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梦晓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县中学。妈妈高兴得脸上挂着泪水，一把扯着儿子来到丈夫的坟前，喃喃告慰道：“孩子他爸，你放心走吧，咱们的儿子考上县中了，将来不定就是咱们这山沟的第一个大学生呢！”
梦晓似乎一天间长大了。他知道自打爸死后，这么多年妈为了他吃了不少苦，不但全揽下了田间地头的活，还重新踏上了爸的路，进山去掏野蜂蜜。
从坟上回到家，梦晓就扯着妈的衣襟说：“妈，俺不想上学了！”
妈见儿子突然说出这话来，惊愕道：“为啥？”
梦晓说：“俺得在家帮你干活！”
妈见儿子这么懂事，心里当然高兴，但儿子好不容易考上中学，她怎么能让他辍学呀？于是把脸儿一绷，说：“家里的活有妈来干，你只管念书，别替妈操心！”
梦晓望着骨瘦如柴的妈，心就像让蚂蟥叮了似的隐隐作痛，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妈的脚下，哀求道：“妈，让我留下吧，哪怕让俺待在你身边给你送碗水！”
可妈却铁了心，唬儿子道：“你真想气妈么？你若把学业给荒废了，妈不是白苦白累了？不行！”
见妈真的生了气，梦晓淌着眼泪说：“妈，俺听你的。不过你也得依俺一件事，不然俺就跪在地上不起来！”
妈心里百感交集，她一边伸手去搀儿子，一边说：“起来说，妈听着！”
梦晓说：“你答应俺，以后不再进山去掏野蜂蜜！”
妈明白，儿子是出于对她的安全担心呀！可是在这穷山沟里，她不进山去掏野蜂蜜，又怎能供儿子上学啊？然而她不忍心伤儿子的心，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梦晓顿时高兴得像门门功课考了满分似的，破涕为笑。
不料就在梦晓去县城上中学后不久的一个双休日，当他喜气洋洋地回到家时，却让眼前的一幕给惊呆了：妈竟浑身是血地被人们从山上给抬了下来。
梦晓傻了似的扑上去哭喊着：“妈，妈，你这是怎么啦？”可妈妈的双眼紧闭，一声不吭。一个老乡告诉他，他妈去掏野蜂蜜，从树上摔下来了……
梦晓明白了，原来妈在骗他！他两腿不由一软，跪了下来，抓住妈的手臂说：“妈，你不是早跟俺说好了，不去掏野蜂蜜的吗，你说话咋不算数呀？”
然而，任凭梦晓如何怨妈，妈躺在那就是不出声。妈摔得太重了，得赶紧送医院！于是梦晓就向老乡家借了辆平板车，拉着妈往县医院赶去。
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拉着平板车，赶了四十多里地，来到县医院，已是浑身汗水湿透。但梦晓没顾得上喘息，跑到挂号窗口挂了号，就推着妈急急来到急诊室门口，放下车，进去喊医生。
急诊室里只有一个年轻医生，此时正与一个刚从深圳倒卖影碟回来的朋友侃在兴头上。梦晓走到他面前，哀求道：“医生叔叔，救救俺妈吧！”
那年轻医生瞅了瞅他，问：“你妈在哪？”
“在门外车上呢！”
“让她进来！”
“俺……俺妈昏迷着！”
年轻医生站起身，拿着听诊器走出来，一看，梦晓妈静静地躺着，头部及身子均有不同程度的划伤，而且伤口还在淌血。年轻医生觉得像这种情况得赶紧采取紧急抢救措施，便问梦晓：“病人还有其他亲属吗？”
梦晓摇摇头。
年轻医生又问：“你爸呢？”
梦晓说：“他早死了！”
年轻医生问：“你带没带钱？”
梦晓赶紧点点头，说：“嗯，带了！”
可是梦晓身上带的是啥钱呀！那是他平时放学打路边捡的易拉罐、废塑料等物，将它们卖给废品收购站后攒下的，还没来得及交给他妈哪！
这会儿，梦晓忙不迭地把这些碎钱掏了出来，递给年轻医生说：“给，全在这！”
年轻医生皱起双眉说：“就这钱？”
“嗯！”
“多少？”
“十元零四分！”
年轻医生苦笑道：“就十元零四分，你当你妈是患感冒？快回去取钱来。”说完，转身走进值班室，对他的朋友说：“又是一个没钱想白看病的。唉，真没办法。”
梦晓望着那两扇不断“吱呀、吱呀”晃动的门，心就像被人浇了桶冷水彻底凉了，他一头扑在妈的身上，放声大哭……
这时过来一位老大爷，开导梦晓说：“孩子，再这样拖下去，你妈性命就危险啦，赶紧求人去吧！”
梦晓抹抹泪说：“俺去求过了！”
