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盗二十面相-怪盗二十面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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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言

    最近,整个东京的街头巷尾,只要人们碰到一起,简直就像谈论天气一样,自然就会谈起“怪盗二十面相”。

    所谓二十面相,是那怪异盗贼的绰号,他的事迹丰富了每天的新闻版面。据说,那盗贼有二十张完全不同的面孔。也就是说,他的乔装技术非常精湛。即使在光天化日之下,“二十面相”近在眼前,都丝毫看不出一点儿破绽。他时而乔装成老者、时而打扮成年轻人,时而富豪、时而乞丐,时而学者、时而无赖,不,甚至女人,都能装扮得惟妙惟肖。

    那么,那盗贼究竟多大年纪,长着一副什么样的面孔,没有人见识过。他有二十张面孔,没有人知道哪一个是真正的他。不,或许连盗贼本身也不记得自己的真面孔了吧。这个盗贼就是有如此高明的手段,能以不断变换的姿态出现在人们面前。

    面对这个有着乔装天赋的盗贼,连警察也束手无策。因为他变幻莫测,实在拿不准该用哪副面孔作为通缉目标。

    万幸的是,“二十面相”只对宝石、古董艺术品等稀罕的高价珍宝感兴趣,对钱财没什么兴趣。另外,大概很讨厌看到血,因此不曾伤害或杀害过任何一个人。只是,不论他怎么厌恶血腥,身陷险境时,极尽所能逃脱终归是人的天性,谁敢保证他一定不会做出伤害人的举动?这些天来,全东京人心惶惶,人们对此事谈论不休不是没有缘由的,警方拿不出有效的计策对付他,这惹得市民们更加惊慌。尤其是那些号称拥有日本罕见珍宝的大富豪们更是如此,整日提心吊胆的。根据以往的记录,报了警也没用,只要被他盯上的,根本防不胜防。

    这个“二十面相”还有个古怪的嗜好,被他盯上的珍宝,下手之前一定先向主人通风报信,信上一定写明大致上门“拜访领受”的时间。

    也许这个小偷是有意炫耀自己高强的本领吧,不管你做了怎样周密的准备,我都能在你的眼皮底下把东西带走。总之,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胆大妄为而又本领高强的人物。

    我要说的就是上述这个神出鬼没、变幻莫测的怪盗和日本大名鼎鼎的一流侦探明智小五郎之间刀光剑影下斗智斗勇的故事。

    大侦探明智小五郎有一位名叫小林芳雄的小助手。这个可爱的小侦探,像松鼠一样机敏,他的作为也相当引人注目。

    那么,背景介绍就先到这里,下面让我们进入正式的故事吧。

    铁圈套

    在麻布[1]的某住宅区,有一栋占地约数百平方米的大宅院。

    高高的水泥院墙——大约在四米左右——绵延到视力所不能及的远方。走进那气派的坚固铁门,眼前巍然挺立着一片排得密密麻麻的凤尾松。隔着繁茂的松叶,看得见富丽堂皇的正门。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宽敞无边的日式建筑,和庭院里贴满了黄色装饰花砖的两层西式洋楼形成一个直角。在这大宅子的后头,藏着一个可媲美公园的辽阔庭院。

    这里是企业界巨头羽柴壮太郎先生的宅邸。最近,“一福一祸”从天而降,刚好砸在羽柴家的脑门上,他们正遭受极度欢喜与恐惧的双重煎熬。

    欢喜,是因为十年前离家出走的长子壮一,为了向父亲道歉,将从南洋的婆罗洲[2]回到日本。

    壮一生性喜爱冒险。中学毕业后,本打算和另一名同学结伴渡海前往南洋,在新天地开创一番辉煌的事业。可是父亲壮太郎坚决反对,最后壮一擅自离家,搭乘小帆船前往南洋。这十年来,壮一音信全无,去向不明。大约三个月前,他突然从婆罗洲的山打根寄了一封信回来,说他终于闯出了一番名堂,想当面向父亲请罪。壮一现在在山打根附近经营一大片橡胶庄园。这封信中还附带着壮一的近照以及橡胶庄园的照片。他已经三十岁了,鼻子下方蓄着做作的小胡子,长成了个体面健壮的成年人。

    父亲、母亲、妹妹早苗以及才念小学的弟弟壮二都很高兴。壮一说他将在下关下船,再转乘客机回来,因此全家人都眼巴巴地盼着这一天的到来。

    至于让羽柴家心惊肉跳的祸事,则是收到了“二十面相”可怕的预告信。预告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鄙人何许人也,阁下想必已从报纸上知晓一二。

    据闻,阁下将过去装饰在罗曼诺夫王室[3]皇冠上的六颗大金刚石[4]当做府上的传家宝,珍而藏之。

    这次,鄙人决心请阁下将上述六颗金刚石免费转让。近期之内将登门领受。

    确切日期随后另行通知。

    还望阁下严加防范。

    二十面相

    说到那些钻石,是俄罗斯帝国衰落后,一个白俄罗斯人[5]弄到了罗曼诺夫家族的皇冠,摘下了皇冠上的装饰宝石。后来,卖给了中国商人,几经辗转,最终被日本的羽柴家买下。据说价值二十万圆,是非常贵重的宝物。那六颗钻石被悄悄收藏在壮太郎书房的保险箱里。看怪盗信里的意思,似乎连钻石放在哪里都很清楚。

    接到这封预告信后,一家之主的壮太郎虽然神色如常,但夫人、小姐乃至用人,全都吓得发抖。

    尤其是羽柴家的老管家近藤,眼看主人家发生这么大的事,当下四处奔走想办法。先是跑到警局报案,寻求保护;接着又买来一头猛犬……总之绞尽脑汁,想出了各种防备的手段,严阵以待,等着小偷来袭。

    羽柴家的门长屋[6]住着巡查一家,近藤管家拜托那位巡查,轮番请来不当值的同事,以便让宅内随时都有两三名巡查驻守。而且,家中还住着三名强壮的书生[7]。巡查、书生再加上猛犬,如此滴水不漏的戒备,纵使名为“二十面相”的怪盗有天大的本领,想必也不能轻易就潜进来吧。

    不过话说回来,更多时候他们还是兴奋地盼着长子壮一回家。壮一当年可是赤手空拳远赴南洋的蛮荒小岛,如今收获了这样的成功,男子汉回来助阵,全家老小不知安心了多少。

    话说,就在这位壮一君即将抵达羽田机场的那天清晨,秋日火红的朝阳洒在羽柴家的仓库上。就在这时,从里面悄然走出来一名少年,那是小学生壮二。

    还没到吃早餐的时间,因此这个清晨宅内特别安静。唯有早起的麻雀精力旺盛,在庭院的树枝上和仓库屋顶上唧唧喳喳地叫着。

    一大清早的,壮二还穿着毛巾布料的睡衣,两手却抱着一个看起来很可怕的铁家伙,沿着仓库的石阶走下庭院。连麻雀都快被吓飞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原来壮二昨晚做了一个可怕的梦。他梦见怪盗“二十面相”不知从哪儿潜进洋房二楼的书房,盗走了宝物。

    怪盗就像挂在父亲小休息室墙壁上的能剧面具,有一张苍白得诡异而又漠无表情的面孔。宝物到手后,那家伙迅速推开二楼的窗子,纵身一跃,跳进了漆黑的庭院。壮二“哇”的大叫一声后惊醒,幸好只是一场梦。不过他总觉得这噩梦般的事情会发生。

    “‘二十面相’那家伙,肯定会从那窗口跳下去。然后,再穿过庭院逃走。”壮二对此深信不疑。

    “那扇窗子下有花坛,怪盗八成会踩坏花坛里的花儿吧。”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脑海里忽然闪现一个奇妙的念头。

    “嗯,对了,这是个好主意。就在花坛里设个圈套吧。如果我梦到的事刚好发生了,小偷一定会穿过那个花坛逃走的。在那里设下陷阱,搞不好还能制伏那家伙。”

    壮二之所以想到这个铁夹子,是因为他还清楚记得,约莫是去年吧,父亲的朋友中有个经营林木的人,说想请父亲做个铁夹子,便拿了美国制造的样品来,后来就一直收在仓库里。

    壮二为自己灵机一动想出的主意得意不已。空荡荡的庭院里,就放这么一个小夹子,结果到底能不能制住小偷,委实值得怀疑。但他已无暇进一步仔细推敲,一心只想把陷阱设好碰碰运气。所以,他才会破例早起,悄悄潜入仓库,吃力地把那巨大的铁家伙搬出来。

    壮二想起以前有一次架设捕鼠器时,那种期待成功的紧张刺激的愉快心情。可是,这次的对象不是老鼠而是人,而且还是“二十面相”这个举世罕见的怪盗,心里的紧张感,比起捕鼠时更被放大了十倍乃至二十倍。

    把那个巨大的铁家伙搬到花坛中央后,他用力扳开两片锯齿形的铁片。布置妥当后,再搜集来两边的枯草,盖住陷阱,把它藏起来,不会一眼就被发现。

    只要小偷一脚踩进陷阱,铁家伙就会像捕鼠器一样,两面的锯齿立刻“咔嚓”一声扣拢,就像又黑又大的猛兽獠牙狠狠咬住小偷的脚脖子。虽说让家人踩到陷阱就不太妙,但是放在花坛中央,若非小偷,应该没有人会无缘无故踏进这种地方。

    “这样就行了,不过真的会成功吗?如果小偷被这玩意儿夹住脚脖子,动弹不得,那情景一定叫人非常痛快。拜托老天爷保佑我的计划成功。”

    壮二做出向上苍祈求的动作,然后,一边鬼头鬼脑地暗自偷笑,一边走进屋里。

    这实在是很孩子气的做法。不过不要小看少年的直觉哦,壮二设置的陷阱,日后还真起了大作用呢!各位读者,请牢牢记住这个陷阱。

    是人是魔?

    那天下午,羽柴全家出动,去羽田机场迎接从海外归来的游子,壮一。

    走下客机的壮一,果然不负众望,英姿飒爽。深棕色薄外套夹在腋下,同色的双排扣西装穿得整齐得体,烫得笔挺的长裤,显得腿部特别修长,好似从电影里走出来的西方人。深棕色的绅士呢帽下,是一张被太阳晒成古铜色的既朴实又英俊的脸庞,正矜持地浅笑着。浓密的一字眉,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一笑就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还有上唇那一撇修剪齐整的小胡子……都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和照片上的几乎一模一样。不,本人比照片更有魅力。

    和大家一一握手后,壮一便被父母亲拥在中间上了汽车。壮二与姐姐还有近藤老管家一起坐后面那辆汽车。但即便是在车子行驶期间,透过窗玻璃定睛凝视,勉强能瞧见兄长模糊的背影,这都能让壮二的心里涌起一股无法形容的喜悦感觉。

    回到家后,全家人围着壮一聊个不停。不知不觉已是傍晚,厨房里,母亲亲自精心烹调美味的晚餐。大餐桌上覆盖了一张崭新的桌布,还用美丽的秋季盆花做装饰。每个座位上,银制的刀叉,闪着晶莹的光亮。今天和平日不同,像正式宴会一样,摆出了折好的餐巾。

    用餐期间,当然还是以壮一为中心。他侃侃而谈,说出一个又一个稀奇的南洋趣闻。期间,也频频提及离家出走前,有关少年时代的记忆。

    “壮二,记得那时你才刚学会走路呢,常常闯进我的书房,把我桌上的东西搞得乱七八糟的。有一次还打翻了墨水瓶,然后一手墨水去抹脸,弄得活像个小黑人,惹得全家人哄堂大笑,对吧,妈?”

    做母亲的,虽然记不清是否真发生过这种事,但她现在满心喜悦,满目含泪,只顾着笑眯眯地一个劲儿点头。

    说到这里,各位读者,这合家团圆的欢喜,被那件可怕的事唐突地打断了,宛如正演奏到高潮的小提琴曲,由于断了一根琴弦,错愕地戛然而止。

    这是一个多么邪恶的恶魔啊!在这个父母手足阔别十年、再度重逢的大好日子里,仿佛要诅咒这幸福般,那家伙令人毛骨悚然的朦胧身影出现了。

    原来就在大家追忆往昔之际,一个书生拿着封电报走了进来。即使大家正聊得起劲,一家之主也不得不赶紧拆阅电报。

    壮太郎皱着眉浏览了一遍。然后,不知怎的,脸孔一下子绷紧了,像是恼怒地陷入沉默中。

    “爸,有什么令您不安的事吗?”

    壮一眼尖,一眼就看出其中的变化,便开口问。

    “嗯,麻烦找上门了。本来不想让你们担心,但是既然收到这种东西,今晚不格外小心是不行了。”

    说着,把电报拿给他看:

    今晚十二点正,按照约定,前往取件。二○

    所谓的二○,显然是“二十面相”的简称。“十二点正”也就是十二点整,字里行间透出“二十面相”满满的狂妄:午夜零时,将前来盗宝。

    “这个二○,该不会是那个叫二十面相的怪盗吧?”

    壮一似乎恍然大悟,目不转睛地盯着父亲。

    “就是他。你的消息很灵通啊。”

    “打从我在下关登陆后,就不断听到有关他的传闻,我在飞机上也看了报纸。没想到现在他竟然找上我们家。不过,那家伙到底想偷什么呢?”

    “你离家后,机缘巧合之下我得到旧俄沙皇皇冠上的钻石。他要偷的就是那个。”

    于是,壮太郎把“二十面相”的事,还有那封预告信的内容,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儿子。

    “不过,今晚有你在家,我就安心多了。我看咱们父子俩就彻夜守在宝石跟前吧。”

    “好,那样就万无一失了。我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也很高兴刚回家就立刻能帮上忙。”

    很快,壮太郎就发布了戒严令。在脸色铁青的近藤老管家的指挥下,晚间八点,从大门到各个出入口全都关得紧紧的,而且一律从内侧上了锁。

    “今晚无论什么客人,一律谢绝接见。”老管家严厉地吩咐所有的用人。

    按照计划,三名不当值的巡查和三名书生以及汽车司机,整晚都会分头把守着各出入口,要不就在宅内巡视。

    羽柴夫人、早苗小姐与壮二,很早就被打发到卧室。大批女佣则集合在女佣房,提心吊胆地窃窃私语着。

    壮太郎与壮一守在洋房二楼的书斋寸步不离。他们命人准备了三明治与葡萄酒,就放在书房的桌上,打算彻夜不眠。

    书房的门窗全都上了锁和门闩,无法从外部打开,防范之严密就连蚂蚁都别想钻进来。

    “我们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准备妥当后,坐在书房里的壮太郎苦笑着说。

    “不,对付那家伙,就算再怎么小心戒备都不为过。我从刚才就很用心地研究‘二十面相’事件的新闻剪报,越研究越觉得那家伙可怕。”

    壮一神色肃然,说话的语调稍带着些不安。

    “那么,你是说,纵使如此兴师动众、戒备森严,那贼还是防不胜防?”

