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青梅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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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宴罢回相府,荀彧等一班谋士紧随我来,我知他们有话要说。

    照例还是荀彧开口:“天子认刘备为叔父,必是冲着丞相来的,不可不防。”

    我道:“少安毋躁,此事暂不打紧。刘备既做了皇叔,从今往后,孤以天子之诏召唤他,他愈加无话说。所以皇叔之名貌似好听,不过是给狗脖子上挂了一个金铃铛。尔等可知我为何要将这条狗留在京城、拴在身边吗?”

    荀彧道:“名虽近君,实则在丞相掌握之中。”

    我道:“正是此意。刘备势小,尚不足虑,孤目前所虑者,乃太尉杨彪。此人系袁术亲戚,倘与二袁相勾结,做内应,为害不浅,当立刻除之。现议此事,诸卿有何妙计?”

    荀彧说:“此事简单,可安排人告杨彪暗通袁术,收彪下狱,按律处之。”

    我道:“此事确实大可不必搞得太过复杂,就这么办。”

    于是就这么办了。

    杨彪被抓,有一人跳了出来。北海太守孔融正好在许昌,因之谏我道:“丞相,杨公四世清德,岂可因袁术之罪而罪之?”

    我敷衍道:“这是朝廷的意思。”

    孔融正色曰:“使成王杀召公,周公可得言不知耶?”

    这个掌故用得我心里舒服,令我想到适可而止,下手不必过重。于是便免除杨彪死罪,罢免其宫,放归乡里了事。

    不光孔融,还有个叫赵彦的议郎也跳了出来,上疏弹劾我不奉帝旨擅治大臣之罪。一个议郎竟敢公然与我作对,是我所不能容忍的。在朝上,当着天子及文武百官的面,我当庭怒斥这个小人物,并下令将其拖出去斩了,在场者无不为之震悚。

    众谋士为之欢欣鼓舞。回到相府,程昱说:“丞相威武,天子百官敢怒而不敢言,何不乘此行王霸之事?”

    我微微一笑:“尔等是想把孤架到火上烤吗?尔等跟孤这么多年,还不懂孤是要其实而不要其名之人,称帝易而窃国难,从此休要再提。”

    荀彧跪拜道:“丞相非常人也!”

    田猎之事,又被罗贯中这厮在《三国演义》中大做文章,将此说成我蓄意谋划的,真是胡说八道,真乃匹夫思维!田猎乃皇家传统,由于战乱中断多年,是天子本人主动提出予以恢复,他原本就是个游手好闲的玩家嘛!除了玩不会干别的!我是实干家,如此兴师动众又非关战事,我本不想干,但为讨天子欢心,便尽量压缩规模。姓罗的说我“引十万之众,与天子猎于许田”真是信口开河,满嘴喷粪,连起码的常识都不具备。

    田猎时是发生了一点故事,但并不像罗氏所写。

    第一箭,必由天子来射——这是雷打不动的规矩。罗氏让天子将此第一箭让给了刘备,凭什么?他自轻自贱啊?当时真实的情况是,草丛里赶出一只兔子,天子上马连发三箭不中,便回头对刘备说:“朕平日懒惰,疏于练习,射术不精,皇叔替朕射此兔。”

    刘备上马,只发一箭,将其射中,天子为之喝彩,众人却无反应。

    天子一行转过土坡,荆棘中赶出一只梅花鹿。天子在马上连射三箭不中,便回头招呼我道:“丞相替朕射此鹿。”

    我在马上,二话不说,举弓便射,一箭命中。未等天子喝彩,众人已是一片欢呼。

    就这么点事:皇帝让刘备先射、我后射,公然表现了他的偏爱之情,我射中后在场文武百官、千余将士的一片欢呼,显示的是众心所向。

    如此而已。

    至于说关羽冲动地想要当众杀我,更是无稽之谈——先问动机何在,仅仅是出于嫉妒?这好像不是关羽,更像是咋咋呼呼的张飞……再说了,我各借关、张一个胆子,他们敢吗?他们杀得了我吗?真实的情况是,我出了风头,明显占了上风,刘备还得欠身向我道贺:“丞相神射,世所罕见。”

    “哪里哪里,操不过勤于练习罢了。”我说这是真话,身为大将军,我没有一天不摸弓箭。

    田猎结束,当场野炊,宴罢返京。

    刘备无时无刻不在我的监视之中。

    我将监视刘备的任务交给许褚、张辽这等大将,可见重视程度。

    他们每日都要向我汇报:刘备去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近期汇报的情况是:刘备迷上了种菜,引得关、张不满。

    我一听便笑了,谁为帅,谁为将,一目了然。这个编草鞋出身的家伙,用种菜来跟我玩韬晦之计,我还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吗?

    闲着也是闲着,我便想逗他一逗。

    我命许褚、张辽将其请来。

    不多时,人来了。我见之劈面便道:“玄德,你在家做得好大事!”

    唬得他面如土色,说不出话。

    我微笑着上前,执其手,其手湿乎乎,汗津津,全是冷汗。一起来到后花园,我才说:“听说你竟迷上了种菜。怎么?朝廷供给的菜不够吃吗?不够吃你吭气便是嘛,自家种什么菜,还亲自动手?”

    刘备听罢,恢复了常态:“够吃,够吃。我不过是闲来无事,找事消遣罢了。”

    我道:“既然你我都不幸生逢乱世,身为大将军不要怕闲,日后有的仗好打。”

    刘备:“不知丞相于百忙之中抽空见我,有何吩咐?”

