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克斯一顿咒骂,把心里的不快一通发泄,满脸凶神恶煞的样子,把他火爆的脾气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受伤的奥立弗被他拖到自己的膝盖上,这时还没忘记看看后边是否有追兵。
雾随着天黑越来越浓,清晰度特别低,只有震天的喧闹声,附近的狗也被警钟闹醒,犬吠不断,叫声连成一片。
强盗看见托比已经捷足先登大喊道:“别动,你这胆小如鼠的家伙!站在那!”
托比在他喊的第二声的时候停下不动了。他怕自己现在已经在对方的射程里,赛克斯可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赌。
赛克斯一脸杀气地做了个手势说:“来帮我弄走这孩子,来我这。”
托比假装要回去帮他,走得很慢,可是却胆怯地表示自己不想过去,声音很小,又因为跑得很累,说话结结巴巴的。
赛克斯看他那么慢,把奥立弗先放下,拿出枪指着他说:“你给我麻利点,耍花样我就杀了你。”
这时候,喊叫声更大了。赛克斯赶紧看看后边的情况,他确定追兵已经到篱笆门那附近了,狗在他们前面。
托比急喊道:“比尔,不行了,别再管这孩子了,快逃命吧。”格拉基特先生宁愿赌一次,看这朋友是否真开枪杀自己,也不想被追兵抓到,刚说完这句忠告,就名正言顺地逃命了。赛克斯气得直咬牙,但回头一看,把之前随便包住奥立弗的那件披风往孩子身上一盖,沿着篱笆墙就跑了,他是想把追兵引开,不想让孩子落到他们手中。他在刚刚说话的地方有九十度角的一个篱笆下藏身,拿枪的手在半空中比画了一个大圈,就直接跳过去跑了。
“喂,喂,他们在那呢!品切尔!尼普顿!快来这!”一个发抖的声音从后边传过来。
这些人和狗都对这次追赶没什么太大的兴趣,但痛快地按命令行事。这时候,有三个男人在这附近的田野上跑了好远,然后停了下来,凑到一起讨论起来。
有一个最胖的人说:“我觉得,至少我觉得是应该先回去。”
身材相对矮小的人脸色苍白但动作文明地说:“凯尔司先生的建议我不同意。”一般被吓到的人都是他这样子。
最后一位把狗招回来说:“绅士们,我们都是有风度的人,就按凯尔司先生说的做吧。”
矮个子那个说:“是啊,我们都会听从凯尔司先生的话。不对,不对,我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状况。感谢上帝,我知道现在的状况。”说实话,貌似他确实很清楚自己什么状况,也完全知道这种处境令人担忧,说话的时候,他的上下牙还一直在打架。
凯尔司说:“你不敢了吧?布里特尔斯。”
后者说:“我怎么会怕?你净撒谎,凯尔司先生。”
凯尔司辩解道:“你才撒谎呢,布里特尔斯。”
现在这几句争辩是因为凯尔司先生的嘲笑,可是凯尔司先生的恶语中伤也让后者觉得很生气,另一个人说了句话当个和事佬,然后把又返回去的责任揽到自己的身上。第三个人又停止这场争吵很有哲学家的作风。
他说:“还是听我说吧,兄弟们,其实我们都在恐惧。”
凯尔司先生脸色最苍白但还是狡辩说:“你是说你自己,先生。”
第三人回答:“是的,我自己很害怕,这样的情况下,我觉得害怕是理所应当的,并不丢人,我确实有些害怕。”
布里特尔斯说:“我也是,只是不需要做没有用的场面,说其他人胆小。”
凯尔司先生一听他说自己害怕了,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承认了自己也很恐惧,于是他们一起调头返回去,他们跑着赶路,凯尔司先生(所有人里他体力最差,还拿着一把干草叉),强力地劝说停下,他想要就刚刚发生的争吵给大家道歉。
凯尔司先生说:“这件事很古怪,一个人要是气昏了头,哪有不敢做的事。我担心自己会杀人——我明白——假如我们抓住他们其中一个人的话。”
其他两人也这么觉得,他们三个人的火气都没有那么大了,于是冷静下来考虑事情的原委。
凯尔司先生说:“我明白了,一定是那道篱笆门。”
布里特尔斯也同意地大声说:“如果真是这样,我就能想通了。”
凯尔司说:“你这么想就可以了,我们没被气昏头脑就是因为那扇门。我觉得我要是从那越过去,火气就完全消了。”
真是屡见不鲜,其他人也同时有一种很不快的感觉。很明显,就是那道篱笆门有问题,特别是想到事情突然变化的时间是不容置疑的,由于所有人都想起来了,他们就是在事情突然变化的时候看见盗贼的。
当时三个人在谈话,有两个被吓跑了,留下一个是到处溜达的补锅匠。他本来在屋子外面打盹,被人叫起来,牵着两只不知品种的狗就跟着一起追击。凯尔司先生双管齐下,既是老太太的杂工领班又是管家。布里特尔斯只是个跑龙套的,从小就听老太太吩咐,到现在还是一样没什么作为,即使是他已经三十多岁了。
三个人就说这类的话给自己壮壮胆,可还是把身体都靠到一起,每次寒风吹得树枝呼呼作响的时候,他们都很害怕地看后边。他们早就把灯放在了树后边,怕被强盗发现他们并冲这开火。他们躲到了树的后边,拿起灯,一路小跑地回家去了。他们的身影越来越远,只能看见一闪一闪的灯光,好像是因为雾气折射的缘故,有些像人们说的鬼火。
