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味相思-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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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芷篇(一)

    望川山凌洌的风如刀似剑,常常一刮就是十天半月,呼啸着的风声又像带着凄厉的嚎叫,常居此地的人都知道,战死的将士杀戮太重,无法往生,故长留与此。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望川山附近已少有人烟,待雪芷踏上那片土地时,只看到荒山野岭,满目疮痍,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总以为到了望川山就可以见到梦中人的尸骨,可以在他的坟头洒些清泪,为他弹一曲苦练已久的《相思意》——从前他只会满心喜悦夸赞清秋的琴艺,如今,只是她一个人在这里,他的眼中该只有她了吧?不是别人,她是雪芷。

    她甚至没能找到埋葬着高弘平的黄土坟,一个个千人塚静静的矗立在两国交界之处,上面长满了青草,地下全是战死的将士,无数尸骨埋在一起,谁也说不清她的平哥哥会在哪个土堆下。

    一路的艰辛与委曲仿佛无处着力,对着连绵的坟堆,她放声痛哭,抱着琴几欲昏倒。这一路来的艰辛,离开越都之初,为怕被叔婶找到,她停在一家绣庄隐姓埋名为人做活计,到了第二年春天才重新上路,整整坐了一个月的大车,才到了这里,可是却连他的尸骨也找不到。

    固执的她不愿就此回越都,而是去了离望川山最近的川城落脚,这样便能离她一生眷恋的人最近,人虽然死了,可是魂魄至少还会留在那里,她留下来便能多陪陪他,或许他的魂魄便在这儿徘徊不去。越都城有什么呢?客气且以礼相待的叔婶,在她眼中却是冷漠,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她兴不起半分念头回去。

    直到很多年后,雪芷回想起呆在川城的岁月,都忍不住问自己,若是当时没有离家出走,没有留在川城,没有到一夕楼弹琴卖艺,没有去城主府赴宴,没有弹那一曲《相思意》,一切会不会变得不同呢?

    川城虽然是城,却比一般的镇大不了多少,只因这是南齐边界,离战场太近,故城中百姓能走的都搬走了,只留下些穷苦的百姓还有借此发财的商人,任何时候,两国的贸易总在断断续续的进行着,形势越是紧张,发财的机会就越大,街上往来的人若非衣衫褴褛,便是衣着华美,两相反差太大,城中不时有暴民抢钱之事发生,惟有靠保镖才可通行。

    雪芷初入川城之时,不过刚刚十四,身边未带一人,全凭着一腔绝望至极才迸发出的勇气支撑着到了这里,而今满是空落和绝望,在客栈里住到春日,所带银钱已花得差不多。如何谋生难住了她,衣要自己洗,饭要自己做,她艰难渡日,却因毫无处世经验,被人诱骗去了一夕楼,虽不致沦落为妓,却也被迫卖艺。

    一夕楼,取自楼中头牌姑娘需千金一夕之意。

    这里完全不同于雪芷学琴的时光,日眠夜醒,看着宾客姑娘们及时行乐、纸醉金迷的荒唐行为,她的琴音也变得有些凌乱。

    雪芷从来不觉得自己长得美,她常常看着清秋的容颜发呆,若是自己能长成那般模样,平哥哥一定会多看她两眼,在她看来,那便是美。到了一夕楼不久,人人均知这里来了位天香国色的琴师,客人们的眼睛盯着她,姑娘们则妒恨她,这般尴尬的身份叫她羞怒,有些大胆的客人甚至想亵玩她,为此她不知掉了多少泪。

    能在这样的地方将青楼生意打理得甚是兴隆,一夕楼主自然不是普通人,他是一个神秘的男人,难得对雪芷青眼有加,若不是他刻意维护,楼中的鸨儿怎会放过她,只让她做个琴师便罢了。雪芷并不感激此人,毕竟只见过他一面,平日里甚少见他出现,只知大部分时间他都不在川城。

