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迪克作品集-少数派报告(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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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所有人,他想,所有人都在看这个。他试图切换到其他频道,谁知又是一样的画面,每个频道都是老头模糊的影像。扬声器里也是他的声音:“……我早告诉过你,现在再次提醒你,你的主要任务是……”约翰尼关掉电视,模糊的人脸和清晰的说话声一并消失了,房间里又只剩下无尽的电话铃声。

    最后,他还是拿起了电话,说:“路易斯,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选举开始之后,他们就会发现,这是一个越挫越勇、财力丰厚的男人。老实说,竞选终究是有钱人的游戏……”声音自顾自地嗡嗡响着。看来老头听不见他说话。这并不是对话,纯粹是独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交流。

    但是老头却知道地球上发生的事情。他好像已经知道,或者说是看到约翰尼辞职不干了。

    他挂上电话,坐下来点上一根烟。

    我不能就这样回到凯西身边,他心想。除非我改变主意,同意她不出售股权。但这绝不可能,我绝不会那样做。所以这条路行不通。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选择呢?

    塞拉皮斯到底还要缠我多久?我能藏到哪儿去呢?

    他又站起来,走到窗户前,望着下面的街道。

    克劳德·圣西尔在一个报刊亭旁丢下几枚硬币,拿起一份报纸。

    “谢谢你,先生或女士。”机器人小贩说道。

    新闻头条……圣西尔眨了眨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神志不清了。他没看明白这条新闻——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法看。完全没有逻辑。这个智能新闻印刷系统,完全自动化的微继电报纸,显然是出问题了。他只看到凌乱的字符,杂乱无章地拼凑在一起。简直比《芬尼根的守灵夜》还难懂。

    真的只是凌乱的字符吗?其中一段吸引了他的眼球。

    他站在酒店房间的窗边,正准备跳楼。如果你还想和她交易,最好快点赶过去。她很依赖他,自从她的丈夫保尔·夏普离开她之后,她一直需要一个男人照顾。安特勒酒店,604号房间。我觉得你还来得及。约翰尼现在昏了头。他当初不应该放狠话威胁她。她的身体里流淌着我的血,和我们不能来硬的……

    圣西尔马上对身旁的哈维说:“约翰尼·贝尔富特正准备在安特勒酒店跳楼自尽。老塞拉皮斯在警告我们。我们最好马上赶过去。”

    哈维看了他一眼,说:“贝尔富特对我们有利,要是他有什么不测,我们可就完了。但是塞拉皮斯为什么要——”

    “我们先过去再说。”圣西尔说着,朝他的直升机大步走去。哈维小跑着跟了过去。

    四

    突然,电话铃不响了。约翰尼从窗边转过身,看见凯西·夏普站在电话旁,手里提着话筒。“他都告诉我了,”她说,“约翰尼,他告诉我你在这里,还告诉我你打算干什么。”

    “胡说,”他说,“我没有什么打算。”说着他又回到了窗边。

    “他觉得你有。”凯西说。

    “这说明他也会犯错。”他看见指缝间的烟已经燃到了烟蒂,便把它摁灭在床头柜上的烟灰缸里。

    “我爷爷一直很喜欢你,”凯西说,“他不希望看到你发生任何不测。”

    约翰尼耸耸肩,说:“据我所知,我已经和路易斯·塞拉皮斯没有任何关系了。”

    凯西把听筒贴在耳边,完全没注意约翰尼在说什么,只专心地听她爷爷说话。他看在眼里,闭上了嘴。反正说了也是白说。

    “他说,”凯西说,“克劳德·圣西尔和菲尔·哈维正在赶过来。是他让他们来的。”

    “那真是感谢他了。”他不耐烦地说道。

    凯西继续说:“我也很喜欢你,约翰尼。我能理解为什么我爷爷那么器重你。你打心眼里为我着想,不是吗?也许我可以主动去医院住上一段时间,一个星期,或者几天。”

    “几天够吗?”他问。

    “差不多。”她把电话递给他,“他想和你说话。我觉得你最好听听。反正他总会设法让你听到。你也很清楚这一点。”

    约翰尼一百个不情愿地接过电话。

    “……你现在的麻烦是丢了工作。这让你十分郁闷。你觉得如果没有工作,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你就是这样的人。我喜欢你这一点。你和我一样。听着,有件事要你去办。是关于大会的。去做宣传工作,保证阿方斯·加姆当选。你一定能出色地完成这个任务。打电话给加姆。打电话给阿方斯·加姆。约翰尼,打电话给加姆。打电话……”

    约翰尼挂上电话。

    “我又有新工作了,”他告诉凯西,“我要帮加姆竞选总统。至少路易斯是这么说的。”

    “你愿意吗?”凯西问他,“在提名大会上作为他的公关出席?”

