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说来,您和泰戈朗尔男爵保持着往来啦?”伯爵问昂尔菲·蒙奥瑟弗。
“是的,伯爵,我告诉过您。”
“那么,那件事还是没变吗?”
“这件事可以说注定如此啦。”鲁希罕说道。他也许认为当时能说的只有这句,所以说完后,就戴上单片儿眼镜,咬着金头手杖的扶手,在房间里转悠了一圈,细细欣赏纹章和图画。
“噢!”基督山伯爵说道,“听您这么一说,事情的进展真是出乎我的预料。”
“嗯,事情上了轨道,就不需要操劳了。我们早忘掉这事了,它们自己就能发展。等到我们再发觉的时候,目标已经意外地达成了。家父和泰戈朗尔先生一起在西班牙服役——家父在作战部队,泰戈朗尔先生在军粮处。家父因革命而破产的,泰戈朗尔先生一穷二白,他们两人都在那儿打下了根基,白手起家的。”
“确实如此,”基督山说道,“我记得有一次拜访他的时候,他曾跟我提及。”说到这里,他用眼角余光瞟了鲁希罕一眼,见他正在翻阅一本纪念册。“还有,奥让妮小姐长得漂亮吗——我印象中她叫这个名字,是不是?”
“很漂亮,可以说,很美,”昂尔菲回答道,“不过她的美是我无法欣赏的类型。我这人不识好歹。”
“听您的口气好像都已经成为她丈夫了。”
“啊!”昂尔菲回答说,转过头来也看鲁希罕在干什么。
“说实话,”基督山压低了声音,说道,“照我看,您似乎对这桩婚事不是很积极。”
“泰戈朗尔小姐过于富有,我可不敢高攀,”蒙奥瑟弗回答说,“所以我在打退堂鼓。”
“噢!”基督山嚷道,“多么精彩的辩解!难道您不把自己列入有钱人之中?”
“家父的年收入大概是五万里弗,我成家以后,他大概能给我一万或者一万二千。”
“这个数目吗算不了什么,特别是大巴黎,”伯爵说道,“但不是什么都要靠钱,名誉和社会地位也很重要。您享有好名声,谁都羡慕您的地位,而蒙奥瑟弗伯爵又是一个军人,军官的公子和一个文官家庭联姻确实可喜可贺——不因利害而缔结婚姻是最高尚的行为。在我看来,和泰戈朗尔小姐结合最完美,她可以给您带来财富,而您可以让她变得高贵。”
昂尔菲摇了摇头,略带忧虑。“还有些别的情况。”他说道。
“我理解。”基督山说,“我还是不能理解您为什么要拒绝一位美丽富裕的小姐。”
“噢!”蒙奥瑟弗说道,“这种厌恶——如果能称做厌恶的话——并不只是我个人导致的。”
“那又能是谁导致的呢?您告诉过我,令尊是很赞成这门婚事的。”
“家母不赞成,她向来颇有见地,但对这件商议中的婚事不抱乐观态度。我说不清到底是为了什么,但她好像对泰戈朗尔一家人持有偏见。”
“哦!”伯爵的语气略带牵强,“这或许很容易解释,蒙奥瑟弗伯爵夫人是身价最高的贵族,所以不愿意您跟一个出身低微的家庭联姻——那倒是理所当然的。”
“我无法确定这是不是她的理由,”昂尔菲说道,“但有一点我明白,就是,如果这件婚事成功,她就会很不舒服。六星期以前,大家原本将要一起商讨,以便把那件事定下来,可我突然病倒了——”
“是吗?”伯爵微笑着打断他的话。
“噢,那还有假?当然是急出来的。这样就把那次商讨推迟了两个月。本不是急事,您知道,我还没满二十一,而奥让妮才十七岁。可那两个月的期限下星期就截止了。事情不得不办了。亲爱的伯爵,您是无法理解我内心的焦躁的。呀!像您这么自由的人多快活!”
“好!您为什么不和我一样做个自由人呢?有谁会阻止您呢?”
“噢!如果我不娶泰戈朗尔小姐,会让家父失望的。”
“那么就娶她吧。”伯爵说道,暗藏嘲笑地耸了耸肩。
“可是,”蒙奥瑟弗答道。“那又会让家母头痛的。”
“那么别娶她。”伯爵说道。
“哎,我看着办吧。我得三思,把最管用的点子想出来。请您给我一点建议吧,如果可能,再把我从这两难的境况中拯救出来,好不好?我想,与其让我的好妈妈伤心,我宁可冒犯伯爵。”
基督山背过身去,好像最后这句话触动了他。“啊!”他冲得波利喊。得波利正靠着客厅另一头的安乐椅,右手拿一支铅笔,左手拿着一本抄簿。“您在那儿干什么?临摹波森的画吗?”
