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都孤儿 远大前程-追查恩主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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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这样满怀热情地追查,并且证明埃斯苔娜父亲的是谁,我是究竟抱着什么目的,我自己也不知。但不久你们就明白了,等到有一个比我更为智慧的人指明问题以后,这个问题,在我心里就有了一个清楚的轮廓。

    但是,当赫伯特和我,作了这次具有重要意义的讲话以后,我就怀着满腔的热情与信心,我一定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而且我要趁热打铁,并且刨根问底。我要去看一下贾格斯先生,我要从他那里得到事实的真相。这样做我究竟是因为埃斯苔娜的,还是因为那个我极其关心,并我要进行保护的人,我想让他也认识到,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和她有关的罗曼蒂克的谜团。也许是第二种更接近于事实吧。

    当时我很难抑制住自己的心情,当夜我就想要到吉拉德街去。赫伯特劝我说,如果我这样着急地去,那么我就有可能病上加病,并且身心交瘁,更何况那个逃犯的安全都还要依靠我,我最好耐心行事,不要急躁。当我明白这个道理以后,他又反复地和我说,无论如何,我明天再去贾格斯先生那里也不晚。我这才收心,并保持我心中的平静,我一方面让他为我治伤,另一方面在家中安心等待。第二天早上我们一起出发,在吉尔茨普街和史密斯菲广场的拐角处我们分了手,他往城里走去,我则拐向小不列颠街。

    每隔一个阶段贾格斯先生和温米克先生,就要对律师事务所里的账目进行一次清理,核对各种单据,并把账目整理清楚。每当结账的时候,温米克就带着账簿和票据到贾格斯先生的办公室里去,同时楼上的办事员中就有一个下来,他们坐在外间办公室里办公。这天早晨,我看到楼上的一位办事员,坐到了温米克的座位上,因此我就知道他们在结账。虽然贾格斯先生和温米克在一起,但是我并不感到有什么不方便,这倒是可以让温米克听一听,我和贾格斯先生的讲话,并且我的话一句都不会连累到他。

    因为我的胳膊上吊了绷带,所以大衣松松地披在肩头,我就是这样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虽然我昨天一到达伦敦,我就寄给贾格斯先生一封短信,告诉他发生的这件事故,但是现在我要向他,详详细细叙述了全部。这样的描述倒让我们的谈话,既不是干巴巴,又不是那么生硬,更不像以前那样每句话都要有证据。当我叙述这件事故时,贾格斯先生还是老习惯,他站在壁炉之前听我讲。温米克则背靠在椅子上,瞪着我,并且他的双手被插在他的裤袋中,他那张邮筒式的嘴巴之中被横插一支笔。而那两个蛮横的头像,在我心里老是想,他们要插手事务所的事,现在他们似乎也满脸火气一般,我在考虑着现在他们,是不是闻到了火的味道。

    但我的叙述完了,并且他们的问题也提完了以后,我就把郝维仙小姐,给我的那个凭证交给他们,我领取了给赫伯特的九百英镑。当我把象牙簿递给贾格斯先生时,他的双眼向深眼窝中缩进去了一些,但是他立刻就把簿子给了温米克,令温米克开支票并让他签字。当温米克在开支票时,我看着他写,贾格斯先生看着我。他脚穿着擦得很亮的皮靴子,并且他抖动着双腿,但是保持着自己的平衡。他在支票上签好字以后给我,然后我把支票放进了我的口袋里,这时他说道:“皮普,很遗憾,我们没有能为你做些什么。”

    我回答说道:“郝维仙小姐也曾善意地问过我,她可不可以也帮我做点什么,虽然我很感谢她的好意,但是我说不用了。”

    “每个人都应当知道自己的事情。”贾格斯先生说道,同时我也看到温米克的嘴唇形成了“动产”的字样。

    “如果我是你,那么我决不会对她说‘不’这个字,”贾格斯先生说道,“但是,每个人都最是知道自己的事。”

    温米克充满了责备的口气对我说道:“每个人最亲密相关的事就是‘动产’。”

    我想现在是我该提出问题的时候了,并且这个问题,一直深深地藏在我的内心,因此我就对着贾格斯先生说道:“先生,我的确向郝维仙小姐提出过一个问题,我请她告诉我,关于她领养的女儿的一些情况,她也把她全部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了我。”

    “她真的都告诉你了吗?”首先贾格斯先生把他的上身弯下来,并且看着他的皮鞋,然后他又直起身体,说道,“哈!如果我是郝维仙小姐,那么我认为不需要全部告诉你的。但是,每个人的事自己最知道。”

    “先生,对于郝维仙小姐,领养女儿的事,我比郝维仙小姐本人知道得更清楚。就连她的母亲是谁,我也都知道。”

    贾格斯先生怀疑地望着我,又重复了我的话:“就连她的母亲是谁,你都知道?”

