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传说-第七回 河西敦煌少年高卧月牙泉 靖难白虎竟是前朝真圣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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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回

    河西敦煌少年高卧月牙泉

    靖难白虎竟是前朝真圣贤

    西宫白虎公孙向东,河西敦煌,畏兀儿人。先祖为元朝陕西省平章政事阿必宝哈。阿必宝哈父笃绵,阿必宝哈祖父乃蒙古帝国成吉思汗御前国师塔塔统阿,塔塔统阿创建蒙古文字、掌金印及钱谷,深得元太祖信赖,地位显赫一时。及至公孙向东,家族没落,祖上又由于“靖难之役”拥立建文帝事,徙居塞外。

    明朝中期,朝政不振,甘肃荒凉,敦煌一带杳无人烟,常常受到北部鞑靼、西部亦力把里、东部明军侵扰,成为四战之地。而在这荒漠黄沙中,竟然有一泓清泉,明净澄澈,静如深海,显绿浮蓝,蔚为奇观,是为鸣沙山月牙泉。

    有道是:

    化外一隅垂罡星,

    阳关西顾百丈青。

    渥洼曾经越飞马,

    沙海已然开天晴。

    弧泉映月鹔鹴饮,

    漠窟鸣沙白虎听。

    皋比焚香决弈处,

    圣贤登场龙钤轻。

    人言月牙泉乃“沙漠之眼”,而公孙向东则为帝王之睛——先父之所以为其拟汉名“公孙向东”,是因王之子为王子,王之孙为王孙,公之子为公子,公之孙为公孙。所谓“天上众星皆拱北,人间无水不朝东”,是也公孙向东,从名称看来,家族遗志令其东进,继承高祖文成武德之迹,胸怀天下,有韬世之心。

    这公孙向东,字皇佐,他头戴嵌宝且形紫金冠,身披无极鹤氅金缕衣,脚踏掐丝玳瑁祭红靴,腰插交龙争丹玉拂尘,一袭银袷,一抹琴法,一管羌笛,一派潇洒。玉拂尘处,江河如练追絮蒲,绿绮琴间,万籁似雨沐梨花。此伊、儒、释、道四教合一人物,遁踪于沙漠,远涉于中原,夜间常临风而叹曰:

    秋深月冷映楼空,

    怎教英雄唱大风。

    宝鼐熏琴恭操曲,

    鹘雕举目毅望东。

    飞沙袭眼无关泪,

    灵泉倒影有心生。

    寰宇含情万姓看,

    星辰不远当年宗。

    叹罢,公孙徐合双目,施异能“悬浮术”,竟无羽而飞,凭虚御风就此升空,于半空享受天地造化一阵,再落地回庐。时有羌戎猎手瞧见,惊呼有鬼,回报马哈木可汗,可汗笑道:“哪里是鬼,此神仙之术,我公孙兄弟是也。”

    当夜,公孙向东与拿拿(奶奶)下棋,老人熬了粥,放至案几前,笑道:“东儿,这些年来,你苦读精研圣贤之道、修齐治平之法,既已满腹经纶,当学有所用,建功立业,光宗耀祖才是啊!何必在这月牙泉边陪伴我这老婆子?”

    “古人云:父母在,不远行。何况拿拿期颐老人,正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

    “家……”老人眉头一锁:“我娘俩在这月牙泉苟安罢了,我们家,在中原,在西安。当年,爷爷阿必宝哈做陕西省平章政事时,君上器重,社稷安宁。哪知,浪花淘尽英雄,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日月如梭,斗转星移,如今,已经是人家朱明王朝的天下了……”

    “朱棣暴君,打着靖难旗号犯上作乱,如此国贼,没有文化,怎么治理天下?”公孙向东眼光一锐。

    “东儿不得无礼。你熟读四书五经,群伦治要,还是心胸不开么?但看我中华历史,哪一朝不是兴亡交替,哪一朝又不出人杰国栋?秦祖非子昔日也是周王朝的马童,汉祖刘邦也不过是泗水亭亭长,他们哪一个懂得什么文化?即便是我大明太祖,不也是发迹草莽,应时而动的民族英雄?况文雅之人常高谈阔论,阳春白雪,难得民心。相反,浊酒粗谈,下里巴人,更能化众。从简从快,以化百姓,商鞅变法是也。当年变法何其简洁明快?斩敌首一枚爵升一级,何必言圣贤漫长之道,一言蔽之,赢在当下,推动大国崛起才是王道。所谓夏虫不可语冰,民有急心近忧而难谈大忍远虑,毕竟芸芸大众并非个个英雄。那么非常时用非常法,快人快语,俗人俗语,先快速成功,再漫言治理。所谓文化,不过是——不俗不足以服众,不雅不足以出众。拿拿就怕你卓尔不群,不懂得雅俗共赏中庸之道,成为云霄野鹰,而非坐山真雕。”