“不,不!我现在做的这件事与画画毫不沾边。我是在解数学。”
“数学?”
“对,我是在算——慢着,蒙奥瑟弗,这件事和并非完全与你无关——我正在算上次泰戈朗尔银行趁海地公债涨价赚了多少钱,它只用了三天便从二〇六涨到了四〇九,而那位慎密的银行家大部分股是在二〇六的时候买进的。他一定有三十万里弗进帐了。”
“这还算不上他的拿手好戏,”蒙奥瑟弗说道,“他去年不是在西班牙证券市场上赚了一百万吗?”
“我的好先生,”鲁希罕说道,“基督山伯爵在这儿,他可以为你引用意大利人的两句诗:人生何所求,财富和自由。他们给我讲这件事时候,我总是一语不发地耸耸肩而已。”
“可您不是对海地公债大谈特谈吗?”基督山说道。
“啊,海地公债!——那又另当别论了!海地公债属于法国证券赌博中的爱卡代。他们或许会迷上打扑克,要惠斯特,沉浸于波士顿,但那些时间长了会玩腻的,最终他们还得回来玩爱卡代,因为这个百玩不厌。泰戈朗尔先生昨天在四○六的时候抛出,净赚了三十万法郎。要是他拖到现在,价格就会跌到二〇五,他不仅赚不到三十万法郎,还得赔上两万或两万五。”
“怎么会突然从四〇九跌到二〇五呢?”基督山问道。“请原谅,我对证券赌博的操作一概不知。”
“因为,”昂尔菲大笑着说,“信息接连不断,而前后并不一致。”
“啊,”伯爵说道,“我看泰戈朗尔先生在一天中输赢三十万法郎很正常,他一定很富有。”
“其实并不是他在赌,”鲁希罕叫道,“而是泰戈朗尔夫人,她敢于冒险。”
“可你是一个很理智的人,鲁希罕,你知道现在的信息有多不可信,既然你提供信息,你当然有义务阻止这种事情。”蒙奥瑟弗带笑说道。
“她的丈夫说服不了她,我又能做什么呢?”
鲁希罕问道,“你就知男爵夫人的个性——谁都动摇不了她,她为所欲为。”
“啊,假如我是你……”昂尔菲说。
“怎么样?”
“我就要改变她,这也算是对她未来的女婿出份力。”
“你会怎么做呢?”
“啊,那很简单——我要给她个教训。”
“教训?”
“是的。部长秘书的取位给你带来政治消息上的权威,你一张口,那些证券投机商马上把你的话记录下来。你让她转眼赔上十万法郎,就能教她谨慎一点了。”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鲁希罕小声说道。
“这很明显,”年轻人毫不遮掩语气中的率直,“挑一个适当日子向她泄露一件不为人知的消息,或是唯你所知的急讯,举例说,昨天有人看到亨利四世在盖勃拉里家里。那会让公债涨价的。她会根据这个消息采取决定,而第二天,当彼桑在他的报纸上宣布昨日曾有人目睹国王驾临着勃拉里府的传闻是假的。本报可证实陛下并未离开新桥的时候,她肯定会赔大啦。”
鲁希罕啼笑皆非。基督山表面似乎毫不关注,实际上对这一段谈话一字不漏地记在心上,他那颇有洞察力的目光甚至已经从那位秘书困惑的表情上读到了深藏的秘密。这种困惑的表情昂尔菲完全没有留意,而鲁希罕却因此草草结束他的问题,他坐立不安。伯爵为他送行的时候向他低语了些什么,他回答道:“很好,伯爵阁下,我采纳您的建议。”伯爵回到小蒙奥瑟弗那儿。
“您没想过,”他对他说,“您不该当着得波利的面这样议论您的岳母吗?”
“伯爵阁下,”蒙奥瑟弗说道,“求您别过早使用那个称呼。”
“现在,实话告诉我,令堂真的坚决反对这桩婚事吗?”
