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迪克作品集-少数派报告(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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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和皮纳里奥达成了交易。接着,游戏又进行了一个小时。这时,福勒已经占尽上风。他手里有五个矿产、两家塑料厂 、一个海藻专利,还有所有七家零售店。这些控股自然让他赚了大钱。

    “我放弃了。”皮纳里奥说。他手里只剩下一些零散的股票,没有任何话语权。“你们谁要买我手里这些?”

    怀斯曼拿出仅剩的一点钱,买下了皮纳里奥的股票。现在由他单枪匹马对付福勒。

    “这个游戏显然是在模仿不同文明间的商业活动。”怀斯曼分析道,“比如说,这些零售企业就属于典型的木卫三经济。”

    他心头一激动。这几个回合,他掷的骰子都不错,所以添置了一些股份。“通过这个游戏,孩子们可以对现实经济有一个正面认识,增进对大人世界的了解。”

    但是不出几分钟,他就走到了一大堆福勒财产里,接踵而来的罚金让他倾家荡产。他不得不放弃两只股票。貌似游戏也快结束了。

    皮纳里奥在一边观察攻城的士兵,说:“你知道吗,利昂,我越来越觉得你的猜想是对的。这东西可能真是一个炸弹终端,类似于接收站什么的。如果它组装完毕,木卫三那边也许会传送来大量能量。”

    “这种事可能吗?”福勒问,一边忙着把游戏币按面额整理好。

    “谁知道他们究竟有多厉害?”皮纳里奥说,两手插在口袋里来回踱步,“你们玩完了没?”

    “快了。”怀斯曼说。

    “我刚才那么说是因为——”皮纳里奥说,“现在只剩下五个士兵了。吸收过程在加速。第一个士兵过了一个星期才消失,而第七个士兵只用了一个小时就不见了。就算剩下来的五个士兵在接下来的两小时内全部不见,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游戏结束了。”福勒说道。他已经把所有的股票和钱币收入囊中。

    怀斯曼站起身,离开桌子。“我会打电话让部队的人来看看这座城堡。至于‘综合征’嘛,完全就是抄袭我们地球上的大富翁游戏。”

    “也许他们不知道我们早就有这种游戏了,”福勒说,“而且名字也不一样。”

    他们给“综合征”贴上了过关标签,并通知进口局可以开始进货了。怀斯曼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给部队打电话,请他们派人过来。

    “我们过会儿就派个爆破专家过去,”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完全不觉得事关紧要,“在此之前,你们就不要去碰它了。”

    怀斯曼感到一阵挫败。他谢过接线员,挂断了电话。他们不仅没弄清楚攻城猛将这个游戏的用意,现在连碰都不能碰了。

    过来的爆破专家是个年轻人,顶着板寸头。他一边摆弄设备,一边冲他们友好地笑笑。他穿着寻常的工装裤,没有任何防护措施。

    “我首先建议——”专家看了看城堡,说,“把电池的导线切断。如果你们想看完整个过程,那我们就赶在反应发生前把导线切断。也就是说,一旦最后一个活动物体进入城堡,我们就立即把导线切断,然后打开城堡,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样子。”

    “这样安全吗?”怀斯曼问。

    “应该没问题。”爆破专家说,“我没发现里面有任何放射物的迹象。”说着他坐到城堡后面,手里拿着一把老虎钳。

    现在只剩下三个士兵了。“应该用不了多久。”年轻人高兴地说道。十五分钟后,又有一个士兵爬到城堡脚下,把自己的头、胳膊、腿和身体拆开,逐步消失在专门为他打开的洞口处。“只剩两个了。”福勒说。

    十分钟后,又有一个进入了城堡。

    四个男人面面相觑。“就要见分晓了。”皮纳里奥嘶哑地说道。

    最后一个光杆司令开始攻城。城堡对他开火,但他毫不退缩。

    “按统计学来讲,”怀斯曼故意提高嗓门,想缓和一下凝重的气氛,“每个士兵消失的间隔应该越来越长才对,因为它要集中对付的人越来越少。应该是先快后慢,最后一个士兵得用上一个月才对——”

    “如果你不介意,请安静。”年轻的爆破专家冷静地轻声说。

    终于,最后一个士兵也来到了墙角边,像之前的士兵一样拆开自己的身体。

    “钳子拿稳了。”皮纳里奥紧张地说道。

    士兵的身体各部分都进入了城堡。洞口开始关闭。这时,里面传来一阵明显的嗡嗡声,有什么东西开始运转了。

    “快动手,拜托!”福勒叫起来。

    年轻的爆破专家用钳子剪断电池的阳极导线。钳子上闪出一阵火花,爆破专家条件反射般地跳了起来。钳子飞出他的手掌,一路滑到房间那头。“老天!”他说道,“我肯定是被电到了。”他东倒西歪地伸手去摸钳子。