    “叫吃。”公孙向东拈子落子,棋局胜负已定,老人点头大笑。

    公孙向东道:“拿拿,东儿不解。百姓不读书,不知仁义,应该驭之以法,又何必倡导仁义道德呢?”

    老人道:“你先把粥喝了,拿拿再告诉你。”老人见公孙向东捧起粥来喝,便语重心长道来:“当年,蒙古大汗也是艰苦创业的。他统一蒙古六部,攘外先安内,后来蒙古骑兵横绝欧亚,一时间竟为纵横寰宇的大帝国。可是,元兵残暴,所到之处,不施仁武,恣杀男丁,洗劫城池,大失民心,帝国动摇。我高祖塔塔统阿,进谏大汗,如此下去,国将不国,马背上打天下,切不可马背上治天下。天下未定之时,阴谋诡计,尔虞我诈,战略兵法,皆为帝王所用;天下既定,半部《论语》安天下,其中教人礼义廉耻,忠孝之道,不可废也。人之情,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身为帝王,大定天下,当以民计民生为国本,切不可贪功好战,伤化虐民。自古文设武张,盛世设文,乱世张武,可也。”

    “嗯,东儿受教。敢问拿拿,如今,是盛世还是乱世呢?”

    “呵呵,西域这里自然还是游牧散众。中原,据说虽非永乐朝盛极一时,当然也不见衰败之状,当称治世。话说中兴之主弘治皇帝去年驾崩,不知道如今继位的又是哪位皇帝……”

    “拿拿,其实我们修道之人,又何必在意他们谁当皇帝呢……”

    “东儿,你啊,言不由衷。拿拿知道,你胸藏大志,只是由于老太婆我在才有羁绊。拿拿不想让你因为养老而委屈了自己,只要你想走,那就走吧,我们回西安老家。山高路远,长途跋涉,大不了拿拿与你一起浪迹天涯。我们娘俩都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可是……这月牙泉小宅是爹爹为我们建的,爹和娘一走就是十年,这十年来,他们杳无音讯,万一我们走了,他们回来了见不到我们怎么办?”

    “嗯。你爹和你娘,如果想起我们还在这里,一定会回来带我们走,如今没有回来,一定是中途遇到了什么困难。”

    “究竟是什么困难,可以将他们困十年啊!”公孙向东起身,双拳紧握,满怀激动,老人望着他焦急的样子,点了点头,于是,他们做了一个决定。

    东进西安。

    月兔失色,金乌东升。这天清晨,月牙泉飞沙飒沓,公孙向东驱散羊群,将苗圃所产最后一分野菜喂养了庭院鸽子、骆驼。只见黄沙四起惊飞鸽,地动山摇摧骆驼。公孙向东道:“鸣沙山沙丘一向都是天然避开月牙泉凹地而向上爬,如今怎会往下刮,莫不成……”

    正想着,只见茫茫大漠,千军万马从沙丘四周一跃而出,大军人如潮涌、马似山崩,带头羌王,身着虎皮甲胄,雕弓弯刀,马鞭铜角,极其威风。

    大军包围月牙泉,封死月牙泉大宅入口,一校尉出阵吼道:“公孙向东出来答话!”

    老太拄着凤头拐,蹒跚上前,那校尉目光一锐,弯弓搭箭,放出一箭,正中老人鞨巾。羌王大怒,吼道:“混蛋!谁让你放箭的!来人啊,拖下去打!”

    结果校尉莫名其妙就被拖下马来,受了羌人军法处置。

    那羌王解鞍下马,恭恭敬敬行至老太身边,单膝跪地,牵着她的手问道:“拿拿最近可好?”

    老太一脸慈祥:“好好。马哈木啊,都长这么大了,你爹羽奴思这些年怎么样了?”

