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落发为尼

    天一直在下雨，路上都是泥泞，刘大卯和郑幺妹在前行，他们看上去有些疲惫。

    突然，郑幺妹一声惨叫，她被猎户埋在树叶下的一只捕兽夹给夹住了，跌倒在地。刘大卯一脚踏住兽夹，一手使劲往上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兽夹扳开。郑幺妹脚上已经伤痕累累，腿上全是鲜血。祸不单行，雨水又不停地冲刷下来，刘大卯背起了郑幺妹，向前走去。

    郑幺妹感叹道：“大卯，真想不到在这荒山野岭上要你背着我。”刘大卯说：“是啊，想当初你被我抢上山，差一点就当了压寨夫人。这世道，阴差阳错的事就是多，现在压寨夫人没当上，倒当上了女土匪头子。”

    两人在雨中说着往事，似乎又回到从前，他们刚相识的时候，两人都不愿打破那美好的回忆……

    蓝玉带着肖副官和别动队队员，正在丛林里巡行。忽然，一黑影从前面蹿过，蓝玉挥手示意别动队打探情况。别动队很快就追上了那个人影，两名别动队队员扭住了那人的手臂，竟然是扫把。蓝玉匆匆地跟了过来：“扫把，怎么是你？你跑什么？”扫把惊魂未定：“我以为你们是共军！”

    此时，蓝玉才知道解放军袭击了提篮洞。听说刘大卯生死未卜，她心中十分焦急，朝扫把吼着：“不许胡说，刘司令肯定活着！”

    在破败废弃的阳春庙外，蓝玉上前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反应，于是推门进去。突然，一个男人从后面环住了她的脖子，一把枪顶在了她的脑门上。

    男人看清楚进来的人是蓝玉，马上推开了她。因为脖子被掐而满脸通红的蓝玉问：“嘎子，你这是干什么？”嘎子连忙道歉：“我不知道是特派员，要是知道是特派员来了，我打开大门迎候！”关虎、谭木匠等人也在庙里。另有十来个土匪，毫无生气地或坐或站或靠或躺地待在那里。

    而另一边，刘大卯与郑幺妹在丛林里四处走着，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庵堂，庵堂正传出了阵阵钟声。这是一座陈旧的庵堂，青砖墙上用墨笔写了几个字：桃花庵。刘大卯背着郑幺妹站在那几个字前：“你猜这三个字是念啥？”郑幺妹摇了摇头。刘大卯打趣道：“我猜是提篮洞！”郑幺妹笑着伸手掐刘大卯的肩膀。刘大卯大叫：“别掐别掐，这儿肯定是桃花庵。”望着桃花庵，他突然不说话了，停了一会儿才幽幽地说：“幺妹，我思前想后，还是得回去找关虎和嘎子他们。我放不下，是真放不下。每天夜里醒来的时候，我就想起他们跟我打打杀杀时，那么辛苦、危险。幺妹，你需要养伤，这儿的庵堂很安静，而且不容易被人发觉……”郑幺妹明白了刘大卯的心思：“别说了，背我进去。”

    郑幺妹在桃花庵落发为尼，刘大卯很心痛，望着心爱的那一头青丝被剪得个落尘纷纷，但他不能让幺妹跟着他冒险。将郑幺妹安顿好后，刘大卯计划先回提篮洞找失散的弟兄，等郑幺妹的伤好了，再回来接她。

    庵堂内，老尼和郑幺妹盘坐在蒲团上不停地敲着木鱼。刘大卯坐在一边看着。旁边的老尼正在诵着经文。在老尼越来越响的诵经声中，刘大卯站了起来，跨出了庵堂。

    郑幺妹一直都没有回头，表情木然地敲着木鱼。郑幺妹的心中静静地念叨：我不是没有后悔过，剃发的那一刻，我想起了石仔跟我说的话，他说上了山，就没有回头路了。我现在真的没有回头路了。但这个世上没有后悔药，那我就在这个庵堂里过下去吧。青灯相伴，不问世事，这可能就是我的归宿……

