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个愚蠢的计划,想为那些没结婚的女人开一家妇产医院。”米奇显得很生气。
奥古斯塔不赞成地摇摇头。“就她的社会地位来说,不可能去做这件事。再说,已经有了一两家这样的医院。”
“她说,那些地方都是宗教机构,向女人灌输思想,说她们堕落。她要办的医院只帮助她们,不去说教。”
“那就更糟糕了,”奥古斯塔说,“想想那些报纸会怎么说吧!”
“就是。所以我一直强烈反对。”
“她真是个幸运的女孩。”奥古斯塔说,像在暗示什么似的向米奇投去一笑。
他意识到她这是在跟自己调情,没能及时回应。事实上,他对蕾切尔投入得太多了。他当然并不爱她,但他被跟她的这种关系占据了,蕾切尔把他全部的性能量都吸了过去。为了弥补他刚才的分心,他在奥古斯塔递过茶杯时抓住她的手,握了一会儿。“你过奖了。”他轻声说。
“我当然是过奖她了。但你有烦心的事,我能看出来。”
“亲爱的皮拉斯特太太,你的眼光始终异常敏锐。我什么时候想过要瞒过你的眼睛啊?”他放开她的手,接过茶杯,“的确,圣玛丽亚铁路让我有点儿心急。”
“我认为股东们都同意了。”
“他们是同意了,但这种事组织起来要花很长时间。”
“金融界的事情都很慢。”
“这我明白,但我的家人不了解这些,老爹每周都给我发电报,电报到达圣玛丽亚那天我就开始担惊受怕。”
爱德华急匆匆走了进来。“托尼奥·席尔瓦回来了!”他还没来得及关上门,就抢着发布这条新闻。
奥古斯塔的脸一下子白了。“你怎么知道的?”
“休跟他见过面了。”
“真糟糕。”她说。米奇吃惊地看到她放下茶杯茶碟时手在颤抖。
“大卫·米德尔顿还在到处问。”米奇说。他想起了米德尔顿在坦比公爵夫人的舞会上询问休的情景。米奇故作担心,但他心里并不是一点儿都不高兴。他喜欢让爱德华和奥古斯塔时不时地想起那件事,让他们有种共同分享这罪恶秘密的感觉。
爱德华接着说:“不仅如此,托尼奥还想破坏圣玛丽亚铁路的债券发行。”
米奇皱起了眉头。托尼奥家族一直反对在科尔多瓦建设铁路,但他们被加西亚总统否决了。托尼奥难道要在伦敦兴风作浪?
奥古斯塔也在琢磨这个问题:“他能做什么呢?”
爱德华把一叠信纸递给他母亲。“读读这个。”
米奇问:“这是什么?”
“托尼奥准备在《泰晤士报》上发表的文章,是关于你家的硝酸盐矿的。”
奥古斯塔唰唰翻阅着。“他声称硝酸盐矿矿工的生活不愉快,十分危险,”她嘲弄地说,“谁也没把那当作是开花园聚会呀!”
爱德华说:“他报告里还说,有人鞭打妇女,孩子违反了纪律就会被枪杀。”
她说:“可这跟你们发行债券有什么关系?”
“这条铁路是向首府运送硝酸矿的。投资者不愿意对任何有争议的项目投资。其中不少人已经害怕购买南美债券了。要是出现这种报道,就会彻底把他们吓跑的。”
米奇十分震惊。这消息太糟了,事情非同小可。他问爱德华:“你父亲有何表态?”
“我们想再找一家银行共同做这项业务,不过基本上我们打算让托尼奥发表这篇文章,看看有什么反应。如果这种宣传导致南美股票下跌,我们就必须放弃圣玛丽亚铁路。”
这该死的托尼奥。米奇很聪明,但老爹是个傻瓜,他把自己的硝酸盐矿弄成了奴隶劳动营,却还想着在文明世界募集资金。
但怎么才能阻止这一切呢?米奇绞尽脑汁。必须让托尼奥闭嘴,但说服他或者拿钱贿赂都不管用。米奇的心里一阵发冷,他意识到自己不得不使用野蛮的手法,冒一次险。
他强作镇静,说:“让我看看这篇文章好吗?”
奥古斯塔把手稿递给他。
他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信纸上端的酒店地址。他装出一种漫不经心的样子,随口说:“我看,这也没什么呀。”
爱德华抗议了:“可你也得读一读啊!”
“用不着读。我看见上面的地址了。”
“那又怎么样?”
