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的风忧愁哀怨,这地方的沼泽悲惨凄凉。没有到过这地方的人一定承受不起,虽然我从小就生活在这个地方,我也感到压力很大,我竟然矛盾起来,甚至想转头回去。当然,因为我很了解这地方,我能在黑夜里分析出,我需要走的路;我都来了,那么我就不需须为回去而找借口。因此我就不顾一切地向前方走,我不顾一切地走下去。
我向前走的方向,即不是向我以前住的老屋,我又不是向我当年抓捕逃犯的方向。我前进时,我的背后是远远的监狱船,古老灯塔在远处沙滩的三角地带,我还可以看出来,我只要一转头就能看见。无论是古炮台的地方,还是石灰窑我都熟悉,这两处相隔几英里。假如这两处在夜里都点燃灯光,那么在这两处灯光之间,就有一条又长又窄的黑色水平线。
刚开始,在我走完有栅门的地方我一定把栅门关上,在我碰到防护堤上的牛儿躺着的时候,我就静静地站在原地等着牛儿在地上站起来,然后往草丛和芦苇里冲,最后我才继续走,但是过了一会儿,呈现在我面前的好像就只有一片沼泽地了。
我继续走了半个小时才来到石灰窑的附近。这时石灰仍然在燃烧,并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使人窒息。虽然火仍然在这里烧着,但是我没有看见一个石灰工人。这周围有一个小采石坑,并且我前面就是,因为我看见在坑的附近有各种工具和手推车堆放着,所以今天这里有人干过活,
因为这条坑坑洼洼的路要经过采石坑,所以我要再回到沼泽地面上就要爬过坑,我看见这间古老破旧的水闸小屋里灯亮了,于是我就快速地走去,举手敲门。当我等着开门时,我看了一下周围,我发现间小屋已经废弃了,并且破烂不堪。从其木结构和砖瓦顶的角度来说,这间房屋它是挡不住风雨的,甚至现在它就已经不能挡风雨了。在外面的泥泞地上有一层白灰,在窑里发出一股使人窒息的白烟,它好像幽灵一样地朝我飘来。我没有听见有人回答,我就再一次敲门。还没有人回答,我就用手去弄门闩。
我用手一弄门闩,门便开了。我向里面看一看,我看见一支蜡烛在一张桌上燃烧,有一张长凳在桌子旁边,还有一个帆布床,席子在床上铺着。我抬起头,看见有一间小阁楼在上面,因此我就大喊:“有人在里面吗?”但是没有人回答。然后,我便看了一眼表,现在已经是过九点的时间了。我又大喊:“有人在里面吗?”还没有人回答,因此我就从门走出来,我不知道怎么办才行。
这时外面开始下起了雨。我看见外面和刚才一样,所以我又转身回屋,我站在门道中避雨,眼睛看着门外的黑夜。我想,在这之前肯定有人到过这里,并且这个人很快就会回来,要不然,这里怎么会点着的蜡烛呢。因此我就想,我要去看一下烛芯是不是很长。我就转过身要去拿蜡烛,当我刚把蜡烛拿到手上,我突然被什么东西猛地一撞,于是蜡烛就熄灭了,当我意识到什么的时候,事情就已经发生完了,从我的背后飞来一个活结,把我绑得结结实实。
有一个故意将嗓音压低的人骂道:“你这个家伙,这次我捉住你了吧!”
“你这是干什么吗?”我高喊着,并挣扎着,“你是什么人?救命!救命!救命!”
他不仅把我的两只手臂紧紧地按在腰部,而且把我的那只重伤的手臂也紧紧地按着,令我痛苦万分。有时用一只很有力的手,有时用很有力的胸部,一直顶住我的嘴巴,想把我的叫喊声堵住,甚至还有一阵阵呼出的热气一直向着我。我无力地在黑暗中反抗着,但是最后还是把我结结实实地绑在墙上了。这个故意将嗓音压低的人又骂了一句:“行了,如果你再叫,那么我就结束了你的生命!”