“非常反对,所以男爵夫人几乎不到我们家来,而家母,我想,她这一生就没有去拜访过泰戈朗尔夫人超过两次。”
“那么,”伯爵说道,“我就可以安心直接地对您说了。泰戈朗尔先生是我的银行家,威昂弗先生的话,有次我碰巧帮了他的忙,曾经非常客气地来拜访过我。我猜想宴会来往将会接持续不断。现在,为了表明我并不期待他们邀请,也为了要先于他们,我想请泰戈朗尔先生夫妇和威昂弗先生夫妇到我的欧特伊乡村别墅用餐。如果我同时邀请您和令尊令堂,就变成了一次为喜结良缘而举行的宴会了,至少蒙奥瑟弗夫人会这么认为,特别是当泰戈朗尔男爵赏脸带上她的女儿的话。那么样,令堂就会对我反感,而那正是我最不想要的;正相反——这一点,请你抽空儿向她说明——我很希望能得到她的尊敬。”
“真的,伯爵,”蒙奥瑟弗说道,“我衷心地感谢您对我坦诚相待,而且我心怀感激领受了您把我排除在外的这个建议。您说您希望博得家母的好感,我可以向您保证,她对您的好感已经是不一般。”
“您这么认为?”基督山饶有兴致地问道。
“噢,这一点我能肯定。那天您走了之后,我们用一个小时谈论了您。现在再谈谈我们刚才说的事吧。如果家母理解了您这一番苦心——我会向她解释的——我相信她一定会对您万分感激,不过要是家父知道了,他却会大动肝火。”
伯爵大笑起来。“哦,”他对蒙奥瑟弗说,“我想,大动肝火的恐怕不只令尊一个人吧。泰戈朗尔先生夫妇也会认为我是一个非常无礼的人。他们知道我和您很亲密——没错,您是我在巴黎结识最久的人之一,要是他们没看到,肯定要问我为什么把您漏了。您必须要给自己编造一个无法到场的借口,而且要有真实感,然后写张纸条告诉我。您要知道,跟银行家往来,没有书面证明是不会奏效的。”
“我有更好的办法,”昂尔菲说道,“家母本打算到海边去,您定在哪一天请客?”
“星期六。”
“今天是星期二,我们明天傍晚动身,后天就到的黎港了。真的,伯爵阁下,您真让人喜欢,能让所有人安心。”
“您过奖了,我只是不想让您难堪而已。”
“您什么时候发请帖?”
“今天就发。”
“那好,我这就动身拜访泰戈朗尔先生,跟他说家母和我明天要离开巴黎。我没有与您见面,因此您请客的事并不知情。”
“看您笨的!您忘了得波利先生不是刚才还看见您在我这儿吗?”
“呀,真是的!”
“正好相反,我见过您,而且非正式地邀请过您,而您回头就说您无法赴约,因为您要到的黎港去。”
“好吧,那么,就这么定了。但您在明天以前总得来拜访家母一次吧?”
“明天以前?这件事还挺为难的,更何况,你们也得做好出行准备。”
“那太好了!演一出更棒的吧。您之前只能算得上可爱,可如果您按我说的做,您可就是让人心悦诚服的了。”
“我怎么来获得这一殊荣呢?”
“您今天自由自在,请和我一起用晚餐吧。只有您、家母和我。您与家母亲未蒙面,您可以借机更加仔细地观察她。她无比优异,美中不足的,是世界上没有任何可以她媲美而又比她年轻二十岁的女人,如果有的话,我敢说,除了蒙奥瑟弗伯爵夫人以外,没多久就又会有一位蒙奥瑟弗子爵夫人啦。您不会遇到家父的,他参加官方活动,要到王室议员府出席宴会。我们可以交流各自的旅行经历,而您,您游遍全球,可以分享您的奇遇。您可以介绍那天晚上陪您去戏院,被您称为您的奴隶却给予她公主待遇的那个希腊美人的。怎么样,别拒绝我的邀请吧,家母也会感谢您的。”
“万分感谢,”伯爵说道,“您的邀请是我最大的荣幸,可非常抱歉,我实在不能赴约。我不如您想像的那么无拘无束,恰恰相反,我必须参加一个别的约会。”
“哎呀,真得当心!您刚才还向我传授如何推辞别人用餐的邀约。你得向我证明你事先有约。我虽然不是泰戈朗尔先生那样的银行家,但我和他一样谨慎。”
“我向您展示个证据。”伯爵回答,他拉了拉铃。
“哼!”蒙奥瑟弗说道,“您再次回避了和家母一起用餐,您显然在躲避她。”
基督山吓了一跳。“噢,您在说笑吧!”他说,“况且,我的证人已经来了。”波普司丁出现在门口。“您并未提前通知我您要来,是不是?”
“说实话,您无比杰出,我无可奉告。”
“简言之,我并不知道您会请我共同用餐吧?”
“大概吧。”
“那么,听我说,波普司丁,早上我把你叫进实验室的时候,对你说了什么?”
“五点钟一敲,就关门谢客。”那位跟班回答。
“然后呢?”
“啊,伯爵阁下!”昂尔菲说道。
“不,不,把您对我的奇怪称呼拿走吧,我亲爱的子爵,老是扮演曼费雷特很无趣。我希望我的生活没有秘密。说下去,波普司丁。”
“然后,除了巴陀罗米奥·喀沃奥卡迪少校和他的儿子以外,谢绝其他客人。”
“您听到了吧:巴陀罗米奥·喀沃奥卡迪少校——他是意大利历史上历史悠久的贵族之一,但丁曾在《地狱》的第十节中为这家族大唱赞歌。您还记得吧,忘了吗?还有他儿子,一个可爱的青年人,年龄和您相仿,也有您的子爵头衔,他将要携父亲的财富闯荡巴黎社会。少校今天傍晚把儿子带来,托我照顾。如果他真的需要,我当然尽力而为,您也帮我个忙,怎么样?”