    “在三天前,我还见到过她的母亲呢。”

    “是吗?”贾格斯先生说道。

    “先生,其实你也见到过的,就是在最近你还见到她的。”

    “是吗?”贾格斯先生又反问道。

    “或许我知道埃斯苔娜的身世,比你知道她的还要多吧,”我接着说道,“并且我还认识她的父亲。”

    贾格斯先生听了我的话以后,他的神色之中略略地表现出他吃惊的样子,虽然他很稳重,他一点也不慌张,但是不管怎么样,他还是表现出了一点凝神注意的样子,我就是从这些中,我就可以断定他不知道她的父亲是谁。当赫伯特昨天晚上叙述普鲁威斯的话,说他避开任何人时,我就已经怀疑到了这一点。因为那时普鲁威斯还不是贾格斯先生的客户,四年以后,他才来找贾格斯先生为他办事,并且他不必向他供出自己的身份。这之前我没有把握说贾格斯先生不知道其中情由,但是现在我已有十分把握了。

    “皮普,这么说你认识这位年轻女士的父亲喽,对吗?”贾格斯先生说道。

    “是的,”我答道,“他的名字叫普鲁威斯,就是新南威尔士的普鲁威斯。”

    当我说到这些话时,我看见贾格斯先生惊了一下。虽然这只是轻微的一惊,并不容易被人觉察出来;但是他却极力地掩饰自己的吃惊,并且立刻就消失了痕迹。但是,无论他怎么样掩饰自己,他甚至掏出手帕来掩饰自己,他的确是吃了一惊。对于温米克在听了我的话以后是什么反应,我没法说出来,因为我尽量不去看他,避免让贾格斯先生用他那犀利的眼光,从中看出了破绽,并发现我们之间,有什么没有公开的来往。

    贾格斯先生想用他的手帕捂住鼻子,但是他的手在半路上时却停下来了,他非常冷静地问我说道:“皮普,普鲁威斯有什么证据,来证明这个事实呢?”

    “他并没有提到过这个问题,”我说,“他从来没有提到过这个问题,他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还活在人间,他也不敢相信她还活着。”

    这一次,他的那块有重大作用的手帕不起作用了。因为我的回答太突如其来了,所以贾格斯先生的手帕,没有完成平时的表演效果。他把他的手帕放回到了口袋里,他的两条臂膀交叉在一起,并且他很严肃地注视着我,但他的脸上却一点也不动声色。

    接着我就把我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部都告诉给他,我还告诉他我是怎样知道的。当然我很注意,虽然有些事是我从温米克那听来的,但是我都说是郝维仙小姐告诉我的。所有的这些事,我都是非常小心谨慎的。一直等我说完了我该说的话以后,并且我和贾格斯先生的目光,默默地对视了一会儿以后,我才把眼光朝向温米克的方向转去,在这之前我并没有看他一眼。这时我发现温米克,已经把他邮筒式的嘴里的那支笔拿开了,他正专心地望着他前面的桌子。

    “嗨!”贾格斯先生最终说道,他走到放着票据的桌子旁边,“温米克,当皮普先生来的时候,你核对账目到哪一笔啦?”

    但是我不情愿就这样被他们置之不理,因此我的心情激动起来,我甚至有些愤慨,我要贾格斯先生向我坦白些,向我豪爽些。我提醒他要注意,我曾经怀抱着多少希望,并且它们在我的内心深藏了很久,而现在终于我发现并不是这么回事。我向他暗示我自己会随时都有危险,这令我灵魂焦虑不安。我要向他表明,我对他已经无比信赖了,我没有任何东西向他隐瞒了,同时我也希望他应该像我信任他那样地信任我。我说,虽然我没有责备过他,我没有怀疑过他,我也没有不信任过他,但是我就想从他那里得到事情的真相。如果他问我,我为什么要得到事情的真相,我为什么有权利来获得事情的真相,那么我会对他说,虽然他并不关心我所做的可怜的梦,但是我那么真诚地爱着埃斯苔娜,我爱得那么长久,而我却失去了她,我只留下她一人孤独地度过余生,所以,虽然是现在,但是所有关于她的事情对我来说,都比这世界上的其他事情更贴心,更亲切。我发现贾格斯先生仍然若无其事的样子站在那里,他一点不动声色,看来他是顽固不化了,对我的请求他无动于衷,因此我就转身对着温米克说道:“温米克,我知道你是一位大丈夫,你心胸开阔并温和。我很幸运去过你快乐的城堡,并拜访过你的老父亲,也知道你用那些天真无邪令人愉快的生活方式,来度过你在工作中带来的疲劳。我请你帮我忙,向贾格斯先生讲讲情,一定请他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对我都该真实相告。”