    “去世了。”

    “哦……愿主保佑。”老人望着烈日,一声长叹。

    马哈木转过脸,眉头一皱,义正言辞道:“你们都给我从马背上下来!见了太奶奶还不行礼?太奶奶是蒙古大国师塔塔统阿的后人,阿必宝哈的孙女。快向太奶奶问好!”

    只见那些羌兵个个摇头晃脑、战战兢兢地下了马,乱成一片,抱肩鞠躬道:“太奶奶好!”

    老太连连点头,摸着马哈木脑袋笑道:“好孩子……”

    “你来干什么?”一声凌厉的问候,破坏了这温馨的一幕,公孙向东流星般从半空落下,拂尘一收。

    “兄弟,别误会,我只是来看望拿拿的。如今,老哥我已经是蒙兀儿斯坦的可汗了。”

    “那又怎么样?你带着这帮爪牙来,分明是来炫耀的。你爹去世,你也不回去守孝,太不像话了……”

    “哈哈?还有这规矩。我已经把我爹的尸体,贡献给大漠里的雄鹰和苍狼了,他死了肉身还能给动物们管一顿饭,多好啊!”

    “你这逆子!”公孙向东正要争执,被老太挡住,老太笑道:“马哈木,恭喜你顺利继承汗位,这些年来,多亏你们接济照顾了,我们娘俩在这地方,实在不方便,加上东儿又想念双亲,所以我们决定回西安了。”

    “啊!拿拿你要走……不可以!拿拿是我朝文明之血脉,德高望重,知识渊博,住在这里相当于国宝,如今去大明那里,恐会受人排挤,遭人非议。”

    老太笑笑:“拿拿老了,不在乎别人说什么。能活到现在,全托靠真主,眼下我们娘俩举目无亲,东儿想念爹娘,老太婆我也想念儿子儿媳啊,等了他们十年,人生又有几个十年呢?”

    碧云天,月牙泉,可汗一声长叹。终究是留不住这一老一少。临行前,可汗见老人的坐骑骆驼瘦弱不堪,于是下令,唤来一匹饱食精壮的西域卷毛双峰驼,赠予老人,并留下一颗“天丝玛瑙”作为信物,扬言途中只要有人阻拦,展示此信物,如临可汗。

    辞别可汗,踏上征程。行不出数里,又一队人马追来,这次是马哈木的弟弟阿黑麻,吐鲁番之王。阿黑麻不像兄长那样宽厚仁德,多了些狡黠恣肆,他披狼皮银铠,带领骑兵队挡住老少去路,环行二人周遭,闹得黄沙席卷,尘土飞扬,寸步难行。公孙向东大怒!凌空飞起,横扫拂尘,悬空落地之间,沙尘散去,阿黑麻大笑道:“我以为是什么人惹得我哥有动静,原来是一老一少要走啦?”

    “速檀阿黑麻!敢带一帮草包过来,挡我去路,是找死吗?”

    “你说什么!公孙向东,我看你现在,是已经分不清自己血统了?瞧你,一身汉人打扮,慢悠悠、轻飘飘的,真是恶心,哪里像个男子汉?”阿黑麻扬鞭道:“告诉你,我爹不在了,现在中原大西北就是我和我哥的天下,我哥统治蒙兀儿斯坦,本大爷统治吐鲁番。你在我们的地盘,还嚣张昂扬个什么劲儿?这地方岂容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不要以为你是大国师后裔,大爷我就得看你脸色,我哥抬举你们,大爷我可不吃你们这一套!你有什么本领,值得让我们敬你三分?”

    公孙向东凝眉道:“江湖险恶,弱肉强食。既然你们来送死,我就成全你们!”

    “哈哈哈哈……”阿黑麻捧腹道:“我没有听错吧?你可看清楚了,我今日带领了吐鲁番五百精骑,这算是本大爷的御前护卫了!你孤身一人,有何惧哉!”

