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伦·杰克逊是这群人中最不像雇佣兵的。他戴眼镜,性格温和,没有从军经历,却酷爱狩猎,而且枪法精准。他在德黑兰为贝尔直升机公司和EDS公司工作过,对那里十分熟悉。这个人太直爽忠实了,科伯恩想。很难想像他会卷入需要欺骗和暴力的越狱行动中。杰克逊还是浸礼会教徒——其他人则信奉天主教,除了波赫,他没有表明自己的信仰——浸礼会教徒喜欢传经布道,而不是斗殴。科伯恩不知道杰克逊将作何反应。
他对斯卡利也抱有同样的担心。斯卡利在军中表现优异——曾服役五年,退伍时已是上尉级突击队教官,但他没有战斗经验。他在商业方面强势而外向,是EDS公司最聪明、最有前途的年轻管理者。同科伯恩一样,斯卡利是不可救药的乐观主义者,但战争教会科伯恩有所保留,斯卡利却幼稚无知。如果最终不得不使用暴力,斯卡利会足够强硬吗,能掌控局势吗?
至于未到的两人,一个是最适合加入越狱行动的,另一个则可能是最不适合的。
吉姆·舒维巴赫对战斗的了解远远超过电脑。他从军十一年,在越战中隶属于第五特种部队,从事“公牛”西蒙斯擅长的那种突击队工作,即潜入敌人后方的秘密行动。他拿到的奖章比科伯恩的还多。因为他从军多年,所以尽管已年届三十五,却仍是公司的低层管理人员。他是以系统工程师培训生的身份前往德黑兰的,但他成熟可靠,科伯恩曾任命他做撤离行动的组长。舒维巴赫只有五英尺六英寸高,但同许多矮个子一样,他站立时身材笔直,昂首挺胸,而且斗志旺盛——这是班上最矮男生唯一的防卫手段。如果这是一场球赛,无论形势多么不利,他都会不服输,而是积极思考如何争取再多得一分。出于高尚的爱国主义情操,他还主动要求在越南执行更多的任务。在战场上绝不能俘虏他这样的人——有得选的话,最好在抓住这浑蛋之前干掉他,否则就会麻烦缠身。
不过,舒维巴赫的好斗并不会立刻显露出来。他的相貌十分普通,走在街上都很难留意到他。他住在德黑兰的最南端,比其他人都远,那里只有他一个美国人。他经常穿着破烂的野战短外套和蓝牛仔裤,戴着针织帽,在街上溜达,却从未有人敢惹他。他可以轻松地混入人群之中,这种技能或许对越狱有用。
另一个未到的人是罗恩·戴维斯。他是名单中最年轻的,只有三十岁。作为贫穷的黑人保险推销员的儿子,他在白人统治的公司中上升的速度可谓飞快。极少有人像他一样,从基层做起,直到担任客户经理,都能站在消费者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佩罗尤其为戴维斯感到骄傲。“罗恩简直是坐上了火箭。”他说。罗恩在德黑兰工作了一年半,受基恩·泰勒领导,但不是做卫生部的项目,而是另一个更小的独立项目——对国王的银行,即奥姆兰银行进行电脑化改造。其间他深入学习了波斯语。戴维斯爱开玩笑,是个年轻版的理查德·普莱尔[14],只是不像普莱尔那样爱说脏话。科伯恩认为他是名单上最直率的,他可以随意谈论自己的感受和私生活,但这也让他很容易受伤。从另一个方面看,也许诚实地向他人谈论自己是自信和内心强大的表现。
不管戴维斯是否意志坚强,至少身体上相当硬朗。他没有当过兵,但却是空手道黑带选手。在德黑兰,曾有三个人企图打劫他,他几秒之内就将他们打翻在地。同舒维巴赫的“隐身”能力一样,戴维斯的空手道可能会派上用场。
这六人都三十多岁,与科伯恩相仿。
他们都已婚。
他们都有孩子。
门开了,佩罗走进来。
他同大家握手。“你们好吗?”然后又说,“很高兴见到你们!”他接着问候了他们的妻子和孩子。佩罗真是平易近人,科伯恩想。
“舒维巴赫和戴维斯还没到。”科伯恩告诉他。
“好。”佩罗说着坐下来,“那我过会儿再见他们。他们到了就带他们到我办公室来。”他顿了顿,“我会把对你们说的话也给他们说一遍。”
他又停下来,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皱着眉头,神情严峻地看着他们。“我们要完成一个项目,也许会有生命危险,我希望你们能志愿加入。现阶段我还不能告诉你们是什么事,但参与者都也许猜得到。你们可以用五到十分钟思考这个问题,然后回来,挨个同我谈。好好想想,如果你们选择不参加,无论缘由如何,都可以坦白告诉我,我不会把你们的选择透露给这个房间外的任何人。如果你们志愿加入,那我会把更多的情况告诉你们。现在你们可以出去思考了。”
他们全都起身,逐一离开了房间。
我差点死在达拉斯的中央高速公路上,乔·波赫想着。
他知道所谓的危险项目是什么——他们要把保罗和比尔从监狱中救出来。
凌晨两点半,他还在圣安东尼奥的岳母家里,就被帕特·斯卡利打来的电话吵醒了。斯卡利这个世界上最差劲的撒谎者是这么说的:“罗斯让我打电话给你。他要你明早来达拉斯,去欧洲做一个研究项目。”
波赫说:“帕特,你为什么凌晨两点半打电话告诉我这些?”