    从来我都没有见到过,这两个人四目相对,贾格斯先生和温米克在听了我的强调之后,相互对视得那么诡异。首先我很担心,看来温米克立刻就会从他的事务所中被解雇,但是过了一会儿,我看到贾格斯先生开始软化了,他甚至露出了微笑,温米克也开始显得大胆些,我的担心才消去。

    贾格斯先生对温米克说道:“什么一位老父亲,什么天真无邪令人愉快的生活方式,这些都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个嘛!”温米克答道,“我不把这些带到这里来,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皮普,”贾格斯先生把他的手,放到我的手臂上,他的嘴也露出笑容,“这个人应该是,整个伦敦城里最狡猾的骗子了。”

    “这可一点儿也不是,”温米克的胆子越来越大了,他答道,“我看你倒是个骗子。”

    他们两个人又一次交换着和刚才一样古怪的眼神,并且各自对对方都有戒心,恐怕自己上当。

    “你有一个快乐的家庭?”贾格斯先生对他说道。

    “快乐的家庭和事务所办公是没有关系的,”温米克回答道,“那就不需要问它了。在我认为,先生,如果你在计划或筹备一个快乐的家,我也不会感到奇怪的,当一个人在干活干得厌倦以后,他安排一个自己的家,是没有什么奇怪的。”

    贾格斯先生点了两三次头以后,他似乎带有回忆往事的神情,又叹了一口气。他说道:“皮普,我们没有必要再谈什么‘可怜的梦’了;对这些事情你知道得要比我多,你有很多的新鲜的亲身体验。但是现在,关于另一件事,我倒可以给你提供一个情况。请注意!我并没有承认这是事实。”

    他说完以后他就等着我表明心意了,他说我完全知道他的意思,他并没有承认这是事实。

    然后贾格斯先生说道:“皮普,比如有这么一种情况,有一个女人,她的情况和你刚才所说的情况差不多,但是她把自己的孩子藏了起来,可是她又必须把事实告诉她的法律顾问,因为法律顾问代表了她的利益,必须知道孩子的真情,所以才能展开他的辩护,并预计辩护的成功性。在这种情况发生的同时,有一位性格古怪,但是却很有钱的妇女,又委托这位法律顾问给她找一个孩子,她想领养一个孩子并培养成人。”

    “你的意思我是明白的,先生。”

    “如果情况是这样的,那么这个法律顾问生活在一个罪恶的环境里,他看见孩子们成批成批地出生,又成批成批地走向毁灭。这位法律顾问常常看到,孩子们在刑事法庭上受到严厉的审问;他很了解这些孩子会被关进监狱,会被鞭打,会被送去流放,并且再没有人过问他们,他们遭到了抛弃,总之,他们会通过各种各样的途径,被送到绞刑官手中,等到他们长成人后就上绞刑架。这些都是见惯的事。再说这个情况,他把他每天在律师事务中,所见到的所有的孩子都看成是鱼卵,他这样认为他们是有原因的:鱼卵都会长成鱼,都会被捕进渔网中,也就是说这些孩子会受到起诉,会找律师为自己辩护,会被他们的父母舍弃,会变成孤儿,总之,他们会掉进鬼穴。”

    “我是明白你的意思的,先生。”

    “皮普,比如有一种情况,在一堆可以挽救的孩子当中,有一个可爱的小女孩,虽然她的父亲以为这孩子已经死了,但是他不敢大闹大嚷;至于她的母亲呢,这个法律顾问却有权力控制住她。他对她说:‘我知道你干过什么,我也知道你是怎么干的,你到过诸如此类的什么地方,你为了逃避嫌疑做了如此这般的什么安排。我对你的一切调查全部都知道,每一件事我都能说得一清二楚。你必须和这个孩子分开,但如果为了洗刷你的罪名,必须要孩子作证,那么就要另当别论了。你把你的孩子给我,我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令你脱险。如果你被救,你的孩子自然就平安无事了;但是万一你出事了,而你的孩子却仍然能平安无事。’情况就是这样的,那个女人就照着我说的做了,并且这个女人也被无罪释放了。”

    “我完全听懂了你所说的意思。”

    “但是我没有肯定什么。”

    “你没有肯定什么。”

    温米克也重复了这个意思:“你没有肯定什么。”

    “再说这种情况,皮普,情感上的痛苦和死亡的恐怖,令这个妇女的精神受到打击而有些失常。当她恢复自由以后,她竟然会常常如惊弓之鸟,不适合世俗常理,因此她就求助她的法律顾问,给她一个安身的地方。如果情况是这个法律顾问答应了她,并收容了她。每当他看到她,要有可能发作旧病的信息,他就使用老办法控制住她,并压下她那狂暴的性格,你可不可以了解,我的这一假设推理呢?”