    “对,也许这话听起来让人泄气,但我就是有这种预感。”

    “可是,他到底能从哪里进来……为了盗得钻石,首先得先翻越高耸的围墙;然后,还得躲过大批书生的视线,就算他能成功闯到这里,也得打破房门,接着,还得与我们父子俩搏斗。而且,这样还没完,钻石放在配备了复杂密码的保险箱里,那贼并不知道密码。就算他真是个魔术师,也没这个本事闯过四五道高难度的关卡吧。哈哈哈……”

    壮太郎放声大笑。但是,他的笑声中似乎带有某种空虚的、虚张声势的意味。

    “可是,爸,我看报纸上的消息,那家伙不是已经一次又一次、不费吹灰之力地达成了看似绝不可能的惊人之举吗?有个实际的例子,就是东西放在保险箱自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了,没想到保险箱背面被挖了个大洞,里面的东西全都不翼而飞了。还有个例子,有五名壮汉看守着,却在不知不觉中被人下了安眠药,紧要关头全都陷入昏睡中。那家伙很聪明,有随机应变的才智,什么办法都想得出来。”

    “喂喂,壮一,听你的语气,简直是在夸奖小偷嘛。”壮太郎愕然地盯着自己的儿子。

    “不,这并非赞美。但是,越研究那家伙,就越觉得他的可怕。那家伙的武器不是力气,而是智慧。智慧只要运用得当,在这世上几乎没有办不成的事。”

    说话间,夜渐渐深了,似乎起了点儿风。一阵黑风吹过,震得窗玻璃咔咔作响。

    “都是你,把小偷的本事说得那么煞有介事,害得我也忍不住跟着你担心起来了。还是先检查一下宝石吧,否则保险箱背后要是被挖了个洞,可就麻烦了。”

    壮太郎笑着起身,走近摆在房间角落的小保险箱,转动密码锁打开柜门,取出一个黄铜制的匣子。然后,他郑重其事地抱着小匣子坐回原先的椅子,再把匣子放在隔开他和壮一的圆桌上。

    “这还是我头一次见识呢!”壮一似乎对匣中的钻石深感好奇,双眼炯炯发亮。

    “嗯,你的确是头一次。你看,这些闪着晶莹光亮的钻石,当年曾装饰在俄国皇帝[8]头上呢。”

    一打开匣子的盖子,顿时,炫目的七彩虹光晃得父子俩几乎睁不开眼。六颗大如黄豆的华贵钻石,在那黑色的天鹅绒台座上璀璨生辉,确实是罕见的珍品。

    等壮一欣赏够了,壮太郎才合上盖子。

    “这个匣子就放在这里吧。比起放在保险箱里,还是你我四只眼睛盯着更保险。”

    “是啊,这样应该比较妥当。”

    两人已无话可聊,于是隔着圆桌上的珍宝匣子,不时凝视着对方的面庞。

    夜风一阵阵吹得窗玻璃咔咔作响。远处传来几声激烈的狗吠声。

    “几点了?”

    “十一点四十三分,还有十七分钟……”

    壮一看着手表回答,两人于是又陷入沉默。仔细一看,就连向来豪迈大胆的壮太郎,脸色也有些发白,额头隐约冒出汗珠。壮一的拳头握紧靠在膝上,咬紧牙根。

    室内是死一般的寂静,静得仿佛两个人的呼吸声以及手表秒针的滴答声都清晰可闻。

    “已经几分了?”

    “还有十分钟。

    就在这时,两个人的视线余光同时瞥见一个白色的小东西,飞快地在毯子上移动。咦,是老鼠吗?

    壮太郎不禁一愣,低头,视线开始在身后的桌下搜寻起来。那白色的不明物体,好像躲到桌子底下去了。

    “搞了半天,原来是乒乓球啊。不过,这东西怎么会滚过来呢?”

    他从桌下捡起乒乓球,不可思议地打量着。

    “的确很奇怪。也许是壮二随手搁在架子上忘记拿走,不小心掉下来的吧?”

    “也许吧……不过,几点了?”

    壮太郎询问时间的间隔越来越短。

    “还有四分钟。”

    两人四目相对,秒针移动的声音似乎都变得很可怕。

    三分钟、两分钟、一分钟,预定的时间越逼越近。二十面相说不定已经翻过了围墙,现在也许正走在走廊上……不,也许已经来到门外,正竖起耳朵偷听。

    啊,该不会下一秒,下一秒,就会发出可怕的、破门的声音吧?

    “爸,您怎么了?”

    “没有,没有,什么事都没有。我才不会输给什么二十面相。”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壮太郎的脸色都已惨白了,双手扶住额头。

    三十秒,二十秒,十秒,伴着两个人的心跳,令人窒息的可怕时间终究是一秒一秒过去了。

    “喂,几点了?”壮太郎几乎是在呻吟。

    “十二点零一分。”

    “什么,已过去一分钟了……啊哈哈哈……你看吧,壮一,二十面相的预告信根本靠不住。钻石好端端地放在这里,没有丝毫异状。”

    壮太郎带着一种胜利者得意的姿态哈哈大笑。但是壮一毫无笑意。

    “我不相信。钻石真的平安无事吗?二十面相会是那种不信守诺言的人吗?”

    “你说什么傻话,钻石不是明明就在眼前吗?”

    “可是,那是匣子。”

    “这么说,你是认为,光剩下匣子,里面的钻石已经不翼而飞了吗?”

    “我想检查一下,没有亲眼确认我放心不下。”

    壮太郎不由得起身,双手按住黄铜匣子。壮一也站起来。两个人的眼睛,几乎有整整一分钟,诡异地、目不转睛地瞪着对方。

    “那么,就打开看看吧。不可能发生那种荒唐的事。”

    “啪”,匣子的盖子打开了。

    同时,壮太郎的嘴里发出“啊”的一声惊叫。

    不见了。黑色天鹅绒台座上,空空如也。那历史悠久、价值二十万圆的钻石,就像蒸发了似的,凭空消失了。

    魔术师

    好一阵子,两个人都沉默不语,只是直直地盯着彼此脸色转为铁青的面庞。最后,壮太郎懊丧万分地咕哝着:

    “太不可思议了。”

    “的确不可思议。”

    壮一也机械地重复了一遍。可是,令人不解的是,他脸上完全看不到惊讶或担心的神情,嘴角甚至还隐约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

    “门窗紧闭。况且,如果有人进来,也躲不过我的眼睛。小偷总不可能像鬼魂一样,从门上的钥匙孔钻进钻出吧。”

    “就是啊,纵使二十面相本领了得,也不可能化为鬼魂。”

    “如此说来,在这个房间里,能够碰触到钻石的,除了你我之外别无他人。”壮太郎面带疑问,定睛审视儿子的脸孔。

    “是的。除了你我没有别人。”壮一嘴角的一缕微笑逐渐扩散,直到露出满脸的微笑。

    “喂,壮一,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壮太郎惊诧地厉声吼道。

    “我是佩服怪盗高明的手法。他果然了不起,您瞧他不是很守信用吗?他不是漂亮地突破了我们布下的重重罗网吗?”

    “够了,住口!你怎么又夸奖小偷?难道你想嘲笑我这个让小偷得逞的模样很可笑吗?”

    “没错。看您如此惊慌失措的狼狈模样,实在很享受呢!”

    啊,这是做儿子的该对父亲说的话吗?壮太郎听罢,心里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感到惊愕。同时,他渐渐觉得眼前这个笑得不怀好意的青年,并非自己的儿子,而是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壮一,你站在那里不准动!”

    壮太郎的脸色非常可怕,一边怒视着自己的儿子,一边试图靠近房间的一边,想按墙壁上的铃叫人。

    “羽柴先生,我叫你不许动。”

    多么可怕!儿子竟然直呼生父的姓名,话音刚落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型手枪。他把手臂低低地贴紧腋下,枪口直对着父亲,脸上依然是一副冷笑。

    壮太郎看到手枪,立刻呆若木鸡,动弹不得。

    “不许叫人来。只要你敢出声,我会马上扣动扳机。”

    “你到底是什么人?难道……”

    “哈哈哈……看来你总算明白过来了。你放心,我不是你的儿子壮一。如你所料,我就是你们称为‘二十面相’的怪盗。”

    壮太郎就像见到鬼一样,呆望着对方。他始终想不明白一点,那封来自婆罗洲的信,究竟是谁写的?照片里的人又是谁?

    “哈哈哈……二十面相是童话中的魔术师,能做到谁也做不到的事。羽柴先生,为了感谢你馈赠的钻石,就让我来解答你吧。”这位怪异的青年仿佛不知处境危险,态度从容地说明。

    “我打听到壮一下落不明,也弄到他离家出走之前的照片。然后,我想象壮一的容颜在这十年当中会发生怎样的变化。最后,就乔装出了您面前的这张脸。”

    他说着,“啪啪”地拍打自己的面颊。

    “所以,那照片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信也是我写的。我把信和照片寄给我在婆罗洲的朋友,托朋友从那儿寄给你。很抱歉,壮一依然下落不明。他根本不在婆罗洲。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我‘二十面相’安排的一场戏。”

    羽柴一家人,包括父母,都被长子归来的喜讯冲昏了头脑,只顾着欢喜,压根儿没想到这背后竟隐藏着这么可怕的诡计。

    “我是忍术师。”二十面相得意扬扬地继续说,“你懂吗?你忘啦,就是刚才的乒乓球,那就是忍术的道具。那是我从口袋里掏出来扔到地毯上的。你在那一瞬间把注意力放在球上,还探头窥视桌下。这时趁机从匣子里取出钻石,对我来说易如反掌。哈哈哈……那么我这就告辞了。”

    怪盗把手枪对准他,后退到门口,伸出左手,转动一直插在钥匙孔上的钥匙,倏地打开门,冲到走廊上。

    走廊上有一扇面对庭院的窗子。怪盗拉开窗上的闩,推开玻璃窗,才刚看他敏捷地跨坐到窗框上时,下一秒嘟囔了一句:

    “这个,送给壮二当玩具,我可不杀人。”

    他把手枪往室内一扔,就从二楼跳到院子里了,随之消失在黑暗中。

    壮太郎再上了一次对方的当,原来那只是玩具手枪。刚才,他在这支玩具手枪的威胁下,连大声呼救的勇气都没有了。

    不过,各位读者应该还记得吧。小偷跳下的窗子,正是少年壮二梦到的那扇窗户。窗下的花坛里,壮二设置的铁夹子应该正张开锯齿大嘴,等着猎物上门。他的梦竟然灵验了。如此一来,或许,那个铁夹子也许能派上什么用场吧。

    啊,或许!

    池 塘

    眼看着怪盗扔下手枪,往外一跳,壮太郎立刻冲到窗边,俯视黑糊糊的庭院。

    虽说院子里黑暗,但四处亮着像公园里的长明灯似的电灯,因此倒也不至于完全看不见人影。

    怪盗跳下去时,好像一度跌倒在地,但他一骨碌爬起来,飞快地拔腿就跑,然后如壮二的梦境里呈现的,正要冲出那个花坛。才见他在花坛中跑了两三步,突然咔嚓一声,响起清脆的金属声,怪盗的黑影狠狠地扑倒在地上。

    “来人哪?有小偷!有小偷!快去院子!”壮太郎高声疾呼。

    如果没有铁夹子,动作敏捷的怪盗,恐怕早就逃之夭夭了。壮二孩子气的临时起意,竟在偶然中奏了效。怪盗努力挣脱陷阱之际,众人已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包括穿西装的巡查、书生,还有司机,总共七人。壮太郎也急忙下了楼,和近藤老管家一起,从楼下窗口用电灯照亮院子,协助抓贼。

    奇怪的是,特地买来的猛犬约翰,在这么大的骚动中居然没有露面。如果有约翰助阵,怪盗想必插翅难飞。

    二十面相终于挣脱铁夹子起身时,手上拿着手电筒追来的人,离他只有十米的距离了。而且不是从一个方向,前后左右都有人过来。

    小偷如一阵风似的跑了。不,或许该用子弹来形容,他突破众人重重包围起来的一角,逃进了庭院深处。

    庭院宽敞得像一座公园。有假山、水池,也有密如森林的树丛。眼前一片漆黑,七名围捕的人根本谈不上人手充足。啊,这种时候,要是有约翰在就好了……

    但是,众人还是拼命地追。尤其是三名巡查,说到抓贼,他们可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眼看小偷朝假山上的树丛跑,他们便改走平地,先绕到假山的另一头。他们打算和随后赶来的帮手来个两面包抄。

    这样一来,小偷就逃不出墙外。况且,围绕庭院的水泥墙,高达四米,除非搬梯子,否则不可能翻墙出去。

    “啊!在这里!小偷在这里!”其中一名书生,在假山上的树丛中高喊。

    手电筒的圆光,从四面八方集中到那里。树丛顿时亮如白昼。

    在那光亮中,小偷弓着腰。朝着假山右边茂密的丛林,像球一样连跑带跳地往下冲。

    “别让他溜了!他跑下山了!”