天开始慢慢亮起来,可周围却更冷了。雾气像烟一样浑浊,在地面上滚来滚去的。草被露水打湿了,小路和低点的地方都是积水。恶臭随着风四处飘散,不带感情的一路吹过。奥立弗还在原来的地方一动不动,昏睡过去。
天将要亮了,第一缕阳光——不如说这是白天的降临,更应该是黑夜的阵亡——很困难地在半空中闪现着弱光,寒风刺骨。漆黑中本来模样吓人的东西也慢慢地露出了真面目,慢慢变回了人们所了解的样子。一阵雨水淅淅沥沥地落在了没有高树遮挡的灌木丛上。奥立弗丝毫没有觉出雨水打在自己的身上,还是把大地当成自己的温床,静静地沉睡着。
最终一阵让人心酸的呻吟声把这寂静划破,他醒过来了。他的左臂被一条披巾简单地包扎了,很重地垂在旁边,不能控制,血水已经渗了出来。他浑身无力,甚至无法自己坐起来。努力坐起来的时候,很费力地扭过头看看周围是否有人能救自己,这使得他碰到了伤口,痛得发出声来。他又冷又累,从头发到脚跟都在发抖。他使尽浑身解数才站了起来,可是却很不稳,直接又倒在了地上。
奥立弗昏迷了很久,刚刚醒过来就发现身上有爬虫的感觉,好像在告诉他如果还这样不起来就是在坐以待毙。他又努力地站了起来,尝试着走动。他头昏脑涨,像是喝多了的人似的步履蹒跚。即使是这样,他还是坚挺着,耷拉着脑袋,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自己也不知道要到哪去。
此时,很多让他想不通的场景涌入脑海。他感觉赛克斯和格拉基特还在他附近,好像还在吵嘴——他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坚持了一下,才没有再次躺在地上,他好像突然想明白了,知道自己是在跟他们讲话。后来是与赛克斯一起,一瘸一拐地赶路,跟昨天一样的场景。一个人从他们身边鬼魅似的飘过,他只记得自己的手被那强盗抓得很紧。忽然,听见枪声,他就赶紧后退,到处都是喧哗的声音,灯光不停地在眼前晃动,周围很吵闹,非常骚乱。这时候,一直看不清楚的手拉着他就跑了。一种自己解释不清楚的,让他很害怕的疼痛感把他从回忆中拉回到现实中来,时时刻刻地蹂躏着他。
一直这样的状态,他摇摇晃晃挪动着脚步,他自己都漫无目的地从挡着他路的大门旁的空当和篱笆缝隙中间爬了过去,到了一条大道。在他到这儿的时候雨下得更猛了,他彻底被雨水浇醒了。
他了解了一下周围情况,看见离这很近的地方有住户,也许自己还能撑着到那地方。那家的人看到他这么可怜,也许会同情他帮助他。即使不管他,他觉得死在有人的地方也比死在荒郊野外强得多。这是最后一道关卡,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晃晃悠悠地走向那所房子。
他向那房子移动着,心里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可是与这相关的事他却一点都记不得了,只是他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座建筑物。
有一道围墙,里面是个花园。前一天的夜里他就在一道围墙内的草地上跪着,求那两个强盗放过他。原本这就是昨天夜里来抢劫的那家。
奥立弗想起来这是什么地方了,突然觉得很害怕,这时候,他已经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只想逃走保住性命。快逃!他现在走都是个问题,即使是他精神焕发的时候,又可以跑到什么地方?他推了一下花园的门,门直接就开了。他摇晃着走过草地,上了台阶并敲了几下门,现在他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靠一根门廊里的柱子才站得住,后来晕了过去。
恰巧这时候,追捕他们的那三个人,劳累了一宿,也害怕了一宿,他们正在享受食物,用来犒劳一下。按凯尔司先生的惯例,他从来不会与下人走得太近,他总是一副高高在上但对下人还算可以的样子。可是,昨天夜里发生的事让他不再管那么多了,因此他在厨房炉子边伸着腿胳膊支在桌子上,还不忘用另一只手示意,来跟大家说昨晚的情况,有几个人(特别是厨娘与女仆)在认真地听着,粗气都不敢喘。
凯尔司先生说:“也许是两点半的时候,也可能是快到三点了,我不是很确定,我当时一下醒了过来,一个翻身就下了床,就是这样(说到这,凯尔司先生在椅子上一转,又拉了一下桌布盖在身上当成被子),我隐约听到有声响。”
故事正讲到这关键的时候,厨娘的脸一下变白了,让女仆去关上门,女仆又请布里特尔斯帮忙,他又找补锅匠去,最后一位就当是没听到。
“——有一点声音,”凯尔司先生接着讲:“开始我还觉得是幻觉,想继续睡觉,可是那声音又响起了,听得真真切切。”
厨娘赶紧问:“什么样的声音?”