我烧伤的那只胳膊令我疼得头晕和恶心,而这次惊吓又令我迷惑不解,同时我心里也知道这恐吓并不是开玩笑,是真的有可能的,因此我就不再大喊了,同时我努力令绑着我的手臂的绳子松动一下,就松动一点儿就可以。把我的手臂绑得很紧,我就丝毫不能动了。本来我这只重伤的胳膊已经很惨了,但是现在却像和被放在滚水中煮一样。
突然在屋里子的夜色消失了,出现了一片莫名的黑暗。我的经验告诉我,窗户已经被这个人关了起来。他摸索了一会儿以后,就找到了火石和火刀,他就开始敲打火星。并将打出来的火星放在火绒上面,然后他就拿着一根火柴对着火星一直吹气。我努力地看着这一切,我却只是看到他的双唇,和那根蓝色火柴头的火柴,伴着火光一隐一现。因为火绒受潮了,火花就一个接着一个地灭了。
这个人一点都不慌忙,他一次又一次地敲打着他的火石和火刀。因为火星散落在他的周围,渐渐地多了,所以就亮了起来,于是我就能看见他的手,看见他的面部的特点,同时分析出他正在坐着,身子正俯在桌子上面,别的就看不见了。过一会,我又看见他的青紫色嘴唇,在继续地吹着火绒,然后突然亮起了一道火光,我这才看出他就是奥立克。
我究竟来寻找的人是谁,我都不知道,但是我根本不是来找他的。我一看是他,我就知道自己的确很危险。我紧紧地看着他。
他很小心谨慎地,把蜡烛用点着了的火柴点亮,然后火柴被他丢在地上用脚踩灭,最后蜡烛被他放在桌子上面,这样他才可以看清楚我。坐在那里的他,两只手臂交叉地放在桌子上面,他仔仔细细地看着我。这时我也知道,他把我绑在一条直梯上面,离墙面只有几英寸距离。这条梯子是固定地竖在这里的,梯子直通上面的阁楼。
“你看看,”我们相互望了对方一会儿,他就对我说道,“这次我真把捉住你了。”
“你快给我松绑。放了我走!”
“啊!”他回答道,“我是会放你走的。我会让你到月宫里去的,我会让你到九霄云外去的。并且我会选个好的时间让你走。”
“为什么你要我骗到这里来呢?”
“你难道不知道吗?”他狠狠地看我说。
“为什么你要在黑暗中暗算我呢?”
“因为我要我自己一个人干。要保守秘密嘛,与其让两个人干,那不如就我一个人干。噢,你这个死敌人,你是我的死敌人!”
坐在那里的他,两只胳膊交叉地放在桌上面,他一面得意洋洋地赏识着我,一面又对着我摇着头晃着脑,并沾沾自喜,他表现的那副狠毒的样子令我全身发抖。我默默无语地看着他,看见他把手伸到身边的角落里,并取出一把枪,枪托被铜皮包上了。
“这个玩意儿你认识吧?”他摆弄着手枪,好像在瞄准我的样子,并说道,“你想想这玩意儿,你过去在什么地方见过呢?你说说,你这一条狼!”
“我记得。”我回答道。
“我那个地方的差事被你给搞掉了。你说说,是你吗?”
“我该怎么做呢?”
“你做了这种事情,就是这一件事情,不用别的了,你就是该死。怎么你还敢破坏我和我喜欢的女孩的好事?”
“什么时候我破坏过呢?”
“你怎么还敢问我什么时候呢?你一直在她面前说我的坏话,就是你一直败坏我老奥立克的名声。”
“是你自己说你自己坏话的,你就是自己吃自己的恶果,如果不是你自己造坏你的名声,我怎么可以损害你的名声呢?”