    他耸耸肩。为什么不呢?反正加姆有钱,他肯定不会亏待我。再说了,现任总统肯特·马格雷夫也没比加姆强到哪里去。约翰尼心想,我一定要有份工作,我得维持生计,我还有妻子和两个孩子要养,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你觉得加姆这次有机会吗?”凯西问他。

    “我觉得没有。但是官场上总会有奇迹。想想1968年理查德·尼克松那次神奇复出吧。”

    “加姆这次走什么路线好呢?”

    他看着她说:“这个我会跟他讨论,跟你说了也没用。”

    “你还在生我的气,”凯西轻声说,“因为我不肯卖公司股份。听着,约翰尼。也许我可以把阿基米德交给你。”

    他沉默了一会儿,问:“路易斯对此怎么说?”

    “我还没有问他。”

    “你知道他肯定不会同意。我太缺乏经验了。当然,我的确懂得公司的运营模式,因为我也是看着它成长起来的。但是——”

    “别看不起自己。”凯西柔声说道。

    “拜托,”约翰尼说,“你不用对我说教。我们还是保持朋友关系吧,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朋友。”他心想,如果说这世上有一件事我不能容忍,那就是被女人说教。还说是为我好。

    突然,房门被猛地推开,克劳德·圣西尔和菲尔·哈维迅速冲进来。他们发现了凯西,看见他和她在一起,立刻松了口气。“所以,他也让你过来了。”圣西尔对她说,上气不接下气。

    “是的,”她说,“他很担心约翰尼。”说着她拍拍他的手臂。“看看你,有这么多朋友。热情的,冷静的,都有。”

    “的确。”他应了一声。不知为何,心底却生出一丝悲凉。

    那天下午,克劳德·圣西尔抽时间去看了伊莱卡特拉·哈维,他现任老板的前妻。

    “我说亲爱的,”圣西尔说,“在这场交易中,我计划为你争取利益。如果我成功的话——”他用双臂围住她,把她紧紧抱住,“就能帮你弥补一些损失。虽然不能挽回全部损失,但也足以让你比现在开心好几倍。”他吻了她一下,她也如往常一样回吻了一下。她的脸颊一片绯红,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异常满足地贴在他身上。她春心荡漾,而且持续了很长时间。真是有点不正常。

    最后,她慢慢推开他,说:“对了,你知不知道电话和电视出了什么问题?我没法打电话——似乎总有人占线。而且电视屏幕上一直是同一个画面。模糊不清,图像也很扭曲,看不出究竟是什么,而且一直定格在那儿,有点像人脸。”

    “别担心,”克劳德说,“我们正在研究这件事,派了很多人马在调查。”他的人正在一家一家地搜查亡灵馆,迟早能找到路易斯的遗体。到那时,一切都将画上句号……每个人都能安心。

    伊莱卡特拉·哈维走到餐柜边,问道:“菲尔知道我们之间的事吗?”她往杯中倒了些威士忌,又加了点苦艾酒,每杯放三滴。

    “不知道,”圣西尔说,“现在他也管不着了。”

    “但是菲尔对他的每一任前妻都有强烈的偏见。他不会高兴的。他会觉得你背叛了他:既然他不喜欢我,你也应该讨厌我。这就是菲尔所谓的‘忠诚’。”

    “我很高兴了解到这一点,”圣西尔说,“但我无能为力。不管怎样,他是不会发现的。”

    “但我却没法不担心。”伊莱卡特拉把酒递给他。“我当时正在调电视,你知道,然后——我知道这听起来可能有些疯狂,但是我好像——”她突然打住,“反正,我当时真的以为电视播音员在说我俩的事。但是他说得含含糊糊,可能是信号问题。但是我真的听见了,听见了我俩的名字。”她冷静地看着他,一边下意识地调了调裙子的肩带。

    他听得全身发凉,说:“亲爱的,这太不可思议了。”然后走过去打开电视。

    我的老天,他心想,难道路易斯·塞拉皮斯无处不在?难道他能从遥远的太空看到我们这儿发生的一切?

    这个想法让他浑身不自在,尤其是目前他正试图和路易斯的孙女进行一场老头绝不会同意的交易。

    他在报复我,圣西尔意识到,用僵硬的手指下意识地换着频道。

    阿方斯·加姆说:“贝尔富特先生,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我收到一封塞拉皮斯先生发过来的电报,他建议我雇用你。我觉得我俩必须想出些别出心裁的手段。马格雷夫现在正处于绝对上风。”

    “我同意。”约翰尼说,“但是我们也要现实一点。我们这次需要寻求帮助。需要得到路易斯·塞拉皮斯的帮助。”

    “路易斯上次也帮过我,”加姆指出,“但最后还是失败了。”