凯尔司先生看了看旁边说:“好像是摔碎东西的动静。”
布里特尔斯纠正道:“我觉得更像是铁棍在机器上摩擦的声响。”
凯尔司说:“那是后来你听到的,兄弟,但是,在我听到的时候,就是这样被摔破东西的声响。我赶紧从被窝里出来。”凯尔司扔开桌布说:“坐在床上,仔细地听着。”
这时两位听众吓得惊叫一声,两个人靠得更近了些。
凯尔司接着说:“这一次我可是绝对不会听错了,肯定是有人,我说,‘在敲门或窗,怎么解决呢?我一定要把那个可怜的孩子也就是布里特尔斯赶快叫起来,以免他还在睡觉呢,就不知不觉地被人杀了。’我觉得,他还有可能被人把两只耳朵这两个不利的东西直接从脑袋上割下来了却还没感觉到呢。”
正在这个时候,所有人的目光不谋而合地一齐看向了布里特尔斯,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讲故事的人,整张脸都覆盖了极其恐惧的表情。
“我把被子挪到一边,”凯尔司撇开桌布,神情十分严厉地看着厨娘和女仆,“慢慢地下床,把它穿上——”
“在座的女士呢?凯尔司先生。”补锅匠低声地说。
“就有一双鞋,老兄,”凯尔司把脸转向他,故意在“鞋”这个词上加重了语气。“拿起一把装满了子弹的手枪,我每天都要把这个东西和餐具篮子一起拿上楼去,我翘起脚尖走进他的房间。‘布里特尔斯,’我把他从睡梦中叫醒了,告诉他不要怕。”
“你的确是这么说的。”布里特尔斯小声说了一句。
“我还告诉他我们可能要没命了,亲爱的布里特尔斯,”凯尔司继续说道,“还告诉他千万不要害怕。”
“那他是不是还是害怕了?”厨娘好奇地问。
“没有,他一点儿都没有怕,”凯尔司先生坚定地回答,“他十分坚决——啊!他几乎跟我一样坚决。”
“当时要是换作是我的话,我肯定会当场被吓死的。”女仆说道。
“你是女人嘛。”布里特尔斯稍微振作了一下,应着他的声音说道。
“布里特尔斯说得太对了,”凯尔司先生十分赞同他的话,于是便赞许地点了点头,“对于女人吧,根本没有什么希望的。我们是顶天立地的男人,拿上一盏遮光灯,灯就放在布里特尔斯屋里的壁炉保温架上面,黑乎乎地摸索着走下楼去——就像现在这个样子。”
凯尔司先生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闭着眼睛走了几步,给自己的话配上一个相应的动作,以便使自己的描述更加生动鲜活,就在这个时候,他和所有的人一样,着实吓了一大跳,慌里慌张地朝自己的椅子奔去。厨娘和女仆竟然一下子尖叫起来。
“好像有人敲门,”凯尔司先生装出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说道,“有哪个人能去把门开一下。”
没有一个人肯去开门。
“这还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是谁大早上地跑来敲门啊,”凯尔司先生看了看周围吓得煞白的一张张面孔,现在他自己的脸色也和死人一样。“虽然这样,可是总得把门打开啊?有谁愿意去?那谁——”
凯尔司先生一边说着,一边目不转睛地盯住布里特尔斯,小伙子本来就特别内向,可能想到自己本来就是一个不起眼儿的小人物,所以自认为这件事和自己没有一点儿关系,总而言之,他避开这个问题,不去回答。凯尔司先生见他没有任何反应,于是便把请求的眼光转向了补锅匠,可是不凑巧他不知不觉中睡着了,那些女的就更不用说了。
“假如布里特尔斯非得当着证人的面能把门打开的话,”凯尔司先生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我十分愿意作证。”
“我也算一个。”补锅匠突然就醒了,他之前也是这么突然地睡着的。