“你是在撒谎。不管你是费多大的力气,也不管你是付多少的钱,你就是想令我离开这个乡下,那么你就快赶我走啊?”他重复了我说的话,这是我和毕蒂最后一次见面时我说的话。“我现在就再给你一点信息吧。我看你如果在今天晚上不让我离开这个乡下,那么你就会来不及了。我看你如果花上你恩主所有二十倍的钱,那么你也是值得的!”他向我摇着他的那只狠毒的手,并且他的嘴里还咆哮着,就像一头猛虎一样。我认为他说的这话倒是真话。
“你准备怎样对我呢?”
“我准备,”他一边说着,一边捏起拳头在桌子上狠狠地击打了一下,当他的拳头落下时,忽然他就把身子站了起来,这一下子就助长了他的气势,“我准备结束了你的性命!”
他转过身子恶狠狠地盯着我,并且慢慢地松开了他的拳头,同时他伸开手掌擦着自己的嘴巴,好像他因为想吃我,所以流下了口水,并擦嘴。然后他又坐了下来。
“从小到大你就一直对我老奥立克阻手碍脚的,在今天晚上以后,你就再也不会阻碍我的事了,同时我也不会再去找你的麻烦了,因为你要被我送到鬼门关去了。”
这时我才感觉到,我已经走进坟墓的旁边。我慌忙地看了看周围,我看看是不是可以找一个机会,并且从这张罗网里逃跑,但是我什么机会都找不出来。
“就算把你杀死,我的这口气都还出不了,”他双臂交叉地放在桌子上面,并说道,“反正是一不做二不休,无论是你身上的每一块布片,还是你身上的每一块骨头,它们将永远都不会留在这个世上了。你整个人都将被我丢进石灰窑里,像你这样的人,我一次就能背两个,并摔进去,烧得你什么都不留。随便别人想猜什么就猜什么吧,反正真相谁都不会知道的。”
我的思路这时却非常快速敏捷,我死后的结果一幕幕出现在我的大脑里:埃斯苔娜的父亲肯定认为我丢弃了他,他会被逮捕,并且他会死不会瞑目的,他也会在阴间责骂我的;就连赫伯特也会怀疑我的,因为我留给他的纸条上说,我是去探望郝维仙小姐,其实我就在她家门口停留了一会,他一打听就会发现问题的;毕蒂和乔永远都不会知道,就在这天夜里我心里对他们流出的来愧疚,我心里忍受的痛苦任何人都不会知道,我心里怀有诚意任何人都不知道,以及我所经历的痛苦过程。虽然我害怕我将要死去,但是我更担心更害怕的是,我死了以后别人对我的误解。我这样快速的想着,千万种想象一闪而现,甚至我看见了未来的一代又一代人们都在看不起我,比如埃斯苔娜的孩子们,以及这些孩子们的孩子们。就在这时,这个恶魔又开始说话了。
“你这一头狼,”他对我说道,“我要杀掉你就像杀掉一头野兽一样,你被我捆起来,我的目的就是杀了你。但是我在杀了你之前,我要好好地看你一眼,我还要好好气你一番,你这个死敌人!”