    接着,在那茂密的大树中,手电筒光飞快地闪动起来,那明亮的光芒十分悦目。

    院子非常大,又有许多树木和岩石,再加上小偷善于逃跑,使得众人尽管看得见前方小偷的背影,却偏就逮不到。

    这时附近的警局接获紧急电话报案,立刻派出数名警察守在墙外。眼看着怪盗成了瓮中之鳖。

    宅邸内,让人眼花缭乱的捉迷藏游戏又持续了一阵子,不久,追捕者发现已经追丢了小偷的人影。小偷本来是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在大树的树干之间穿梭,一闪一闪的忽隐忽现,却在突然之间踪影全无了。众人仔细地寻遍林间每一棵树,连树枝上方都用电筒照亮,可是哪儿都找不到小偷。

    墙外有警察守着。至于建筑物内部,洋房自不用说,就连日式房间也打开了遮雨板,让屋里的电灯照亮庭院,况且还有壮太郎、近藤老管家、壮二乃至所有的女佣,都在檐廊上观看大家捉贼,所以小偷不可能往屋子里面逃。

    小偷肯定躲在院子里什么地方了。问题是,七名追捕者找了又找,还是找不到他的踪影。难道‘二十面相’又施展忍术了吗?最后,众人一致决定等天亮再搜索一遍。只要牢牢守住正门、后门以及墙外,小偷必然插翅难逃。因此,天亮后再搜查应该不会出什么纰漏。于是,追捕者为了增援墙外的警察,纷纷离开了院子,唯有一个人,也就是姓松野的汽车司机,还留在庭院深处。

    在茂密的树林环绕下,有一个大池塘。松野司机落在众人后面,走过那个池畔时,蓦然,他察觉了一件怪事。

    手电筒光线下的池塘水面漂满落叶,在那些落叶之间有一根竹管,正怯怯地探出头晃来晃去。那不是风的原因,因为水面明明平静无波,唯有竹管,却在古怪地晃动。

    松野的脑海里浮现一个非常突兀的念头。他几乎想把大家立刻叫回来。但是,他没那么大的把握。因为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他开着手电筒光,在池边蹲下。然后,为了解开难以置信的疑惑,做了一个奇怪的实验。他从口袋里摸出卫生纸,撕成细条,悄悄放到池中竹管的上方。

    于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单薄的纸片,竟在竹管前端忽悠忽悠地上下飘动起来。纸片能那样飘动,表示竹管里肯定有空气进出。没想到会有这种事,松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这个确凿的证据又该怎么解释呢?没有生命的竹管,自己应该不会呼吸吧?要是在冬天,这的确难以想象。但是,前面也说过,现在正值金秋十月,天气并没有那么冷。尤其二十面相这个怪物,又自称魔术师,本就喜爱突发奇想的冒险,完全有可能藏在水池里。

    要是松野当时把大家都喊过来就好了。可惜,他大概是想独建奇功吧,不愿求助别人,而是打算自己解开疑团。

    他将手电筒往地上一放,飞速伸出双手,抓住竹管使劲往上拽。

    竹管约有三十厘米长。大概是壮二在院子里玩耍时,随手扔的吧。被他这么一拉,一下子被拉出水面。不过,拉出来的不只是竹管,末端居然还攀附着一只被淤泥染得乌黑的人手。不,不只是手。在那只手之后,浑身湿透、宛如海怪的大活人倏然现身。

    树上的怪盗

    后来,池塘岸边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姑且请各位读者自行想象。

    五六分钟后,之前的松野司机若无其事地站在原先的池岸。除了呼吸略显急促之外,看起来毫无异样。

    他开始匆匆迈步向主屋走去。也不知怎么回事,他的脚稍微有些一瘸一拐的。不过,他还是拖着跛足,径直穿过庭院,一路来到正门。

    正门口有两名书生,拿着类似木刀的物品,煞有介事地站岗守卫着。松野走到他们面前,神色痛苦地用手摸着额头,说:

    “我浑身发冷,可能是发烧了。太难受了,想先去休息一下。”他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

    “啊,是松野啊。没问题,你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负责。”其中一名书生精神抖擞地回答。

    松野司机打过招呼后消失在玄关旁的车库中,那间车库后方就是他的房间。

    之后直到早上,倒也别无异状。正门和后门都没有任何人经过。

    守在围墙外面的巡查们,也没看到像怪盗的人。

    到了七点,大批警视厅的警官在宅内展开搜查。同时,在调查结束前,家中的人一律禁止外出,但是只对学生没办法限制。就读门胁女校三年级的早苗,和就读高千穗小学五年级的壮二,等到上学时间一到,就像平日一样坐着汽车出门了。

    司机虽然还是无精打采的,也不大说话,一直低着头。但是,上学总不能迟到,所以还是勉强坐上了驾驶座。

    警视厅的中村搜查股长[9],先和屋主壮太郎在书房这个案发现场碰了面,听取了详细的事件始末,接着再一一讯问宅内众人,这才开始搜索庭院。

    “昨晚我们赶到以后,直到现在,没有谁离开过宅邸,也没有人翻墙而出。这一点我想您绝对可以信任我们。”辖区警局的主任刑警,自信满满地向中村股长汇报。

    “如此说来,小偷可能还潜伏在宅内喽?”

    “是的,这是唯一的可能。不过,今早天亮后,我们又展开搜索,到目前为止毫无发现,除了狗的尸体之外……”

    “啊,狗的尸体?”

    “这户人家为了预防小偷上门,养了约翰这条狗,但昨晚它被人毒死了。根据调查,假扮成这户人家儿子的‘二十面相’,昨天傍晚曾经去院子喂那只狗吃了些东西。他实在是个细心缜密的人。要是这家的小儿子没有提前设下陷阱,那家伙肯定早就逃之夭夭了。”

    “那再在院子里找找看吧。这个院子这么大,说不定就会有什么藏身之处。”

    两人正说话之际,院子假山的另一头传来一声惊呼。

    “请过来一下!找到了!找到小偷了!”

    此时,四面八方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是一干警察赶到现场来了。中村股长与主任刑警也朝声源跑去。

    过去一看,叫喊的人原来是羽柴家的书生之一。他站在茂密的树林里的一棵巨大的栲树下,不停地指着上方喊着:

    “就是那个。在那里的的确是小偷。我认得他那身西服。”

    这棵栲树离地面树根三米之处的树杈,遮掩在茂密树枝之间,有一个人正以奇怪的姿势横躺着。发生这么大的骚动,也不见他试图逃走。

    可见小偷应该是已经气绝身亡了吧。

    再不然,也许是晕过去了。

    总不可能是在树上打瞌睡吧。

    “来人,去把那家伙给我拖下来。”

    股长一声令下,梯子立刻被搬了过来,有人上树,有人在下面接应,三四个人合力把恶贼给抬到地上。

    “咦,他怎么被人绑住了?”

    没错,他是被人用细丝绳五花大绑着,连嘴巴也被堵上了,嘴里塞着一条大手帕,另一条手帕绕着他的脑袋一周,还在后脑勺打了个结,紧紧勒住他被堵住的嘴。还有,最奇怪的是,他的西服就像淋过雨一样湿答答的。

    取出水里的手帕后,男人像是终于恢复了力气,呻吟着说道:

    “可恶,可恶!”

    “啊,你不是松野吗?”书生惊愕地大叫。

    那并非‘二十面相’。虽然穿着‘二十面相’的衣服,但是容貌截然不同。分明是家中的司机松野。

    可是,说到司机,不久之前为了送早苗与壮二上学,不是出门了吗?那松野怎么会在这里呢?

    “你到底是怎么了?”

    经股长一问,松野不甘心地大吼:

    “可恶!我被耍了!我上了那家伙的当了!”

    壮二的下落

    根据松野所说,原来怪盗采取了下述的奇特手段,成功骗过追捕者,不费吹灰之力在众目睽睽之下逃走了。

    被众人穷追不舍的小偷跳进院里的池塘,潜在水中。可是一直潜水无法呼吸,正巧附近扔着一根壮二玩过后随手丢弃的空心竹管,所以他拿着下了水,嘴里咬着竹管,让竹管另一端冒出水面,静静呼吸,等待追捕者离开。

    没想到,落在众人后头、独自在那一带巡视的松野司机,发现了那根竹管,识破了贼人诡计的他,鼓起勇气用力将竹管拉起来,果真从池里冒出了一个浑身泥泞的大活人。

    于是,黑暗中展开了一场格斗,但可怜的松野还来不及呼救,就被怪盗制伏了。怪盗取出事先放在口袋里的丝绳捆紧他,再把他的嘴堵上。之后,调换了两个人的衣服,再把他扛到大树的枝杈上。

    弄清原委后,这下可以确定送壮二姐弟上学的司机是冒牌货了。全家视为心肝宝贝的小姐与少爷,要坐的是别人的汽车倒也无妨,偏偏被二十面相亲自驾驶的汽车载走了。众人的惊慌、父母的忧心,自然不消赘述。

    他们立刻打电话到早苗就读的门胁女校。结果,早苗意外平安到校。如此说来,小偷并没有绑架的意图,众人当下松了一口气。接着再打电话到壮二的学校一问,都已开始上课了,校方居然说没见到壮二。听到这里,父母当场吓得脸色苍白。

    也许小偷知道设下陷阱的是壮二,说不定正是为了报复他的脚伤而绑架了壮二。

    好了,这下事情闹大了。中村搜查股长立刻向警视厅报告了这件事,随之在东京全市布下天罗地网,发布通缉令,寻找羽柴家的汽车。幸好知道汽车的车型和车牌号码,所以线索十分清楚。

    壮太郎几乎每隔半小时就打电话到学校和警视厅,询问之后的进展。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眼看时间毫不留情地流逝,却一直没有壮二的消息。

    没想到,这天中午过后,一个身穿破旧西装、头戴鸭舌帽的青年,来到羽柴家的玄关,说出了奇怪的话。

    “我是受府上司机的请托来的。那位司机先生好像临时有什么急事,托我把汽车送回来。我已经把车开进院子里放好了,请你们查收一下。”

    书生连忙入内禀告此事。主人壮太郎和近藤老管家一听,立刻冲到玄关,仔细查看车子,的确是羽柴家的汽车。但是,车内空无一人,壮二果然被绑架了。

    “咦,车上有封古怪的信。”

    近藤老管家从汽车坐垫上捡起信。信封正面写着大大的“羽柴壮太郎先生亲启”,信封背面,并没有寄信人的名字。

    “这会是什么?”

    壮太郎说着拆开信封,来到院子里开始读信,信上写着恐吓的文句。

    昨晚确实拜受了府上的六颗钻石。我带回去后,越看越觉得漂亮,爱不释手。我会当做传家宝妥善收藏着。

    不过,道谢归道谢,我还是有些不满。因为某人在院子里动了手脚,放下一个铁夹子,害我的脚受了必须修养十天才能康复的重伤。我有权要求赔偿。因此我把令郎壮二君当成人质带回来了。

    壮二君现在被关在舍下冰冷的地下室里,正在黑暗中哭泣。壮二君正是埋设那个该死陷阱的罪魁祸首,因此我这点小小的报复算是他的咎由自取。

    不过,说到赔偿,我希望得到府上收藏的观世音佛像。

    昨天意外有幸观赏了府上收藏的艺术品,阁下收藏之丰富令我颇感惊讶。尤其是那尊观世音像,据说明书考证是镰仓时期的雕刻,乃安阿弥[10]的作品,如此堪称国宝的珍品,喜爱艺术品的我,当然求之若渴。当时,我就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得到这尊佛像。

    因此,今晚十点整,我的三名部下将会拜访府上,请派秘密带他们去美术室。

    他们会把观音像打包,装在卡车上运走。届时人质壮二君会与佛像交换送还府上。

    我以二十面相之名保证绝不食言。

    此事不得报警,也不可跟踪我部下的卡车。否则,你们就做好壮二君永远回不了家的心理准备。

    我相信阁下一定会同意我这个请求,不过谨慎起见,如果同意,请在今晚十点打开正门。我会以那个为暗号准时造访。

    二十面相上

    谨致羽柴壮太郎先生

    这是多么得寸进尺的如意算盘。包括壮太郎在内,众人都恨得握紧了拳头,但又没有更好的办法要回壮二这不可取代的人质。虽然遗憾,但看来恐怕也只能答应这胆大妄为的要求了。

    还有,他们严加盘问了受小偷的委托把车开回来的青年,但青年只是收了一点钱替人跑腿,对恶贼的其他情况一无所知。

    少年侦探

    让青年司机离开后,主人壮太郎夫妻、近藤老管家以及在学校工友的护送下飞车返家的早苗,立刻齐聚在内室商量善后处理的办法。已经没时间再磨蹭下去了,离晚上十点只剩八九个小时。

    “如果是别的东西倒也无所谓。毕竟钻石那东西,只要有钱就买得到。可是,唯独这尊观世音像,我实在不想轻易交到别人手上。那是称得上国宝的艺术品,要是透过盗贼的手被卖到国外,那我就太对不起日本的艺术界了。虽然那件雕刻品放在我们家的美术室,但我从来不敢把它当成是我个人的私有物品。”

    壮太郎终究没有只顾自家儿子的安危。不过,羽柴夫人可不同,她现在只担心可怜的壮二,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营救壮二。

    “可是,如果不把佛像给他,那孩子不知会落到什么下场。就算是再贵重的艺术品,也不能拿宝贵的人命交换。请你不要通知警方,就答应小偷的要求吧。”

    壮二不知身处哪个阴冷的地下室,孤零零地啜泣不已的模样,清晰浮现在做母亲的眼前,因此她连今晚十点都等不及,恨不得现在就拿佛像把壮二换回来。

    “嗯,壮二当然得带回来。不过,那盗贼得寸进尺,钻石已经拿走了,又垂涎起那无可取代的美术珍品,要我服从他的意志实在不甘心。近藤,你有什么办法?”

    “这个……如果报警,事情一定立刻就会闹大,所以在小偷信上指明的十点之前千万不能走漏风声。不过,如果找私家侦探的话……”

    老管家忽然提议。

    “嗯,找私家侦探倒是个办法。不过,私家侦探能胜任这么大的事件吗?”