    刘大卯刚走出桃花庵没多久，就看见一队解放军朝桃花庵而去。他怕解放军发现幺妹，于是朝天空放了一枪。解放军立刻朝枪声处射击，一颗子弹飞来，擦过刘大卯的肩膀。

    蓝玉带着别动队在山中巡逻，听到这些枪声，警觉地朝枪声处跟过来。没走多远，就看到刘大卯东倒西歪地从树丛中冲了过来，后面传来密集的枪声。蓝玉和别动队立马幵枪掩护刘大卯。

    本来已觉得在劫难逃的刘大卯突然看到救星，大笑起来：“哈哈，别动队的弟兄们，你们就像从岩石缝里突然蹦出来的一样。太好了，给我狠狠打！看他们还敢不敢以多欺少了！”

    黄庆等人突然受到了狙击，纷纷隐身树后。眼见敌强我弱，于是，他们决定迅速向山下撤离。

    刘大卯从一名被击毙的别动队队员手中拿过了冲锋枪，狂叫着冲向了解放军：“来吧，老子要看看到底谁先弄死谁，就算老子死了，也得多找几个垫背的！”蓝玉去拉他的衣袖，被他一把甩开。刘大卯边追边吼着：“把老子逼急了，老子弄个炸药包冲进你们营房里和你们同归于尽！”蓝玉一把抓住刘大卯骂道：“你疯了？”刘大卯狂喘粗气：“我疯了？我怎么疯了？幺妹都落发出家了，他们还不放过。有本事就冲老子来，他们盯住一个女人不放算什么英雄好汉。要真有本事，咱们单挑，比枪法就比枪法，比杀人就比杀人！我弟弟已经死了，我照顾不好幺妹，对得起我弟弟吗？我以后怎么去地底下见爹娘？”蓝玉在他背上轻抚着：“大卯，你别激动，你不能激动。你也别骗自己，那是借口，就算不是为你弟弟，你也会这样做的！大卯……”

    刘大卯渐渐平息下来。

    在一个小山洞内，土匪们睡得东倒西歪，只有刘大卯和蓝玉还在火堆边上。蓝玉问刘大卯有什么打算，她想知道刘大卯现在都在想些什么。刘大卯毫无斗志地说：“我没打算，一人穿暧，全家暖；一人吃饭，全家饱。我就这么带着我的弟兄们混着！”蓝玉一听这话就急了：“怎么可以没打算？蒋委员长反攻大陆是迟早的事。那时候，我们就是他的先遣队。我们要发展、壮大自己的队伍。”刘大卯忍不住发牢骚：“老子司令也当过了，县长也当过了，现在剩下什么？还不如在提篮洞当大当家。我现在啥也不要，就要你的三分地！”说完，他一把抱起了蓝玉，扛在肩上。蓝玉挣扎起来：“放开，你这个畜生，放开！”刘大卯把蓝玉扛往山洞的深处放下，将蓝玉紧紧按在了墙上。他动手去解蓝玉的腰带，蓝玉猛推刘大卯：“畜生，你当我是什么，你当我是牲口吗？”刘大卯不说话，手却没有停下来。蓝玉骂道：“你心里藏着一个女人，却把我当替代品，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我这是哑巴吞黄连。我真后悔会喜欢上你，真后悔迈出了那一步，成了你的女人。”蓝玉说完话一动不动，眼角却沁出一滴泪来。她冷得像一块冰，听凭刘大卯动作。刘大卯轻易地解开了蓝玉的皮带，他一下子兴致全无，沮丧地停了下来。

    庵堂内，郑幺妹和老尼姑在一起敲着木鱼，老尼嘴里念念有词。一队解放军押着几个五花大绑的土匪从庵堂门口走过。郑幺妹眼神闪烁，回首看到，老尼闭着眼睛仿如入静一般。

    一名解放军战士走了进来：“师父，能不能借口水喝？”老尼起身，倒了一碗水给他。战士猛灌起水来。郑幺妹敲着木鱼，那战士看了她的背影几眼，用衣袖擦擦嘴，向老尼道谢，匆匆离去。