我出现了千头万绪的思想,我甚至出现了叫救命的念头;但是现在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这样荒凉的地方,就算我叫破了喉咙那也是没有用的。坐在那里的他用嘲笑的眼神看着我,而我对他只有表现轻蔑,表现仇恨,我紧闭着嘴唇,并且不说话。最终我下定决心,我一定不会求他,如果我还有一口气,那么我就要和他对抗到底。在这样悲惨的情况下,我想到其他所有的人我的心都会软;我想到我宁可对上天低声下气地祈求;我想到曾经那些对我好的人,我没有和他们说再见,并且我也没有办法说再见,我没有办法和他们表我的心意了,希望他们原谅我可怜的错误,同时我对他们感到深深的抱歉。而至于这个敌人,如果我是走在黄泉路上,我只要可以杀他,那么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正在喝着酒的他,两双眼睛红红的,并且露出血丝。一只锡制的酒瓶被吊在他的脖子上,他的老习惯就是这样,吃的肉和喝的酒被他一直吊在脖子上。酒瓶被他移到嘴边,他狠命地在瓶里喝了一口;一股强烈的酒精味被我闻到了,同时我也看见他脸上出现一阵红色。
“你这一条狼!”他的双臂再一次交叉,并说道,“老奥立克我就再来告诉你一件事吧,你那个凶悍的姐姐就是我害死的。”
他用慢慢吞吞,结结巴巴的话还没有说完,我的大脑里就闪过一幕幕的情景:他是怎么击打我姐姐的,我姐姐又是怎么受害的,以及她是怎么死亡的等等。
“你真是一个无赖,是你害死我姐姐的。”我说。
“我来告诉你这就是你干的,我来告诉你,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而造成的。”他一下握住了枪,并对着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空间,用枪托猛地一击,并说道,“那天我悄悄地跟在她的背后走,就和今夜我悄悄地跟在你背后走一样。她被我击打了一下!我认为她死了,所以我才离开了她。如果那附近有一个石灰坑,就像你离得这么近,那么她就不能再活过来了,但是不能怪我老奥立克杀死她,这完全都是你的错。你是走运了,但是我却倒霉、受欺侮和被别人打。你认为我老奥立克就是受别人欺侮,被别人打的人吗?现在冤有头了,债也有主了,你就来还命吧。既然你敢这么做,那么你就该来还命。”
他再一次举起瓶子喝酒,他的凶相就更加的暴露了。我看见他倒竖着酒瓶喝酒,于是我就知道,酒瓶里的酒已经很少了。我知道,他喝酒的目的是为了给自己壮壮胆量,借着胆子来结束我的生命。我知道,他瓶子中的每一滴酒,就是我的每一滴生命。我也知道,我将会变成一阵白烟,像刚才攻击我的白烟一样,好像合二为一的幽灵一样,然后他就和谋杀我的姐姐以后一样,便匆匆茫茫地走上镇,使别人都看见他慢吞吞地四处走来走去,并且在酒店里喝酒。我起伏万千的思绪又开始了,然后他好像走到了镇里,在眼前出现一片街景,到遍处都是灯火和人群;但是这里却是荒凉的沼泽地,和升起的白烟,同时我自己融进了这茫茫的烟气里。
虽然他只是说了那么十几个字,但是却引起了我很多年的往事,如今我历历在目;他说的本来就不是单个儿的词,而就是一幅幅画面。我的脑海里很激动,并处在非常亢奋的状态,我一想到一个地方,就立刻感觉身在其中;我一想到一个人,这个人就立刻出现在眼前。一切都是那么的栩栩如生,并且毫不夸大;同时我一直在紧紧盯着他看,谁紧紧盯住那只在自己前面蹲着,并随时随地准备扑向自己的老虎呢?如果他的任何一只手指轻轻动一下,那么我都会看得清清楚楚。
当他第二次喝了酒以后,他忽然地从他坐的长凳上站了起来,并且把桌子推开了一些。然后,他拿着蜡烛,并且烛光被他那只染有血腥气味的手遮住了,以便用烛光照亮我。他在我的前面站着,看着我,并赏识我。
“你这一条狼,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说给你听听。有天晚上在楼梯上你被绊倒了,那个绊倒你的人就是我老奥立克。”
马上我好像又看见那吊着灭了的灯火的楼梯,并且看见守门人的灯笼的光,映在墙上的沉重楼梯栏杆的阴影;我好像又看见了那些我以后再也不会看见的房间,看看,这扇门正在半开着,那扇门正在紧闭着,同时房间里的全部家具都在我眼前呈现。
“为什么我老奥立克要到那里去呢?我再令你知道些新的东西,你这一头狼。我被你和她赶出乡下,我被逼的走投无路,我就连一碗都吃不到,因此我就交上了新朋友,并且认识了新主人。如果我要写信,那么他们就会帮我写,难道你奇怪吗?你这一条狼,他们能帮我写信!他们还能写出五十种字体,他们不会和你这个鬼鬼祟祟的东西一样,你只会写出一种字体。在你回乡来参加你姐姐的葬礼的那一次,我便决定了,我要专心致志地结束你的生命。因为当时我没有找到结束你的办法,所以我就打听了你的行踪,在我这个老奥立克心里一直思考着,‘不管怎样我都要把你杀掉!’你猜猜发生了什么,我在找你时竟然碰上了你的普鲁威斯伯父,是有这么一回事吧!”