“现在我们知道在哪儿能找到他,就可以对付他了,”米奇说,“让我来吧。”
第三节 五月
1
索利喜欢看着梅茜穿衣服。
每天晚上她都要穿上她的梳妆上衣,唤来女仆帮她别好头发,用头花、羽毛或者珠子什么的扎起来,随后就打发掉仆人,等着自己的丈夫。
通常他们晚上都会出门,今晚也一样。每逢伦敦社交季节,他们只有自家举行聚会的时候才待在家里。从复活节到七月底之前,他们从不单独吃晚饭。
他六点半钟进了门,身上穿着长裤和白色的马甲,手里拿着一大杯香槟。梅茜今晚头上戴了真丝做的黄花。她脱掉卧室穿的外衣,赤身裸体对着镜子,用脚尖旋转过来对着索利,接着就开始穿衣服。
她先穿上一件领口绣花的亚麻衬裙。肩部的绸带直接系在外衣上,这样就能把衬裙隐在里头。然后她穿上一双白色的细羊毛长袜,在膝盖上面用弹性吊袜带固定好。接着她又穿上一条带着漂亮花边的宽松棉衬裤,长及膝部,腰上带着束带,然后蹬上一双晚上穿的黄色丝质拖鞋。
索利从托架上拿来她的紧身胸衣,帮她穿上,把背后的一排带子系紧。大多数女人都得要一两个仆人帮她们穿胸衣,因为这种衣服又细致又烦琐,一个人根本穿不上。不过索利学会了整套程序,自己动手帮忙,而不是站在一旁欣赏。
鼓囊囊带裙撑的裙子已经不再时尚,不过梅茜仍旧穿了一条带荷叶边的棉衬裙,好让礼服的下摆撑起来。衬裙的后面有扣锁固定,索利把它系好。
最后她该穿礼服了。礼服是用黄白两色条纹的真丝塔夫绸做的,腰身宽松,显得胸部很饱满,肩膀处用一个绊扣系住。礼服的其他部分也很松垂,腰部、膝部和下摆都有绊扣。一个女仆花了一整天才熨好它。
她坐在地板上,索利把衣服抬过头顶,让她像坐在一顶帐篷里一样。然后她再站起来,小心地把胳膊伸进袖口,把脑袋从领口钻出去。她跟索利两人一起把褶皱的地方一一抻平拉紧,这才算完。
她打开首饰盒,拿出一条钻石翡翠项链和一对相配的耳环,那是索利在他们结婚周年纪念日送她的。他看着她戴上这些饰物,说:“以后我们就会经常见到我们的老朋友休·皮拉斯特了。”
梅茜暗暗叹了口气,索利这种真心相信他人的天性真有点儿麻烦。一般生性多疑的丈夫看到梅茜和休你来我往,肯定会浮想联翩,哪怕提到这个人的名字都会生气,可索利实在太天真了,根本不觉得自己这话显得有试探她的意味。“为什么?出了什么事?”她不急不慢地说。
“他要来我们银行工作。”
“怎么,他要离开皮拉斯特银行吗?他一直干得很好啊。”
“因为他们不给他股东资格。”
“哎呀,真的吗!”她比任何人都了解休的为人,也很清楚他为自己父亲破产和自杀的事吃尽了苦头。她能想象出他没当上股东该有多伤心。“皮拉斯特这家人心胸很狭窄。”她同情地说。
“这都是因为他的妻子。”
梅茜点了点头。“这我一点儿都不奇怪。”她亲眼目睹了坦比公爵夫人舞会上的事。就她自己对皮拉斯特家族的体会,她不能不怀疑奥古斯塔暗中操纵了一切,为的是给休抹黑。
“你觉得诺拉挺可怜吧。”
“嗯。”梅茜在诺拉举行婚礼前几周见过她,当时她就觉得自己十分讨厌这个人。实际上,她当时就直言不讳地跟休说,诺拉是个无情无义的人,只是看上了他的钱而已,劝他不要娶她。这话伤了休的自尊。
“不管怎么说,我给休提了个建议,说你能帮帮她。”
“什么?”梅茜急了。她从镜子里收回目光,转过来对着索利,“让我帮她?”
“帮她弥补弥补。你知道,让人看不起出身的滋味很难受。你也遭遇过这种偏见,但都被你克服了。”
“那我就活该要去帮那些嫁到上流社会的贫苦孩子变身,见一个拯救一个?”梅茜抢白道。
“看来我是做了件错事,”索利不无担忧地说,“我还以为你会愿意帮忙呢,因为你一直挺喜欢休的。”
梅茜去柜子里拿她的手套。“我希望你事先问问我同不同意。”她打开柜子。在门后挂着那张她一直保存的马戏团海报,镶在一个木框里面。海报上的她穿着紧身衣,站在一匹白色骏马的马背上,下面写着一行大字“神奇的梅茜”。看到这张画,她一下子收起了自己的坏脾气,自己也感到了羞耻。她回身跑到索利那儿,两手搂住他。“唉,你看,索利,我怎么可以如此忘本呢!”