    庵堂内香烟缭绕，老尼正微闭着双眼诵习经文。郑幺妹知道，这个庵堂她是不能再待下去了。她走到老尼面前：“师父，我要走了，谢谢你这几天收留我！”老尼没有抬头，手中仍然不停地转动佛珠。郑幺妹从怀中掏出一些银元，往功德箱里投去：“师父，这是我这几天的饭钱。我走了，你保重！”老尼仍然不说话，顾自念经。郑幺妹起身一瘸一拐地走了。老尼长叹一声：“阿弥陀佛。”

    第二节 再嫁韦哑巴

    郑幺妹离开桃花庵后，想回提篮洞找刘大卯，却因为迷路而在崇山峻岭之间转了好几天，早已饿得饥肠辘辘，口干舌燥。

    一间废弃的草房立在路边，郑幺妹走过去推开了门，里面空无一人。她跨了进去，奔到屋内的一个水缸前，捧起水就往嘴里送。喝上水的郑幺妹再也支撑不下去，两眼一黑，晕倒在地。

    小屋外，大雨倾盆。空无一人的大道上，灰蒙蒙一片。刘大卯回来寻找郑幺妹，正好从屋前急奔而过。晕倒在地的郑幺妹听到马蹄声，苏醒了过来，见刘大卯正冒雨在门外指挥着弟兄们寻找自己，她拼出全身力气，向门口爬去。她的喉咙发出微弱的声音：“大卯……”大雨中，没有人注意到。马队在草房外稍作停留后，又离去了。

    郑幺妹的手搭在了门槛上，无奈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马队飞快离去。郑幺妹有些失望，她的头无力地垂了下来。马蹄声渐次远去。郑幺妹再一次将头昂了起来，向大道上爬去。

    泥泞的路上一片雨水，郑幺妹慢慢地向前爬着，浑身湿透。她的嘴里仍然发出轻微的声音：“大卯，大卯……”终于，她再一次因体力不支而昏倒，头重重地垂在了地上。

    花明寨村民韦哑巴背着一捆柴往山下走来。他发现有人昏倒在路上。他探探郑幺妹的鼻息，还有气息。于是，他将郑幺妹背在了身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

    当郑幺妹苏醒过来时，她已经躺在了韦哑巴的家里。一盏昏黄油灯的光影中，她的眼前晃动着五六个人的脸。韦哑巴见她睁开眼睛，兴奋地手舞足蹈，“啊啊一”地发着奇怪的声音。

    这时，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妇人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薯粥进来了。郑幺妹闻着香味，眼睛死死地盯着韦妈妈手中的粥。韦哑巴看到这一幕，忙把红薯粥捧到了郑幺妹的面前。

    郑幺妹也不怕烫，几口就把红薯粥给喝了个精光。韦哑巴接着再端来了一碗。郑幺妹连喝了三大碗粥，这才停下来打了个饱嗝。

    韦妈妈见郑幺妹喝完粥后精神了不少，于是问她是从哪来的。郑幺妹没有将自己提篮洞土匪的身份告诉她，只说是从桃花庵出来的尼姑。

    屋内几个村民打量着郑幺妹。一村民羡慕道：“韦哑巴，你福气好啊，捡了这么一个漂亮的尼姑！”韦哑巴急了，拼命地摆起了手，向郑幺妹竖大拇指，又对自己竖小拇指，意思是自己配不上郑幺妹。