听他说完,磨坊河滨、凹湾和老青铜制索道路又出现在我的眼前,一切的鲜明形象都历历在目!普鲁威斯坐在屋子里,信号已经被他用过了,那位和慈母一样的好女人,美丽的克拉娜,和一直躺在床上的比尔·巴莱老头,总之,一切都在我眼前飘过,好像凭着我生命的急流飞速地流着,直流大海。
“竟然你也有一个伯父!我认识你时是在葛奇里铁匠铺子,你那时就是这么大点的小狼崽子,本来我能用大拇指和食指,逮住你一掐就结束了你的生命。那时候每当星期天我看见你,无聊地在新发芽的树林里逛来逛去,那么我就想杀了你;那时候你本来就没有什么伯父。你并没有,你本来就没有!当然我这个老奥立克,后来却听说你有一位最喜欢戴脚镣的普鲁威斯伯父,但是他的这副锉开的脚镣让我在沼泽地上捡到了,当然这是发生在许多年以前的事了。因此我就把脚镣藏起来,后来你姐姐是被我用这个东西砸的,它就和一头小公牛一样勇猛,我现在又要用它去砸你,你听着,唉!当这件事我听说以后——唉!”
他蛮横无理地数骂我,然后我摇晃着,我只好把脸转向一边,避免被蜡烛的火烧到我。
“唉!”他又把蜡烛靠近我的脸摇晃着,并且他即是大叫,又是大笑的,“如果一次被火伤,那么举终生怕见火了!我老奥立克知道你被烧伤过,我老奥立克也知道你的普鲁威斯正要被偷运到国外去,我老奥立克就是你的敌人,我早就知道你今晚肯定会来!对吧,我就再令你知道一件事,你这一条狼,这也是最后的一件事了。如果说我老奥立克是你的敌人,那么你的普鲁威斯伯父也有敌人。现在侄儿失踪了,他该重视那个人了。现在连一片都找不到,他的亲侄儿的衣服,连一根尸骨也找不到,他该注意一下那个人了。对于那个人,他是不能,也不会忍受他和马格韦契住在同一个国家里。对的,马格韦契这个名字我知道。甚至当马格韦契还住在海外的时候,那个人就打听过他的消息,所以他回来肯定会使那个人知道。同时他找那个人的麻烦不可能。那个人会写五十种字体,和你不一样,你这个鬼鬼祟祟的东西仅仅会写一种字体。马格韦契他,一定要注意那个康佩生,他会被康佩生送上绞刑架!”