    公孙向东转手从交龙争丹玉拂尘中拔出一把寒光宝剑,剑光耀眼,当公孙向东与阿黑麻互刺一剑,阿黑麻中了剑,才发现公孙向东竟身坚如铁,反将他的马刀挡了回去,阿黑麻惊愕道:“你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会了中原人的妖法,铁布衫……”

    主帅中剑,护卫奔马上前,公孙向东腰插拂尘,眼神凌厉,双掌端平,施“悬浮术”凌空飘起,升至中天。适值烈日炫目,犹如神助,众铁骑弯弓搭箭,公孙向东一把扯下背上绿绮琴黄罗罩,悬空盘腿而坐,疾操一曲《广陵散》——此曲乃魏晋绝学,被公孙向东于月牙泉畔听风悟出,全然复原,遂成术法绝技。

    神曲重生!荡人心魄,乱人意念。那五百铁骑摇头晃脑,失去控制,竟开始彼此对射,自相残杀,阿黑麻捂着伤口,目瞪口呆,喝止不住……

    不出片刻,五百铁骑自杀殆尽,仅剩一人,乃阿黑麻随从,意志还算坚定。公孙向东见状,琴曲力道再加一重!那随从终于失去主张,举着马刀转向阿黑麻,气喘吁吁道:“主公,呵呵!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很想砍你一刀!让我砍你一刀吧?”

    “什么?你疯啦!”阿黑麻不停躲闪,终不耐烦,一刀将其砍死。

    眼下,大漠中只剩三人。战马凌乱,甲戈狼藉,公孙向东从半空落下,将绿绮琴竖插沙中,手从拂尘中拔出宝剑,一步一步走向阿黑麻,阿黑麻颈上冷汗迭出,渗透脊背……

    “东儿!”

    “刀下留人……”

    两个声音同时发出,一个是老太,一个是远处奔马而来的马哈木可汗。马哈木可汗抱拳道:“公孙兄弟!是我没有管教好我弟兄——请你手下留情!他现在已是吐鲁番首领,杀了他吐鲁番会大乱的!”

    公孙向东道:“吐鲁番首领,出言不逊,咄咄逼人,当首领就这点觉悟?”

    “是我兄弟不对。”

    公孙向东道:“我与拿拿远涉中原,是要寻亲归故土!先祖在世,未曾亏待你们,如今只是家道沦落,不得已才寄人篱下,你们竟敢苦苦相逼!如今你们一个个都锦衣玉食,称王称霸了,岂能让我公孙向东心平气和,坐看尔等一世繁华!”

    老太一听,忽然热泪盈眶,道:“东儿啊——你终于说出了你这辈子的心里话……”

    “当然了!”公孙向东道:“男儿志在四方,岂能敛迹茅庐,坐沦宅中丈夫!天覆吾,地载吾,天地生吾有意无。不然绝粒升天衢,不然鸣珂游帝都。焉能不贵复不去,空作昂藏一丈夫!”公孙向东双目含泪,剑指阿黑麻,道:“方才,你狂称——我站在你的地盘?天下江湖,弱肉强食,你本事不到家,眼下,我完全可以杀了你,取代吐鲁番大王之位,只是——花盆难养万年松,我还不习惯这羌戎膻腥之地。你也听好了,连成吉思汗都是过眼烟云,如今的你们怎敢放肆!大明朝廷恩泽你身为一方番酋,不想着经纶世务,造福百姓,整日就知道打打杀杀,兴不义之兵,真是跳梁小丑,可恨至极!”

    “兄弟说得是,回去我一定好好教育他。”马哈木可汗点头。

    “我公孙向东今日,千里寻亲,就算事与愿违,也势必要定居长安,振兴祖宗辉煌,再不沦落他乡。”说罢,公孙向东扶起老太,牵着骆驼,继续开始迢迢远行……

    阿黑麻望着老少背影,道:“平日看这小子斯斯文文的,没想到他这么厉害……”

    马哈木可汗道:“你算是长见识了。他最厉害的,还不是他的武功修为,而是他刚刚那一番话——这小子,绝非屈居人下之辈。假以时日,一旦崭露头角,这小子一定会成为中原炙手可热的人物。你看他,他那双藐视群雄的锋利眼神,俨然就是当年的诸葛亮、刘伯温啊!”

    “大哥,诸葛亮刘伯温是谁?”阿黑麻问。

    “唉……”马哈木可汗摇头叹息。

    月牙泉里修道论仁武,公孙向东弄琴叱戎酋。

    此可谓:

    良驹竞风不待期,

    直取长安万州低。

    厉雄总弃苟安志,

    大世伯伦即掌一。

    李贺燕山金络脑,

    荀儒文章耀骐骥。

    关公赤兔破五关,

    太宗六骏镇昭陵。

    嘶风只需继续前,

    睹云何必一朝凄。

    天心开辉总是帝,

    明月毋需偷星机。

    却说,公孙向东与老太行至嘉峪关,见嘉峪关上狼烟遍地,死伤枕藉,号角悲切,遍插纛旗。雄关内外不时有兵士进进出出,加固城防。四下一打听,才知是鞑靼亲王巴达荣贵犯境未遂,暂且退兵。嘉峪关总兵毛锐身中十余箭,背靠城墙,正在被军医一一拔出。

    毛锐性急,嚷道:“你会不会治,一根一根拔慢死了,叫十几个人来同时拔不就好了?”

