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机械厂调来一个新厂长，这新厂长名叫万金友，不但为官圆滑，而且善打“算盘”，所以大家都叫他“万能厂长”。
万能厂长到任后，不抓生产，只知道吃喝玩乐，没多久机械厂开始走下坡路了，厂里传出一些小道消息，说工厂要下岗裁员，闹得工人们人心惶惶的。
这天王阿毛下班回家，老伴阿毛婶一见老头子就忍不住唠叨开了：“老头子，厂里要下岗裁员，可别把你也给裁减了！”
王阿毛听了，不由哈哈笑了起来，说：“老太婆，你放心，厂里要下岗裁员不假，但要裁谁也裁不到我王阿毛头上来！”
阿毛婶讥笑道：“他万能厂长是你内侄？还是你‘万能工人’是他外甥？”
王阿毛并不理会老伴的讥笑，一本正经道：“你想想，做厂长的，总想把工厂搞好吧！工厂搞好了，有了利润，厂长才能去酒店、舞厅消费！凭我老头子万能工人的外号，你想想，难道万厂长会不知道我的技术水平？他每月只发我五百多元工资，你想想，万厂长他会觉得亏么？”
阿毛婶想想也确实有道理，便不再吭声，去厨房端出一盆油氽花生米，为老头子倒了满满一盅二锅头。
第二天一早，王阿毛去上班，只见厂门口围了一群工人，正在“叽叽喳喳”地议论贴在墙上的一张大红纸，听说就是厂部公布下岗工人名单的告示。
王阿毛心里一沉：说下岗就下岗啦！不由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几个调皮的工人看见王阿毛，都笑道：“王师傅，你的大名年年写在光荣榜的第一名，今天下岗裁员，也不拉下你，还是排在第一名！”
王阿毛大吃一惊，往大红纸上一看，可不是，“王阿毛”三个字赫然写在告示的第一排第一名。
一刹那，他仿佛被人当头敲了一棍，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双腿一软，差点儿瘫坐在地上。
一些工人七嘴八舌道：“下谁我们都服气，就下王师傅我们不服气，厂里哪一台机器设备少得了王师傅！”
大家越说越气愤，有几个工人就拉了王阿毛来到厂长办公室评理。万能厂长的女秘书小冰儿想拦，可哪里拦得住，工人们“呼”一下就拥了进去。
万能厂长夹着一支大中华香烟，望着一大群工人，冷冷一笑，道：“谁下谁不下，这是厂部和职代会集体研究决定的！”
工人们都知道，自万能厂长到机械厂后，什么事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厂部”、“职代会”只不过是聋子的耳朵——摆设。
见工人们群情激愤的样子，万能厂长又换了口气，道：“其实，我也不想让大家下岗，但工厂实在困难，只好暂时下几个工人，等形势一有好转，我就放十八响大爆竹，请大家回来上班！”
见大家不吭声，万能厂长又道：“大家想想，像王阿毛师傅这样的技术骨干，我怎么会舍得让他下岗呢，我心里……唉，也难受哟！可是关键时候，也只有请你这样的老工人带头了！阿毛师傅，你放心，迟早我会让你回来上班的。”
话说到这份上，大家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众人便垂头丧气地走出了厂长办公室。
王阿毛下岗后，租了辆三轮车，每天奔波在大街小巷。只要碰到厂里的工人，他便会详细地询问厂里的情况，听听工厂有没有好转。每晚躺在床上，也辗转反侧，不能入睡。
有一天，王阿毛带一位客人去火车站，蹬着蹬着，他自己也不知怎么的，竟把三轮车蹬到了和火车站相反方向的机械厂。
三轮车一蹬进厂里，那客人才明白上了车夫的“当”，不由大叫起来。
这时，王阿毛也醒悟过来，忙不迭声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蹬反了方向……”
客人叫道：“我要去赶火车，去省城谈一笔大生意，要误了火车，这损失怎么办……”
王阿毛忙掉转车头，狠命往火车站赶去，边蹬边歉意地向客人说了自己下岗的遭遇，客人听了才不再说什么。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王阿毛疲倦地蹬着三轮车回到家里，只见屋里坐着个陌生人。
阿毛婶见丈夫回来，忙招呼道：“老头子，有个客人找你呢！”
那人一见王阿毛，忙站起身来，道：“王师傅，你还认识我吗？”
王阿毛仔细一看，原来正是几天前他蹬三轮拉的那位客人。他不由心里一惊：一定是这位客人误了火车，没谈妥那笔大生意，找上门来要我赔偿损失了。便提心吊胆地问道：“同志，那天没耽误上火车吧？”
那客人笑道：“没有，没有！”
王阿毛这才放下心来：“那你……”
客人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来，说：“我在大街上找了一圈，没找到你的三轮车，便去你们机械厂问，这才找到你家里来了！”
王阿毛接过名片，一看，原来这位客人是一家乡镇个体机械厂的老板，名叫王荣发，便问：“不知王老板找我有什么事？”