我再一次被他的蜡烛的火靠近,并摇晃着,是我的脸和头发被熏着,这时令我的眼睛像和瞎了一样睁不开。然后他把他那副粗大结实的身子转了过去,蜡烛被他放在桌子上面。借着他还没有把身子转过来时,我在祷告着,我在思念着乔、毕蒂和赫伯特。
在桌子和正对面的墙之间有一块几英尺方形的空地,他懒洋洋地在这块空地里走来走去。看来他全身都有力,并且比以前更加的有力,但是我看见他分开了两只手,并在两边腰间沉重地垂,他用眼睛愤怒地看着我。这次我知道我是真的死定了,没有任何生机。我的心里非常忧愁焦急,但是愁绪里出现的并不是词句,而是一幅幅图画。我非常明白,他为什么告诉我他刚才说的那些话,是因为我一会儿之后就会被他杀死,同时他会毁尸灭迹,并且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这时他停止了脚步,他忽然拔下了酒瓶的塞子,并随手丢掉。虽然瓶塞子很轻,但是我听来就和一只铅锤落地发出了的巨响。他把瓶子送到嘴边,渐渐地,一滴一滴地,他的嘴对着瓶口,并且瓶底越来越高,让他不能再盯着我了。瓶中的最后几滴酒被他滴在手掌心里,然后就被他舐干净了。舐干净以后他和疯子一样,喊出可怕的咒骂声,酒瓶被他扔掉,他的身子蹲下。我看见一把石槌被他用手拿了起来,既长又笨重的槌柄。
决心我已经下了,并且决不变动。我坚决不向他求饶和说虚假的话,我要用自己全身力气,大声地叫喊,并且拼命地反抗。虽然我当时仅仅可以动动头和腿,但是我知道当时我使出的力气很大,就连我自己也感到很惊讶。就在这会之间,我听见有人答应的声音,又看见有一线火光和几个人影冲进屋来。我听见人们的杂乱声和慌乱的脚步声;我看见奥立克在扭打的人群里反抗着,他和那汹涌的水流一样,然后在桌子上一跳而下,并在门外的黑暗之中消失。
过了一会儿迷迷糊糊的我发现身上的绳子被解开了,躺在原地的我,头就像枕在一个人的膝盖上。我睁开眼睛看着靠在墙上的梯子。在我没有醒来时,其实我也是睁眼看着同一个地方,现在我一醒来,我就知道我还是躺在我晕过去的地方。
刚开始因为我失去了知觉,所以我根本不知道转头看一看周围,看一看我究竟是被谁扶住的,我仅仅是呆呆地躺在这里看着梯子。当在我和扶梯之间出现了一张脸时,我才知道这为是特拉布裁缝店中的那个伙计。
“我认为他没有事!”特拉布裁缝店的那个小伙计说,并且他的语气非常认真,“但是他的脸色是不是有点苍白?”
这几句话说完以后,扶住我的人把他的脸低下来看着我,我看见这个人就是——
“赫伯特!我的老天啊!”
“你轻点,”赫伯特对我说道,“皮普,你轻点。你不能太激动了。”
斯塔特普这时也俯下身子看看我,当我看见他时,我就大喊说道:“啊,你是斯塔特普,我们的老朋友也来了啊!”
赫伯特说:“你忘记了他可是要帮助我们办事的人啊,现在你要安静些。”
他的这一提示令我在地上站了起来,但是因为我臂膀的疼痛,所以我又倒坐在地上。“赫伯特,现在我们没有耽误时间吧,对不对?今天是星期几?我待在这里多长时间?”因为我考虑的很多,并且我又很奇怪,我一定躺在这里好长时间了,例如说有一天一宿,或有两天两宿,或者更长时间。
“还好,没有耽误时间,现在就是星期一的晚上。”
“我要谢谢苍天啊!”
“明天就是星期二,你能休息一整天,”赫伯特说,“但是你总是在喊,亲爱的皮普,你有没有伤到哪里?你可不可以站起来?”
