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他走累了，坐在山坡上歇息，忽见从山下跑来一只梅花鹿，到他跟前“咴咴”叫了两声，又撒腿往山沟里跑去。
牛立顿时高兴起来，他多次听老人讲过：在采山人眼里，梅花鹿是一种吉祥兽，采山人要是碰上鹿叫，只要跟着鹿走，必定能采到大宝。
牛立激动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看来今天要发大财了。他撒腿就跟着那只鹿向山沟里跑去。
这是一道人迹罕至的大山沟，两边的山上苍松遮日，涛声阵阵，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牛立见那只梅花鹿斜着上了山坡，便也加快了步伐。等走上去，那只梅花鹿不见了，却有几只乌鸦在头顶上叫。他定了定神，往四周一看，发现不远处有一个新刨的小土坑，坑边倒着一个人。他跑过去一看，见是个老头，摸摸鼻子，早已没气了。
老头的身边有一个背篓，背篓旁有一棵令人炫目的白生生的大人参。牛立惊喜地拿起来一看，这是一棵罕见的百年老山参，正经的八品叶。只有这样的大参，才真正称得上是宝，价值比金子都贵哪！
牛立似乎明白了：这位采山老人，可能穷了一辈子，现在突然采到了这样一棵大宝，激动得过了劲，一下子竟故去了。唉，真像人们说的：人没有受不了的苦，却有享受不了的财呀！
牛立蹲下来，看着老人那没有闭上的双眼，不由得心里念叨着：“大叔，你我都是采山人，今天我遇上你，无论怎么说也是缘分。按理说，我该将你送回家，可我又不知你是哪个屯的，叫我咋办呀！”
牛立正在手足无措，忽然“砰——”山那边传来了一声枪响。牛立一怔：这几年国家禁止在林区打猎，怎么会有枪声？他急忙跑上山顶，看见山坡上有一只梅花鹿正在拼命地跑，后边一高一矮两个人在追，那个高个子手里还提着一支猎枪，看样子梅花鹿已经受了伤，腿一拐一拐的。
牛立冲上前去，愤怒地喊了一声：“你们是哪里的？不准打鹿！”那两个人扭头看了看他，大概也是胆怯了，没再追鹿，转身拐下山去了。
远处的山道上停着一辆吉普车，看样子他们是吃官饭的干部。见此情景，牛立便想让他们把采山老人的尸体捎下去，这样准能找到老人的家，于是就边跑边喊：“请等等，有个老人病了，给捎下去行吗？”
那两个人却像没有听见，钻进吉普车，“呜”地一声开走了。
牛立望着那远去的汽车，骂了一句。他心里很快又有了一个主意：我把老人背到镇上去，那里有广播，有电视，发个寻人启事，还怕找不到老人的家人？
牛立背着采山老人的尸体走到镇上，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有人把他领到镇政府，但这天正是个星期天，镇政府里只有一位姓刘的副镇长在值班。牛立进去一看，这位刘副镇长竟然就是昨天在山林里打鹿的那高个子！
刘副镇长见了牛立，却装出从未见过面的样子，不冷不热的，但他一看到老人的尸体，立即惊叫道：“这是我老舅！他是怎么死的？”
于是，牛立便把如何发现老人尸体的经过说了一遍。刘副镇长听完后，警惕地看了看老人的尸体，立即给公安局挂了电话。一会儿就来了七八个人，他们对老人的尸体反复进行了检查，最后认定是因病死亡，刘副镇长便派人去通知了老人的老伴。
谁知老人的老伴赶到镇政府，看见了老头子的尸体后，只哭喊了一声，就昏厥过去了。
刘副镇长只得派人把她送到医院抢救，又让人把老舅的尸体送到医院太平房里暂存，然后他对牛立说：“没你的事啦，你回去吧。这次你把老人的尸体从山里背回来，精神可嘉……”说罢他就匆匆赶到医院去了。
直到天黑后，刘副镇长才从医院里出来。他走到大门口，忽然发现牛立还蹲在墙根下，不觉一怔，问：“你……怎么还没走？”
牛立吞吞吐吐地说：“那位大婶醒过来了吗？”
“她还没醒过来，你蹲在这干啥？”
牛立说：“我想等那位大婶醒过来……”