老大爷叹了一口气，说：“孩子，你不懂，那样空口白话求人不管用！”
“大爷，你告诉俺该怎么做？”
老大爷告诉他，让他给年轻医生买盒好烟什么的，这样人家一高兴，兴许就肯救了。
梦晓毕竟是个孩子，以为有了一包烟，医生准会给他妈治病了，于是急忙奔到街上一家烟酒店，买了盒甲级“阿诗玛”，像捧着宝贝似的转身出了门。哪知跑得太急，和门外匆匆进来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只听“叭”一声，把那人手中一只瓶子给撞在了地上，打了个粉碎。
梦晓抬头一看，吓得脸都变了色。他撞上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班主任吴老师。
梦晓见自己闯了祸，吓得望着吴老师吞吞吐吐地说：“老……师，俺……俺……明日……赔……你……只瓶……瓶子……”
吴老师似乎并不在意梦晓赔不赔瓶子，相反他见梦晓惊慌失措的样子，怀疑地问：“梦晓，你上这来干啥？”
梦晓见老师盘问，更加紧张，嘴里只是：“俺……俺……”
吴老师继续追问：“告诉老师，双休日干吗不回家帮你妈干点活，来这儿干啥？是不是来街上玩电子游戏了？”
梦晓看着老师那锐利的目光，吓得一边嘴里说着：“俺……没……没……”一边本能地把手里那包“阿诗玛”往身后藏。
梦晓这一举动没能逃过吴老师眼睛，吴老师从梦晓那慌慌张张的神态中，断定面前这个学生说不定干了什么坏事。他想到不少少年犯，一开始就是因为对电子游戏走火入魔而深陷泥坑的。这么一想，他怎会轻易放过梦晓，断然喝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给老师看看！”
“不……”
“是不是包香烟？你当老师没看见？”吴老师是个对学生管教极严的人，他怎容他的学生在外抽烟？小小年纪抽烟，准是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上了。
梦晓见吴老师紧逼过来，紧张得一边后退，一边连连说着：“不、不……”
他的这一举动，更使吴老师断定他不干好事，于是气恼地说：“把香烟给我，你明天给我写个检讨来，不然就别怪老师处分你！”
对梦晓来说，写检讨、给处分都没关系，但要他把手里的烟给老师却万万不能，他认定这烟就是他妈唯一的生命希望呀！因此，他一口拒绝：“这烟俺不能给你……”
吴老师气呀！他教了这么多年书，还没有学生敢这么违抗他的话，于是一步上前，从梦晓手中夺过那包“阿诗玛”，随手甩进了烟酒店门前的水沟里，然后在店里买了一袋袋装酱油，就走了。
梦晓霎时呆了，大喊一声：“老师……”就像一只绝望的羔羊，嘴里哭喊着“妈—妈”，扑向水沟。
这时，烟已经被水沟里的水浸湿了，梦晓原指望它能给妈妈带来生命的希望，现在全化成了泡影。此时，他身上只剩下了两毛四分钱，再也买不到一包“阿诗玛”了。
华灯初上时，梦晓两手空空木然地回到了妈身边。见妈睡着了，他以为妈太累太累了，在梦晓的记忆中妈还从没这么好好睡过一觉呢。他不忍心吵醒妈，便守护在妈身边。哪知等到那个年轻医生来查看时，发现他妈早停止了呼吸……
乡亲们帮着梦晓把他妈的后事了了。梦晓趴在妈的坟头上，哭得死去活来。他不明白，医生为啥非要先拿钱再看病？他怨吴老师不问青红皂白就把他那包用来救妈命的烟给扔了，使得他失去了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从此，村里不见了梦晓的踪影，他也没再去上学。
梦晓两天没去上学，吴老师不放心了。就在他焦急万分时，传达室老头交给他一封信，他拆开一看，是梦晓写的。信封里装着赔老师瓶子的两毛四分钱及一份蘸血写下的检讨。
吴老师看着看着，泪水禁不住“哗哗”直流。他后悔那天因为家中来客，爱人急等酱油烧菜，所以当时没能再进一步向梦晓问清情况，就急急回家了。吴老师去河边、车站找梦晓，嘴里不时喊道：“梦晓，你在哪儿呀！老师错怪你了！回来吧，孩子，老师和同学在等你回来呀……”
（翁志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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