫得比刚才更凶猛了,与此同时亮出那锋利的牙齿,一口咬住火钳的一端,像一头没被驯化过的野兽一般疯狂地又咬又啃。
这种疯狂的抵抗让赛克斯先生更加生气,觉得它简直怒不可遏。他弯下双膝,慢慢跪下,准备开始对这头疯狂的畜生发起史无前例的凶猛进攻。那只小白狗从右边跳到左边,又从左边机灵地跳到右边,上下扑腾着,疯狂地咆哮着、吠叫着。那汉子一会儿戳它又捅它,一会儿又诅咒发誓一定要捉住它,还一边跳来跳去的。这场激烈的战斗正进行到水深火热的危急时刻,对于双方都不是很有利的时候,门突然打开了,小白狗马上丢下手拿火钳和折刀的比尔·赛克斯先生,顺着门缝就仓皇而逃了。
有一句谚语说得好啊:一个巴掌不响,吵架总得有对手。赛克斯先生一见小白狗仓皇而逃,战争结束了,没有了对手,失望之余,他立刻把狗在这场争执中所扮演的角色转移到了刚进来的那个人身上。
赛克斯穷凶极恶地说:“老家伙,你来掺和我们的战争干什么?”
“那我也不知道啊,亲爱的,我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费金低三下四地回答。
原来来的人是老犹太。
“不知道?真是做贼心虚!”赛克斯愤怒地吼道,“难道你没有听到里面在大吼大叫吗?”
犹太人低声地回答:“比尔,我真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听到,我是个大活人啊!”
“哦,是的。你是什么都没听见,你没听见,”赛克斯凶巴巴地发出一声冷笑,应着他的声音说道,“鬼鬼祟祟地跑来跑去,难道你就不害怕会有人知道你是怎么进进出出的吗?费金啊,假如三十秒以前,你是那只狗就好了。”
费金勉强挤出一副笑脸问:“为什么啊,什么意思?”
“意思是虽然政府保留你这类人的小命,你的胆子连那个野狗的一半都不及,但是他们根本不会管别人怎么随心所欲地杀掉一条狗呢?”赛克斯一边说着,一边耐人寻味地合上折刀,“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费金的两只手来回相互搓着,接着在桌边坐了下来,虽然被朋友恶意地挤对了一番,他心里十分的不舒服,但他还是假装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到一边笑去,”赛克斯一边不耐烦地说着,一边把手里的火钳放回原来的地方,带着显而易见的鄙夷扫了他一眼,“到一边笑去。你算老几啊,还没轮到你来笑话我,轮到你的那天也是因为喝了夜酒。我永远比你强,费金,我他妈会永远这样比你强的。你给我听着,假如有一天我完了,那你也就完了,所以你给我老实点儿,小心点儿。”
“好,好,我亲爱的先生,”犹太人说道,“我全明白,我们——我们——彼此谁都放不下谁的,我俩对谁都有好处,比尔——彼此都有好处的。”
“哼,”赛克斯听了他的话,感觉好像老犹太比自己夺得了很多好处一样,愤愤不平地说,“算了吧,你来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安全着呢,都是用坩埚熬过了的。”费金答道,“你的那一份我已经带来了,比你应该得的要多了许多,我亲爱的,但是我知道,下次你也不会少了我的,再说——”
“少跟我来这一套,”赛克斯先生不耐其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在哪儿呢?拿过来。”
“好,好,我的比尔,你别着急,别急,”费金像哄孩子一样,细声细气地回答,“在这儿呢。一分也不少。”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张破旧的棉手帕,解开四个角系在一起的一个大结,从里面拿出一个棕色小纸包。赛克斯连忙把纸包夺了过来,慌慌张张地急忙打开纸包,认认真真地开始数起里面的金镑。
赛克斯急切地追问:“是不是就这些啊?”