    “你刚才碰到的是这东西的框架。”皮纳里奥激动地说。他自己抓来钳子,蹲下身去,笨手笨脚地想要剪导线。“也许我该用手帕包着。”他说着收回钳子,去口袋里摸手帕。“你们谁有什么东西能让我包钳子吗?我可不想被电死。何况还不知道究竟有多——”

    “给我。”怀斯曼命令他。他一把抢过钳子,推开皮纳里奥,然后一钳剪了下去。

    福勒冷静地说:“已经太晚了。”

    怀斯曼根本没听见他老板说了什么。他的脑子里只有一阵连续不断的嗡嗡声。他用手捂住耳朵,试图把这声音赶出去,却是徒劳。声音似乎是由城堡发出,穿过他的皮肤,透过他的骨头,直传到他的大脑里。我们下手太慢,他想,所以它胜利了。我们正是输在人多,人一多,分歧就多……

    一个说话声在他脑海里响了起来:“恭喜你。你的不屈不挠为你赢得了胜利。”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成就感。

    “你们本来的胜算很小。”那个声音继续说,“换成其他人,肯定必输无疑。”

    这时他才意识到,一切正常。他们当初想错了。

    “你刚才的所作所为,”那个声音宣称,“应该继续发扬光大。你总是能战胜对手。只要有耐心和坚持,你就可以所向披靡。毕竟,这个宇宙没那么可怕……”

    的确,他自嘲地想,的确不可怕。

    “他们都是普通人。”声音安慰地说,“所以,即便你是一个另类,你和大家都不一样,你也不用害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要担心。”

    “我不担心。”他不禁喊出声来。

    嗡嗡声逐渐减弱,那个说话声消失了。

    过了很久,福勒终于开口:“就是这样了。”

    “我还是不明白。”皮纳里奥说。

    “它的目的就在于此。”怀斯曼说,“这是一个治愈系玩具,可以帮助孩子获得自信。士兵拆散自己的身体——”他咧嘴笑了笑,说:“其实是把自己和世界融合起来,成为世界的一部分。在这过程中,他也得以征服世界。”

    “所以它是无害的?”福勒问。

    “看来是白担心了。”皮纳里奥埋怨道,然后转头对爆破专家说,“把你也扯进来,真是不好意思。”

    这时,城门大开,十二个士兵完好无损地从里面列队走出来。整轮游戏结束。他们又可以一轮接一轮地攻城了。

    突然,怀斯曼说:“我还是不准备将它放行。”

    “什么?”皮纳里奥惊讶地问,“为什么?”

    “我还是不放心。”怀斯曼说,“如果只为了这个目的,那它的设计未免过于复杂了。”

    “能解释一下吗?”福勒问道。

    “没什么好解释的。”怀斯曼说,“这套玩具的设计如此复杂,难道只为了把自己拆开重组?即便我们现在没发现,也肯定有其他什么——”

    “你不是说它是治愈系玩具吗?”皮纳里奥插话。

    福勒说:“我把它交给你了,利昂。如果你还是不放心,那就别放行。总归还是小心为妙。”

    “也许是我多心了。”怀斯曼说,“但我一直在想,他们设计这个东西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觉得我们仍然没有彻底弄明白。”

    “还有那套牛仔服,”皮纳里奥补充道,“那个你也不准备放行。”

    “嗯,只有那个游戏可以,”怀斯曼说,“那个叫什么‘综合征’的。”说着他弯下腰,发现士兵们又开始往城堡冲,战火硝烟,兵戎相见,谨慎撤退……

    “你在想什么?”皮纳里奥盯着他问。

    “也许这是个调虎离山计,”怀斯曼说,“专门混淆我们的视听,好让我们忽略其他东西。”这只是他的直觉,还没法得到证实。“一个障眼法,用来掩饰真正可怕的东西。这才是它设计得如此复杂的原因,故意让我们绞尽脑汁。这才是它的真正用意!”

    他百思不得其解,把一只脚挡在一个士兵前面。士兵马上把他的鞋子当成藏身处,躲开了城堡监视仪的追踪。

    “应该还有什么东西是我们都没注意到的,”福勒说,“就在我们眼皮底下。”

    “没错。”怀斯曼想知道他们以后能不能发现其中的奥秘。“不管怎样,”他说,“我们还是把它关在这儿,继续观察。”

    他在附近坐下来,准备好打持久战。

    那天晚上六点,艾普利儿童部的销售经理乔·豪克把车停到家门口。他下了车,大步踏上台阶。

    他的胳膊下夹着一个扁扁的大盒子,这是他顺手牵出来的“样品”。

    “哇!”他的两个孩子,博比和洛拉,一见他进门就大叫起来,“爸爸,你给我们带什么来了?”他们围住他,不让他过去。他的妻子坐在厨房的餐桌边,抬起头,放下手中的杂志。

    “这是我专门为你们挑选的新玩具。”豪克说着高兴地拆开包装。他带一个回家完全无可厚非。想想他都不知道打了多少星期的电话,一直催进口局快点。费了那么大的劲,三个里面竟然只通过了一个。