    可韦妈妈不这么认为，她觉得儿子既然救了郑幺妹一命，那自然是配得起她的。

    第二天，郑幺妹可以下床走动了，韦妈妈给她端来一碗面条。韦哑巴则傻呵呵地坐在一旁看着她吃面条。

    韦妈妈很想知道郑幺妹的来历：“你说你叫慧能？”郑幺妹抬起头，想了想：“是，我叫慧能。”“你怎么离开桃花庵了？”郑幺妹被问得烦，随口胡扯道：“那庵堂着火了，我没地方住，就跑了出来。师太被火烧死了，我只好再找别处的庵堂栖身。没想到饿昏在路上。”韦妈妈一听激动起来，紧紧抓住了郑幺妹的手，怜惜道：“我都听说了，三十里外的桃花庵是失火了，确实烧死了一位老尼姑。你活着就好，安心在这儿住下吧！”

    郑幺妹没想到桃花庵真的失火了，她猜想这把火估计就是刘大卯放的。

    韦哑巴不会说话，咿呜叫着拼命冲郑幺妹点着头。郑幺妹盯着韦哑巴看了好久，见他除了傻笑就不会别的。郑幺妹突然想起来自己那藏有两支枪的包裹，于是打手势问他。韦哑巴从里间拿出一个包裹，小心翼翼地捧到郑幺妹的手中。郑幺妹拿手摸着，她摸到了硬物，终于放心了。她板着脸警告韦哑巴：“不许动我包裹！”韦哑巴拼命点着头。

    郑幺妹到韦哑巴家已是好几天了，她本想等脚伤好了就回提篮洞找刘大卯。可不知为何，几天下来，这平常人家的日子让她有了留恋之情，她喜欢这里的安静和平和，不像在提篮洞，每天过的是提心吊胆的日子。

    郑幺妹在院子里帮韦妈妈摘豆子。韦妈妈问：“慧能啊，要不你就和我儿子成婚好了。他打了多年的光棍，一个人不容易，你也不容易。你从桃花庵出来，那是天意，以后就别当尼姑了！”

    见郑幺妹没有说话，韦妈妈试探道：“我儿子呢，啥都好，就是不会说话。我不是夸自己儿子，他为人实诚。你在我家里住了这几天，应该看出来了。你要是愿意就留下来吧！”郑幺妹心头一阵慌乱，她怎么可能嫁给韦哑巴呢？于是，她借说尼姑不能嫁人，推托了。

    韦妈妈本想劝说郑幺妹，却突然见她脸色凝重地望着门外走过去的一队解放军。

    郑幺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她在树林里迷失了方向，怎么也找不到出路。四周树林被重重迷雾锁住，她看不清方向，焦急地乱转着。忽然，那些树木好像会动了一般，一直转呀转，转得郑幺妹眼花缭乱。这时，徐子明和徐望达出现了，他们站在她的对面，朝她笑着。接着刘二木也出现了，还是和平常一样，亲切地叫她幺妹。最后，刘大卯也出现了，朝她张开了双臂。正当郑幺妹要投入刘大卯怀抱时，丫蛋摇摇摆摆地走来，一把扑进了她的怀里。就在这一瞬，丫蛋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抓走，像风筝一样飘远了。黄三姑和阙团长狞笑着的脸不停地在她的面前打转，她不由得气喘吁吁，心跳加快。

    韦哑巴走到了郑幺妹的床边，替她把被子盖好。郑幺妹正在做噩梦，她按着胸口，呼吸急促，惊醒过来。看到床边的人影，她翻身坐起，狠狠踢了一脚过去，正好踢在韦哑巴的肚子上。韦哑巴痛得弯下了腰。

    她看清是韦哑巴时，才从梦境中平静下来。她质问道：“你干什么？你摸到我床边来干什么？”韦哑巴咿咿呜呜地叫着，用手指着掉落在床下的被子。郑幺妹这时才明白是错怪了他。可郑幺妹还是不放心：“韦哑巴，我知道你是好人，我欠你们的，我一定会还上。但是，我不能嫁给你！”韦哑巴神色黯然下来，他慢慢地转过身去，走了。

    正当郑幺妹在韦哑巴家养伤时，刘二木也在解放军医疗队里，他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骆一梅端着药走了进来。刘二木望了一眼，转过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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