费金乖乖地回答:“是的,就这些,全都在这儿了。”
赛克斯半信半疑地问道:“你这一路上没有打开这个包再私藏一两个吧?少跟我装出一副十分委屈的样子,这样的事你已经干过无数次了,拉一下铃。”
说得简单点儿,拉铃是一种暗号一样,算是命令。铃声一响就来了另外一个犹太人,他比费金年轻一些,但面目和费金一样可恶至极。
比尔·赛克斯向那个犹太人指了指空酒壶,他马上明白了这个暗示,于是又退出去盛酒去了,走之前,他和费金互相使了一个不一样的眼色,费金抬了抬眼睛,似乎正等着对方的眼色一样,摇了摇头算是作了回答,这个动作,幅度特别小,就算是一个特别有心的旁观者也几乎不能察觉到。赛克斯一点也没察觉到刚才发生的一切,那个时候他正弯下腰系上之前被小白狗扯开的靴带。如果他发觉到了的话,十分有可能会把那两个人之间一闪而逝的暗号看做是一个极其不好的兆头,对他非常不利。
“这里有人吗,巴尼?”费金虽然在问他,但目光却依然没有从地上抬起来,因为赛克斯已经系完靴带抬起头来了。
“连一个人都没有。”巴尼回答,他的这句话不管是不是真的,但都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
“真的连一个人都没有?”费金的声音里透出惊讶的意思来,也可能是打算暗示巴尼,他可以把真话说出来。
“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达基小姐在。”巴尼答道。
“南希!”赛克斯听完他的话喊了起来,“她在哪儿呢?我真是佩服她了,这个美丽的姑娘就是一个天才,我要是说瞎话的话,就让我变成一个瞎子。”
“她在柜上点了一盘煮牛肉。”巴尼回答。
“让她到这儿来,”赛克斯给自己倒上一杯酒,说道,“叫她过来。”
巴尼胆怯地看了一眼费金,似乎是在征得他的允许,见费金默默地坐着,眼睛都没抬一下,便退了出去,没过多久就又带着南希回来了,南希小姐还穿着那套去警察局探听消息的那些行头,戴着一顶软帽,围着一个围裙,手拿盖着东西的篮子和大门钥匙,和去警察局的那副行头一模一样。
“你是不是有什么线索了,南希?”赛克斯一边问着,一边把酒杯递给了南希小姐。
“是的,我找到奥立弗了,比尔,”南希把杯里的酒一口喝了下去,缓了一口气答道,“真是快把我累死了。那个臭孩子好像生病了,连床都下不来了——”
“噢,南希,我亲爱的宝贝儿。”费金一边高兴地说着,一边把头抬了起来。
说话的时候,费金那赤红的眉毛阴阳怪气地皱了起来,深陷的双眼似睁似闭的,他的这一举动是否在向没有心眼儿、瞎说话的南希小姐发出警告,现在来说不是很要紧。我们现在关键是要关注下面的事情,她突然停止了说话,朝赛克斯先生抛了几个妩媚迷人的微笑,谈话的内容一下子转向了别人。大概过了十分钟吧,费金先生故意用力地咳嗽了几声,南希小姐听到声音,领会了他的意思,于是拿起围巾裹住了肩膀,然后说不早了,她该走了。赛克斯先生想起自己和她有一小段路顺路,于是便表示有那个意愿要陪陪她,怕她有危险,就这样,两个人一起走了,那只小白狗则跟在离他俩不远的地方,刚逃出主人的视线里,就从后院溜走了。
赛克斯先生和南希小姐离开酒馆时,费金从酒馆门口使劲儿探出头去,一直目送他们走上那条黑乎乎、看不到一丝光亮的大路,他紧紧地握住拳头使劲晃了几下,嘴里还嘟嘟哝哝地骂了一句,紧接着又发出一声令人胆战心惊的狰狞大笑声,然后回到桌子旁边又坐了下来,没过多长时间就投入到了一份《通缉令》版面里,饶有兴趣地看了起来,已经完完全全被吸引住了。
在同一个时间,奥立弗·退斯特正兴高采烈地赶往书摊的路上,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和那位快活的老绅士离得那么近。当他走进克拉肯韦尔街区时,他走错了路线,不经意间拐进了一条背街,他走了一半才发现自己走错了,但是他知道这条路的方向是没错的,心里琢磨着要不要走回去找那条正确的路,这样想着,于是照着原来的速度快步往前赶路,胳膊下面还夹着那一摞要送走的书。
他一边走着,一边还在思考着,假如再能看一眼可怜的小狄克该多好啊,哪怕只有一眼,让他付出多大代价都没有问题,那样自己该会有多么高兴多么满足啊,可怜的小狄克应该还在挨打挨饿吧,或许这个时候正在伤心地流眼泪吧。正想到伤心的时候,突然一个年轻的女子大声叫了起来,着实把他吓了一大跳,心脏差点跳了出来。“啊,我亲爱的弟弟!”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还没来得及抬头看清喊叫的人是谁,两条胳臂就朝他伸了过来,紧紧地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让他不得不停下了继续赶路的脚步。
奥立弗一边挣扎着,一边喊了起来:“哎呀,不要弄我。你是谁呀?干什么拦着我?”