    “据我所知,听说东京好像就有一个本领高强的侦探……”

    见老管家偏着脑袋思索,早苗突然插嘴:

    “爸,那个人就是明智小五郎侦探啦。只要有他出马,据说就连警方束手无策的案件,都能一一解决,是个名侦探哦。”

    “对对对,就是那个明智小五郎。听说他非常了不起,和‘二十面相’应该算是旗鼓相当吧。”

    “嗯,这个名字我也听说过。那好,就悄悄地把那位侦探找来吧,跟他商量商量。专家或许会有出奇制胜的好主意。”

    于是,最后众人决定把这件事委托给明智小五郎。

    近藤老管家立刻查阅电话簿,打电话到明智侦探家。结果,从电话那一端传来一个孩子气的声音,答道:

    “老师现在受‘满洲国[11]’政府的委托,去新京出差了,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不过,代理老师职务的小林助手在,如果不介意的话小林倒是可以立刻过去。”

    “啊,这样吗?但是,这件案子相当棘手。助手恐怕……”

    近藤管家还在犹豫时,对方已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的话,声音也变得强硬多了:

    “虽说是助手,但本领一点儿也不比老师差。您可以充分相信。总之,还是先见个面再说吧。”

    “这样吗?那就请你转告助手先生立刻过来一趟。不过我得事先声明,我们委托的事万一让对方知道就麻烦了。事关人命,请千万谨慎行事,别让任何人发现,悄悄地来。”

    “这一点不用您交代,我自然清楚。”

    经过这番对答,终于说定让小林这位名侦探助手来帮忙。

    电话挂断还不到十分钟,一名可爱的少年已站在羽柴家的玄关前求见了。书生出面接待,少年自我介绍:

    “我是壮二的朋友。”

    “壮二少爷不在家。”

    听到书生回答,少年毫不在意地说:

    “我早就料到会这样。那就让我见一下壮二的父亲。我父亲有几句话交代我转告,敝姓小林。”

    他郑重地要求会面。

    书生转达后,壮太郎猜到是侦探事务所的小林,于是二话不说,立刻让人带他到会客室。

    壮太郎走进屋里,见里面站着一个身穿立领学生服的十五六岁男孩,双颊好像苹果般红润,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

    “羽柴先生吗?幸会。我是明智侦探事务所的小林。接到府上的电话,因此专程来访。”少年的眼珠滴溜溜地转,吐字清晰。

    “啊,是小林先生派你来的吗?这件事情有些复杂。我是希望他本人来……”

    壮太郎才说到一半,少年便抬手打断他的话,同时回答:

    “不,我就是小林芳雄。老师没有别的助手。”

    “什么?你就是小林先生本人吗?”

    壮太郎大吃一惊。同时,不知怎的,心情也莫名愉快了起来。这么点儿大的孩子,居然是名侦探,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啊。不过,看他的神情和说话的态度,好像还挺可靠的。那么就姑且先跟这孩子商量着吧。

    “之前,在电话中说的本领高强的名侦探,就是指你自己吗?”

    “对,没错。老师出差期间,已把工作完全委托给我了。”少年自信满满地答到。

    “刚才,你自称是壮二的朋友。你怎么知道壮二的?”

    “如果连这点儿小事都不知道,还怎么当侦探?我翻过剪报,发现商业杂志上曾提到过您的家人。电话中说到事关人命,所以我猜想八成是早苗或壮二其中之一下落不明。看样子,好像被我猜对了。还有,这起事件应该不会和那个‘二十面相’有关吧?”小林三言两语就点出了问题的重点。

    原来如此,这孩子说不定还真是个名侦探呢!壮太郎这下子对他佩服极了。

    于是,他把近藤老管家叫来会客室,主仆二人一起将事件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这名少年。

    每到关键时刻,少年便不时插进去一两句简短的提问,再仔细聆听答案。等到主仆二人说完后,他要求参观那尊观音像。于是壮太郎带着他参观了美术室,又回到原来的会客室。过了好一阵,他都闷不吭声,紧闭双眼,似乎陷入了沉思。

    最后,少年突然睁开双眼,倾身凑近两人,兴奋地说道:

    “我想到一个好方法了。对方既然是魔术师,那么我们也变成魔术师。这是非常危险的手段。不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以前,我甚至干过比这更冒险的事情。”

    “哦,那真是了不起。不过究竟是什么办法?”

    “这个嘛……”

    少年凑近壮太郎,在他耳边低语一番。

    “啊,你吗?”

    听到这个出乎意料又大胆的提议,壮太郎不由得瞠目结舌。

    “是的。乍一看好像很困难,但这个方法我们早已试验过了。之前老师就使了这一招,狠狠地教训了法国的怪盗亚森·罗宾。”

    “这么做不会让壮二更加危险吗?”

    “这一点请您放心。对方如果是小毛贼,那反倒危险了,可是堂堂的二十面相,应该不会说话不算话。既然他要求用壮二交换佛像,在危险发生前人一定已经被放回来了。就算不是这样,到时我也有别的办法对付。您放心吧,我虽是孩子,但绝对不会莽撞乱来。”

    “明智先生不在的情况下,让你冒这么大的风险,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没法交代……”

    “哈哈哈……那是您不了解我们的生活。干侦探的就跟军人一样,为了调查犯罪事件纵然身有不测,我也心甘情愿。不过,这点事只是小儿科,还谈不上危险。您只要佯装不知情就行了。而我,就算您不同意,也不会改变主意的。我还是会自行按原计划进行的。”

    面对这个少年坚如磐石的决心,羽柴先生和近藤老管家都招架不住了。

    最后,经过长时间的协议,他们终于同意由小林少年执行他的计划。

    佛像的奇迹

    说到这里,故事直接跳到“交换佛像”当晚。

    晚间十点,按照约定,三名粗鲁的壮汉——二十面相的部下,走进羽柴家敞开的正门里。

    三名贼徒目不斜视,走过玄关时就像没看见里面的书生似的,直接撂下一句“我们来拿约定的东西”,仿佛早已知道屋里的格局、布置,大步流星地朝里头走去。

    壮太郎与近藤老管家正等在美术品室门口,他对其中的一名盗匪说:

    “你们会遵守约定吧,孩子带来了吗?”

    盗匪毫不客气地回答:

    “用不着担心,孩子已经带到门口了。不过,你们是找不到的。我们安排好了,没把东西搬出去之前,无论你们怎么找,也都找不到的。否则,我们可就有危险了。”

    说完,三人便大踏步走进美术室。

    那是个仓库格局的房间,昏暗的电灯灯光下,宛如博物馆玻璃柜的陈列架围了一圈。上面摆满珍奇非凡的刀剑、盔甲、装饰品、各类盒子、屏风、挂轴之类的物品。在这排架子的一隅,立着一个高约一米半的长方形玻璃柜,里面安置着那尊观世音雕像。

    莲花座上,端坐着一尊相当于半人高的浅黑色观音菩萨。本来应该也是有金光闪闪的真身,现在却已整体退成浅黑色,身上穿着的满是褶皱的衣物也出现了多处破损。不过,不愧是名匠之作,菩萨那圆润柔和的面庞上,仿佛随时都会露出和蔼的微笑,就算再邪恶的家伙,面对这尊佛像,恐怕也会不由自主地合掌膜拜吧!

    三名盗贼或许是心生怯意的缘故,都不敢正视佛像柔和的面孔,立刻就动手了。

    “没时间拖拖拉拉了,动作快一点儿。”

    其中一人把一条肮脏的、事先准备好的布巾摊开;另一个人拎着一边,连同放置佛像的玻璃柜都整个裹起来。很快,就打包成一个完全看不出里面装了什么的布包。

    “好了吗?倒下来可是会打烂的。嘿咻!嘿咻!”

    三人旁若无人地大声吆喝着,径自将包裹抬到外头。

    壮太郎与近藤老管家一直跟在三人身后,紧盯着他们把包裹抬上卡车。如果佛像被搬走了壮二还是没有回来,那可就白忙一场了。

    终于,卡车引擎发出启动的轰鸣声,车子好像马上就要开动了。

    “喂,壮二少爷在哪儿?壮二少爷回来之前,你们别想开车离开。如果硬闯,我马上报警。”

    近藤老管家打算拼上老命。

    “就跟你们说不用担心。喂,往后看,那个小鬼不是在玄关口站着吗?”

    壮太郎和管家转身一看,的确,玄关的电灯下有一大一小两道黑黑的人影。

    趁着壮太郎与老管家的注意力被吸引之际,盗贼喊了声:

    “告辞了……”

    卡车驶离门前,飞驰而去,一转眼就变成一个小黑点。

    主仆二人急忙回头跑到玄关的人影旁。

    “咦,这两个人不是一直待在门口的父子乞丐吗?难道我们又上当了?”

    那是一对一看起来就像父子的乞丐。两个人都披着破烂肮脏的袍子,一条像是被煮成褐色的手巾包着头脸。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随便闯进来了?”近藤老管家厉声呵斥,紧接着乞丐父亲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

    “嘿嘿嘿,我可是说话算话的哟。”

    正觉得他说的话莫名其妙时,老乞丐却已起身矫健地拔腿跑了,就像一阵黑风,在黑暗中刮出大门,一转眼便消失了。

    “爸爸,是我!”

    黑暗中又传来奇怪的话语,这次开口的竟然是小乞丐。他突然伸手,一把扯下蒙面手巾,又拽掉披在身上的破烂袍子,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雪白的小脸蛋,身上的学生服也很眼熟。原来这个小乞丐,正是壮二——全家人翘首等待的壮二。

    “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穿这样肮脏的衣服?”壮太郎握着壮二的小手问。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一定有什么原因吧。是二十面相那家伙硬给我穿上的。可是,我的嘴一直都被堵着,说不了话。”

    啊,如此说来刚才打扮成乞丐父亲的就是二十面相喽。他一定是伪装成乞丐,暗地里亲眼监视佛像运走,然后按约定释放了壮二,这才逃走的。不过话说回来,尽管羽柴家恨他恨到骨子里,但也钦佩他乔装成乞丐的勇气。乔装成乞丐在别人家门口打转,想必不会让人生疑,这果然颇符合二十面相的作风。

    壮二平安归来了。一问之下,虽然被对方关在地下室,倒也没受到什么虐待,也没饿着他。

    这下羽柴家的心病可算是消除了。母亲和姐姐有多开心,就请各位读者自行想象。

    另一方面,乔装成乞丐的二十面相,一阵风似的冲出羽柴家大门后,立刻躲进一条狭窄的暗巷,三下五除二地脱下了乞丐服,底下是先前就已穿好的褐色“十德姿”[12],假扮成老头子。看他一头白发,满脸皱纹,怎么看都像是年过六十的隐居老翁。

    他整了整服装,拄着事先藏在暗巷一隅的竹杖,弯腰驼背、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纵使羽柴家不守约定派人追捕,这下也不用担心被识破了。他的准备实在谨慎周到。

    老翁一走到大马路上便拦下一辆出租车,坐进车子。车子行驶了不到二十分钟后,他又换乘了另一辆车,这次才告诉司机真正的目的地。

    车停在户山原[13]的入口。老人在那里下了车,慢吞吞地穿过黑暗的原野。看样子,怪盗的老窠就在户山原。

    原野的一个角落里生长着一丛茂密的杉树林,中间突兀地立着一栋孤零零的破旧洋楼,看那几近坍塌的围墙颓败的模样,应该是一栋无人居住的废屋。老人在洋楼门口“咚咚咚”敲了三下,过了一会儿,又“咚咚”敲了两下。

    看来,这似乎是他与同党约定好的暗号,门开了,先前搬走佛像的壮汉之一,突然探出脑袋来。

    老人率先大步朝里面走去,一路上不说一句话。走廊尽头,有一间很气派的、敞亮的大房间,看得出过去布置得很豪华。房间中央放着仍然裹着布巾的佛像玻璃箱,房间里没有安装电灯,几支蜡烛闪动着暗红色的光芒。

    “很好很好,你们几个干得很漂亮,这是赏钱。你们自己找地方玩儿去吧。”

    老人递给三个人好几张千圆纸钞,打发他们离开后,缓缓揭开裹着玻璃箱的布,一手拿起蜡烛,站在佛像正前方,打开两扇对开的玻璃门。

    “观音菩萨,您瞧我二十面相的本领如何?昨天是价值二十万圆的钻石,今天是国宝级的古董,照这样下去,我计划中的大型美术馆,想必很快就能实现了。哈哈哈……观音菩萨,您实在是太精致了,简直栩栩如生。”

    没想到,各位读者,就在二十面相自言自语的话声方落,正如他说的,一个惊人的奇迹发生了。

    木造观音的右手,竟然迅猛地往前一伸。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观音的指间握的不是常见的莲花而是一把手枪,枪口牢牢对准小偷的胸口。

    毫无疑问,佛像显然不能自己动起来。那么,是这尊观音像里安装了类似机器人的装置吗?可是镰仓时代的雕像,不可能有那种机关。如此说来,这奇迹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然而,被手枪威胁的二十面相已无暇仔细考虑。他“啊”的大叫一声,畏缩着踉跄地往后退,大概觉得已经不能反抗,不由自主地把双手举到肩头。

    陷 阱

    怪盗纵然厉害,这下子也吓破胆了。如果对方是人,就算拿枪对着他,也不至于把他这样的大盗吓成这样。问题是年代久远的镰仓时代的观音雕刻,竟冷不防动了起来,这叫他怎么能不吃惊?

    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打心底涌起的恐惧,就像是做了一场可怕的噩梦,或者撞见了幽灵,那是一种不可捉摸、离奇古怪的恐惧。

    可怜向来胆大妄为的二十面相,被吓得一脸惨白,摇摇晃晃地往后退,就像要道歉求饶,把蜡烛往地上一放,高举双手。

    这时,可怕的事情又发生了。观音像竟然从莲座上走了下来,在地板上站得稳稳的。一边牢牢地把枪口对准小偷,一步、两步、三步朝小偷走过来。

    “你,你,到底是,什,什么人!”二十面相就像被逼到墙角而无路可退的野兽,低声咆哮。

    “我吗?我是来取回羽柴家的钻石的,只要把那个交出来,我就饶你一命。”

    多可怕,佛像居然发号施令,还开口要东西,而且是用凝重的声音下了命令。

    “我懂了,浑蛋,你是羽柴家的密探吧?你假扮成佛像,顺藤摸瓜找到我的住处。”

    一旦得知对方确实是人,怪盗顿时振奋多了。不过,莫名的恐惧并没有完全消失。因为,若说是人伪装的,眼前这尊佛像未免大小。看眼前这位不速之客的身量,顶多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现在这个犹如侏儒的家伙,居然沉着老练、慢条斯理地像一个老人开口说话,实在诡异,不可名状的恐慌让他拿不准接下来该怎么办。

    “那,如果我说,我不打算交出钻石呢?”怪盗战战兢兢,好像想引开对方的注意力似的,开口问道。

    “那你就只有死路一条。这把手枪,可不是你每次用的那种玩具枪。”

    观音菩萨似乎早就看穿了眼前这位隐居的白发老翁是二十面相乔装的。大概是偷听了之前二十面相与手下的对话,所以才这么肯定吧。

    “让你见识一下,这不是玩具!”