    那些学琴的日子渐渐远去,再也没有人会关心她过得如何,甚至连心事都不再纯粹,她像是认命一般,弹那些俗气的青楼歌曲,偶尔会应那些为难她的客人要求,喝上些花酒。只是每月她都要去望川山的千人塚呆上半日,虽然她始终没能得到这个男人,但却不悔。

    一年,两年,她慢慢习惯了这种把白天当夜晚,把夜晚当白天的日子,麻木的弹琴唱歌,以为这样便要过上一生。直到有一日,川城城主高价包了一夕楼的头牌紫兮外游。时值春日,城主此番外游呼朋唤友,去的便是与南齐相邻的另一个小国,那里没有望川山终年不断的大风,每逢春日家家户户踏春游湖,采菱嬉游,城主大人离京多年,唯一称得上享受的,便是年年来此过上月余。

    临行前紫兮硬逼着一夕楼主让她带上一名琴师,并点了名要雪芷,只因早看她不惯。一路上众人自然以紫兮为尊,雪芷说是琴师,莫不如说当个丫鬟,紫兮变着法折磨她,粗活都给她做,赶路的时候她得和男人一样走路。待到了地头,雪芷体力不支且患上重病。

    没有人在乎她的死活,即使病重也得撑着出席酒宴为宾客弹琴作乐,她麻木的弹着一曲曲练得熟透的青楼小调,病容被人用厚厚的脂粉涂抹遮住,看着满堂欢却尽是悲凉,一会儿想着就此死去,一会儿又想着哪怕是死,也要撑着回到望川山。

    从没想到在她最落魄最绝望之时,上天给了她一个惊喜。

    那个她倾注一生深情的平哥哥,那个她以为已死去的平哥哥,居然活生生地出现了!尽管他的容貌声音身份变了许多,但她依然认得出。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雪芷牙关紧咬,她几乎以为自己将要死去或者已经死去,眼前出现的一切均是将死之人的幻觉,用尽全力才没有叫出声来,可手上使的力已使琴弦不堪重负,一声琴裂引得堂上人人侧目,自然,也包括正在和城主寒暄的他。

    他缓缓地移动脚步,在众人的目光中向她走来。

    宁思平篇(一)

    因无人可问,故宁思平常常自问,为何当初他要离开曾拥有的一切,以至于落到今时今日这种地步。

    没有答案,他从来不曾想明白过。

    十八岁之前,他只当自己是越都城中一名富商之子,等着天真烂漫的小妹婚妻及笄便娶她过门,过几年逍遥日子,慢慢再接手家中生意,生几个孩子,侍奉二老双亲,如此便是他的一生,虽有些简单,但未尝不快乐,他很知足。

    可命是天定,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变故在清秋及笄那年到来,他满心欢喜等着秋日到来,只是秋日到来之前的一天,视他如命的爹娘突然郑重其事的告诉他,他真正的身世乃是天府继承人,他们居然只是奉命养他成人的家仆。看着跪在他面前言辞恳切请他即刻回归天府的两个老人,他只觉梦境般的不真实。

    做了南齐人这么多年,他自小便有北齐是敌这个认知,如今自己居然将要成为敌国最有势力的天府之主,不可思议之余,他有些热血沸腾。怪不得爹娘自小便重视他在武艺方面的修行,家境富裕的他从不认为自己有机会施展这方面的才学。偶尔看到征招兵士的榜文,也曾有过为国效力,征战沙场的热血念头。

    如今他有了用武之地,虽然是去北齐,从此后便要与南齐对立。只是天府的一切似乎在诱惑着他,那是他的天命,去了之后建功立业不消说,还能去得更高更远……

    一瞬间他忘了身为高弘平的责任,满心想的是去北边瞧一瞧,尝试另一种完全不同于现今的活法。

    为何爹娘明知他身份特殊,却还为自己定下亲事呢?而且,能娶清秋为妻,是从前的他最大的心愿。教他如何向清秋解释?那些日子里,每见她一回心中的不安便多一分,倒是一向柔弱可人的雪芷发觉他的不同寻常,想要柔声劝解。