“好啦,好啦。”他一边喃喃地说,一边抚摸着她裸露的肩膀。
“你对我和我的家人那么好,那么慷慨大方,如果你愿意,我当然会为你做这件事的。”
“我不愿意强迫你去做那种——”
“没有,你没强迫我呀,我的确该帮帮她,让她得到我所得到的这些,对吧?”她盯着丈夫那胖乎乎的脸,因为着急都起了不少皱褶。她摸着他的脸颊。“别担心了,我刚才都是出于可怕的自私,现在都忘了吧。去穿上你的外套。我准备好了。”她踮起脚尖,给他唇上来了一个吻,然后去把手套戴上。
她知道真正让她生气的是什么。这件事充满讽刺,让人实在无法消受。现在让她去训练诺拉,让她当好休·皮拉斯特太太,可这个位置是她梅茜一直希望占有的。在她最隐秘的内心深处,她还在希望给休当妻子,她痛恨诺拉赢得了她所失去的东西。不过所有这一切说来都不太体面,梅茜决心不去想它。她应该为休结婚而高兴。他一直都不快乐,其中也有她的错。现在,她不必为他担心了。她心里不好受,即便说不上悲伤,但至少也是一种失落。但她应该把这种感情紧锁起来,不让任何人窥见。她该全身心投入到这件事情中去,把诺拉·皮拉斯特带回伦敦上流社会的交际场。
索利穿好外套回来,两人一起去了育儿室。伯蒂穿着睡衣在玩一个木头火车模型。他喜欢看梅茜穿礼服,要是因为某种原因,她晚上出门没给他看自己穿了什么衣裳,他就会很失望。他告诉她当天下午公园里发生的事——他跟一只大狗交上了朋友。索利跪在地板上玩了一会儿火车。这会儿伯蒂该上床睡觉了,梅茜和索利下了楼,登上马车。
他们先要赴晚宴,然后去参加一个舞会。两个地方都不远,离他们在皮卡迪利的家只有半英里,但梅茜不能在街上走,因为精工细作的礼服带着拖地长摆,还有那双丝绸做的鞋子都会弄脏。她变得娇气了,想到当年为了去纽卡斯尔徒步走了四天的女孩,现在连半英里也要坐马车,她不禁心里发笑。
这天晚上她就准备为诺拉做这件事。他们到达目的地后,进入海齐福德侯爵的客厅时,她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德·托克里伯爵。她很了解这个人,他总是跟她卖弄调情,所以她觉得跟他说话不必遮遮掩掩。“我希望你能原谅诺拉·皮拉斯特扇你的那巴掌。”她说。
“原谅?”他说,“我倒是很荣幸啊!在我这个年龄,还能让一个年轻女人扇我的脸,这是多大的恭维。”
你当时可不是这么想的,梅茜心里说。不过,她很高兴他能如此看待这桩不快。
他接着说:“现在,要是她继续不把我放在眼里的话,那就让人受不了了。”
这正是诺拉应该做的,梅茜想。她趁机问道:“告诉我,是不是奥古斯塔·皮拉斯特鼓动你去挑逗她侄媳妇的?”
“这么说也太可怕了!”他回答说,“说约瑟夫·皮拉斯特太太在拉皮条?她绝对没有做这种事。”
“真的没人鼓动你?”
他眯起眼睛看着梅茜。“你很聪明,格林伯恩太太,我一直很尊敬你。你比诺拉·皮拉斯特聪明多了,她可永远做不到你这样。”
“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告诉你实话吧,既然我对你如此佩服。那位科尔多瓦部长,米兰达先生告诉我说,诺拉……怎么说呢……很敏感多情。”
原来如此。“米奇·米兰达这么说是被奥古斯塔怂恿的,我敢肯定。这两个人简直是一丘之貉。”
德·托克里有些恼火。“我真希望我不是受人利用了吧。”
“这种危险性可是明摆着的。”梅茜尖刻地说。
第二天她带着诺拉去自己的裁缝那儿。
诺拉试着各种款式和面料,梅茜趁机想再了解一些坦比公爵夫人舞会上的情况。“奥古斯塔事先跟你提到公爵这个人了吧?”她问。
“她告诫我不要让他太过放肆。”诺拉说。
“就是说,你对他已经有所防备了。”
“是的。”
“要是奥古斯塔没说这句话,你当时还会那么做吗?”
诺拉若有所思。“我大概不会扇他耳光,不会那么神经过敏。奥古斯塔让我觉得必须寸步不让,一定要抱这种态度。”
梅茜点了点头说:“现在你看清了。她就是想让这种事发生。她还让另一个人去告诉伯爵,说你很容易上钩……”
诺拉很惊讶。“这是真的吗?”
“是他跟我说的,她是一只狡猾的母狗,坏事做绝。”梅茜意识到自己带出了纽卡斯尔口音,她现在已经很少这样说话了。她很快恢复了正常,“千万别低估了奥古斯塔耍两面派的本事。”
“她吓唬不了我,”诺拉满不在乎地说,“我也不是什么好惹的。”
梅茜相信她这话发自内心,暗暗为休感到难过。
波兰连衣裙的风格很适合诺拉,梅茜一边这样想,一边看着裁缝把礼服围在诺拉丰满的形体上,插好针脚。礼服上的烦琐细节更加衬托了她漂亮的容貌:各种小褶皱、前开口上的蝴蝶结和后面的系扣、带荷叶边的裙子都显得很可爱。或许她有些过于妖冶,但穿上件紧身胸衣就不会显得太扎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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