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犹如饭在锅里被煮糊了发出来的声音,咕咚咕咚,断断续续,上气不接下气,在这样的夜里,听了让人心里发毛。
“抬花轿,坐大马,凤冠霞帔……美娇娘。
人体符,传千古,颠鸾倒凤……日月……”
这声色像憋死在喉咙里的秦腔,又像是四川的山歌唱法,唱歌的人心里好像有万般苦楚,无处诉说。我仔细听最后那个字,可是她把“月”字拖得老长老长,却始终不肯唱出最后那个字。
“是谁在那里唱?听起来真是晦气。”阿童说,“要不要我去把她赶走?”
“不用了,反正是唱歌,又不是在哭。让她唱吧。”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那唱歌的女的好像听到了我的话,歌声戛然而止,马上就开始哭起来,哭声如泣如诉,荡气回肠,可我觉得比刚才的唱歌声好听多了。
“还真是来劲了,要不要我去看看。”阿童又问。
“我觉得她哭的比唱的好听。”我说,“你专心带路,别三心二意的。”
那声音一会儿哭一会儿唱歌,唱的始终是那几句,但是唱到最后“日月”那里,便拖长声音,硬生生将最后一个字拖没了。
伴随着这个古古怪怪的声音,以及耳边的疾风,气温越来越低,身边的声音渐渐远去,到最后,那个唱歌的声音也消失了。
前方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片光亮,我抬头望去,那是悬在半空的一栋宫宇,灯火通明,可见宫宇堂皇气派,里面张灯结彩,不过张的是白色的灯,结的是白色的彩。
我想这就是鬼王的府邸,里面已经准备好了结婚的礼堂,就等着新郎新娘进去。
“你看,这里怎么布置得不一样呢?”阿童疑惑的说,“结婚的时候不是到处都是红色的吗?怎么这里到处都是白色的。哦,让我想想,你们的婚礼与众不同,白色象征着纯洁,是吗?”
“是的。你小孩子不懂事,以后慢慢会懂。”
阿童没有见过阴间的婚礼,但是见过阳间的婚礼,我突然生出一个疑问,便问道:“你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你是怎么找到路的?”
“不是我在引路,是这匹大马在引路。”
老马识途,我有些担忧,他能认得路,难道不认得它的主人吗?
忽然间从房子里冲出来一群人,他们每个人都穿着白色的衣服,衣服上都缀着一朵大白花,这群人里有男的有女的,男女均衡,我想这应该就是伴郎伴娘吧。男的围在我的周围,女的跑去把轿子簇拥着,一个个挥舞着双手,嘴里不停的叫着喊着,一片欢腾。
我不胜其烦。
但我现在是鬼王的身份,所以要装的话要装的像一点,鬼王娶亲,要是在平日里就应该严肃,但是今日他应该放下身份架子,与民同乐。
我拱手谢过围绕着我道喜的众鬼们,从里面里又走出来一个人,手上提着一个篮子,不断的向着众鬼们撒元宝,好像是结婚撒红包一样。
这个撒前的人脸上戴着一个鬼面具,他走路的样子很扎实,一步一步实实在在,不像别的鬼那样漂浮在半空,我想他要么是鬼里厉害的角色,要么是一个人在假扮鬼,就像我一样。
元宝从天而降,好像下了一场元宝雨,鬼见钱眼开,纷纷推推搡搡的拥挤着去抢钱。
“快进去快进去!”撒钱的鬼对我挥挥手,瓮声瓮气的说,“要不今晚就错过了拜堂的时辰。”
他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撒钱,那篮子里的元宝好像永远都撒不完,鬼们专注的抢钱,没有再围上来叽叽喳喳的打闹。
这个宫宇很豪华,相比于阴间的荒芜和破败来说,这里显得很阔气,好像是我们人间某个被遗忘的豪宅。
繁华中透着淡淡的冷,没有人气的感觉。
不过里面的陈设跟人间的陈设一样,各种奢侈的家具一应俱全,我注意到旁边的车棚里还停着豪车呢!这鬼王府果然是不一般的,鬼王的待遇也一定很高级,这么大的院子,这么多的豪车以及豪华的家具,都是许多人在阳间都没有见过的。
可我的注意力不在于此,我在找鬼王的神像。
我越是心急,越是感觉这府院没有尽头一样,我们在里面转着圈的走,每一栋房子的跟前都有几个小鬼在迎接,给我指引方向,转了好几圈之后,我终于有些按捺不住性子,这样转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那个鬼王的神像?
