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福莱特悬疑经典-危险的财富(46)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他不知道告诉诺拉以后,她会怎么说,但他想象得出她会做出什么反应。他眼前似乎看见她死死地板着脸,听到她那令人不快的尖刻的声音,甚至他能猜出她的措辞:“你挣的那些钱一分也别想拿走。”

    奇怪的是,这倒让他铁定了心。如果他想象她会突然伤心得痛哭流涕,或许还让他不忍,但他知道自己的第一直觉是对的。

    他走进家门,跑上楼梯。

    她正对着镜子,戴上他送给她的那个项坠。这又令他痛苦地想起自己得给她买件首饰才能说服她做爱。

    她不等他说话就先开口了。“我有了个消息。”她说。

    “等等,我们先——”

    但她等不及。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半是得意,半是气恼,“反正,你暂时别想上我的床了。”

    看来,要是她不把话说完,他是没有机会插嘴的。“你到底想说什么?”他不耐烦地问。

    “不可避免的事情发生了。”

    猛然间休猜到了什么,他觉得自己就像被一列火车迎头撞上。一切都晚了,他永远无法离开她了。他感到一种极度的厌恶,一种丧失的苦痛:丧失了梅茜,丧失了他的儿子。

    他盯着她的眼睛,那眼睛里带着蔑视的神色,仿佛她已经猜到了他的计划。也许她猜到了。

    他强迫自己笑了一下:“不可避免的?”

    随后她说出那句话:“我要生孩子了。”

    第三部 1890

    第一节 九月

    1

    约瑟夫·皮拉斯特于1890年9月去世,他在皮拉斯特银行当了十七年的资深股东。在此期间,英国的经济稳步增长,银行也逐渐富裕起来。现在他们差不多跟格林伯恩家族一样富有。约瑟夫留下超过两百万英镑的遗产,其中包括他收藏的六十五个宝石鼻烟盒——每一个代表他生命中的一年——价值在十万英镑,都留给了他的儿子爱德华。

    所有家庭成员都把他们的全部资本投在银行业务上,踏踏实实获取百分之五的利息,而普通储户的存款利息通常只有百分之一点五。股东的收入更高,除了投资的百分之五收益,还能通过一个复杂的计算公式分享银行的利润。按照这种分红方式,十年之后,休已经成了半个百万富翁。

    举行葬礼的那天早上,休对着剃须镜仔细打量自己的脸,寻找衰老的迹象。他这一年三十七岁,头发已经开始花白,但脸上刮净的胡茬仍是黑色的。眼下正时兴卷曲的小胡子,不知他能不能也留出一副髭须来,让自己显得年轻些。

    约瑟夫伯父是幸运的,休这样想着。在他的资深股东任期内,世界金融市场一直保持稳定。只出现过两次小的危机:1878年格拉斯哥市立银行的破产,以及1882年法国大联盟银行的倒闭。两次危机都是英国央行通过暂时将利率提高到百分之六的方式加以遏制,远低于发生恐慌的水平。在休看来,约瑟夫伯父过于将银行的投资压在南美方向上了——但休一直担心的崩盘并未出现,至少在约瑟夫伯父负责的那段时间没有发生。然而,高风险的投资就像把一座摇摇欲坠的房子出租给租户一样,虽然直到房子还在的最后一刻都能收到租金,但当房子塌了,就既没了租金,也没了房子。现在,约瑟夫已经去世,休希望加固一下银行业务,把一部分摇摇欲坠的南美投资抛售出去,或者好好修补一下。

    他洗完脸,刮过胡子,便穿上晨衣去诺拉的房间。她正等着他——他们总是在星期五早上做爱。他早就接受了她每周一次的规则。现在她变得非常丰满,脸比以前更圆,不过几乎没什么皱纹,所以看起来仍很漂亮。

    但还跟原来一样,他跟她做爱时,闭上眼睛想着的还是梅茜。

    有时候他真想把这些全都抛开,但每周五的过场戏还是给他带来了三个儿子,对他们的爱让他分了心:老大取名托比亚斯,是为了纪念休的父亲;老二塞缪尔取的是休叔叔的名字;老三所罗门则是为了纪念索利·格林伯恩。长子托比明年就要在温菲尔德学校上学了。诺拉生孩子没费什么力气,而且一旦他们出生后她就失去了兴趣,休为孩子们付出很多关爱,以弥补母亲对他们的冷淡。

    休的那个不为人知的孩子,梅茜的儿子伯蒂,现在十六岁,已经在温菲尔德上了几年学,是奖学金获得者,也是板球队的明星。休为他支付费用,参加学校的毕业典礼,权作自己是孩子的教父。也许这让某些专爱挑刺的人怀疑他就是伯蒂的生身父亲。不过他一直跟索利交好,人人都知道索利的父亲不赡养这个孩子,因此多数人认为休的慷慨大方是为了纪念与索利的友情。

    他下床时诺拉问道:“仪式什么时候开始?”