    他推开了她的温柔依附,苦思该如何面对清秋。他只能说自己将要上沙场,不知还能回来与否,虽有些不情愿,但他还是忍痛斩断情丝,告诉她不要等他,再觅良婿。

    她只是淡淡地同他道别,如同面对一个陌生人。

    望川山边,他诈死逃脱,世间从此没有了高弘平,而多了一个叫宁思平的天府新主。

    天府并非他想像中那样期盼着新的宗主到来,而是分成几股势力,眼看着便要四分五裂。无尽的暗杀与争斗自他踏入北齐境内便没有断过。从前在越都平和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强,才有可能真正接掌天府。或许骨子里他有着宁氏人的杀性,面对无尽杀戮他很快便适应,拿剑的手愈来愈稳,甚至当连剑也没有的时候,徒手杀尽敌人。

    要想成功,便需付出代价,有时这代价是鲜血和命。为服众他强行接下各种挑战,几次徘徊在生死边缘。生死存亡之际他常想起清秋笑着的眉眼,还有她指间悦耳的琴声,那是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他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勉强收服天府大半势力,一次混战中还中了奇毒,虽然辛苦解去,但命已去了大半条,足足休养了半年才站得起来,至此身形容貌大变。

    这是好事,他想,倒省了易容这种麻烦事,日后便是去了南齐也无需担心有人会认出来。

    他时时不忘要再回南齐。

    可偏偏就遇上了雪芷,她一眼便认出他,那惊天琴裂之声直直击入他的心房,不由自主移步过去。

    有多久没看到故人?

    这一年中,养父母已暗中接回北齐,说起清秋的情形,似是父死守孝,并未再寻人另嫁。他在心中弱弱燃起希翼的火苗,恨不能立即陪伴在她身边。

    但眼下哪容他儿女情长,大局未定,他连自保也不敢说,怎能再教她陷入险境。

    这趟他来踏春,本是存了别样心思,看能否从这边境小国潜回南齐走一遭,即使只是看一眼,但只要能亲眼看到清秋,也算值得。

    那日的春宴极其平常,他来了几日,并无心思在这上面,不过是偶然受邀前来,宴全主人知他位极尊,存了巴结的心思,一个个美人请到席间歌舞,他只当看不见。若不是席间的琴曲还算能入耳,他早已告辞。

    不想遇上了雪芷,瞧她的模样,似是已认出他,本有心装不认识,但看她形容憔悴一副凄惨模样,想起往日三人同行时的时光,又有些不忍,毕竟这女子与清秋有旧,当下在众人诧异的眼光中走到雪芷面前,拈起断了的琴弦,道:“琴声动人,奈何弦断,可惜,可惜了。”

    她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大滴大滴地不停往下掉,紧咬着嘴唇抖着身子不能言语。

    原来她竟流落到了一夕楼,以卖艺为生。

    原来她离家出走,艰辛过活,竟只是为了陪伴死去的他。

    即便如此,宁思平也没有太过感动,他早已不再是以前的他,两年之间,他的心肠只有更冷更硬,知道了雪芷的境况也只是吩咐一夕楼主看情形照顾她。自然,她不必再回一夕楼,而是留在这个边陲小国,逢有重要的场合便前去奏上一曲。

    一夕楼主本就对雪芷有不一样的心思,这下子宗主吩咐,自然做到更好,慢慢地为她造势,她的才名在附近几个小国均流传开来,再然后,她凭一曲相思意得到认可,终成名天下。

    这中间有一年多的时候,他们没有再见。

    雪芷篇(二)

