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席台上，惠河县人民法院院长拿着审判书，一脸严肃地宣判道：“匪首曹山豹，五十二岁，长平县人，曾任伪贵州省反共救国军司令等职。自本省解放后，该匪不但未遵照人民政府之宽大政策进行自首，以图自新，反而变本加厉，甘与人民为敌，纠集其他匪徒，窜扰于黔东南地区，大肆抢劫烧杀，强奸民女，杀害农会干部，破坏国家财产。该匪罪恶累累，人心愤恨，莫不以早除此害为快。本县人民政府为维持革命秩序，保障人民生命财产安全，对怙恶不悛之首恶分子，决定严惩。判处曹山豹死刑，押赴刑场，执行枪决。”
老百姓呐喊：“严惩匪首，枪毙曹山豹！”曹山豹听到了宣判词，还有老百姓的呐喊声，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嘴角竟然有了白沫。他的嘴唇咧了咧，可以清晰地见到他口中的金牙。一会儿，他眼睛一翻，软软地倒了下去，两名战士忙把他架住。
刘大卯挤在人群里，神情阴郁。蓝玉紧握着他那双冰冷的手，不住地安慰道：“这个事实，已经无法改变，郑幺妹会作为匪首被毙了。你无论如何都不能轻举妄动。不然，我们会输得更惨！”刘大卯望着台上的郑幺妹，眼眶一热，竟然流下了一长串的泪，嘴唇不停地颤动着。此时，他才知道自己有多爱台上那个女人，可现在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押赴刑场。蓝玉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更紧地拉住了他的手。
主席台上，法院院长扶扶眼镜，继续宣读：“以上土匪恶霸二十七名，作恶多端，长期与人民为敌，证据确凿。现在宣判，判处李平富、邱有财、李得志、蒋金平、毛二傻、冯隆成、黄春宝、武三喜等二十七名土匪恶霸死刑，押赴刑场，立即执行枪决。”
人群骚动起来，老百姓们大喊：“枪毙！枪毙！枪毙！”刘大卯滚动着喉结，瞪着大眼望着台上，汗珠流进眼睛，他狠狠眨了一下眼。被宣判的土匪们表情木然地在士兵的押送下下了台，不远处停着三辆军用大卡车。
曹山豹被两名战士提了起来，押向台下的时候，腿又软了，再次被两名战士提起。人群又是一阵欢呼：“枪毙土匪，枪毙土匪！”
审判台上只剩下郑幺妹一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向了她。豆花抱着丫蛋挤在头排，两个人都流着泪，眼睁睁地看着被五花大绑的郑幺妹。郑幺妹也一直望着丫蛋，微微地笑着。
就在这时，场外传来了一阵枪声。显然，曹山豹等人已经被枪毙了。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刘大卯捏着蓝玉的手，头上滚下了汗珠：“完了，幺妹没救了。她的孩子还那么小，怎么可以被毙掉？”他的眼泪混合着汗珠一颗颗往下滴，像一个无助的小孩，惊慌失措。
李参谋长对武宁耳语了几句，武宁站起来说：“下面，请西南军区李参谋长，宣布对郑幺妹的判决。”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郑幺妹的身上。石仔紧张地望着郑幺妹，但她异常镇定，面色平静，似乎早就在等待这一刻。
李参谋长走到台前，大声说道：“同志们，我们刚刚对曹山豹等二十八名土匪进行了公审公判，对这些对人民犯下罪行的土匪，我们严惩不贷，大快人心啊！但是，这台上站着的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郑幺妹。”李参谋长顿了顿，扫视了一下台下：“今天来参加公判大会的老百姓成千上万啊，这成千上万的人里面，我相信大部分人都听说过她。郑幺妹，一个女土匪，还是女匪首，当过反共自卫军的副司令。说起她，许多人要胆战心惊，骑大马、挎双枪，而且枪法精准，很神气，很有传奇色彩嘛，是不是？”
台下有老百姓大喊：
——她现在神气不起来了，枪毙她！
——枪毙郑幺妹，枪毙女匪首！
——郑幺妹伙同刘大卯烧杀抢掠，血债累累！
——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啊！杀！杀！杀！
李参谋长摆摆手：“大家静一静，静一静。”接着说道：“要说郑幺妹血债累累，我们经过仔细调查，认为事实不是这样。我们共产党人最讲究的是实事求是。郑幺妹名气大，有许多原因，其中一个原因是，相当长一段时间，她是跟匪徒刘大卯混在一起，所以刘大卯犯的血案也不问青红皂白地跟她沽上了边。今天，我要在这里替郑幺妹说清楚，这个郑幺妹还够不上土匪里的首恶！”石仔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喜。郑幺妹则一脸的茫然，似喜又悲。