    “十一点,在肯辛顿卫理公会会堂。随后在怀特海文宅用午餐。”

    休和诺拉仍住在肯辛顿,但有了孩子以后他们就搬进了一座较大的房子。休当时让诺拉自己选,她学着奥古斯塔,选了一座同样华丽、带着暧昧的佛兰芒风格的房子,十分时尚,或者说十分迎合奥古斯塔的房子带动起来的“郊区时尚”。

    奥古斯塔一直对怀特海文宅不满意,她希望拥有一座格林伯恩家的那种皮卡迪利宫殿式宅邸。但皮拉斯特家族信奉卫理公会的清教主义,约瑟夫坚持认为怀特海文的房子已经十分奢侈,无论多富有的人都能住。现在这座房子归爱德华所有。也许奥古斯塔可以劝他卖掉,给她买一幢更大的房子。

    休下楼去吃早饭,他的母亲已经在那儿了,她跟多蒂昨天从福克斯通赶到这里。休吻了母亲一下,在桌边坐下,她就开门见山地说:“你觉得他真的爱她吗,休?”

    休不用问也知道她说的是谁。多蒂二十三岁了,已经跟诺维奇公爵的长子伊普斯维奇子爵订婚。尼克·伊普斯维奇是一个破产公国的继承人,妈妈怕他娶多蒂是为了她的钱,或者说为了她哥哥的钱。

    休充满爱意地看着他的母亲。父亲已经去世二十四载,但她仍然穿黑戴素。现在她的头发白了,但在他眼里她还跟原来一样美丽。“他是爱她的,妈妈。”他说。

    因为多蒂没有父亲,尼克便找到休,正式请求跟她结婚。在这种情况下,通常是由双方的律师拟定婚姻财产契约,然后再确认订婚,但尼克坚持按自己的一套办法办事。“我已经告诉皮拉斯特小姐,我是个穷人,”他对休说,“她说她知道富裕和贫穷都是什么滋味,认为快乐来自你跟谁在一起,而不是因为你有多少钱。”这么说实在有点儿夸夸其谈,因为休一定会送给妹妹一份慷慨的嫁妆,但他知道尼克是真心爱她,不管她有钱还是没钱,因此便很高兴。

    多蒂找了个上等人家,这让奥古斯塔十分恼怒。尼克的父亲去世后,多蒂就会当上公爵夫人,地位远远高过伯爵夫人。

    过了一会儿多蒂下来了。她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性情和仪态完全超出了休的预料。原先那个害羞、傻傻的小女孩,现在成了一头黑发、风骚撩人、性情火爆的女人。休估计不少年轻人都让她吓跑了,因此到了二十三岁还没结婚。但尼克·伊普斯维奇稳重的优点让他不需要找一个服服帖帖的妻子顺从自己。休觉得他们的婚姻必定充满激情,吵吵闹闹,跟他自己的婚姻完全相反。

    尼克按约定十点钟准时到来,当时他们还没吃完早餐。是休让他过来的。尼克在多蒂旁边坐下,拿起一杯咖啡。他是个很聪明的年轻人,二十二岁,刚刚从牛津毕业,跟大多数年轻贵族不同,他真正通过了各种考试,拿到了学位。他是典型的英国俊男,长着一头金发,一对蓝眼睛,身材也很匀称,多蒂看他的样子,就好像要用勺子把他吃下去一般。他们这种简单而充满欲望的爱让休很是羡慕。

    要扮演一家之主,休觉得自己太年轻了,但这次聚会是他召集来的,他也就当仁不让了。“多蒂,你未婚夫和我已经就财产的问题长谈了几次。”

    妈妈起身准备离开,但休拦住了她。“现在妇女也要明白钱的事情,妈妈,现代人都这样。”她像嗔怪说了蠢话的小孩子那样看他一眼,笑着又坐了下来。

    休接着说:“大家都知道尼克已经规划了他的职业生涯,准备取得律师资格,因为公国已经不再供养他。”休是个银行家,他很清楚尼克的父亲是如何最后倾家荡产的。公爵是一个支持改革的地主,本世纪中叶农业繁荣时期,他借钱资助改善排水系统,挖了几英里的树篱,购进昂贵的蒸汽动力机械用于脱粒、除草和收割。然后就到了19世纪70年代的农业大萧条,一直持续到如今的90年代。农耕地价格下滑,公爵的土地价值已经抵不了花在上面的抵押贷款了。

    “不过,如果尼克能够摆脱悬在头顶的抵押贷款,把公国的情况理顺,仍然可以带来可观的收入。就像所有企业那样,只要管理好就行。”

    尼克补充说:“我正打算卖掉几个偏僻的农场和其他杂七杂八的产业,把剩下的东西集中起来。我还想在伦敦南部西德纳姆我们的那块地上盖房子。”

    休接着说:“我们把公爵领地的财务处理好了,让它成为可转换的固定资产,外加大概十万英镑。这就是我给你的嫁妆。”

    多蒂惊得吸了一口气,妈妈落下眼泪。尼克预先知道了这个数字,说:“这实在太慷慨了。”多蒂搂过她的未婚夫,跟他亲嘴,然后绕过桌子吻了吻休。休觉得有点别扭,不过他高兴看到自己让他们如此开心。他相信尼克会用好这笔钱,给多蒂一个安全的家。

    诺拉穿着紫黑两色的棉纱葬礼服下了楼。像往常一样,她已经在自己的房间用完早餐。“孩子们去哪儿了?”她急冲冲地说,看了看挂钟,“我跟那个倒霉的家庭教师说了,让他们准备——”

    她还没说完,家庭教师和几个男孩子就进了门,十一岁的托比、六岁的萨姆和四岁的索尔。他们都穿着黑色的外衣,扎了黑领带,头上还戴了小礼帽。休感到十分骄傲。“我的小战士们,”他说,“昨晚英格兰银行的贴现率是多少,托比?”