    军医大惊:“毛将军万万不可,箭创伤至肌里,且不说同时拔会加剧痛苦,若不慎伤了血管,将军必失血过多而亡!”

    “烦死了……”毛锐摇一摇头,抖落额上豆汗。

    公孙向东上前道:“将军,在下乃甘肃方士,得知嘉峪关有变,特来行医投军,报效国家。”

    毛锐忍着疼痛,仔细一打量公孙向东,觉得其相貌非凡,必有建树,便问道:“你会拔箭吗?”

    “会。”

    “会快速将我这箭杆拔出,治好箭伤吗?”

    “会。”

    “军医!让他来!”

    军医一愣,指责道:“年轻人,莫说我嫌你和我抢饭碗,大将军的伤,是马文升巡抚大人交给我的差事,治好了我得回去复命。再说了,军国大事,还轮不到你们这些江湖人士插手,快走!”

    “江湖人士怎么了,你我既身在江湖,哪个不是江湖人士?多个人多个帮手,小子,你且辅助他,给他当帮手吧!”毛锐道。

    “我不需要任何人辅助,小事一桩。”公孙向东道。

    毛锐推开军医,站直了,坦然对公孙向东言道:“小子,虽然我很佩服江湖上一些大言不惭的人说话时的勇气,但我更恨骗子,你懂我的意思吗?”

    “明白。”

    “那好,军医你不要插手,让他来。”

    “将军不可,此人万一是敌方奸细,将军岂不空折万金之躯?”

    “哈哈哈哈,想我毛家,祖上三代为将,镇守甘肃。行军多年,谁是奸细我还能分不清?此人充其量是一江湖郎中,且看他是否夸口。若是办不到,你们当即砍下他的头颅!”

    公孙向东从瓶中取出一丸丹药,置瓷碗中,从囊櫜倒出热水融化了,搅拌匀,言道:“此乃用敦煌月牙泉特产七星草、铁背鱼炼制的药丸,我名之为大还丹。食之可以补血养气,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将军请用。”

    毛锐不疑,喝酒般一碗干了。此时,公孙向东目光一锐,捋袖并指,突然间——如幻如影——冲着毛锐身上狂击一百多门穴道!身法极快,看得众将士眼花缭乱,张口结舌。毛锐被封了穴道,一动不动,坚若磐石。公孙向东一跃而起,倒立出掌,冲着毛锐天灵盖重重一击,大吼一声:“雪花盖顶!”

    只听嗖嗖嗖数声,毛锐身上十余箭一闪而逝,被公孙向东从肌肤中逼出,滴血未留,毛锐就此倒地。

    众将慌乱之时,毛锐穴道自解,坐起,恍如隔世,惊异地望着公孙向东,一言不发。此情此景,被前来督军的马文升瞧见,马文升见公孙向东气宇轩昂、落落大方,便探问:“少年,你是何方人士?”

    “启禀大人,在下公孙向东,甘肃敦煌人,回西安老家探亲,不料路上见嘉峪关有变,自恃精通些医术兵法,特来相助!”

    马文升大喜:“嗯!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你若是能助我击退强敌,我派人用马车送你回西安!”

    公孙向东一听,回首望了望老太,言道:“既如此,还望大人善待在下祖母,在下今夜去去就来。”

    “你今夜何往?”马文升问。

    “在下方才得知,巴达荣贵犯境未遂,正在嘉峪关五里外休养生息,打算整兵再战。”

    “是的!你有何良策,但说无妨!”

    “久闻鞑靼屡犯边境,甘肃此处与胡尘接壤,嘉峪关乃西北咽喉,鞑靼一定会运用成吉思汗统兵策略,攻破一点,合兵一处,全军切入,江山不保。”

    马文升激动道:“小兄弟有见识!既能神通鞑靼战法,必有退敌妙策!”