由于以上种种因素,布里特尔斯终于屈服了,大家才发现,天已经大亮(因为他们掀开窗帘,外面的光亮证实了这一点),都多少放心了一些,他们让那条大狗跑在前面,自己拾级而上。两位因为害怕而待在下面的女士也跟在他们的后面上去了。依照伟大的凯尔司先生的提议,大家高声交谈,以此来警告门外无论哪一个居心不良的家伙,他们在人数上占有很大的优势,又根据同一位很有发明天才的绅士相处的一条独具心裁的妙计,在门口使劲扯那两只大黄狗的尾巴,让它没命地叫起来。他们采取了这几项高明的防范措施之后,凯尔司先生紧紧抓住那个善于补锅的人瘦小的手腕,高声地下达了开门的命令。布里特尔斯痛快地照办了,这一群男女老少提心吊胆,一个个的都隔着别人的肩膀往外偷偷地瞅,并没有发现什么多么可怕的东西,只见非常可怜的小奥立弗·退斯特虚弱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很吃力地抬起已经凹下去的眼睛,默默地乞求他们,希望能得到他们的怜悯。“是一个孩子!”凯尔司先生惊讶地大叫了一声,把补锅匠一下子掀到自己的身后。“上帝,这是这么回事啊?——真是怪了——布里特尔斯——大家看看这儿——难道你还没明白什么意思吗?”
一把把门打开,布里特尔斯就害怕得迅速地钻进了屋里,猛地一看可怜的奥立弗,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尖叫,凯尔司先生用力抓住奥立弗的一条腿和一只胳臂(幸亏不是受了伤的那只),便把他拖进了门厅,奥立弗马上笔直地躺在了地板上。
“就是这个人。”凯尔司先生自以为是地向楼上大声疾呼。“太太,我们抓住了一个小偷,太太。这里躺着一个贼,小姐。他受伤了,小姐。是我把他打中的,小姐,是布里特尔斯帮我掌的灯。”
“而且用的是一盏提灯,小姐。”布里特尔斯大声嚷着说,他把手放在嘴边,好让他的声音传得更清楚更远一些。
两个女仆带着凯尔司先生抓了一个窃贼的消息向楼上快速地奔去,而补锅匠却为了抢救奥立弗忙得不可开交,以免还没有把奥立弗送上绞刑架,他就先死去了。在这一片嘈杂纷乱之中,一个甜美的女子的嗓音响了起来,一瞬间,这里都变得安静起来。
“凯尔司!”那嗓音在楼梯口温柔地轻声叫道。
“是,小姐,”凯尔司先生回答,“不要害怕,小姐,我没有受伤。他更没有拼命地挣扎,小姐。我没费力气就把他抓住了。”
“嘘!”少女把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让他小点儿声的动作,然后回答,“那帮小偷已经把姑妈给吓坏了,现在你就不要再让她受到惊吓了。那可怜的家伙一定伤得很重吧?”
“是的,他的确伤得不轻,小姐。”凯尔司带着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得意答道。
“他好像看上去快要不行了,小姐,”布里特尔斯大声地喊道,那个样子跟先前开门时的样子是一模一样的。“小姐,您要不要下来看一眼?假如他真的不行了,那就没有机会了。”
“别嚷嚷行不行,这样才像个男子汉。”少女回答,“先安安静静地等一下,我跟姑妈商量一下。”
说话的人随着像声音一样又轻又柔的脚步声走掉了。可是很快又回来了,命令把那个受伤的人送到楼上,也就是凯尔司先生的房间,并要求照顾得细心些。布里特尔斯去帮那匹小马备鞍,马上起身去杰茨,用非常快的速度到那请一位警官和一位大夫过来。
“可是您要不要先看看他,小姐。”凯尔司先生非常骄傲地问,好像奥立弗是某种世界上罕见的鸟儿一样,让他这么一个身手不凡的猎人给打了下来,“您要不要看一眼,小姐?”
“要是看也不是现在去,”少女答道,“可怜的小家伙。噢,对他要好一点儿,凯尔司,看在我的面子上。”
说话的人转身就走了,老管家抬眼注视着她,那种眼色既是骄傲又是赞赏,似乎她是自己的孩子一样。接着他转过身朝奥立弗弯下身子,带着一种女性般的细致与热心帮着把奥立弗抬上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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