    雪芷从未后悔离家远行,如今她才名在外,还如愿见到了朝思暮的平哥哥,她甚至想,一切都是天意,若是她没有离开南芜,平哥哥没有选择天府,那么一切都会如之前那般,她只能眼看着他与清秋成亲生子,而她也不会有今日的成就。

    虽然这两年她未能再见到他,却也知道自己有此成就与天府强大的势力不无关系。当她受北芜皇室的邀请,为太后寿辰献曲贺寿,踏上北芜土地那一刻,一直不安的心终于平静。

    寿筵上她果然见到宁思平,只是没想到寿筵却成了北芜皇室与天府暗中争斗之所。一场混乱后,她意外中毒,之后被宁思平接入天府疗伤,虽祸亦是福,一切都让她觉得如同在梦中。

    “你安心疗伤,不必再回一夕楼。”

    “平……多谢宗主。”

    这是不是求仁得仁?他留她在天府长住,却待她平常。

    直到那一个冬日,他站在雪地中,对着眼看无法成活的桂树,突兀地提起要回南芜。

    在她以为往后的许多岁月都可以照着自己的愿望过下去的时候,在她以为终有一日他会被她无怨的等待打动的时候,在她渐渐忘记前尘往事的时候,他却轻易打破了她的美梦。

    先是天府大张旗鼓要为宗主迎娶琴曲名家,好教天下人知晓他宁思平去南芜是为了一个叫雪芷的女子,谁也不会猜到他真正的目的。他为的是心中所想的女人,为的是天府百年基业的谋划,从来都不是她!

    成为平哥哥的妻子是她多少年的渴望,如今他要娶她了,却是为了掩藏他对另一个女人的心意。

    她无法拒绝他的请求,将刻骨恨意倾注到那个女人身上,茫茫然回到南芜,没有意外与故人重逢,她肆意嘲笑着清秋,实则满心苦涩。

    她永远比不上清秋,纵使她用尽全力,付出所有。

    宁思平篇(二)

    “宁宗主请回吧。”

    宁思平夜探世子府,想要带清秋离开这里,可她,却用瞧陌生人的眼光,冷冷地叫他走。

    虽然早已探得清秋的近况,知道她过得不易,可回到南芜,见到了身为厨娘的清秋,浓浓的歉疚汹涌而来。

    都是他的错,是他害了她,是他弃她而去,害得她被人指点,害得她成了老姑娘!还让她顶着“望门寡”的名声,甚至为了过活去给王府做厨娘。当初那双可弹名曲的纤纤玉手,长年要与油腻的羹汤为伴,自小娇养的她,得去服侍别人。

    宁思平煞费心思,求得孔良年出面娶清秋,为的就是将她带去北芜,只要到了那里,便可以再续重前的情义,不论名义上谁是天府的女主人,只有清秋才是他心中的妻子。

    谁曾想,她竟拒绝得那么坚决!

    可卫铭算什么,不过是个偶得军功的风流世子,难道他就能做清秋的良人吗?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清秋去给卫铭做妾,他带她去西郊,让她看世子是如何同康家小姐在一起,因为他知道,以她的性子,一定不会再留在世子府,不会再与那卫铭纠缠不清,他早已安排好了人手,只等她离开世子府,将她一路带向北芜。

    有些事注定无法回头,宁思平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不可能再变回高弘平,而清秋,也不会再接受他。

    从此伊人无踪,是他的错,还是卫铭的错,最后他们谁也没有得到她,也好。

    终究迎娶了雪芷回去,不想又是一场巨变,他被北芜皇室重创,雪芷曾经的背叛在他心中并不算什么,况且她也自食恶果,毒性发作,已是不成了。他率领旧部潜入南芜,才知卫铭已找回清秋,且清秋已怀有身孕。

    错过了,早已在当初他弃她而去之时,他们之间的缘份已尽,又能说什么呢?

    最终,他还是妥协,选择与卫铭合作,既然当初他离开南芜去继承天府,这条路再艰辛,再多的苦楚都要他自己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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