    公孙向东道:“此战需要化被动为主动,挫其锐气,令其不敢来犯!”

    马文升有些失望,道:“此言听起来鼓舞士气,并无实策,小兄弟你还是太年轻了……你可知中原与夷狄交手,若无人数优势,犹如趋羊喂虎也!这是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两种文明之交锋。北宋名臣范仲淹有言——胡虏夷狄,食无定物,居无定所,逐水草而居,待天时而动,且刚悍善战,茹毛饮血,殆非人类。胡虏以夷狄相攻,尚不能胜,倘与之邻,将何术以御之哉?这便是老夫头痛之处!也就是说,同等数量的中原人,与同等数量的鞑靼人打仗,若无谋略,大部分是中原败,这绝非老夫泄气,而是两种文明的必然!游牧文明必然锻造出大批量居住不固定、勇于犯险的猎人,农耕文明必然锻造出大批量安分守己,安土重迁的农民。农民对猎人,战斗力不言而喻。”

    公孙向东一摆拂尘,莞尔一笑:“大人不必担忧,为道者应通达济远,岂不知天无绝人之路?我主造物,石头剪子布,一物降一物。我言化被动为主动,并非空谈,已有全策。再者,我也未说要全员出击啊?老虎与黄蜂,谁厉害,是不是不可用数量衡量?即便是群虎与群蜂,数量相等,那又怎样,是不是也不可用数量衡量?性质不一样,胜负自然是未知。我公孙向东带兵,决不主张硬碰硬,此乃匹夫之勇,非将才所为。”

    “公孙向东……”马文升双目放光,开始重新打量这位少年,发现此人仪表出众,谈吐不凡,举手投足间大有军师气派,一颦一笑里皆含国士之风,必是哪位世家公子?公孙……公孙……

    “小兄弟,你复姓公孙,师承何人?”马文升探问。

    公孙向东转身,望着祖母,言道:“实不相瞒,在下是祖母一手调教出来的,家父是畏兀儿部回人——阿丹,家母也是畏兀儿部回人——阿伊莎。”

    “回人?啊……那不就是鞑子……和鞑子是一类的吧……”诸位将军开始窃窃私语。

    公孙向东道:“我祖上乃前朝陕西省平章政事阿必宝哈,祖母高祖,是前朝国师塔塔统阿……”

    “啊……前朝余孽……”诸将又开始窃窃私语。

    公孙向东道:“虽然我身为回人,但祖上也曾受大明招安任仕。当年靖难之役,先祖因拥立建文帝朱允炆而事败,遭到明太宗朝臣排挤构陷,不得已而徙居塞外……”

    马文升听得入神,心想道:“塔塔统阿,堪称蒙古国父,是他将文明带给蒙古,创建文字,传承文明,难得有这样的后人……至于靖难之役,那已不是我们这些为人臣子得以评价的历史。”于是马文升道:“天下大定,既然是农业文明,当以百姓安定为大计!鞑靼乃蒙古余部,苟延残喘,包藏祸心,不服教化,屡次犯境,是乃罪不容诛!公孙兄弟是回人,不是蒙古人,虽然回人也曾被蒙古人统治过,但是试问我朝之前,有哪一个人没有受过元朝的统治呢?胡无百年之运,只有汉文化方可明德济远!各位且看公孙兄弟装扮,他头戴西汉文景獬豸冠,身披无极鹤氅金缕衣,足上掐丝玳瑁祭红靴,腰间交龙争丹玉拂尘,一袭银袷,一派潇洒。这身绝配,真乃回汉结合,民族团结之典范!”

    公孙向东尴尬道:“大人唤我‘兄弟’,实不敢当。”

    “哎……”马文升道:“我并非唤你,而是说回汉两个民族情同兄弟,从盛唐就开始了。小兄弟你既知大义,那么如今我们应当为了国家,为了大民族,联手维护区域和平稳定。”

    “义不容辞。”公孙向东道。

    “那就将你全盘的策略托出,让我听听你的黄蜂战?”

    “嗯,所谓黄蜂战,就是奇袭战。我观天边乌云密布,知今夜必有雷雨——天公作美,用兵之机。今夜可召五百敢死队,头戴面具,手着银铃,腰揣利刃,直逼敌营。夜间大雨,敌人必难掌灯,我军以铃声为号令,进入敌营,瞬间摇铃,随摇随走。电光一闪,见无面具者,悉数斩杀,电光一灭,全体伏地不动,敌军必乱,自相击杀,下一道电闪出,面具客起身,肆意杀敌,电灭诈死……如此反复,此黄蜂搅乱敌营之计,一夜可成。”

    “呃?!”马文升一捋长髯,久久不语,终于,老人转身击掌道:“奇计也!”