    话声方落,只见观音菩萨的右手突然一抖,紧接着响起一道令人心跳加速的可怕声响。房间一侧的玻璃窗“哗啦啦”碎落一地。手枪射出的是实弹。

    矮小的观音菩萨看了一眼四溅的玻璃碎片,又把手枪对准怪盗,那张宛如印度人的黝黑面孔诡异得冷笑了一下。

    仔细一看,对准怪盗胸口的手枪枪口还犹自冒出淡淡的青烟。

    二十面相不禁有些屈服于这个黑脸小怪盗的胆量,心生畏惧。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疯子,谁也说不准他会有什么举动,说不定真得会被当场击毙,就算能侥幸躲过子弹,一旦发出那么大的声响,肯定也会令附近的居民起疑,后果不堪设想。

    “我认输,钻石你拿走吧。”

    怪盗死心似的撂下这句话,走到房间角落的大桌子前,旋开桌子的一条腿,从挖空桌腿里的隐藏式抽屉里取出六颗宝石,置于手心内。滚来滚去的钻石碰撞出“咔啦咔啦”的声响,在蜡烛光线的照耀下,反射出宛如彩虹般璀璨的流光。

    “你看,在这里。你可以拿去仔细检查一下。”

    矮小的观音菩萨伸出左手,接过钻石后,发出老人才有的沙哑嗓音,哈哈大笑。

    “哈哈哈……佩服佩服,看来二十面相虽然本领超群,毕竟还是很怕死的啊。”

    “嗯,虽然遗憾,但也不得不卸甲投降。”怪盗不甘心地咬着嘴唇,“话说回来,你到底是什么人?居然有人能让我二十面相吃个闷亏,连我自己都很意外。能否告诉我尊姓大名,也好让我长点儿见识。”

    “哈哈哈……承蒙褒奖,荣幸之至。我的名字吗?那个姑且留作你入狱后的惊喜吧。到时警察先生应该会告诉你的。”

    观音菩萨得意扬扬地说着,手枪依旧对准怪盗,缓缓朝房间门口一步步后退。

    既已查明了怪盗的老巢,又索回了钻石,接下来只要平安离开这间废屋,跑到附近的警局就大功告成了。

    这个乔装成观音菩萨的人,各位读者想必早已猜到了,就是小林少年,他与怪盗二十面相面对面周旋,赢得漂亮。他心里是多么欢喜啊,这功劳是任何成年人都比不上的。

    不料,就在他只差两三步便可离开房间时,突然室内响起一阵异样的笑声。定睛一看,只见扮成老翁的二十面相,仿佛觉得可笑至极,张开嘴放声大笑。

    啊,各位读者,现在还不能松懈。这可不是一般的强盗。他姑且假装认输求饶,其实手上或许还捏着最后的王牌呢。

    “咦,我问你,有什么好笑的?”

    扮成观音菩萨的少年惊诧地停下脚步,警觉地摆好架势。

    “哎呀,失敬失敬。我是看你说话像个小大人似的,实在太老气横秋了,所以忍俊不禁。”怪盗终于止住笑。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终于看穿你的身份了。有这种本领能对我二十面相展开反击的人,毕竟不多。老实说,我第一个想到的是明智小五郎。

    “但是,不可能有这么矮小的明智小五郎。你是个孩子。说到擅长明智那套做法的小孩,没有别人。明智的少年助手好像叫什么小林芳雄,哈哈哈……被我猜对了吧?”

    乔装成观音菩萨的小林少年,暗暗惊心怪盗敏锐迅速的判断力。不过,仔细想想,现在既已达成目的,即使被对方猜出身份,也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名字不重要,我确实是个孩子,你猜对了。但是,像‘二十面相’这么厉害的人物,居然败在我这种孩子的手下,好像也不怎么光彩吧。哈哈哈……”

    小林少年也不甘示弱。

    “小鬼,你太天真了……你真以为,这样就赢了我‘二十面相’了吗?”

    “你别死鸭子嘴硬了。辛苦偷来的佛像居然活生生地动了起来,到手的钻石又被夺了回去,这还不算输吗?”

    “没错。我绝对不认输。”

    “不然,你想怎么样?”

    “我想这样!”

    话音刚落,小林少年只觉得脚底下一空,脚下的地板似乎在瞬间消失了。身体猛地往下坠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儿,眼前金星乱舞,身体好像被可怕的力量狠狠抽打、撞击,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啊,他怎么会这么疏忽,犯下这种大错!原来他站的那块地板,正好设了机关,怪盗的手指趁他不注意时按了一下墙壁上的暗钮,地板下的闩钩松开,漆黑的方形地狱大口,“呼”地张了开来。

    痛不可忍,连动也动不了,只能趴在黑暗地下室里的小林少年,听到遥远的地面上传来二十面相得意的嘲笑声。

    “哈哈哈……喂,小鬼,一定很痛吧?真可怜。不过,你就待在里面好好反省吧。想想你的敌人力量有多大。哈哈哈……想教训我‘二十面相’,你还太嫩了点儿。哈哈哈……”

    七大武器

    小林少年几乎昏昏沉沉地待了二十分钟的时间,一直在地底的黑暗中,保持坠落时的姿势,落地时伤到腰部,疼得他无法动弹。

    二十面相在头顶上方尽情奚落了他一顿后,陷阱的盖子便紧紧盖上了。已经没救了,他成了阶下囚,再无重见天日的可能了。如果怪盗就这样不给他食物,他一定会悄无声息地饿死在无人知晓的废屋地下室里。

    小小年纪就面对这可怕的遭遇,怎么受得了?若是一般的少年,置身于这种寂寞与恐惧中,恐怕撑不过绝望,唯有痛哭流涕而已。

    但是,小林少年不但没哭,也不曾绝望。他很坚强,并不觉得自己已经输给了二十面相。

    等到腰痛逐渐减轻之后,少年首先做的,是轻轻地碰了碰他搭在肩上、藏在破衣下的小帆布包。

    “哔啵,你没事吧?”

    他一边说着奇怪的话,一边隔着布包轻轻抚弄。于是书包里的小东西,轻轻蠕动起来。

    “啊,哔啵,你没撞伤哪里吧。只要有你在,我就一点儿都不感到寂寞了。”

    确定哔啵安然无恙后,小林少年坐在黑暗中,把那个小布包从肩膀上取下来,从里面取出钢笔形的手电筒,借着手电筒的光,把散落在地上的六颗钻石和手枪捡起来,收到布包中,顺便仔细检查布包中的各种物品有无遗失。

    少年侦探的七大武器完好无缺,全都在里面。据说古时候有一位名为武藏坊弁庆的英雄,他将所有的防身武器全都扛在背上,那套武器被称为“弁庆的七大武器”,流传至今。而小林少年的“侦探七大武器”,并非真正的武器,他的“武器”是用两只手就能全部团抓在一起的小东西,但说到功用绝对不输给弁庆的七大武器。

    首先是钢笔形手电筒。夜间调查时,灯光是很重要的。此外,这种手电筒有时也能用来打信号。

    其次,是小型的万能刀。这种折叠刀里还有锯子、剪刀、尖锥等不同的刃物。

    再来,就是用坚韧线绳做成的绳梯,折叠后只有巴掌大。此外,还有钢笔形的望远镜、钟表、指南针、小记事本和铅笔,以及不久前用来威胁怪盗的迷你手枪。

    除此之外,别忘了还有一只哔啵。用手电筒一照,原来那是一只鸽子。可爱的鸽子这回儿正收起翅膀、缩着身体,温顺地窝在书包的一角。

    “哔啵。虽然挤了点儿,但你要再忍耐一下哦。否则被坏叔叔发现就糟糕了。”

    小林少年说着,摸了摸鸽子的头,鸽子哔啵仿佛听懂了似的咕咕回应着。

    哔啵是少年侦探的吉祥物。他打心底相信,只要和这个吉祥物在一起,就算遇到天大的危难都能化险为夷。

    不仅如此,这只鸽子还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干侦探这一行,跟打仗一样,通信器材比什么都重要。

    军队有无线电通信小队,警察也有无线电警车,但私家侦探可没有那种东西。如果有可以藏在衣服底下的小型发报器当然最好,可惜弄不到那高级的玩意儿,所以小林少年才会想出信鸽这个有趣的手段。

    这的确是孩子气的点子。不过,孩子天真无邪的想法,有时也会发挥令成年人大吃一惊的效果。

    “在这布包中,有我的无线电,也有我的飞机。”

    小林少年曾扬扬得意地对自己说过。原来如此,信鸽既算得上是无线电,也等于是飞机。

    好了,七大武器检查完毕,他满足地把布包藏到衣服下,接着拿起手电筒,开始检查地下室。既然要打仗,就得先侦察地形。

    地下室约有十张榻榻米大,四面都是水泥墙,以前似乎用来当储藏室的。他猜想应该有楼梯,一找之下,果然发现一架大木梯,在房间天花板的一角上吊挂着。可惜,不但出入口被封了,连楼梯都被拉起来了,不得不说这怪盗的防范非常严密、谨慎。照这个情况来看,逃出地下室是绝无可能的了。

    房间角落放着一张快报废的长椅,上面除了有一条揉成一团的旧毛毯,没有任何算得上是家具的东西。这里简直就是一座监牢。

    小林少年看着那张长椅,忽然想到一件事。

    “羽柴壮二之前一定就是被关在这个地下室里。并且,肯定是睡在这张长椅上的。”

    这么一想,心里油然升起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他走近长椅,按了按椅垫,又掀了掀毯子。

    “那么,我也在这张床上睡一觉吧。”

    勇敢的少年侦探自言自语着,随即一歪身躺在长椅上了。

    一切都等天亮后再说,在那之前必须养精蓄锐。的确,理论上是这样没错,但在这种可怕的处境下,还能如此镇定地呼呼大睡,这可不是一般少年做得到的。

    “哔啵,我们睡觉吧。而且,还要做个有趣的梦哦。”

    小林少年小心翼翼地把装了哔啵的布包抱在胸口上,在黑暗中闭上了双眼。

    不久,从长椅“床铺”的方向,传来少年均匀的呼吸声。

    信 鸽

    小林少年醒来时,看了看周围,发现四周的环境和侦探事务所里的卧室不同,他吓了一跳,但很快就想起昨晚发生的事。

    “啊,我被关进地下室了。不过,这个地下室也太亮了。”

    单调的水泥墙和地板上,隐约透出微光。地下室理应不透光,他继续四下张望,昨晚没察觉到,现在才发现,靠近某一边的天花板上开了一个小小的四方形采光窗。

    那扇窗子约三十厘米见方,非常小,而且还装着粗粗的铁栏杆。虽然在距地下室地板约三米处,但如果从上面往下看,窗户离地面应该没那么远吧。

    “唔,不知道可不可以从那个窗子顺利逃走?”

    小林急忙从长椅上爬起来,来到窗户下,仰望明亮的天空。窗户虽然镶着玻璃,但玻璃都已经碎裂开了。只要大声呼救,外面路过的人应该听得见。

    于是,他把之前躺的长椅推到窗下,当做垫脚石,试着伸长脖子,可惜还是够不到窗口。孩子力气小没办法把笨重的长椅竖起来,也找不到其他可以充当垫脚石的工具。

    小林好不容易发现了一扇窗户,难道派不上用场吗?不不,各位读者不用担心。所谓的绳梯,就是为了这种时候准备的。少年侦探的七大武器,立刻有了用武之地。

    他从口袋里取出线绳做的绳梯,展开之后,就像牛仔甩套马绳似的甩动起来,把末端带钩子的绳梯朝铁栏杆抛去。

    连续失败了三四次后,终于听到咔嚓一声,手上有一种沉沉的感觉,钩子顺利挂在铁栏杆上了。

    虽说是绳梯,但其实很简陋,只是在一条长达五米的坚固丝绳上,每隔二十厘米绑一个大结,为了便于把脚蹬在绳结上,便可抓着绳子往上爬。

    小林的臂力虽然不及成年人,但玩起这种类似器械体操的运动,可不比任何人逊色。他轻巧地爬上绳梯,双手很快就抓牢了铁窗栏杆。

    到了近处一检查才发现,令人失望的是,铁窗深深埋在水泥中,单凭万能小刀,根本撼不动铁栏杆。

    那么,如果在窗口大声求救呢?不,这招恐怕也起不了什么作用。窗外是一片荒废的庭院,草木繁茂,远远的另一头有树篱,树篱外是一大片连条小路也没有的空地。如果真要求救,当然也可以对着那片广场,等着向过来玩耍的小孩求救。但是声音是否能传得那么远,值得怀疑。

    况且,如果那样放声大叫,只怕广场上的人还没听见,就先被二十面相及手下听见了。不行,不行,怎么能做那种冒险的事。

    小林少年感到万分失望。不过,在失望中,至少还有一大收获。因为,直到刚才,他对这栋建筑的具体位置还毫无概念,但是现在拜他从窗口窥视外头所赐,他已完全弄清楚地理位置了。

    各位读者或许会说,只区区看了几眼,还是透过窗口窥视的,就能看出具体的地理位置未免太言过其实了。但是,他就是看出来了。因为小林的运气很好。

    窗外,宽敞的空地遥远的彼方,耸立着东京独一无二、特征非常明显的建筑物。东京的读者们,一定知道位于户山原的陆军射击场吧?就是那个犹如将大人国[14]的鱼板并排的大型水泥射击场。这不正是一个绝佳的地标吗?