    “我完全可以了解。”

    “再说这种情况的可能性,这个小孩子长大以后,她为了金钱而出嫁了。虽然她的母亲仍然活在人间,她的父亲也仍然活在人间,但是她的父母两个人互不来往,也互无音信,他们虽然住在几英里之内,或者隔着几百码,又或者近在咫尺,随便你怎么说都可以,秘密就是秘密,你所知道的就是一丝风声。我说的这最后一点情况你可要三思。”

    “多谢你的关照。”

    “同时我也请温米克三思的。”

    温米克答道:“多谢你的关照。”

    “如果这个秘密被泄露出去了,那么究竟会对谁有益呢?难道是为了那个当父亲的?我认为他知道了孩子母亲的下落,不见得就比现在的情况好。难道是为那位当母亲的?我认为她既然干出了那种事,她还是住在原处不动更安全。难道是为了那位当女儿的?我认为这对她更糟糕,她的丈夫知道了她双亲的情况,倒让她丢脸献丑,虽然他们逃避了二十年,但是还是保不了一生的平安无事。再说说情况的可能性吧,皮普。你曾经爱过她,你让她成为你的‘可怜的梦’中的主角,说句实话前前后后,她不知道成为了多少人心里的偶像,多的连你也想不到。所以我要劝告你,你最好(其实你一想明白,你自己也立刻会愿意)用你那条扎了绷带的右手,砍掉你扎着绷带的左手,然后你再把斧头给温米克,让他把你的右手也砍下来。”

    我看着温米克,看他的面容显得很严肃起来。他伸出食指严肃地碰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我也用食指碰了一下自己的嘴唇。贾格斯先生也同样用食指碰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然后他就恢复了常态,说道:“温米克,当皮普先生进来的时候,你核对账目到哪一笔了?”

    当他们两个人在核对账目时,我就站在一旁观看。我看到他们又用前面那种古怪的眼光,又相互对看了好几次;如果说和刚才有点不同,那就是他们各自似乎都在猜疑对方(就不说觉察到什么了吧),他们自己向对方暴露出了自己的某些弱点。我想,正因为这样,所以他们才各执己见,并互不相让。因为贾格斯先生表现出高傲和专横的样子,而温米克却显得顽强和固执,所以遇到再小的事情,他们也会停下来争吵片刻。他们过去总是相处很好,但是他们今天却反目无常,并斤斤计较,这种情况我从来没有见到过。

    但是,他们两人的僵持局面,因为迈克的出现而解了围。迈克就是我第一次来到这里时,我遇到的那个客户,他的头上戴了一顶皮帽子,他有一个用袖子擦鼻子的老习惯。迈克这个人或者他家庭中的成员,总是会出惹麻烦事,所谓的麻烦事,就是指他们进了新门监狱。而他这次来就是诉说,他的长女因为在店中行窃的嫌疑,而被关进了新门监狱。他幽幽怨怨地一五一十地把事情了告诉温米克,而贾格斯先生则站在壁炉前,他威严无比,并对他的诉说毫不注意。迈克说话的同时,他的眼中流露出一颗晶莹的泪珠。

    “究竟你来是要干什么呢?”温米克用很愤怒的口吻对他说道,“你来到这里流眼泪,你究竟是干什么呢?”

    “温米克先生,我这也是没有办法儿。”

    “你这是装出来的,”温米克说道,“你怎么敢在我面前装蒜呢?如果你要是总像一支坏钢笔那样,不断地溅出眼泪来,那么你就不需要到这里来了。你哭哭啼啼的,究竟是要干什么呢?”

    “人总是必须流露出感情的,温米克先生。”迈克反驳似的恳求他说道。

    “你说什么?”温米克这时凶神恶煞似的向他说道,“你再给我说一遍!”

    “喂,你给我听着,”这时贾格斯先生向前走了一步,并指着门说道,“你就从这个门滚出事务所。在我们这里是不讲感情的,你滚出去!”

    “真是自找苦吃,”温米克说道,“你快滚。”

    因此这个不幸的迈克,他只有低三下四地退了出去。而此时贾格斯先生和温米克好像重建了友好,他们相互谅解了对方。他们重新振作起了精神,并继续核对账目,就像他们刚刚吃了一顿称心如意的午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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