刘副镇长眉头一皱，好像明白了这位屯里来的小伙子心里想的是啥，便耐着性子开导说：“小伙子，你把老人的尸体从山里背回来，确实是出了不少力，也耽误了你一些时间，按理说是应该给你点报酬的。可是，他家是农业户，又无儿无女，两位老人常年有病，欠了不少债，眼下的住院费、安葬费还没有着落呢。我看你就发扬一下风格吧，以后我到你们屯去，开大会表扬表扬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对面一家饭店门口，有个女人一边招手一边喊着：“刘镇长，菜都上来了，就等你啦！”
他答应一声，又对牛立说：“你回去吧，大秋天挺忙的，别再耽误工夫了，我很快就会去你们屯的……”说罢，长长地叹了一声，就到饭店去了……
天越来越黑，医院的大门已经关上，牛立站在寒风之中，身子哆嗦，肚子直叫。他看了看背篓里，带的干粮早吃光了；摸摸身上，采山人进山从来不带钱，他真有点挺不住了，不由得往饭店走去。
这是一家挺大的饭店，大厅里有十几张圆桌，里边还有好几个雅间。大厅里吃饭的人已经寥寥无几，雅间里却劝酒打诨正在热闹。
一位服务小姐见背着背篓的牛立走进来，迎上前问：“您吃饭吗？”
牛立一时不知咋回答，站在那里脸红了半天，才喃喃地说：“我……想要碗热水喝，行吗？”
服务小姐看了看他，让他坐在一张桌子旁，不一会儿就端来一大碗热水。
牛立很感激地说：“谢谢您，我以后一定报答您……”
服务小姐一笑：“不就是一碗水嘛，不用客气。”
牛立正喝着，那服务小姐又给他端来四个包子，他一下愣了：“我……没要包子。”
服务小姐往雅间一指，说：“是刘镇长让我给你端来的……”
原来，刚才刘副镇长去洗手间，看见牛立坐在桌前光喝水，大概也觉得有点那个，就让服务小姐送来四个包子。
服务小姐说：“你吃吧，反正他们是公款，不吃白不吃！”
这时，一位护士跑来找刘副镇长，说他舅母醒过来了，让他马上去医院一趟。
不想刘副镇长正喝到兴头上，没好气地说：“我知道啦，喝完这瓶就过去！”
牛立在外边听见了这话，心里骂道：“这还算是人吗？”他不声不响地跟着护士到了医院大门口。
护士见了觉得奇怪，就问：“你要干什么？”
牛立说：“我想进去看看那位醒过来的大婶。”
“你是她什么人？为啥要看她？”
“我……把她老头的尸体从山里背回来，有点事要跟她说。”
那护士一听，瞪大了眼：“怎么，你背回了他老舅的尸体，他们吃饭没带上你？”
牛立摇摇头：“不说这个。我进去看看她老人家就走，一分钟，行吗？”
护士终于点了点头……
又过了一会儿，刘副镇长和几个人喝完了酒，他才去医院，看见老舅母坐在病床上，手里拿着一棵粗大的老山参，一下怔住了：“这……哪来的？”
老舅母说：“就是把你老舅背回来的那个小伙子，刚才交给我的，说是你老舅在山林里采的。”
一屋子的人都目瞪口呆！
谁能想到那个在饭店里只要一碗水喝的小伙子，身上还有这么一棵大山参？这宝贝少说也值两万元！他在寒风中饿着肚子等，原来就是为了等老人醒过来，把这大山参交给她！
刘副镇长问：“他人呢？”
“他把人参交给我就走了。”老舅母说，“刚才我让护士去找你，就是想跟你商量商量，把房子卖了安葬你老舅，现在有了这参，房子也不用卖了……有这么好心的小伙子，是咱社会的福啊！”
立即有人追出医院，想再找找这个屯里来的小伙子，但找遍小镇，也没见到他的踪影……
几天后，长白屯的村主任到镇里来开会，给刘副镇长带来了两元钱，说是牛立还他的四个包子钱；还给饭店那服务小姐带来一对猴头蘑，说是感谢她那碗热水。
刘副镇长叹了口气，说：“那个小伙子也太死心眼了，早跟我说明情况，把人参给我，让我转交给我老舅母，我会马上派人采访他，好好地款待他，可他在我跟前就是闷头不吭声！”
村主任说：“我也这么批评他。可他说……他信不过你……”
村主任一见刘副镇长有点不高兴的样子，又急忙说：“屯里人，性子犟，觉悟低，您多包涵，多包涵……”
刘副镇长的脸变成了紫茄子，一甩手走了。自然，他也没有再到长白屯去开会表扬牛立……
（杨学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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