    少年侦探将那座射击场与贼窝的关系位置牢牢记在脑中,便滑下绳梯。然后急忙打开百宝袋,取出记事本和铅笔、指南针,一边确认方位,试着画出地图。然后他准确地判断出,这座建筑物位于户山原的西北角。在这里,七大武器中的指南针也派上了用场。

    他看了一眼手表,才刚过清晨六点。上面的房间悄无声息,可见二十面相或许还在呼呼大睡。

    “啊,真可惜。好不容易找到二十面相的老巢,连地点都查出来了,却不能亲手逮捕大盗。”

    小林握紧小小的拳头,很不甘心。

    “我的身体要是能像童话中的仙女一样变小,生出翅膀,从那扇窗子飞出去就好了。这样的话,我就可以通知警视厅了,替警察先生带路,前来逮捕二十面相。”

    他这样幻想着,忍不住叹气。不过,也因为这个奇妙的幻想,令他蓦然想出一个绝佳的主意。

    “真是的,我简直是个笨蛋。这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办到的吗?因为我还有哔啵这架飞机呀。”

    想到这里,他高兴得连小脸都涨得通红,心怦怦地几乎快要跳出来了。

    小林用兴奋颤抖的手,在记事本上写下贼窟的位置,以及自己被关在地下室的事,再把那张纸撕下,折成一个小小的纸团。

    然后,他放出还在袋子里的信鸽哔啵,把刚才那张便条纸塞进绑在鸽脚上的传信筒里,牢牢盖紧盖子。

    “去吧,哔啵,你立功的时刻终于到了。你可要好好表现,中途千万不能耽搁得太久。从那扇窗子飞出去后,你要尽快找到夫人[15]。”

    哔啵停在小林少年的手背上,可爱的眼睛滴溜乱转,一直乖乖听着。它似乎听得懂小主人的指令,拍拍翅膀,展翅在地下室里来回盘旋了两三次后,精神抖擞地飞出窗外。

    “啊,太好了。只需要十分钟,哔啵应该就能飞到明智师母身边。师母看了我的信,一定会吓一大跳吧!那么,她肯定会立刻打电话通知警视厅。警官再赶到这里,大概要三十分钟,四十分钟?不管怎样,总之在一个小时之内,就能逮住大盗。到时我也能从这个地窖脱身,重见天日了。”

    小林少年望着哔啵消失的天空,想得入了神。由于他过于专注,竟然连天花板上的陷阱盖被掀起来都没有发觉。

    “小林,你在那儿做什么?”

    二十面相那熟悉的嗓音,让小林少年如遭电击。他愣怔地抬头往顶上一看,天花板上白发怪盗的面孔露现在洞口,像昨晚一样正低头观察他。

    啊,刚才哔啵飞走的那一幕,该不会正好被他瞧见了吧?

    小林不由得变了脸色,目不转睛地瞪着怪盗。

    奇特的交易

    “小侦探先生,怎么样,昨晚睡得好吗?哈哈哈……咦,窗口怎么垂着一条黑绳。我懂了,是你预备的绳梯吧。佩服佩服,你实在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可惜,那扇窗子的铁栏杆以你的力气是拆不下来的。你就算站在那儿,一直瞪着窗口也逃不出去啊,真是可怜哪。”

    怪盗恼人地嘲笑他。

    “嗨,早安。我压根儿没想逃走。这里舒服得很,我很喜欢这个房间,打算多待一阵呢。”

    小林少年也不甘示弱。他虽然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刚才从窗口放出信鸽的那一幕被怪盗撞见,但从二十面相的口气看,他应该完全没看出来,这才松了口气。

    只要哔啵能够平安抵达侦探事务所,他就胜券在握。二十面相嘴巴上就算再怎么不饶人,故意刺激他也无关痛痒。因为他知道最后的胜利属于自己。

    “住起来很舒服?哈哈哈……我越来越佩服你了。怪不得你号称是明智的左右手,气量真不小,也很有胆识。不过,小林,有件事你还是有必要担心一下的,你应该已经饿了,难道你不怕饿死吗?”

    说的什么傻话了?接到哔啵的报告,警方现在应该正派出大批警察赶过来,这个你还不知道呢。小林不发一语,暗自在心中嘲笑怪盗。

    “哈哈哈……你看着有点儿无精打采的,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我让你吃一顿香喷喷的早餐,不过你可得付出点儿代价。不不不,我要的不是钱。我所谓的早餐代价,是你的那把手枪。只要你把那支枪乖乖交给我,我就吩咐大厨,立刻送早餐过来。”

    怪盗虽然口气不小,果然还是对手枪心怀畏惧。用那个当做代价来交换早餐,也真亏他想得出这种主意。

    小林少年深信他一定会被救出去,所以暂时忍受饥饿其实不算什么,但是如果他太不当一回事,反而容易让对方起疑心,那就糟了。况且,反正那把手枪也派不上用场了。

    “虽然不情愿,也只好答应你了。其实我的肚子快要饿扁了。”

    他故意用不甘心的口气回答。

    怪盗没想到他是在演戏,还以为自己的计谋得逞了,当下得意扬扬。

    “呵呵呵……看来就算是了不起的少年侦探也敌不过饥饿啊。很好很好,我现在马上就送早餐下去。”

    他说着盖上陷阱的盖子,面孔消失在洞口。不久,天花板隐隐传来怪盗命令厨师的声音。

    早餐准备了很久,等到二十面相再次打开盖子探头进来时,已过了二十分钟。

    “来吧,热乎乎的早饭送来了。不过,你得先把饭钱给我。快,把手枪放进这个篮子里。”

    吊在绳子下的小篮子,晃悠悠地往下坠。小林少年听命行事,把手枪放进篮子里,篮子立刻被拉到天花板上,然后,等篮子再一次放下来的时候,里面排放着三个还在冒热气的饭团、火腿、生鸡蛋,还有茶壶。就俘虏而言,算是相当豪华的大餐了。

    “好了,你慢慢享用吧。只要你肯付出代价,想吃香喝辣都不成问题。至于午餐,这次我要你用钻石来换。枉费你辛苦弄到手,我很同情你,不过每次都得用一颗钻石交换。纵使你再舍不得,毕竟也不能拿它们来填饱肚子。换言之,那些钻石,我要你全部交还。一颗,再一颗,哈哈哈……当饭店老板,好像也挺有趣的。”

    看来二十面相对于这桩奇特的交易颇感愉快。不过,他真能称心如意地讨回钻石吗?或者只怕在那之前就已先沦为阶下囚了呢。

    小林少年的胜利

    二十面相蹲在陷阱旁,把刚拿到的手枪放在掌心上不停地把玩,心里得意不已。当他还想再继续揶揄小林少年取乐时,二楼传来一阵慌乱的跑下楼梯的脚步声,厨师吓得抽搐的脸孔出现在眼前。

    “不好了……有三辆汽车,载满了警察……我从二楼窗口一看,已停在门外了……我们得赶紧逃命。”

    啊,哔啵果真达成使命了。并且,比小林少年预期的更快,大批警察已经抵达了。地下室中,听到这场乱糟糟骚动的少年侦探,开心得差点儿跳了起来。

    这突来的变故就算是神通广大的“二十面相”也不由得大吃一惊。

    “什么?”

    他低吼一声,猛得起身,连陷阱盖子都忘了盖上,慌忙冲向门口。

    但是,已经太迟了。从外面传来大门被猛烈撞击的声响。他把眼睛贴在门旁的窥孔往外一看,外面穿着制服的警员,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外头围了个严严实实。

    “可恶!”

    二十面相气得浑身发抖,这次他拔腿就朝后门跑。但是,还没跑到一半,就听到连后门也传来猛烈的敲门声。贼窟已彻底陷入警察的重重包围里了。

    “老大,大势已去。我们无路可逃了。”厨师绝望地大叫。

    “没办法了,去二楼。”

    二十面相打算躲进二楼阁楼的密室。

    “不行,一定很快就会被发现的。”

    厨师带着哭腔大声叫嚷着。怪盗可管不了这么多,猛地拽住他的手臂冲上通往阁楼的楼梯。

    两人的身影从楼梯消失后没多久,正门就发出巨响轰然倒下,随之拥进来数名警察。几乎就在同时,后门也被撞开了,从那里冲进了几名巡查。

    指挥官正是号称警视厅魔鬼警部的中村搜查股长本人。警部在正门和后门的出入口分别安排了站岗的警员,接着指挥剩下的警员,对整栋房子展开地毯式的搜索。

    “啊,在这里!这里是地下室!”

    一名警察在陷阱上方大吼,话还没说完就拥进来一群人。其中一个蹲下来窥看昏暗的地下室,认出小林少年的身影,

    “找到了,找到了。你是小林吗?”

    被他这么一喊,早已等候多时的少年立刻大叫:

    “是的!快放梯子下来!”

    另一方面,巡查们把楼下的每个房间都仔细地搜了一遍,但还是没看到怪盗的人影。

    “小林,二十面相跑到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

    警部一看到这个好不容易才从地下室爬上来、服装怪异的少年,立刻慌忙问道。

    “他直到刚才都还待在地下室里。不可能逃到外面,应该还在二楼吧。”

    小林少年刚说完,二楼就响起不寻常的呼叫声。

    “快点儿过来,是怪盗,逮到怪盗了!”

    一听见找到怪盗,众人当下一蜂窝似的冲向走廊深处的楼梯。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后,众人来到阁楼的密室,室内只有一扇小窗,房间里暗如薄暮。

    “在这里,在这里。快过来帮忙!”

    昏暗中,一名警察正压着一位白发白髯的老翁,厉声大呼。老人似乎相当难缠,使劲挣扎着想翻身起来,看样子要把他压在地上似乎还费了不小的劲儿。

    带头的两三个人,立刻扑上去压制老翁。紧接着,四人、五人、六人……最后所有的警员都摞上去,压在怪盗身上。

    到了这个地步,就算再凶狠的恶贼也无力抵抗了。

    老头被反绑住双手,犹如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似的,蹲在房间的角落里。就在这时,中村警部带着小林少年走了上来,核实那白发老头的真实身份。

    “二十面相就是这家伙没错吧?”

    经警部这么一问,少年当下点了点头。

    “是的。就是这家伙。是二十面相乔装的。”他答道。

    “你们几个,把这家伙给我押上车,千万别大意。”

    警部一声令下,刑警们立刻从四面围了过来,押着老头下楼。

    “小林,你立了大功。等明智先生从满洲回来,一定会大吃一惊。对方可是大盗二十面相。等到明天,你的大名就传遍全日本了。”

    中村警部拉起少年名侦探的手,不胜感激似的紧紧握住。

    就这样,这场对决以小林少年的胜利告终。佛像打从一开始就没交给怪盗,六颗钻石,也完好如初收在袋里。这场战斗,是无懈可击的。枉费怪盗如此处心积虑,不仅一样东西都没偷到,被囚禁起来的小林少年也被顺利救出,自己最后也沦为阶下囚了。

    “我总觉得这像是在做梦。我居然战胜了二十面相。”

    小林兴奋得脸色发白,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然而,这时候,由于逮到怪盗而高兴得过了头,小侦探忘了一件事。那就是二十面相雇用的厨师,此人到底消失到哪儿去了呢?整栋屋子都翻遍了,居然都没有找到,未免太不可思议了吧。

    厨师不可能有逃走的机会。如果他有逃走的机会,二十面相应该也就逃了。那么,难道他还躲在屋里的什么地方?那更是不可能的,因为在大批警察严密的搜索下,不可能留下这么低级的漏洞的。

    各位读者,请暂时放下书本,好好思考。这个厨师诡异地失踪,这中间究竟藏着什么样的奥妙呢?

    可怕的挑战书

    户山原弃屋里的搜捕行动过去两个小时后,在警视厅阴森的审讯室里,警部带着警员对怪盗二十面相展开了侦讯。又空又昏暗的房间里几乎没有装修,摆着一张桌子,警部与依旧白发白须的怪盗,两人隔桌对望。

    怪盗的双手还是被反绑在身后,旁若无人地叉开腿站着。打一开始,他就像哑巴似的,一个字儿也不肯说。

    “让我见识一下你的真面目吧。”

    警部走到怪盗身旁,猛地把手伸向他的白色假发,迅速揪下来。没想到,白发底下竟是一头漆黑的头发。接着,再扯下怪盗满脸的白色假胡子。最后,怪盗的真面目终于暴露在眼前了。

    “哎呀呀,没想到你长得这么丑。”

    也难怪股长说这话时一脸惊诧。因为怪盗有一个狭窄的额头,短短的眉毛杂乱无章,底下是一双丑陋的眼睛,发出冷冷的光,塌鼻子,宽阔肥厚的大嘴,看起来一点儿都不精明强干,反倒像个长相古怪的野蛮人。

    前面也说过,怪盗拥有多张不同特征的面孔,是个能随心所欲把自己扮成老人、青年人甚至女人的怪物,因此不只普通大众,就连警局的上上下下,都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容貌。

    不过话说回来,这副尊容未免也太对不起大众了吧。说不定,连这张貌似野蛮人的面孔,也同样是伪装的。

    中村警部心里忽然升起一种说不上来的毛骨悚然。他定睛凝视着大盗的面孔,实在憋不住大吼的冲动。

    “喂,这是你的真面目吗?”

    这个问题很古怪。但他就是没忍住,还是问出这么可笑的问题。

    结果,怪盗依旧保持沉默,宽宽的大嘴咧得更开,居然还不怀好意地嘿嘿笑出声音来了。

    警部一看,不知怎的浑身发毛,就好像眼前正发生着什么难以想象的怪事。

    警部为了掩饰内心的恐惧,上前靠得更近,突然举手拉扯起怪盗的脸皮来。他扯扯眉毛,按按鼻子,捏捏脸,像在玩捏面人儿似的。

    可是,就算这样检查,还是找不到对方乔装的漏洞。曾经化身为那位俊美青年羽柴壮一的怪盗,实际上居然丑得像妖怪,实在是出人意料。

    “嘿嘿嘿……你别闹了,痒死了。”

    怪盗终于出声了。不过,这是多么没出息的话啊。难道他连说话方式都是伪装的,从头到尾都把警方当猴子耍吗?或者,也许他……

    警部心头一紧,再瞪向怪盗。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荒谬的想法。啊,真有那种可能吗?那个猜想太荒唐了,完全不可能。但是,警部不得不问个究竟。

    “你是谁?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又是一个怪问题。

    结果,怪盗听到他这么问,像是期待已久般:

    “我啊,叫做木下虎吉。职业是厨师。”

    “住口!你别以为撒下这种弥天大谎,就可以敷衍过去。你给我老实交代,二十面相不是个闻名世间的大盗吗?别耍这种小伎俩!”

    被这么一吼,本以为怪盗会瑟缩,不知怎的,他居然莫名其妙地咯咯大笑起来。

    “啊,二十面相?你是说我吗?哈哈哈……这真是太可笑了。你真以为二十面相会是我这种丑八怪吗?警部先生,你也太没眼光了。这是很容易就能看出来的事实。”

    中村警部听到这里,脸色不由得大变。

    “住口!胡说八道也该适可而止。怎么可能有这么荒唐的事。小林少年不也清楚指证过,你就是二十面相。”

    “哇哈哈哈……就是因为你们张冠李戴抓错了人,所以才可笑。我啊,可不记得我干过什么坏事,我只是个厨师。什么二十面相不二十面相的,我可不清楚,我只是在十天前被雇到那栋房子的厨师虎吉。不信的话你可以去找教我煮菜的师傅,马上就能弄清楚。”

    “一个清白无辜的厨师,为什么要乔装成老头?”