    孩子们开始兴高采烈地摆弄玩具,他的妻子在一边低声说道:“高层越来越腐败了。”她一直不赞成他把商店的库存带回家。

    “我们那儿多着呢。”豪克说,“整仓库都是。少一个没人发现。”

    吃饭的时候,孩子们仍在一字一句地研究着游戏说明书,对周围的世界充耳不闻。

    “专心吃饭,别看了。”豪克太太责怪道。

    乔靠在椅子上,继续讲当天的见闻。“折腾了那么久,他们就批准了这玩意?没劲的东西。如果能赚钱,那就是老天保佑了。那个攻城部队什么的,那才是抢手货。只怕永远也见不到它上市了。”

    说着他点上一根烟,享受着居家温馨,以及妻儿环绕的天伦之乐。

    女儿问道:“爸爸,你要不要一起玩?这里说了,人越多越好玩。”

    “当然。”乔凑了过去。

    他的妻子收拾餐桌时,他和孩子们一起摊开游戏板、骰子、纸币和股票。不一会儿,他就被这个游戏深深迷住了。儿时玩游戏的场景栩栩如生地出现在他眼前,只见他才思敏捷,计谋变幻莫测,最后终于完全掌握了所有的综合征。

    他心满意足地靠在椅子上。“怎么样?”他大声对孩子们说,“恐怕我要一马当先了哦。毕竟我可是老手。”游戏里所有有价值的股票都已被他掌控,这给他带来强烈的成就感。“孩子们,我赢了,真是不好意思。”

    他女儿开口说:“你没有赢啊。”

    “你输了。”儿子接着说。

    “什么?”乔·豪克吃惊地叫道。

    “最后谁手里的股票最多,谁就输了。”洛拉给他看说明书,“看到没?你要尽量抛掉手里的股票。爸爸,你出局了。”

    “这是什么鬼道理!”豪克失望地说,“这算什么游戏啊!”他的满足感一下全落空了。“真没劲。”

    “现在就剩我俩了,”博比说,“看谁笑到最后。”

    乔站起身来,不满地咕哝道:“真是搞不懂。穷光蛋获胜,这算哪门子游戏?”

    在他身后,两个孩子继续玩着游戏。随着股票和纸币频频换手,两个孩子越来越投入。最后,游戏进入白热化阶段,两人异常亢奋起来。

    “因为他们不知道大富翁,”豪克自言自语说,“所以才不觉得这样的游戏奇怪。”

    不管怎样,只要孩子们喜欢这个“综合征”就好。这样游戏一定能大卖,这才是关键。两个人类未来的花朵已经在学习如何放弃手里的资源了。他们争先恐后地把持有的股票抛出去,生怕落后了。

    这时,洛拉抬起头,两眼生辉地说道:“这真是你带回来的最好的教育玩具了,爸爸!”

    啊,当个布洛贝尔人!

    他把一枚二十美元的铂币塞进投币口,过了一会儿,分析师的灯亮了起来。它的双眼闪烁着智慧,坐在椅子里微微摆动,然后从桌上拿起一支笔和一个长长的黄色便笺本,说道:“早上好,先生。你可以开始了。”

    “你好,琼斯医生。我想你应该不是那个一百年前撰写了弗洛伊德权威传记的琼斯医生吧。”他紧张地笑了几声。作为一个囊中羞涩的人,他还不太习惯应付这种新型的智能心理分析师。“嗯,”他说,“我就这么随便说说呢,还是先给你点背景资料什么的?”

    琼斯医生说:“也许你可以先告诉我你是谁,然后说说看你为什么选择我。”

    “我是乔治·蒙斯特,住在旧金山市一座建于1996年的WEF——395共管大楼里的4号甬道。”

    “你好,蒙斯特先生。”琼斯医生伸出手,乔治·蒙斯特握了握。他发现这只手竟然拥有正常的体温,还特别软。手劲倒大得像个男人。

    “你知道,”蒙斯特说,“我是一个退伍的美国兵。所以才弄到了 WEF——395楼里的那套共管公寓,这是老兵的特殊福利。”

    “哦,这样。”琼斯医生一边说,一边嘀嗒嘀嗒地计着时,“那场和布洛贝尔人的战役。”

    “我打了三年的仗。”蒙斯特说,紧张地捋着他稀疏的黑长发,“我讨厌布洛贝尔人,所以主动上了战场。那时我只有十九岁,还有一份很好的工作——但我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去讨伐布洛贝尔人,将他们赶出太阳系。”

    “嗯。”琼斯医生说,一边嘀嗒嘀嗒一边点头。

    乔治·蒙斯特接着说:“我表现得挺不错。事实上,我得到了两枚勋章,还有一次战场褒奖,被升级成陆军下士。因为有一次我单枪匹马摘掉了一颗载满布洛贝尔人的侦查卫星。我们一直没弄清楚到底死了多少布洛贝尔人,你知道,他们分分合合,让人捉摸不透。”他停了一会儿,异常激动。每次想起或说起那场战争,他都难以自控。他靠在沙发上,点燃一根烟,努力平复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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