台下，人群又骚动起来，许多人在交头接耳。刘大卯也听呆了，对蓝玉耳语：“这个共产党大官，倒还说点人话！”蓝玉轻声地说：“哼，他说你血债累累！”刘大卯傻笑道：“只要不把脏水泼到幺妹身上，说我什么，我都认！”蓝玉朝刘大卯白了一眼。
片刻之后，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听着李参谋长的讲话，场下的每个人都在关注着郑幺妹的命运。李参谋长在台上继续说着：“对郑幺妹到底怎么处置、怎么判决，我不瞒大家说，我们的干部战士里面也有争论。前不久，我到北京向毛主席汇报工作，特地把郑幺妹的情况向毛主席做了汇报。我说，主席，这个女匪首，下面有的要杀，有的要放。到底怎么处理，我们还没有形成一致的意见。你们猜怎么着？”
会场顿时鸦雀无声。众人都眼巴巴地看着李参谋长。李参谋长在主席台上踱着步：毛主席用肯定的语气说：“不能杀！”
台下顿时“啊”声一片，有人甚至发出了惊叫。郑幺妹则浑身一颤，打了个哆嗦，用一副完全不相信的目光看着李参谋长。李参谋长一边说着话，一边在台上模仿着毛主席当时特赦郑幺妹时的情形：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毛主席说完这句话之后，拿起一支烟，慢慢地划着火柴，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陷人思索中。等到毛主席手中的烟吸到三分之一后，毛主席说话了，他说：“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女匪首，又是少数民族，杀了岂不可惜？”
郑幺妹眼里含着热泪，喃喃地疑惑：“毛主席，毛主席……”石仔也激动得热泪盈眶，轻声地说：“幺妹，毛主席知道你，毛主席说了不杀你……”郑幺妹突然仰天长叹：“天哪，天哪！”
台下突然一阵掌声，这掌声是如此热烈、响亮，如雷鸣一般。台上，李参谋长还在动情地说着当时的情形：“同志们，乡亲们，我接着说。毛主席说杀了岂不可惜，我就试探着问，那主席的意思是？毛主席又说了：‘人家诸葛亮擒孟获，就敢七擒七纵，我们擒了个女匪首，为什么就不敢来个八擒八纵？连两擒两纵也不行？总之，不能一擒就杀！’”
台下又是一阵掌声。石仔也在拼命鼓掌。李参谋长继续动情地说：“一个少数民族的女匪首，牵动了主席的心啊！为什么？就是因为我们共产党是实事求是的，我们共产党是最讲民族政策、最尊重少数民族的。大家想一想，毛主席亲自过问一个女匪首的生死，不杀她，还要放了她，这是多么大的气魄、多么宽广的胸怀！”
人群激动了，有人大喊：“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众人跟着大喊：“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石仔也跟着喊，热泪盈眶。
最后，法院院长拿着判决书走上前台，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盯着他。法院院长大声宣读：“惠河县人民法院根据郑幺妹的特殊经历，鉴于她有悔过自新的表现，现宣判如下：对郑幺妹实行特赦，当场释放！”
人群一阵轰动，“共产党万岁”的声音在审判大会上空盘旋着。被特赦的郑幺妹身心在经历着极大的震撼后，一下子跪倒在主席台上。
郑幺妹静静地跪在台子上，听到了台下骚动的声音。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石仔泪流满面地看着她。时间仿佛静止了，郑幺妹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又回到了人间，得到了重生。郑幺妹失声痛哭，哭得肝胆倶裂，响彻云霄。
第二节 劝降清风岭
郑幺妹被特赦后，就和豆花住在一起。晚上，李参谋长、石仔、武宁、阿木桑来到豆花家吃饭。
郑幺妹想起当初石仔让她千万别上提篮洞的情形，惭愧地对李参谋长等人说：“当初石仔跟我说过，不能上山，上了山，就回不来了。我现在想起来真的很后悔，为什么就走到了这一步？”李参谋长叹息一声：“唉，人的选择有时候是身不由己的，你的遭遇，我们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可以这么说，你郑幺妹是从人变成了鬼，但我们希望你能从鬼再变成人！”郑幺妹一凜，喃喃地说：“从人变成鬼，再从鬼变成人……”
经过审判大会后，郑幺妹知道老百姓对土匪恨之入骨，而解放军也绝不会放过他们，可她还是想帮刘大卯做一个辩解。郑幺妹看着李参谋长说：“李参谋长，有一句话，不知该讲不该讲。其实刘大卯不像你们说的那样十恶不赦，双手沾满共产党、解放军的鲜血，他……”