    “这个嘛,那是因为我突然被他制伏了,再逼我换上衣服,戴上假发。其实我也莫名其妙的,警察先生冲进来时,我的主人拉着我的手冲进阁楼。

    “那个房间里有个秘密衣柜,里面放着各类乔装时用得着的衣服工具。我的主人从里面拉出巡查制服和警棍,迅速穿戴好后,又命令我换上他原先穿的老人服装,接着大吼一声‘逮到大盗了’,然后我就被他压着动弹不得。现在回想起来,他应该是伪装成警部先生你的部下,演出一场发现二十面相、猛然扑上去制服大盗的好戏。因为阁楼光线昏暗。在那种混乱的情况下,看不清面孔。

    “我当时根本无能为力。说到我的主人,他的力气可是很大的。”

    中村警部脸色铁青,不发一语,使劲按下桌上的警铃。接着,进来了一位年轻的工友,警部命令他立刻把今早包围户山原废屋时,负责监视正门和后门的四名巡查叫来。

    不久,四名巡查入室,警部面目狰狞地瞪着他们。

    “逮到这名家伙时,有没有人离开过那栋房子?那家伙也许穿着巡查的服装。你们有没有人看到?”

    被他这么一问,一名警员答道:

    “的确有一个巡查离开。他大吼捉到大盗了,还叫我们快去二楼。当我们连忙冲向楼梯时,那男人却朝反方向跑了出去。”

    “之前你们怎么不说?更何况难道你都不看他长什么样子吗?就算穿着巡查制服,只要看到脸,应该也能立刻辨别这个人自己认不认识、对方是不是冒牌货吧?”

    警部的额头暴出可怕的青筋。

    “问题是,我们根本来不及看他的脸。他像一阵风似的跑过来,又像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不过,我当时觉得奇怪,所以问了他要去哪里。结果那人说,他要去打电话,还说是警部吩咐他去打电话的。就这么一边大喊一边跑走了。

    “我一听是要打电话,过去这种例子不是没有,所以也就没再继续怀疑。况且大盗都已经抓到了,所以我也就把那个跑出去的巡查抛到脑后,忘了再向您汇报了。”

    听起来的确合情合理。正因为合理,怪盗的计划之灵活、准备之周到,实在不得不令人惊叹。

    已经没什么好怀疑的了。站在这里丑陋如野蛮人的男子,根本不是什么怪盗,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厨师。一想到出动十几名警察,竟是为了逮捕这个普通的厨师而出演的一场闹剧。警部和四名巡查不由得啼笑皆非,呆若木鸡。只好茫然相视,毫无办法。

    “还有,警部先生,我的主人还留了一封信,叫我交给你。”

    厨师虎吉敞开长袍前襟,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片,递到警部面前。

    中村警部一把将纸拽了过来,舒展开皱痕,立刻一目十行地读起来。看着看着,警部的脸色似乎因气愤过度而变成了酱紫色。

    信上,写下了对他极尽所能的嘲笑之能事的内容。

    请代我向小林致意。他实在是个了不起的少年。我甚至觉得他非常可爱。不过,就算小林再怎么可爱,我也不可能为了他牺牲自己。我很同情那个沉醉在胜利喜悦中的孩子,不过我只是给他一点现实社会的教训罢了。请你转告他,凭他一个小鬼头别想与我二十面相为敌,不如趁早死了这条心。你替我转告他,别寻思着较量。顺便,也向警界诸公透露我计划的一小部分。我同情羽柴先生,不会再令他苦恼了。老实说,我对他那种寒酸的美术室,也不可能盯着不放,我可是很忙的。事实上我现在正在着手更大的买卖。那是什么样的大事业,想必近日就会传入各位耳中。那么,到时再请各位慢慢欣赏吧。

    二十面相上

    致中村善四郎先生

    各位读者,这场二十面相与小林少年的对决,很遗憾,到头来还是怪盗胜利了。而且,二十面相还嘲笑羽柴家的宝库贫乏简单,宣称他正在着手大事业。他所谓的大事业究竟意味着什么呢?下次,或许已不是年幼的小林少年所能对付的吧。众人能够期待的,唯有明智小五郎。他差不多该回国了吧?

    啊,名侦探明智小五郎即将与怪盗二十面相对决。双方斗智斗勇的大战,真是令人迫不及待啊!

    美术城堡

    距离伊豆半岛的修善寺温泉四公里左右的南边,下田街道沿线的山中,有一个名为谷口的荒凉村子。就在村外的森林中,有一座看起来像是城堡的古怪大宅。

    大宅四周筑起高高的土墙,土墙上遍植顶端锋利的尖铁蒺藜,看着就像一片针山。土墙里侧,环绕着一条宽达四米的深沟,中间流淌着清水,深可没人。处心积虑的防备全是为了阻止外人靠近。即使来人能翻越针山似的土墙,墙内还挖了一圈无法飞越的壕沟。

    宅院正中央,有一座外形极其神似但规模远不及天守阁的建筑物群,由许多仓库集合而成,外部是厚重的白墙。附近的居民都把这座建筑物称为“日下部之城”。当然这并非真正的城堡,这么小的村子是不可能有城堡的。

    那么,这座建筑物里——戒备之森严可说是荒谬——究竟住着什么人物呢?在没有警察的战国时代或者还能理解,但在当今社会,不论手上握有多少资产,都不至于把自己的宅院戒备得如此森严吧?“里面到底住着什么人物啊?”

    路过的陌生人若打听这个事儿,村民们总这样回答:

    “你说那边吗?那是疯子日下部老爷的城堡。他说怕他的宝物被偷走,是个不跟村里人来往的老怪物。”

    日下部家世代都是当地的大地主,到了现在左门这一代,大片土地都已变卖成现钱,只剩下犹如城堡的宅邸,和藏在屋里的大批古代名画。

    左门老人是个疯狂的艺术品收藏家。说到收藏品,主要是古代名画,例如雪舟、探幽[16]这种甚至在小学课本上都会出现的巨匠名作,几乎可说是囊括无遗。在多达数百幅的画作中,绝大部分都是国宝级的杰作,据说每一幅作品的价格都不下百万。

    这下子,各位应该能理解日下部家的“城堡”为什么防守严密、固若金汤了吧。左门老人把这些名画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万一被窃贼偷了怎么办?唯有这件事,成了他的心头大患,无论睡时、醒时都念念不忘。

    虽然挖了壕沟、墙头上遍植针山,他还是放心不下。最后,只要看到有人来访,他就疑心对方怀着偷画的目的前来,所以即便是生性耿直的村民,最后也都不相往来了。

    于是,左门老人长年以来都宅在“城堡”中与自己收集的名画为伴,每日欣赏,几乎连大门也不迈出一步。他太热衷于艺术品,为此不婚不育。此生他似乎是为这些名画而来,生命的意义就在于守护这些艺术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知不觉中他已到了花甲之年。

    也就是说,这位痴迷于艺术品的老人就是这座“城堡”的奇特城主。

    今天,老人照例独自待在宛如仓库的建筑物深处的某一室,置身于古今名画中,做梦似的一动不动。窗外是灿烂和煦的阳光,反观这个小房间,为了防盗,只开了一扇加装着铁栏杆的小窗户,简直就像一座监牢,冰冷而阴暗。

    “老爷,请开个门,有一封您的信。”

    上了年纪的男仆在室外禀报。在这栋大宅内,日下部老人信得过的仆人就只有这个老用人和他的妻子而已。

    “信?这倒稀奇。把信拿过来。”

    听到老人的回答,沉重的门板嘎吱嘎吱地打开了,和主人一样满脸皱纹的老用人,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

    左门老人接过信,先看了一眼信封的背面,奇怪的是上面并没写上寄信人的姓名。

    “会是谁寄来的呢?这个字迹很陌生……”

    收信人的确是日下部左门先生,所以不管怎样还是先拆开信,阅读了再说。

    “咦,老爷,您怎么了?信上写了什么坏消息吗?”

    老用人不由得惊叫出声,因为眼前的左门老人看完信的瞬间神色大变。没有胡子、干瘪而又满面皱纹的面孔不见一丝血色,空荡荡的、掉了门牙的嘴巴不停地颤抖着,老花眼镜后面的小眼睛闪着不安的光。

    “不,什,什么问题也没有。跟你说你也不懂,你出去吧!”

    他用颤抖的声调厉声呵斥着,把老用人赶了出去。虽然他逞强愣说没问题,但实际上,老人没当场晕倒已是奇迹。信上,清楚地写着以下这段令人恐惧的内容。

    未经介绍,恕我唐突写信。不过,就算没有人介绍,在下是什么人,阁下想必也通过报纸略微了解了一二。

    我写信的目的,简而言之,是我已决定尽数取走府上珍藏的古画。十一月十五日夜,我必将如期造访。

    冒昧打扰,若惊了您年迈的贵体未免于心不忍,因此先谨致通知。

    二十面相

    致日下部左门先生

    啊,怪盗二十面相终于盯上这位隐居在伊豆山深处的艺术品收集狂了。自从他乔装成警察,逃离户山原的贼窝后,几乎已过去一个月了。其间,怪盗去了哪儿做了些什么事,谁也无从得知。想必是打造一个全新的老巢,重新召集手下,策划第二乃至第三件更可怕的阴谋吧。没想到他复出后选定的第一个目标,竟然是位于深山中的日下部家的美术城堡。

    “十一月十五日晚上,那不正是今天晚上吗?啊,我该怎么办?一旦被二十面相盯上,我的宝物就等于是没了。那可怕的家伙,哪怕集合了东京全警视厅的力量,尚且束手无策。我们这种乡下的小警察当然更不会是他的对手。

    “啊,我完了。与其看着这些宝物被抢走,倒不如死了算了。”

    左门老人说着猛地起身,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间里团团转。“啊,我的好运到头了,看来这次在劫难逃了。”

    不知不觉中,老人苍白的脸上已是老泪纵横。

    “咦,那是什么来着……啊,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怎么到现在才想起来呢?看来老天爷并没有抛弃我。只要有那个人在,我也许能幸免于难。”

    老人不知忽然间想到什么,渐渐恢复了生气。

    “喂,作藏,作藏在不在?”

    老人走到房间外,一边啪啪地拍着手,一边频频呼唤老仆人。

    听出主人不寻常的急躁,老仆人匆忙赶来。

    “你快去把《伊豆日报》给我拿过来。我记得好像是前天的报纸,这样吧,你把这三四天的报纸通通拿过来。快点儿,动作快点儿。”老人气急败坏地命令道。

    作藏慌慌张张地抱过来一大卷《伊豆日报》,老人接过报纸,急不可待地一张一张开始翻阅起来,社会版前天十三日的消息栏上,果然登载了这样一篇报道。

    明智小五郎氏来访修善寺

    民间侦探第一高手明智小五郎先生,长期赴满洲出差,如今完成使命返回东京。为了消除旅途疲劳,于今日下榻修善寺温泉的富士屋旅馆,预定在此停留四五日。

    “就是这一条。就是这一条。能够与二十面相匹敌的人物,除了这位明智侦探别无他人。发生在羽柴家的盗窃案,只是明智的助手小林那个小孩子出马,都能起到如此大的作用。我想小林的恩师明智侦探本人,一定能拯救我免于灾难。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把这位名侦探请上门来。”

    老人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唤来作藏的妻子伺候他更衣,然后紧紧关上藏宝室又厚又重的门扉,再由外上锁,严命两名仆人守在门前,自己则匆匆离开宅邸。

    不消说,他的目的地自然是附近修善寺温泉富士屋旅馆。他打算上门会见明智侦探,说服他出面保护宝物。

    啊,我们翘首以盼的名侦探明智小五郎终于回来了。而且,似乎是事先商量好的,他居然刚巧到二十面相预计要袭击的日下部氏的美术城附近泡温泉。对左门老人而言,这可说是梦寐以求的绝佳好时机。

    名侦探明智小五郎

    身材矮小的左门老人,披着件鼠灰色斗篷,沿着长长的坡道,三步并作两步急急赶路,抵达富士屋旅馆时,已是午后一点左右了。“请问明智小五郎先生在吗?”

    经他这么一问,旅馆回答,先生去后面溪谷钓鱼了。于是,他请女服务员带路,又快步走下溪谷。

    走过长着茂盛的山白竹的羊肠小径,下到深邃的溪谷后,只见美丽的清流叮叮咚咚地潺潺流过。

    水流所经之处,不时遇上昂首宛如踏脚石的巨岩。在其中一块最大的平坦岩石上,坐着一个裹着棉袍的男人。他弯腰弓背,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垂下的钓竿。

    “那位就是明智先生。”

    女服务员走在前头,跳过岩石来到那个男人的身旁。

    “先生,这位老先生说他专程来见您一面……”

    听到声音,穿棉袍的男人不耐烦地转过头来厉声斥责道:

    “别这么大声,鱼都被吓跑了。”

    乱莲蓬的头发,锐利的眼神,苍白、神色严峻的面孔,高挺的鼻梁,光溜溜的下巴,线条有力的嘴唇,的确是在照片上见过的那位明智大侦探。

    “这是我的名片。”左门老人递上名片,“我有事想拜托您,所以专程来访。”

    老人说着微微弯腰致意。

    明智侦探虽然收下名片,却连看都懒得细看,不耐烦地说道:

    “啊,是吗?那,找我有何贵干?”

    说着话,他的注意力却已经回到钓竿上了。

    老人命女服务员先回去,目送她的背影走远后,重又开口道:

    “先生,实际上今天我收到这么一封信。”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二十面相的那封预告信,伸到直直盯着钓竿的名侦探眼前。

    “啊,鱼又给跑了……钓鱼老这样被你们打扰,真是伤脑筋。你说收到信?那封信,跟我到底有什么关系?”

    明智的态度非常不友善,语气也很生硬。

    “先生没听说过二十面相这个盗匪吗?”

    左门老人心里不自觉地气恼起来,问得比较尖刻。

    “哦,二十面相吗?你是说二十面相寄信给你?”

    名侦探毫不惊讶,依旧凝视着钓竿的前端。

    没法子,老人只好自己读出怪盗的预告信,并且把日下部家的“城堡”珍藏着什么样的宝物,一五一十全部都告诉眼前这位傲慢的男人。

    “啊,你就是那座奇特城堡的主人吗?”