    “但是他现在已不可同日而语了。”约翰尼心想,那老头掌控了所有的通讯媒体,报纸、收音机、电视,还有天杀的电话。如此一来,他基本上可以为所欲为。

    他其实根本就不需要我,他自嘲地想到。但是他没对阿方斯·加姆这么说。貌似加姆还不知道路易斯的能耐。不管怎样,工作归工作。

    “你最近看没看电视?”加姆问,“用没用电话?看没看报纸?到处都是没有逻辑的只言片语。如果那就是路易斯,那他在大会上只怕也帮不上什么忙。他已经完全混乱了。说的全是胡话。”

    “我知道。”约翰尼谨慎地说。

    “不管路易斯当初对他的中阴身有什么规划,恐怕都不会实现了。”加姆说。他看上去有些气馁,不像是能赢得大选的人。“看来这个时候,你比我对路易斯更有信心。”加姆说,“说真的,贝尔富特先生,我和圣西尔先生长谈过,他一点也不看好我。虽然我已经下定决心走下去,但是……”他挥挥手,“克劳德·圣西尔当面告诉我,说我注定是个失败者。”

    “你相信圣西尔说的话?他现在和菲尔·哈维是一伙的,跟我们不在一条船上。”约翰尼吃惊地发现,眼前这个男人竟如此幼稚和脆弱。

    “我对他说我一定能赢。”加姆喃喃道,“但是老天在上,电视和电话里那些持续不断的胡话,让我感觉糟透了。我没有信心,只想逃得越远越好。”

    约翰尼立马说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路易斯以前从不这样,”加姆哀怨地说道,“他现在唠唠叨叨的。即便他真能帮我赢得大选……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吗?我累了,贝尔富特先生。非常疲倦。”然后他不做声了。

    “如果你想让我给你打气,”约翰尼说,“那你找错人了。”事实上,电话和电视也对他产生了同样的影响。他现在提不起一点劲来鼓励加姆。

    “但你是专门做公关的,”加姆说,“难道不应该在士气最低落的时候让大家重拾信心吗?贝尔富特,快来说服我,然后我才能去说服整个世界。”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电报。“这就是那天路易斯发来的。显而易见,他能控制电报发射线路,也能控制其他任何媒体。”他把电报递给约翰尼,约翰尼接了过去。

    “路易斯写这封电报的时候倒是挺清醒的。”约翰尼说。

    “这正是我担心的!他正在快速衰退。等大会召开的时候,也就是一天之后,他会变成什么样子?我觉得事情会变得极为糟糕。我不想卷进去。”他补充道,“但我还是会参加竞选。贝尔富特,你得帮我对付路易斯,你就作为我们的中间人,就像通灵师。”

    “那是什么意思?”

    “上帝和人类之间的桥梁。”加姆说。

    约翰尼说:“如果你竞选的时候用这样的字眼,我敢保证你一定会落选。”

    加姆干巴巴地笑了笑,说:“想喝一杯吗?”他从客厅走到厨房。“苏格兰威士忌,还是波旁威士忌?”

    “波旁吧。”约翰尼说。

    “你怎么看那个女孩,路易斯的孙女?”

    “我觉得她不错。”他说。这的确是他的心里话。

    “即便她神经兮兮的,而且还吸毒,蹲过监狱,现在又开始狂热地信教?”

    “是的。”约翰尼坚定地说。

    “我觉得你疯了。”加姆端着酒回来了,“但我同意你的观点。她是个好人。实际上,我很早就认识她。虽然我不知道她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不是心理学家……但是我觉得这可能和路易斯有关。她对他有某种特殊的忠诚,单纯而疯狂地效忠于他。在我看来,这很感人。”

    约翰尼呷了一口酒,说道:“这波旁酒可真难喝。”

    “同感。”加姆做了个鬼脸。

    “你可得备点好酒招待客人,”约翰尼说,“要不然就别在政界混了。”

    “这正是我需要你的地方,”加姆说,“不是吗?”

    “明白。”约翰尼说着走进厨房,把杯子里的酒倒回酒瓶里,转而看了看苏格兰威士忌。

    “你准备怎么助我一臂之力?”阿方斯·加姆问道。

    约翰尼说:“我觉得我们最好的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就是设法用路易斯的死来博得人们的同情。我看过悼念他的人写的悼词。很感人,阿方斯。每天来悼念他的人络绎不绝。他活着的时候,很多人都怕他,怕他的权势。现在,他们不用怕他了,他已经不在这世上了,所以那些让人恐惧的元素——”

    这时,加姆打断了他。“但是约翰尼,他还赖在这世上。问题就在这儿。你也知道,电话和电视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是他!”

    “但是其他人不知道。”约翰尼反驳说,“公众都很困惑,就像第一个接收到这种信号的人一样,就是那个肯尼迪环形坑的工作人员。”然后他强调说:“他们如何把一光周以外发过来的电子信号和路易斯·塞拉皮斯联系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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