“我可以,我可以,”我说,“我可以走路。我没有被伤到哪里,我仅仅就是这条胳膊,一抽一抽地非常的痛。”
我手臂上的绷带被他们松开了,并且他们尽力解除我的痛苦。因为看见我的这条胳膊既肿又发炎,并且一碰就万分疼痛,所以他们把自己的手帕撕开当绷带用,把我的伤臂包扎好并吊了起来,这样我就能支撑回到镇,然后再擦上清凉解痛剂。过一会儿我们就走出了门,并且把这扇又黑又空的水闸小屋的门关上,我们经过了路上的采石坑,然后向回去的道路走去。特拉布裁缝店中的那个小伙计,现在已经成为一个英俊的少年。他拿着灯笼给我们领路,刚才我看见冲进门里的灯光就是它发出的。凭着那高高的月亮,用它现在的高度和刚才来时的高度差计算,在这里我已经待了两个小时。虽然天空中下着一些小雨,但是天空仍然很明亮,仅看见石灰窑中的白色烟雾,在我们身边升起。我默默地祈祷,并且心里充满了感谢的念头。
我请求赫伯特告诉我,他们是怎么救我脱离危险的,刚开始他一直不想告诉我,反复说我要保持安静。他后来才说的,原来是这样的。因为我匆匆忙忙地离开家,所以我忘记拿了那封信,竟然把它打开并留在房间里了。在赫伯特回家的路上,他遇见了斯塔特普,就和他一起回来了。在我离开不久以后他们就回来了,一进屋就看见了这封信,令他很不安,特别是他又看见了我留的纸条,两者被他一比较,他就发现了两者是不一样的,因此他就更为不安了。因为心里不安,他默默地思考了一刻钟的时间,所以他就和斯塔特普一起来到驿站,斯塔特普是自愿和他一起去的。到了驿站他知道了下一班驿车开出的时间,结果却是下午的驿车已经出发了,这就令他更不安了,甚至他从不安到了惊慌。因为没有驿车,所以他就决定雇马车前往。就是这样,斯塔特普和他来到了蓝野猪饭店,并且他们充满希望可能在那里找到我,或者可能知道我的去向。结果却是两种都落空了。他们又转向去了郝维仙小姐的家,同样也落空。他们只好又转回蓝野猪饭店。当然,那个时候我就在我吃饭的那家饭店中,听着老店主说我自己流传在这一地方的身世情况。他们在蓝野猪饭店休息了一会儿以后,打算找一个人带他们去沼泽地。在蓝野猪饭店大门的过道里,存在着一些闲荡的人,所以他们就遇到了特拉布裁缝店的小伙计。他总改不掉自己的老习惯,没有事可以做、东闯闯西逛逛。他说刚才他看见我从郝维仙小姐家出来,向着水闸小屋的方向走去。这位特拉布裁缝店的伙计,就变成了他们的领路人,和他们一切走出饭店,并向水闸小屋走去。他们沿着大路走,而我是避开大路沿着小路绕道去的。他们一边走着,赫伯特一边思考着是什么人把我引到那里去的,或许是真有什么事,会对普鲁威斯的安全产生影响,所以他就自己走了进去,或许会弄得成事不足,和败事有余,所以他令领路人和斯塔特普停在采石坑旁,他自己一人单独走过去,他小心翼翼地围着屋子走了两三圈,以证实屋里的情况是不是没有问题。但是他听不清楚,他仅可以听见隐隐约约深沉粗哑的声音,这一霎时就是我心情最紧张的时候,而当他怀疑我究竟在不在屋子里时。正在这时突然他听见我的喊声,因此他就立刻响应,并且一头冲了进来,剩下的两个人也紧紧接着跑了进来。
屋子里发生的详情我都告诉了赫伯特,他让我马上到镇公所,去报告案发时的情况,虽然现在已经是深夜了,但是令镇公所立即把拘捕令开出。当然,对这件事我早就考虑过了,如果这样做了,那么我们就会被困在这里,并耽误了我们回去的时间,或许会对普鲁威斯产生致命的结果。肯定会有这样的麻烦了,所以我们就暂时不思考,去抓捕奥立克的事情。处于那种情况下的我们,必须要小心谨慎,特别是特拉布裁缝店的伙计,千千万万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我非常相信,如果他知道了因为他不经意的进入,所以我的生命才被救了,我没有死在石灰窑里,那么他肯定会非常失望的。当然这不是说,特拉布裁缝店里的伙计心肠恶毒,而是他的精神力非常旺盛,本性多变,喜欢寻找刺激,并且把别人的笑话作为自己的消遣的对象。当我们和他分别的时候,我把两块金币送给了他,他表现出满意的表情。我还表示了对他的歉意,因为过去我不该把他看成坏人,至于这一点,他没有任何反应。