    “没有变化,还是两个半百分点,先生。”托比亚斯说,他每天早上都要读《泰晤士报》。

    老二萨姆正急着通报他的新闻。“妈妈,我弄到个宠物。”他兴奋地说。

    家庭教师立刻不安起来:“你怎么没跟我说……”

    萨姆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火柴盒,举到母亲眼前打开它。“这是蜘蛛比尔!”他自豪地说。

    诺拉尖叫起来,一把打掉他的火柴盒,往后跳了一步,嘴里嚷道:“这孩子真讨厌!”

    萨姆在地上找他的小盒子。“比尔跑了!”他一下子哭了起来。

    诺拉转身朝家庭教师嚷道:“你怎么让他干这种事!”

    “对不起,我不知道——”

    休插了进来。“反正又没出什么事儿,”他想让气氛温和下来,伸手搂住诺拉的肩膀,“也就是让你吓一跳罢了。”他把她带进厅里,“好啦,我们现在该走了。”

    出门时休把手放在萨姆的肩上,说:“现在,萨姆,我想让你明白,任何时候都不要吓唬女士。”

    “我的宠物没了。”萨姆伤心地说。

    “反正蜘蛛也不喜欢住在火柴盒里。也许你该找个别的什么当宠物。金丝雀行吗?”

    他马上高兴起来。“我能养一只吗?”

    “你必须保证定时喂食喂水,否则鸟会死的。”

    “我保证,我保证!”

    “那我们明天就去找找看。”

    “万岁!”

    他们坐着封闭马车前往肯辛顿卫理公会会堂,外面下着大雨。男孩子们从未参加过葬礼,总是显得很严肃的托比问:“我们是不是该哭啊?”

    诺拉说:“别说蠢话。”

    休真希望她对孩子们多少体贴一点儿。她自己还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他认为这导致了她很难当好一个母亲,对照料自己的孩子一窍不通。不过她自己也没努力,他想。他回答托比说:“你想哭就可以哭,这在葬礼上是允许的。”

    “我觉得我不会哭,我不喜欢约瑟夫伯祖。”

    萨姆说:“我喜欢蜘蛛比尔。”

    最小的索尔说:“我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哭了。”

    肯辛顿卫理公会会堂的石头建筑十分富丽堂皇,显示了卫理公会教派既虔信简朴又暗地渴望炫富的矛盾心态。虽然被称为会堂,但它的华丽程度堪比任何一座英国圣公会或天主教教堂。会堂里面没有祭坛,但有一架宏伟的管风琴。这里禁止挂画像或摆设雕像,但整个架构是巴洛克式的,壁饰塑型和装饰都十分精细奢华。

    这天早上会堂十分拥挤,拱廊和过道以及大堂后面都站满了人。银行的职员停工一天,参加仪式,全城各个重要的金融机构都派了代表。休向英国银行主管和财政大臣以及本·格林伯恩点头致意,格林伯恩年逾七十,但身板依然像年轻的卫兵一样硬朗。

    皮拉斯特家的人被引到预留的前排座位。休在塞缪尔叔叔旁边坐下,后者如往常一样,穿着一套极其整洁的黑色双排扣礼服,戴着上浆翻领和时髦打法的真丝领带。跟格林伯恩一样,塞缪尔已年过七十,也一样显得精神、得体。

    资深股东约瑟夫一死,塞缪尔是显而易见的继任人。在所有股东里他的资格最老,也最有经验。然而,奥古斯塔跟塞缪尔两人针尖对麦芒,她会拼命反对。她可能会推举约瑟夫的弟弟小威廉,他现在也四十二岁了。

    几个股东里头有两个人不会被考虑,因为他们不是皮拉斯特家族的人,一个是哈特索恩少校,另一个就是约瑟夫的女儿克莱曼婷的丈夫,哈里·唐克斯爵士。剩下的就是休和爱德华。

    休真心想当这个资深股东。虽然他是最年轻的股东,但他是所有人中最有才干的银行家。他知道如何让银行发展壮大,同时减少约瑟夫所依靠的那类危险性的贷款项目。然而,奥古斯塔会比反对塞缪尔还要强烈地反对他。可他不能等到奥古斯塔老了或者死了以后再执掌银行大权。她现在才五十八岁,再精力充沛地折腾十五年丝毫不成问题。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