“小菜一碟!那么,喀沃奥卡迪少校是您的故交喽?”
“当然不是。他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贵族,彬彬有礼,平易近人,凡是意大利历史悠久的巨族之后,大多如此。我曾在佛罗伦萨、博洛涅和卢卡见过他几次,他就要来我这儿了。旅游过程中认识的人通常对您有所期待。您曾经在旅途上与他们邂逅,那么不论您到哪儿,他们都希望您桃李相报,好像一小时殷勤值得您永久感怀。这位喀沃奥卡迪少校是第二次到巴黎来,帝国时代的时候,在莫斯科的他曾路经此地。一顿饭他就把他的儿子托了我,我可以做到好好地请他。我容忍和放纵他的胡闹,算是尽责了。”
“当然喽,我发现您真是一位难得的导师。”昂尔菲说道。
“那么,再见吧,我们星期天回来。顺便跟您说一下,我得到弗兰士的消息了。”
“真的?他还在意大利快活着吗?”
“我想是的。可是,他觉得少了您很可惜。他说您就是罗马的太阳,没有了您,一切都好像暗淡无光,我不确定他是否说过就如雨前的阴霾。”
“那么他对我的态度改变了吗?”
“没有,他仍然当您是故弄玄虚和难以捉摸的第一人。”
“他是一个可爱的青年,”基督山说道,“我初次见到他,就是我听说他在找顿晚餐吃,于是就把他邀来,从此我对他兴趣不减。我好像记得他是伊皮奈将军的儿子吧?”
“对。”
“就是在一八一五年被无耻之徒谋害的那个?”
“是被拿破仑党暗害的。”
“对了!我很赏识他,他不也在谈一门亲事吗?”
“对,他和威昂弗小姐快结婚了。”
“真的?”
“正好像我快要娶泰戈朗尔小姐一样。”昂尔菲笑着说。
“您笑啦!”
“是的。”
“笑什么呢?”
“我笑是因为我俩的另一半相似,期待有个好结果。但说真的,亲爱的伯爵,我们现在就跟女人谈论男人那样的在谈论她们了。这可不行呀!”昂尔菲站起身来。
“您要走吗?”
“真的,您太好啦!我打扰了您两个小时,给您带来了麻烦,可您还是耐心地为我送行!说实话,伯爵,您比任何人都要温文尔雅!还有您的仆人,他们彬彬有礼,他们风度翩翩,尤其是波普司丁先生,我从未见到像他那么好的人,我的仆人们只能笨拙地模仿舞台剧里傻瓜的言行。所以如果哪天您辞退波普司丁,一定请通知我。”
“可以,子爵。”
“还有一件事。请代我向您尊贵的来宾,喀沃奥卡迪族的喀沃奥卡迪问好,如果他在考虑儿子的终身大事,为他寻觅一位阔太太,我可以助您一臂之力。”
“噢,噢!您真的愿意帮忙?”
“是的。”
“好吧,真的,世事就是捉摸不定。”
“噢,伯爵,您这就给我帮了一个大忙了!如果得益于您的协助,我可以保持单身,我更感激您,即使我再独身十年也毫无怨言。”
“世界上没有不可能的事。”基督山一字一句地回答。送走昂尔菲以后,他回到屋里,敲了三下钟。菲奥多乔进来了。
“菲奥多乔先生,你知道星期六那天我要在欧特伊请客。”
菲奥多乔愣了一下。“我要您去打点一切。那座建筑很漂亮,至少可以布置得很漂亮。”
“要配得上漂亮这两个字,得费好大的劲儿呢,伯爵阁下,因为那些门帘窗帷实在太破旧了。”
“那么就把它们都换掉吧,不过挂着红缎窗帷的卧室不必换,那个房间要维持原样。”菲奥多乔鞠了下躬。
“那个花园也不要布置。至于前庭,你随意吧,我倒希望它今非昔比。”
“我一定尽可能实现您的吩咐,伯爵阁下。但关于请客的事,请您再多加指点。”
“说实话,我亲爱的菲奥多乔先生,”伯爵说道,“自从到了巴黎以后,你变得神经质了,根本不是你原来的样子,我们之间的交谈出现了鸿沟。”
“能不能拜托大人,提前告诉我要来的宾客?”
“我还没说呢,而且你也不必知道。物以类聚,明白这个就够了。”菲奥多乔鞠了一躬,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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