王老板笑道：“那天在三轮车上，我听你说很想回厂上班。我后来又得知你原来就是市机械厂大名鼎鼎的万能工人，我的厂正好需要你这样有实践经验的人才！所以，我这次来，是特地聘你到我厂当技术顾问，每月工资两千块，包吃包住，你如答应，明天就来上班！”
王阿毛听明白是这么回事后，不由笑道：“多谢王老板的好意，不过，我如今还是国有企业的正式工人呐！”
王老板笑道：“嗨，王师傅可真逗，机械厂让你下岗这么久了，说不定明天把你给一脚踹了呢，还什么国有企业呐！”
王阿毛不高兴了：“你这是什么话，我们厂长说过，迟早要请我回去的。你走吧，我不会跟你去的，我有自己的工厂！”
王老板见王阿毛逐客，只得悻悻道：“好吧，我先走。不过，王师傅可以考虑，什么时候愿意来上班，就打我手机，那名片上有我的手机号码。”
拒绝了王老板的聘请，王阿毛依然每天早出晚归，老老实实地蹬他的三轮车，抽空打听机械厂近来形势有没有好转，万厂长什么时候能让他回去上班。但他得到的消息却越来越坏：他和一批技术工人下岗后，又有一些生产骨干被裁了员，只剩下一些吊儿郎当的工人，这段时间根本没有开过工。王阿毛听了长吁短叹，忧心忡忡。
第二年开春，这天王阿毛正蹬着三轮车在大街上兜圈，忽然被几个机械厂的工友喊住了。
见他们心急慌忙的样子，王阿毛就知道一定是工厂又发生了什么事，便停住了三轮车。
工友们七嘴八舌告诉王阿毛：“王师傅，不好了，咱们的工厂破产啦！”
王阿毛吃了一惊，哪里肯信，道：“别瞎三话四，咱机械厂这么厚实的家底，怎会说破产就破产了？”
工友们说：“厂门口贴着告示呢，说让我们去厂里结算安置费，把工龄买断了呢！”
王阿毛忙跟了工友们赶到厂里，果然厂门口贴着一张白纸，上面写着，限工人们十天内来厂财务科结算工厂破产安置费，延期未结算的，以后自个儿去市有关部门结算。
望着那张白惨惨的告示，王阿毛呆呆地站了半晌，猛然叫道：“完了！完了！”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竟像个孩子似的号啕大哭起来。
工友们过来劝道：“王师傅，别哭了，散了伙也拉倒，凭你王师傅万能工人的技术，到哪儿不端个饭碗儿！”
王阿毛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难过得茶饭不思，大病了一场。过了一个多月才恢复精神，重新蹬起三轮车来。
半年后的一天，王阿毛送一个客人去火车站，回来时路过一家宾馆，忽听得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喊他：“王阿毛师傅！”
王阿毛以为有人要车，一回头，原来是一辆簇新锃亮的“奔驰”轿车停在宾馆门口，从车里钻出来的竟是那位破产厂长万金友和他的女秘书小冰儿。
王阿毛心里疑惑：厂长自己有专车，还喊我三轮车干啥？但既然喊了，总得过去，便蹬了三轮车过去，叫了声：“厂长！”
万金友冲他笑眯眯地一点头。
小冰儿娇滴滴地更正道：“王师傅，现在不是厂长了，得叫老板！”
王阿毛只得改口道：“万老板！有什么事？”
小冰儿道：“我们正想去你家，这儿碰见你，正好！你还不知道吧，机械厂破产后，已被我们万老板私人买下了！”
小冰儿说着，咧着涂得血血红的小嘴，朝万老板嫣然一笑，又嗲声嗲气道：“你不是常想回厂上班么，老板让你回厂，继续干你的老本行！”
“厂长……噢，老板，你私人把工厂买下了？”王阿毛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这么大一个工厂，万金友哪来这么多钱，说买就买下了？并且摇身一变，从国有企业的厂长变成了个体老板！
王阿毛毕竟不是笨人，他一下子明白了：原来当时万金友故意让机械厂的技术工人、生产骨干下岗，是另有目的的，就是为了让工厂早些儿垮掉，趁机提出破产申请，然后再自己把这所谓不值钱的工厂买下……
望着发呆的王阿毛，万金友开口说话了：“王师傅，这两年，可惜了你的一身好技术哟！我早就和你说过，迟早我会让你回来上班的。这下，你这个万能工人可是大显身手的时候啦！”
见王阿毛还是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小冰儿“嗤儿”一声笑了，她从鳄鱼皮坤包里拈出一张粉红色的纸片儿来：“这是万老板给你下的聘书，聘任你为机修组长，每月工资两千元……”
王阿毛盯着面前的这张聘书，不由双眼一阵模糊，终于，他伸出那侍弄机器近四十年的手，接过了聘书。
万金友见王阿毛接了聘书，不由得意地笑了，对王阿毛道：“好好干，工资除外，我再加你奖金……”
忽然，他倏地住了口。只见眼前彩蝶飞舞，那张聘书已被王阿毛撕成碎片，飘飘忽忽落到了地上。
待万金友和小冰儿定下神来，看那王阿毛，早已蹬着三轮车投入到茫茫人海之中。
（沈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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