搂住他的这位年轻女子手里拎着一只小篮子和一把大门钥匙,听了他的话,立刻呼天抢地地大哭了起来。
“啊,我的天呢!”年轻女子伤心地叫道,“我总算把你找到了!呃!奥立弗!奥立弗!你这个不听话的孩子,你知道吗?就因为你,我吃了多少苦头吗?跟我回家去。亲爱的弟弟,快走啊。啊,我终于找到他了,谢天谢地,老天爷真是仁慈啊,帮我找到他了!”年轻的女子没由来地抱怨了一番,还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哭声,肝胆俱裂的咆哮让人毛骨悚然,这时有两个走到近旁的女人,不禁问一个头发用板油擦得锃亮锃亮的卖肉的伙计,他用不用跑一趟儿,去找个大夫来。卖肉的伙计一直就在旁边看着,他的那一副样子如果不算是懒惰,那也称得上是游手好闲,他懒洋洋地回答说:“我觉得根本没有那个必要。”
年轻的女子听到他们的对话,然后赶紧说:“噢,不用了,不用了,没有什么大事,”年轻的女子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地抓住奥立弗的手,生怕他逃走了,“我现在已经好多了。谢谢。快跟我回家去,你这个没心没肺的臭孩子!快走啊!”
一个女人禁不住问道:“太太,发生什么事了啊?”
年轻女子假惺惺地回答:“噢,太太,事情是这样的,大概是一个月以前,他离家出走了,他的父母可是正经干活卖力的人,特别受人尊敬爱戴的。而他跑出来以后却跟一帮偷东西的坏蛋瞎混在一起,他妈妈的心都伤透了。”
一个女人听了年轻女子的叙述,十分生气,于是愤愤不平地说道:“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坏蛋!”
另一个女人也恶狠狠地说:“快回家去,快走啊,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
“我不要,”奥立弗已经被眼前发生的一切惊呆了,然后指着那个年轻的女子回答说,“我不认识这个人。我根本没有什么姐姐,我的爸爸妈妈也都去天堂了。我是一个可怜的孤儿,我的家在本顿维尔。”
年轻的女子喊道:“你们都听听,他竟然还这么嘴硬!”
“喂,南希!”奥立弗不禁叫了起来,直到这个时候他这才真正看清了她的脸,惊愕得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他不敢相信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子是那个有教养的南希。
“你们看看,我说的是真的吧,他终于认出我来了!”南希向围在四周的人高声呼喊着,“连他自己也骗不了了,有哪个好心人可以帮帮我,麻烦送他回家去吧,要不然的话,他真得把他父母给活活气死,我的这个心也马上要被他伤得七零八碎的了。”
“这他妈怎么回事啊?”一个男人愤愤不平地从一家啤酒店里跑了出来,身后还紧跟着一只小白狗。“臭小子!赶快回到你那可怜的母亲那儿去,不知好歹的家伙!赶紧乖乖地回去。”
“他们不是我的家人。我根本不认识他们。救命啊!救命啊!”奥立弗撕心裂肺地喊叫着,那个男人已经把他死死地抱起来了,奥立弗拼命地挣扎着,可是却无济于事,那个怀抱实在是太有力气了。
“救命!”那个男人也说着,“是的,我肯定会救你的,你这个不折不扣的小坏蛋。你手里都是些什么书啊?都是你偷来的吧,是不是啊?赶快把书拿过来。”说着,他就一把抢过奥立弗手里的书,狠狠地敲他的脑袋。
“打得真好!”一个好事的人从一扇顶楼窗户里探出头,大声地喊道,“必须这么做才能让他知道什么叫厉害。”
“是的!”一个刚刚睡醒的木匠应声喊道,冲着顶楼窗户的那个人使了一个有同感的眼色。
“这样做对他是十分有好处的,让他不听话!”两个女人异口同声地说。
“更何况这些都是他自己找的!”那个男人附和着说道,然后又得寸进尺地给了奥立弗一下,接着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快走啊,你这个小狗崽子!嘿,牛眼儿,到这边来!看到了没有,臭小子,看到了没有!”
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刚得了一场大病,身体还那么虚弱,这一系列出乎意料的打击整得他头昏脑涨,那只狂叫不止的恶劣的狗是那样可怕,那个男人又是如此的凶恶蛮横,再加上围观的人已经认定他的确就是他们所说的那个不折不扣的小坏蛋了,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夜幕已经降临,这儿又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孑然一身,反抗也是徒劳的。紧接着,他任由他们拖着他穿过了无数像迷宫一样的阴暗狭窄的胡同,他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就这样跟着他们一块儿走了,速度特别快,快得使他大着胆子发出的几声呼喊都没有人能听得清。话又说回来了,听得清听不清又能怎么样,就算听清楚了,也明白了,那也不会有人把他放在心上的。
街上的煤气路灯都已经陆续地点亮了。贝德温太太坐立不安地守候在门口,大门一直敞开着,派去的仆人已经来回跑了二十多次到街上去寻找奥立弗了。这个客厅里没有点灯,两位老绅士依旧默不作声、一本正经地坐着,在他们俩中间依旧放着那只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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