    我:“唉!我也是闲极无聊,适才猛一抬头看见枝头梅子青了,忽然想起去年征讨张绣时,行军路上一直不见水源,将士们干渴难耐,行军速度愈来愈慢,我不知打哪儿来的灵感,陡然心生一计,以马鞭朝前一指下令道’前方有片梅林,可以解渴,向着前方,加快行军‘。此言一出,行军提速,大家也并不觉得渴了,等到达前方,并无一片梅林,水源却已出现。”

    刘备:“丞相真乃足智多谋,神灵附体,备钦佩不已!”

    我:“我差人摘此枝头青梅来煮酒,便想谁来与我共饮?谁配与我共饮?首先想到的便是玄德!”

    刘备:“岂敢岂敢,备荣幸之至,诚惶诚恐。”

    说着话,我俩来到后花园小亭中,石桌上已经备好一盘青梅、一樽煮酒。二人入座,开怀畅饮。

    酒至半酣,天边响雷,天色骤变,阴云密布,暴雨将至。下人晾呼:“龙卷风来了!”我与刘备起身凭栏望天。

    我问:“敢问使君可知龙行之道?”

    刘备道:“备才疏学浅,胸无大志,悟性也差,实在不知。”

    我说:“容孤为使君破解之。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吞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方今春深,龙乘时而变,犹人得志而纵横四海。龙之为物,可比世之英雄。玄德游历四方,见多识广必知当世英雄。请将其一一道破,如何?”

    刘备道:“备乃一介凡夫俗子,碌碌无为,凭肉眼安敢识当世英雄?”

    “休得过谦,过谦便是虚伪!”

    “备得先人之灵恩典庇护,方才得仕于朝,并未经过太多历练,也未亲见几多豪杰。天下谁是英雄,实在不知啊。”

    “未见其面,总闻其名知其实吧?”

    “那……就容备乱说了,不当之处,还望丞相海涵!”

    “随便聊聊!”

    “淮南袁术,兵多将广,粮草充足,野心勃勃,竟敢称帝,可算英雄?”

    “冢中枯骨,竟敢诈称天子,祸国殃民,孤早晚必擒之!”

    “算我说错……河北袁绍,四世三公,门多故吏;今虎踞冀州之地,部下能臣极多,可算英雄?”

    “袁绍外强中干,胆小怕事,优柔寡断,患得患失;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岂是英雄!”

    “算我又错……又有一人,名扬八俊,威震九州——刘表可算英雄?”

    “刘表徒有虚名,并无其实,非英雄也。”

    “有一人血气方刚,江东领袖——孙策乃英雄也?”

    “孙策借其父之名,非英雄也。”

    “益州刘璋,可算英雄?”

    “刘璋虽系宗室出身,不过是一条看门狗,何足为英雄!”

    “如张绣、张鲁、韩遂之辈,如何?”

    “此等碌碌小人,何足挂齿!”

    “除此之外,备实在不知。”

    “玄德,你这是有意跟孤绕圈子。”

    “确实有所不知。”

    “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者也。”

    “此英雄者,当今世上,只有一人可以当之。”

    “何人可以当之?”

    “丞相您啊!”

    “哈哈哈哈哈!”

    “备早想说丞相来着,只是以为你我青梅煮酒论英雄,并不包含论者在内。”

    “当今世上,还有一人可称英雄。”

    “谁?”

    “你!”

    “丞相何出戏言?”

    “你我之间,从无戏言。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

    此言一出,刘备浑身上下猛一哆嗦,手中酒樽坠落于地。时值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雷声滚滚而来……

    我呵呵笑道:“孤出此言,何至于此?”

    刘备弯腰自地上拾起酒樽:“雷声大作,乃至于此。”

    我又笑道:“大丈夫还怕雷吗?”

    刘备:“圣人言迅雷风烈必变,岂能不怕?”

    我道:“玄德以圣人自比,可见志存高远。”

    刘备:“岂敢。备不过知此掌故,典出《论语》。”

    我:“不过,孤可不想做甚圣人,孤只想做当世英雄!”

    刘备:“丞相早已是当世英雄,路人尽知。”

    正当此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循声望去,只见亭外雨中,有俩人影,推开下人,突至亭前,手上各提一把宝剑,仿佛从天而降的刺客,仔细一瞧,见是关羽、张飞……两人径直跃入亭中,一左一右,立于刘备身后,双目圆睁瞪视我……

    我心有不快,问其曰:“尔等不请自到,擅闯后院,喧哗吵闹,可知无礼?”

    关羽拱手道:“听说丞相请我兄长吃酒,心中甚是感戴。正好我们哥儿俩射箭归来闲极无聊,特赶过来为丞相和兄长舞剑,以祝酒兴!若能讨得丞相一樽酒吃,则不胜荣幸之至!”

    我“呵呵”笑道:“你们哥儿仨,还是把自个儿当外人了,如此信不过我。我请你们兄长来,青梅煮酒论英雄,又不是摆鸿门宴,此地既无项伯也无项庄。”

    关羽道:“我俩不明丞相一片好意、一腔赤诚、肝胆相照,小人多虑,让丞相见笑!”

    我差下人道:“倒酒给二’樊哙‘压惊,要不要来点生肉啊?”

    众人皆笑。

    如此不信任不一心,还有什么不亲假亲、不近假近地坐在一起的必要呢?天已放晴,我却兴致全无,便自称不胜酒力,要去歇了……

    此三人也就此告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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