“这很重要。他想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到这儿。”
好吧,波赫无奈地想,那种事他不可能在电话里说。“我最早乘六点或七点的飞机出发。”波赫说。
“好。”
波赫订了机票,然后又睡下了。他将闹钟设在凌晨五点,对妻子说:“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只希望有人能实话实说,哪怕一次也好。”
实际上,他非常清楚是什么事。第二天,他的猜想被证实了。拉尔夫·博尔韦尔在科伊特路的公交站接到他,但没有将他带去EDS公司,而是直接奔赴这家酒店,而且拒绝谈论出了什么事。
波赫喜欢深思熟虑,他也曾有足够的时间考虑过将保罗和比尔从监狱救出来这件事。他很开心,开心极了。这让他想到了过去,当时EDS公司只有三千人。他们曾一块谈论“信仰”,即公司对待员工的态度和信念。一言以蔽之:EDS公司必须照顾自己的员工。只要你为公司竭忠尽职,公司就会与你同甘共苦——当你患病时;当你遇到个人或家庭问题时;当你碰上各种各样的麻烦时……整个公司就像是一家人。波赫非常喜欢这种氛围,尽管他从没说过自己的感受——他基本不会说出他的任何感受。
那之后,EDS公司有了很大变化:从三千人增加到一万人,家庭氛围已大不如前。没有人再谈论“信仰”,但“信仰”并没有丢失——这个会议就是证明。虽然像平常一样面无表情,但波赫却暗暗开心。他们当然会去伊朗,把他们的朋友从监狱里救出来。波赫很高兴自己能成为营救队的一员。
同科伯恩的猜想相反,拉尔夫·博尔韦尔并没有对营救方案冷嘲热讽。多疑而有主见的博尔韦尔像其他人一样支持这一方案。
他也猜到出了什么事,因为他同波赫一样,看穿了斯卡利拙劣的谎言。
博尔韦尔和家人住在达拉斯的朋友家里。元旦那天,博尔韦尔没做多少事,他妻子问他为什么没去公司。他说公司无事可做,但他妻子不信。玛丽·博尔韦尔是世界上唯一可以欺负拉尔夫的人。他最终去了公司,在那儿撞见了斯卡利。
“出什么事了?”博尔韦尔问。
“呃,没事。”斯卡利说。
“你在这儿干什么?”
“主要在订机票。”
斯卡利的表情有点古怪。博尔韦尔很了解他——在德黑兰的时候他们早上坐一辆车去上班——他的直觉告诉他,斯卡利没有讲实话。
“一定出事了。”博尔韦尔说,“到底是什么事?”
“没事,拉尔夫!”
“他们打算怎么救保罗和比尔?”
“他们正在利用各种渠道展开营救。保释金要一千三百万美元,我们必须把钱弄过去——”
“胡说八道。整个伊朗政府和司法系统都崩溃了,根本没什么渠道。你们到底打算怎么办?”
“你就别操心了。”
“你们不会是想回伊朗把他们救出来吧?”
斯卡利一言不发。
“嘿,算我一个吧。”博尔韦尔说。
“算你一个?什么意思?”
“明显你们在谋划着什么事。”
“什么意思?”