    于是马文升依计而行,传令遣士袭营,当夜大雨滂沱,电光石火,鞑靼军营中铃声扰成一团,处处听人嘶吼:“有鬼!有鬼!”天亮之后,见满地死尸,皆为鞑靼人,明军无一伤亡,全身而退,巴达荣贵怒火冲天,振臂嘶吼道:“马文升!老匹夫!我要杀了你!”

    翌日,巴达荣贵带领大将阿希格、耶萨,怒兵直指嘉峪关,马文升用望远镜于谯门查看,瞧见鞑靼兵微将寡,人困马乏,必是昨夜袭营成功!心中窃喜,料定鞑靼此乃“强弩之末,不穿鲁缟”,西北边防,已无忧矣。

    巴达荣贵于关外叫骂:“匹夫马文升!明人不做暗事,只会鬼鬼祟祟使诈术,算什么英雄!有种出关,看我不砍了你的狗头当蹴鞠!”

    嘉峪关上,公孙向东凛然出阵:“住口!天下大定,尔等何以造次兴兵!”

    “哎呀?马文升,请来个白面秀才跟我练嘴来了?你什么人,胆敢指责本座鞑靼亲王巴达荣贵!”

    公孙向东眉宇一横:“亲王又怎样,还不是扰民乱境的盲流之辈……”

    “你说什么?臭小子,我看你是活腻了,敢藐视我们鞑靼人……”

    公孙向东道:“我父亲曾经教导过我——故我深知鞑靼生产生活受天时制约严重,但凡水草衰败之际,霜雪寒风,牲畜活不下去,人民生活难以为继,只能南下抢掠……但是,明朝既已与鞑靼定下盟约,就像当年辽宋澶渊之盟一样,每年赐给鞑靼岁币物资,供应生活,只要鞑靼以民生为大任,有需要可以再提,何以大动干戈,兴兵来犯?”

    “蠢货!”巴达荣贵道:“人家给的哪有自己抢的用着踏实!况且给多给少看人家脸色,自己抢就随心所欲,这样的生活多痛快啊!哈哈哈哈……”

    “什么?”公孙向东怒道:“此乃强盗之语,狂浪之言!看来家父对鞑靼的判断是错误的!”

    “你爹是个蠢货,你也是个蠢货,哈哈哈哈……我真想知道你爹是谁?”

    公孙向东道:“我爹是前朝陕西平章政事阿必宝哈之后——阿丹,我娘是敦煌美女阿伊莎。”

    “哈哈哈哈……还敦煌美女……”巴达荣贵正狂笑着,忽然一怔:“阿伊莎?哈哈……十年前,我玩过一个泼妇,也叫阿伊莎,那是阿希格从甘肃给我抓过来的!”

    “什么?!!!”公孙向东惊恐万状,问道:“阿希格……把阿伊莎献给了你……”

    此时,阿希格已是鞑靼大将,出阵笑道:“哈哈哈哈……果然是冤家路窄!东儿,想不到你投靠了大明,我却在这里吧?!”

    “舅舅……你把娘……”公孙向东目眦尽裂,吼道:“你把娘怎么样了!我爹呢!”

    “哼。你娘跟了你那个没出息的爹,原本想着他还是前朝后裔,能跟着沾点光,结果竟是一笔赔本买卖!”阿希格狞笑道。

    “所以……你就把娘献给这个土匪了?”

    “那当然!老爷子死得早,她来投靠我,当然得听我这个大哥的!那个没用的男人还说什么要带她去西安老家,真是狗屁啊,祖宗的那点福泽早耗尽了!与其让我妹妹跟着他吃苦,不如杀了他,早点让我妹妹脱离苦海,也让我过过衣食无忧的舒坦日子……”

    “什么?舅舅你杀了我爹?!”公孙向东大惊。

    “哼。那种没用的男人,连个女人都养不起,不必活了。”

    “啊!!!”公孙向东怒不可遏,眼中流出热泪。

    “还不止呢……”巴达荣贵道:“那个泼妇,被我玩弄了之后,也上吊死了,哈哈哈哈……貌似她对她的穷汉子很痴情啊!”