奇怪的是,木棉和我本来是认识的,这一路走来,木棉一句话不说,看我的眼神也很陌生,好像压根儿我们就不认识一样。
我往后看了几眼,轿子颠簸着,偶尔轿帘被风吹起,里面端坐着一身凤冠霞帔的新娘子,她一动不动,跟一尊雕塑一般,可是又没有重量。
我断定这是一个假人,假新娘,是张志强他们安排来做幌子的。
终于到了鬼王府的喜堂,这里布置得非常好,犹如一个真正的结婚礼堂,到处都是白花,地上墙上以及天花板上,虽然颜色是洁白的,但是花样繁多,我下马踏进去,心中多多少少还是充满了遗憾和悔过。
要不是中途发生一些事情,在回程的途中,我和明珠的婚礼就应该这样,只不过是把这里所有的白,换成红,把哀哀戚戚的乐曲换为激昂浪漫的婚礼进行曲。
“慢点,别踩着了裙子。”木棉在后面扶着新娘子也走了进来,不知道从哪儿一下子冒出来许多人,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庆的神色,围着我和新娘载歌载舞,唱歌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的歌。
我保持着清醒,这些人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我屏住呼吸判断他们的真假。
我的感知告诉我,这里多半都是鬼,有少部分的人,我数了数,大概有十个人的样子,这十个人身上都被阴气掩盖,他们一定是穿了死人的衣服,或者身上贴了死人符,所以身上会散发出死人的气息,瞒住了大多数的鬼。
这些人混在鬼里面,到底想要做什么?
是我的帮手还是对手?
可能是我的眼神太过执着的追逐着那几个活人,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几个人竟然围拢了些,透过他们身上浓浓的阴气,我感觉到了他们属于活人的气息。
这不感觉不打紧,一感觉起来,我觉得这十来个人,个个都不是凡人。他们身上透露出来的气息,是非常旺盛的阳光之气。
无一例外,这十个人都是男人。
也是啊,能从阳间来到阴间鬼王府的人,都不是简单的角色。
“拜堂喽!”
阿童一声脆生生的喊声让我把目光从别人身上移开,他这一声喊,其余人也都让开,腾出来的位置就剩下我和新娘子,以及阿童和木棉。
旁边慢悠悠的走出来一个司仪模样的人,我木然的在司仪的叫喊声中,同对面的新娘子行了礼,全程心不在焉。
对面的新娘子也是全程一声不吭,一双手交叉在胸前,我不经意看了一眼那双手,那双手的指甲长长的,指甲上涂着绯红的颜色,这一抹如鲜血的红色,是这里最鲜艳的颜色。
正是因为指甲太红,衬出那双惨白的手,第二拜的时候,我故意将头低了许多,看了看那双惨白的手。
那双手的皮肤下有斑点。
这斑点是尸斑!
我一惊,难道这对面的新娘子,真的是明珠?
那被送进积善寺的才是明珠啊!我亲眼看见的怎么会错?
难道金胖子没有把明珠的身体守住,被别人偷走了?
还是这是金胖子和张志强故意放出来的明珠?
很明显后者的说法是不成立的。把明珠放回来走进鬼王府,这不是应了鬼王的意思,送货上门。
莫非是为了将这个新娘子做得更像一些?可是新娘子的脸我都看不清楚,连脸蛋都没有做完整,可见当时的匆忙,那更不会将尸斑这种小细节都做出来了。
“送入洞房!”
这四个字响起来之后,周围又是一片喧腾。这婚礼跟人间的婚礼一样,这些鬼是要闹洞房的架势。
“告诉他们,不准闹洞房。”我对阿童说。
“不——准——闹!洞!房!”
这五个字硬生生的被说出来,出自木棉之口。
她的话音一点婉转都没有,就像一个智能机器人在说话。
而且木棉一说话,嘴里就喷出了灰白的雾气。
那些鬼顿时就倒退了几步,交头接耳的在说着什么,然后一个个悻悻的退出了门外去。
那几个被我认出来的人也走了出去,不过我感觉到他们并没有走远,而是就在这栋房子的外面停着,十来个人分布均匀,好像要把这栋房子包围起来。
“送新人去洞房。”那个司仪欠欠身说。
所谓的洞房,就是鬼王所在的卧室。
卧室里的陈设也很奢华,很意外的燃着两根红烛。
新娘子被木棉扶着,坐在了床上。
她坐下去的时候,床单没有一点褶皱,又像是飘落了一片叶子,她整个人明明是坐在床上的,但是看上去又像是漂浮在床上的,与床之间有一点我们肉眼看都看不到的距离。
木棉和阿童识趣的出去了。
临走前阿童挤眉弄眼的对我笑,木棉递给我一个秤杆。
秤杆,是用来挑起新娘子的盖头,寓意着称心如意的意思。
他们一走,偌大的房间里就只剩下我和新娘子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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