眼看星期三就要到了,因此在当夜我们决定赶回伦敦,于是我们三人乘那辆雇来的马车回去。就这样,当夜里发生的事在镇上流传的时候,我们早已经离开了镇里。赫伯特买来了一大瓶药水,给我擦受伤的胳膊,并且整个夜里一直都在使用,所以才让我在路上忍住了疼痛。当我们到达寺区时,天空已经亮了,我马上躺在床上,而且一天没有下床。
当我躺在床上时,我思考着对于明天的行动,我自己的身体非常不适合,所以我的心里的恐惧令我非常苦恼,但是这样的折腾并没有让我疲惫不堪,这倒让我感到十分奇怪。其实,如果不是因为令我整个神经拉紧的明天的事情,那么我一想到心灵的疲惫,和承受的非常大痛苦,我恐怕早就崩溃了。我这样焦急地在盼望着,并在考虑着将会发生的情况。时间正在接近,但是结果却仍然隐藏着,很难使人知道。
十分明显,为了避免不测,我们今天和普鲁威斯就不再进行任何接触了,但是这样做增加了我在另外方面的担心。我会被每一个脚步声或其他声音惊动,会让我想到他肯定是被人发现了,他肯定是被人逮捕了,这肯定是被派来给我送信的人的声音。甚至我那么肯定地认为他被人逮捕了。这并不是我的恐惧,并不是我的预测,而是我心里的感觉。如果他被人逮捕,那么我的心里就会神秘地知道。随着白天的流逝,没有噩耗传来;夜幕降临后,在我身边又开始徘徊着恐惧的阴影,我害怕明天早晨我的身体会恶化等等,这些都在我的心里占据着。我被烧伤的那只臂膀隐隐地抽疼起来,我昏昏沉沉的头也隐隐地抽疼起来,我认为神经有些错乱了。因此我就按顺序数数,我发现我并没有迷糊,我的头脑即清醒又正常;我又背诵了我学过的几段散文和诗歌。一会我感到心里疲惫,就不知不觉地睡上一会,这样就忘记了疼痛,但是过一会儿我又被惊醒起来,并且我自言自语地说:“现在又开始了,我又开始神经错乱了!”
他们两人令我整天保持安静,并且不断地过来给我换绷带,同时令我喝清凉饮料。每当我睡着以后,我就会因为梦见水闸小屋的情况而惊醒,认为时间已经错过了,并失去了营救普鲁威斯的机会。在当天晚上,从床上起来的我,摸索到赫伯特那里,我十分坚信我这一觉已经睡上二十四个小时了,星期三已经错过了。这一次半夜惊醒是我该夜,最后一次以焦躁不安来消耗自己的精力,接着,我就香甜地睡着了。
我一觉醒来,一直看着窗外,发现星期三的拂晓已经慢慢到来。闪烁在桥上的灯光,衬托在拂晓里已经变得苍白了,初升的太阳就和天边的一把燃烧着的火炬一样。泰晤士河看上去即幽暗又神秘,河上架的一座座桥梁,出现淡灰色和阵阵寒意,在拂晓的天空里燃烧般的红霞装饰着桥顶,并涂上了一片温暖。我沿着远处一连串的屋顶看去,那教堂的钟楼和尖塔一直伸向蔚蓝的天空,太阳正在缓缓地升起,河上似乎正在揭开一层纱幕,水面上闪动着很多很多燃烧般的光点。我的身上似乎也在揭开一层纱幕,突然我感觉到精神振奋。
赫伯特在自己的床上睡着,而我们的老同学则在沙发上躺着。虽然因为他们没有醒,没有他们的帮忙我没有办法穿衣服,但是没有熄火的壁炉却被我烧旺了,并且我给他们两人煮了咖啡。一会儿以后他们一跃而起,精神振奋,并且没有倦意。窗户被我们打开了,令早晨刺骨的寒气进来,遥望着远远朝我们奔流而来的潮水。
赫伯特兴高采烈地说道:“当到九点河水转变流向时,在磨坊河滨你就做好准备,并且等候我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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