    “啊……!!!”

    嘉峪关上,一声撼天动地的悲呼,有道是,圣贤不平托日月,天地不平怒风雷,公孙向东咬牙流泪,雷霆般从关上腾空而起,流星一样直指大将阿希格!说时迟,那时快,鞑靼兵万箭齐发,尽皆被铁布衫挡去,公孙向东利掌挡住阿希格大刀,反抓刀刃,将阿希格抛出十丈之高,重重落地,被鞑子兵保护,阿希格大惊,一时间还来不及反应和思考……

    马文升见公孙向东被围,正要开关,命大军悉出,时敌寡我众,可与鞑靼决一死战,怎料,此时沙场竟然响起琴声——《引商刻羽》。

    公孙向东自创此曲,曲调异常,凄惨悲怆,一时间嘉峪关黄沙漫漫,杀机四伏,地动山摇……

    浩浩黄土!飒飒秋风!风土交融!凝成四人!雄壮无比——

    速不台,者勒蔑,哲别,忽必来。

    此四人,合称“蒙古四獒”,乃成吉思汗手下四位开国功臣。

    武将复苏,状若秦俑。公孙向东琴弦一扫,速不台手持金光锬,冲入保护圈中,一矛将阿希格挑起——琴弦一挑,哲别眼疾手快,一箭便射穿了阿希格首级,脑浆溅了一地……

    鞑靼名将耶萨见状,惊呼:“这……这是速不台、者勒蔑、哲别、忽必来四位太爷爷啊!”正看着,公孙向东琴弦再扫,耶萨已被身后忽必来弯刀劈成两半……

    却说公孙向东狂扫神琴,“蒙古四獒”闻声而动,沙场大开杀戒,嘉峪关上的明朝众臣看得魂飞魄散,马文升目光如炬,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甘肃总兵官毛锐瞠目结舌,凝视着四位蒙古虎将,再看公孙向东,方知这世上不只有惊人武艺,更有动心文曲——那曲磅礴狂放,十指连弹之际,虎将闻声而动,以必死之心,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蒙古名将受琴法驭之,临敌之际,斩马刀现,一刀劈下,人马俱碎……

    这公孙向东,到底是何许人?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想提出这个问题,而对于公孙向东来说,他是什么人已经不重要了。他只知道,他已沦为了孤儿,千里寻亲……突然化作了泡影!父母惨死,心中雷霆万钧。十年前,原来早在十年前,他就已经沦为孤儿了,可他却踏踏实实在月牙泉傻等了十年,十年前的他,还是一个十岁少年,与骆驼、鸽子、绵羊为伍的西域少年。他不停地放出信鸽,不停地写信,却从来不见信鸽飞回来,他也不知道信鸽会飞向哪里,由于强烈的思念,他只是不停地写,流着泪写……

    “鸽子啊鸽子!快吧我的思念带到爹爹娘亲那里!全靠你了!”

    有谁知道,在西北苍凉的大漠里,有一道月牙泉,十年前,有个满怀殷切期待的小朋友,在那泉水边,放走了信鸽,擦干了泪。多少次,他想从这茫茫大漠飞奔而去,回头却又看到身后奶奶一脸的艰辛。十年之后,又有谁解释他这些年来,等待的意义……

    嘉峪关之战完胜!公孙向东生擒鞑靼主帅巴达荣贵。

    第二天清晨,巴达荣贵的头颅,已经被悬挂在嘉峪关外,城楼上旌旗飘扬,旗下垂一长缦,上书十六字:天下虽安,忘战必危,邦国再强,好战必亡。

    之后,五朝元老马文升立即回宫,慷慨激昂向朝廷重磅推荐公孙向东,待皇上召见时,已不见老少踪影……

    正德皇帝好奇心十足,扬言一定要寻此高人,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五朝元老的马文升,如此激动,目光如炬地推荐一个人,仿佛在寄托一种梦想和愿望一样……

    后来听说其隐居关中,著书立说,倒是有人读过他的文章,却从未见过本人,只在书中扉页,得到一首落款为“公孙”的《叹道诗》:

    道作无时何须有,

    道来有时总归无。

    有无无无无悟道,

    无有有有有道出。

    意有意无非真意,

    上观有无天下忽。

    无中生有人道处,

    有而道无大道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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