见郑幺妹替刘大卯说情，石仔顿时就恼了，极是心痛，他说起了惠河县城门口那挂着的八颗脑袋，血淋淋的债，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郑幺妹见石仔满脸恨意地提起那次，连忙说道：“今天，我说的就是这件事。那四个解放军战士是刘大卯抓的，但他只是把他们关在监狱里，好酒好肉地招待。他跟我说，这样是为以后留条后路。实际上，那四个军管会干部是特派员抓的，主意都是那个国民党的谷主席出的，他们连夜把军管会干部和解放军战士一起杀害，然后用刘大卯的名义贴出布告，这笔账就全算到刘大卯身上了！”
李参谋长听后大吃一惊，所有人都误以为是刘大卯干的，却不知，刘大卯居然被谷主席栽赃暗算。李参谋长答应郑幺妹，对她所说情况做进一步调查。
郑幺妹做梦都没有想到会得到毛主席的特赦，她决定想尽一切办法回报此恩情。郑幺妹向李参谋长恳切道：“毛主席不杀我，我得报答他。我愿意到黔东南的任何一个山头上，劝土匪们下，包括对刘大卯。如果你们愿意给他一条路，我也可以上提篮洞劝他。”
李参谋长一听，大喜：“好，郑幺妹你给了我们一个态度。我们共产党人更应该比诸葛亮的胸怀宽广一些。武宁同志，我看下一步的剿匪工作，要大力做好政策攻势，宽严有度，争取每一个可以争取的人。”武宁用力地点头道：“是，请参谋长放心，我们会配合郑幺妹对残匪做好劝降工作，对那些死不改悔的，则坚决剿灭！”
临走前，李参谋长把带来的礼物递给了郑幺妹。幺妹打开一看，竟然是毛主席的画像。她激动地略微颤抖了一下，恭恭敬敬地用双手接过毛主席像，深深地鞠了一躬，热泪盈眶地说：“毛主席，我郑幺妹给您鞠躬了……”
武宁团长找到郑幺妹，把近期各山头的土匪情况告诉了她：“郑幺妹，我来是想和你商量个事。剿匪工作进入扫尾阶段，你在黔东南的名声响亮，看能不能帮忙做做工作，让土匪们下山。你想啊，土匪的家里人都急，都怕自己家里人在山上一不小心被饿死，或者被我们剿灭。”
郑幺妹见武宁所说之事和自己不谋而合，连忙说：“我也正在想这事，只要你们不杀他们，我愿意去！”武宁见郑幺妹愿意上山劝降土匪，连忙答应道：“我不能保证不杀，对罪大恶极的，必须杀！但是，我们一定考虑，能不杀就不杀，毕竟杀人不是目的。让老百姓安心过日子，那才是目的！我们不是攻不下山头，解放军打下了全中国，还怕打不下几个毛贼吗？我们是不想再有更多的死伤！”
原本郑幺妹打算第一个劝降的山头就是刘大卯的提篮洞，可武宁却提出了反对意见，他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刘大卯现在的实力还很强，而且身边还有一个蓝玉，此时去劝降恐怕是很难成功。于是，他们把焦点锁在了清风岭的李万山身上。这群土匪被解放军围困了好几个月，已是走投无路，只要再施加点压力，跟他们讲清楚共产党的政策，很有可能取得成功。
郑幺妹爽快地答道：“行，让石仔少带几个人跟我走。人多了，我怕李大当家反而起疑心，狗急跳墙。”武宁给了郑幺妹一个班，并配了两支短枪。郑幺妹自从被抓后就再也没拿过枪，此时拿起竟另有一番滋味。
郑幺妹和武宁安排好事情后，出现在一户居民家里。郑幺妹拉着一位老太太的手和她说着什么，只见老太太不停地抹着眼泪，并且频频点头。一会儿她又来到另一户人家，一位妇女抱着孩子，和郑幺妹站在寨口说着什么。妇女的眼睛红了，也拼命地向郑幺妹点着头。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在门口小心地拉了拉郑幺妹的手，郑幺妹拍拍她：“知道了，你爹的名字叫黄三斤，对吧？”女孩流泪点头：“是，是，叫黄三斤，他都有半年没下山看我了！”郑幺妹轻声对女孩说着什么，女孩擦着眼泪点头。
郑幺妹带着一些老头老太和妇女孩子，出现在清风岭的山脚下。这些人中，有那个老太太、那个抱小孩的妇女，还有那个十六七岁的女孩。石仔、黄庆等人则带着一队战士持枪站在郑幺妹等人的身后。
郑幺妹按了按腰间插着的两把手枪，一个人往山上而去。
快到清风岭洞口，有两个土匪在站岗。见郑幺妹一个人大步走来。两土匪警觉地端起了枪，对准了她：“站住，干什么的？”郑幺妹朝两土匪大喊：“我是郑幺妹，来见李大当家！”一个土匪认出了她：“哦，我认得你，徐家大院的二少奶奶？”郑幺妹上前打量着眼前的土匪，问起了土匪的名字，谁知眼前这个人居然就是黄三斤。郑幺妹一笑，打趣似的对黄三斤说道：“等会有人要来找你！”黄三斤听得云里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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