“别跟我耍花腔了。算我一个。”
“好。”
对他来说,做这个决定不难。保罗和比尔都是他的朋友。搞不好进监狱的是博尔韦尔,如果是那样,他也会希望他的朋友们能把自己救出来。
另外还有一点。博尔韦尔非常喜欢帕特·斯卡利。应该说,他爱斯卡利,对他充满保护欲。在博尔韦尔看来,斯卡利真的不知道世界充满腐败、犯罪和罪恶。斯卡利只看得到他想看到的东西——世界井井有条,和谐美满。倘若斯卡利要搞越狱,他就需要博尔韦尔帮他。对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人有这种感觉相当奇怪,但却难以否认。
这就是元旦那天博尔韦尔的想法,他今天也是这样的想法。于是他回到酒店房间,对佩罗说了他曾对斯卡利说的那句话:“算我一个。”
格伦·杰克逊不怕死。
他知道死了会如何,所以他毫无惧意。倘若上帝召唤他回家,无论如何,他都会欣然前往。
然而,他有后顾之忧。他的家人刚从伊朗撤回来,现在暂居在东得克萨斯他母亲家里。他还没来得及给他们找房子住。如果参加营救行动,他就没时间去处理家里的事——这些事将交给卡洛琳,她将独自承担全家在美国重新展开生活的责任。她必须找到一座房子,将谢丽尔、辛迪和小格伦送进学校,购买或租赁家具……
卡洛琳比较依赖杰克逊,搞定这些事对她来说并不容易。
何况,她已经生气了。早上她同丈夫一起来到达拉斯,但斯卡利却让她丈夫把她送回家。她不能同丈夫一起入住希尔顿酒店,这令她火冒三丈。但保罗和比尔也有妻儿。“应爱你的近人,如爱你自己。”这句话在《圣经》中出现了两次:一次在《肋未记》第十九章第十八节,另一次在《玛窦福音》第十九章第十九节。杰克逊想,倘若我被关进德黑兰的监狱,我当然也希望有人能为我做些事。
于是他报名了。
斯卡利几天前就做了选择。
在佩罗提出展开越狱行动前,斯卡利就在与人探讨这一方案了。保罗和比尔被捕后,同乔·波赫和吉姆·舒维巴赫飞离德黑兰时,斯卡利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将保罗和比尔留下本来就让他不舒服,何况过去几天德黑兰的暴力事件骤然升级。圣诞节那天,两名在市场行窃的阿富汗人被一群暴徒当场吊死,一个试图在加油站插队的出租车司机被士兵打爆了头。倘若他们开始对美国人下手,其后果不用想也知道。
斯卡利在飞机上坐在吉姆·舒维巴赫旁边,他们都认为保罗和比尔性命堪虞。舒维巴赫曾在突击队中从事过秘密行动,他同意斯卡利的观点——由若干意志坚定的美国人将两人从伊朗监狱中救出来应该是可行的。
所以,三天之后,听到佩罗说“我也在考虑这个方案”时,斯卡利惊喜万分。
斯卡利将自己列入了名单。
他不需要多想。
他志愿加入行动。
斯卡利也把科伯恩加入了名单,但没有告诉他。
每天都活得无忧无虑的科伯恩从未考虑过自己会加入行动。
但斯卡利猜对了:科伯恩想去伊朗。
莉兹不会喜欢的,科伯恩暗忖。
他叹了口气。如今他妻子不喜欢的事情有许多。
莉兹很依赖他。她不喜欢他当兵,不喜欢他经常外出的习惯,不喜欢他有一个不论多晚只要有紧急任务就打电话找他的老板。
他从没有按她想要的方式生活过,假如从现在开始重来也为时过晚。如果他去德黑兰救保罗和比尔,莉兹可能会恨他。但如果他不去,他很可能会恨她。
对不起,莉兹,他想,我们又要走了。
吉姆·舒维巴赫在下午晚些时候到达,佩罗将先前向众人说的话又对他重复了一遍。
舒维巴赫的责任感很强(他曾想当牧师,但天主教神学院的两年学习让他对宗教组织备感厌倦)。正是基于这种责任感,他在越南从军十一年,多次志愿参加行动。在亚洲,他看到许多人未能尽职,但他知道自己表现优异。他想,倘若我撂挑子,那接替我的人就会搞砸,导致有人掉胳膊断腿,甚至丢了性命。我受过训练,擅长做这种事。我有义务主动挑起这副担子。
在营救保罗和比尔这件事上,他也负有同样的责任。筹建的营救队中,他是唯一实际干过这种事的。他们需要他。
何况他自己也喜欢做这种事。他骨子里就是个战士。也许是因为他身高五英尺半吧。战斗是他的天赋,是他生活的意义。他毫不犹豫地报了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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