    明智似乎终于被勾起兴趣,转身面对老人。

    “对,我就是。那些古画,是用我这条老命也换不来的宝物。明智先生,还请您帮帮我这个老头子,拜托了。”

    “那么,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我想请您立刻去我家,替我守住我的宝物。”

    “你报警了吗?与其求助于我,我想你应该先寻求警方的保护,这才是合乎逻辑的吧?”

    “不,别提了,恕我说句不中听的话,我宁愿相信您,也不相信警察。能与二十面相平分秋色的侦探,我相信除了您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了。况且,这里只有一个小小的警察分局,力量有限,就算找来本领高强的刑警相助,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可是二十面相今晚就要上门袭击了,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先生正好今天来到这个温泉区,这想必是上天的安排。先生,这是我老头子衷心的恳求,请您务必救救我。”

    左门老人只差没双手合十,反复苦苦地恳求。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不好再推辞了。二十面相对我来说也是夙敌。我早已等不及想看他现身了。那我们一起去吧,但在那之前还是得跟警方联系一下。让我先回趟旅馆打个电话。以防万一,我会请他们派两三位刑警过来支援。请你先回去吧,我很快就会带着刑警过去。”

    明智的语气渐渐热切了起来。他已经再不看钓竿了。

    “谢谢,谢谢。这下子我就安心了。”

    老人一边抚胸庆幸,一边再三道谢。

    不安的一夜

    日下部左门老人在修善寺雇了辆轿车,火速赶回谷口村的“城堡”。过了三十分钟左右,明智小五郎一行人也抵达了。

    一行人中,除了已换上合体黑色西服的明智侦探外,还有三位体格彪悍、派头十足的西装绅士,三位都是警署的刑警,各自递上印着职衔的名片,与左门老人寒暄。

    老人立刻带着四位先生前往宅院深处的名画收藏室,向他们展示了并排挂在墙上的画轴,装在箱中和堆在柜中的大批国宝级杰作,并逐一介绍这些宝物的来历。

    “这些收藏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啊。我也热爱古画,只要得空就去参观各大博物馆与寺院的宝物,但我从未见过把这么多的历史杰作齐聚一室,也难怪酷爱艺术品的二十面相会盯上你,连我都垂涎三尺了。”

    明智侦探赞不绝口,针对每一幅名画都做出高度的评价。而他的评论之精辟详尽,就连这一行的专家都难望其项背,让左门老人大吃一惊。这下子,他对名侦探也更加肃然起敬了。

    话说众人一同提早吃了晚餐后,进一步研究了守护名画的部署。

    明智以干练的口吻指挥三名刑警,命令一人守在画室中,一人守正门,一人守后门,各自通宵站岗负责守卫。一旦发现可疑的人物,立刻吹哨子示警。

    刑警们各自部署完毕后,明智侦探从外面把名画室的厚重门扉紧紧关闭,并命老人上锁。

    “我就在这扇门前彻夜守候吧。”

    名侦探说着,一屁股坐在门前的榻榻米走廊上。

    “先生,不会有问题吧?对你说这话或许很失礼,但我听说对方好像会魔术。我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

    老人暗暗观察明智的脸色,吞吞吐吐地说道。

    “哈哈哈……你用不着担心。我刚才仔细检查过了,房间的窗户上装着牢固的铁栏杆,墙壁厚达三十厘米,不是随便一敲就能敲得坏的;房间中央有刑警先生监视;更何况这个唯一的出入口,又由我坚守着。这重重防护简直可说是滴水不漏。你还是安心上床睡觉去吧。就算你待在这里,结果也是一样的。”

    尽管明智如此劝说,但老人说什么也不肯答应。

    “不,我也要在这里彻夜守着。反正就算躺在床上我也睡不着。”

    说完,他就在侦探身旁坐下了。

    “原来如此,那么,这样或许更好。刚好有个人陪我说说话,甚至可以就绘画展开一场激战。”

    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名侦探,态度从容得令人羡慕。

    之后,两人摆出最舒服的姿势,开始低声谈论古代名画。但都是明智一个人在说话,老人心乱如麻,心不在焉地左顾右盼,期间数次答非所问。

    仿佛过了一整年的漫长时间后,终于,传来十二点的钟声。半夜了,明智不时隔着门板对室内的刑警发问,每次对方都以清晰的口吻回答一切正常。

    “啊——我也有些困了。”明智打了个哈欠,“二十面相那家伙,今晚说不定不会来了。在这么森严的戒备下应该不会那么不明智,自投罗网……老先生,要不要来一根提神醒脑?在满洲的时候,大家可都是大口抽着这奢侈的玩意儿哦。”

    说着,他啪嚓一声打开烟盒,自己先拿了一根,同时把烟盒递到老人面前。

    “是这样吗?他今晚真的不会来了吗?”

    左门老人一边接下他递来的埃及香烟,一边依旧忐忑不安地说。

    “不会的,你放心。那家伙绝对不是笨蛋。要是知道有我在这儿守着,他绝不可能傻乎乎地自己送上门来。”

    之后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各想各的心事,津津有味地抽着烟,等到烟完全化为灰烬时,明智再次打了个哈欠:

    “我有点儿困了,你也去睡吧。放心,不会有问题的。俗话说武士听到马嚼子的声音就会醒,干我们这一行的,即便再轻巧的脚步声都会吵醒我们。我不会真正陷入熟睡的。”

    话才刚说完,他整个人已躺在门扉前并闭上了双眼。没过多久,就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

    侦探吊儿郎当的态度,令老人心里更加忐忑难安。老人不仅不敢睡,反而越发竖起耳朵,唯恐漏过了细微的声响,铆足了劲儿努力听着。

    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是耳鸣吗,还是风吹过附近森林的树梢?

    如此凝神静听,仿佛都能听见时间缓缓流动的声响,感受得到夜色逐渐加深。

    大脑猛地一片空白,眼前似乎蒙上了一片雾霭,朦朦胧胧的。

    当他赫然回神时,那片浅白色雾霭中,正隐约伫立着一名双眼发光的黑衣男子。

    “啊,明智先生,贼来了,贼来了。”

    他不禁大叫,使劲摇着正在睡觉的明智的肩膀。

    “怎么了?你吵什么?哪里有贼?你大概是在做梦吧。”侦探一动也不动,语带责备。

    原来如此,刚才也许是在做梦,或是幻觉。总之再四下张望,并没有看到什么黑衣男子。

    老人有些尴尬,只好沉默着按原先的姿势躺了下去,还是竖起耳朵听。于是,跟刚才一样,大脑又变得一片空白,眼前似乎蒙上了一片淡淡的雾霭。那雾霭越来越浓,最后,像乌云似的变得一团漆黑,身体也仿佛坠入很深很深的地底。老人在不知不觉中昏睡过去了。

    到底睡了多久?梦中,他仿佛坠入地狱,全是可怕的情景,幽幽转醒时,大吃一惊,周遭已大放光明了。

    “啊,我睡着了。但我的神经是那样绷紧着,怎么还会睡着呢?”

    连左门老人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回头一看,明智侦探一直保持着昨夜的姿势,还在呼呼大睡。

    “啊,得救了。看样子二十面相果然畏惧明智侦探,到底没敢前来。太好了,太好了!”

    老人抚胸庆幸,轻轻叫醒侦探。

    “先生起床了,天已经亮了。”

    明智立刻睁开眼:

    “啊——我睡得太熟了……哈哈哈……你看,这不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吗?”

    说着,他又打了一个大哈欠。

    “守卫的刑警先生一定也很困吧。现在已经没事了,等吃完饭,就让大家好好休息一下吧。”

    “也好。那么,请你打开这扇门。”

    老人听他的吩咐,从怀里掏出钥匙,打开门锁后咔啦咔啦地推开门板。

    不料,门刚一打开,才看了房间里一眼,他就像被人掐住脖子似的发出可怕的尖叫。

    “怎么了,怎么了?”

    明智被吓得蹦了起来,探头窥视室内。

    “那,那个,那个……”

    老人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一边结结巴巴地吐出不成语句的话,一边用颤抖的手指向室内。

    定睛一看,难怪老人反应这么激烈。原先收藏在室内的古代名画,无论是挂在墙上,还是装在箱中、堆在柜子里的,一样不剩,全都不翼而飞了。

    守卫的刑警,像被人打昏了似的躺在榻榻米上。瞧他那副德行,居然还打着鼾呢!

    “先,先生,被,被,被偷了。啊,我,我……”

    瞬间,左门老人仿佛苍老了十岁,表情变得很可怕,恨不得揪住明智的衣服。

    恶魔的智慧

    啊,又发生了匪夷所思的事。二十面相这家伙根本不是人,而是个来历不明的妖魔。他总能轻易地实现不可能的任务。

    明智大步走进室内,二话不说一脚就踹在打着鼾的刑警的腰上。看来大盗在他眼皮底下得手,这彻底激怒了他。

    “喂,喂,快给我起来。我可不是请你来这里睡觉的。你看,东西全都被偷光了!”

    刑警挣扎着起身坐正,但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他睡眼惺忪地四下张望。

    “嗯,嗯,你说什么被偷了?啊,我不小心睡着了……咦,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赶紧醒醒,啊,我懂了。你被麻醉剂迷昏了吧?你赶快回想一下,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明智抓着刑警的肩膀,粗暴地摇晃着。

    “呃,咦,啊,你是明智先生啊。啊,对了,这里是日下部的美术城。糟糕,我中计了。没错,就是麻醉剂。昨天半夜,有个黑影悄悄溜到我身后。然后,然后,忽然有种柔软带着怪味的东西,塞进我的口鼻。之后,之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刑警似乎终于清醒过来了,一脸歉意地环视空荡荡的收藏室。

    “到底被他得手了。那么看守正门与后门的刑警们,说不定也被他这样暗算了。”

    明智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冲出房间,过了一会儿,从厨房里传出一声尖叫。

    “日下部先生,请你过来一下。”

    会有什么事呢?老人与刑警朝声音奔去,看到明智正站在男仆房间的门口,指着里面。

    “正门和后门都没看到刑警的影子。你看他们,真可怜,居然落到如此可怜的下场。”

    定睛一看,在男仆房间的角落,作藏老人和他的妻子,双手被反绑在后,嘴里也塞了东西,正躺在地上。这当然是大盗的杰作。为了怕两名用人坏事,所以先把他们绑了起来。

    “啊,怎么会这样?明智先生,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日下部老人已陷入半疯狂的状态,他逼近明智。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宝物,竟然像做了一场梦似的,一夜之间全部不翼而飞。也难怪他会如此激动了。

    “唉,我无话可说。我不知道二十面相的本领竟如此高强。我太小看他了,这是我失策的地方。”

    “失策?明智先生,你说句失策或许就没事了,但我该怎么办呢……人人都夸你是名侦探、名侦探,没想到实际上竟如此不堪一击……”

    老人脸色铁青,一双布满血丝的大眼愤怒地瞪着明智,怒发冲冠的样子仿佛昭示了他随时都会扑上去似的。

    明智似乎很惶恐,一直低着头。听到这里,他一下子抬起头。这是怎么回事,名侦探居然在笑,笑容在他脸上不断扩散,最后大概是觉得实在太可笑,再也憋不住了,竟然放声大笑起来。

    日下部老人愣在当场。明智该不会是因为被大盗耍弄而不甘心,所以气疯了吧?

    “明智先生,你在笑什么?喂,我问你到底在笑什么?”

    “哇哈哈哈……太可笑了。名侦探明智小五郎真是太窝囊了。就像扭断婴儿的手臂一样,让人轻而易举地得手了。二十面相这家伙太了不起了,我很尊敬他。”

    明智的样子越来越不对劲儿。

    “喂,喂,明智先生,你是怎么了?现在可不是夸奖大盗的时候。喂,你到底在说什么胡话啊!还有,作藏他们还被绑着也太可怜了。刑警先生,你们别发呆,快替他们解开绳子。嘴里塞的东西也拿掉,这样才能从作藏的嘴里问出大盗的线索啊。”

    明智看起来实在靠不住,情急之下,日下部老人索性像侦探一样发号施令。

    “快点儿,这是老先生的命令,还不给人家松绑。”明智对刑警使了个古怪的眼色。

    于是,之前还愣着发呆的刑警,当下挺得笔直,从口袋里拿出一捆绳子,绕到日下部老人身后,啪的一下把绳子抖开,二话不说开始在他身上一圈一圈地缠绕起来。

    “喂,你在干什么?你们这些人全都疯了。你绑我做什么?我不是叫你绑我,而是替躺在那边的两个人松绑。喂,没叫你们把我绑起来。”

    然而,刑警丝毫不迟疑。他始终不发一语,最后终于把老人的双手反绑在身后。

    “喂,疯子!喂,你在做什么?啊,痛啊,痛死了!明智先生,你笑什么?你们都别胡闹了,这个人好像疯了。请快叫他替我松绑。喂,我说明智先生!”

    老人如坠五里云雾,完全摸不着头脑。是大家都疯了吗?否则,没道理把事件委托人给绑起来。而且侦探还站在一旁跟个没事人似的笑着,俨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老先生,你在喊谁啊?你好像在叫什么明智吧?”

    这话居然从明智嘴里说出来。

    “你在开什么玩笑。明智先生,你总不会连自己的姓名都忘了吧?”

    “你是在说我吗?你说我是明智小五郎?”

    明智看起来一本正经,说的话却越来越奇怪。

    “这还用问吗?你在说什么傻话……”

    “哈哈哈……老先生,我看你自己脑袋才是出了毛病呢。这里可没有什么姓明智的人。”

    老人听到这里,呆若木鸡,愕然地张大着嘴。事情太奇怪了,他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老先生,你以前见过明智小五郎吗?”

    “没见过。不过,倒是把照片看得很仔细。”

    “照片?照片就靠不住喽。难道你认为那张照片跟我很像?”

    “……”

    “老先生,你好像忘了二十面相是什么样的人物了。说到‘二十面相’,你忘啦,那家伙不是乔装高手吗?”

    “这,这么说来,你,你是……”

    老人恍然大悟,于是愕然失色。

    “哈哈哈……看样子你总算明白过来了。”

    “不,不,不会有这么荒唐的事。我明明看过报纸,《伊豆日报》上明明写着‘明智侦探来访修善寺’。而且,富士屋的女服务员也告诉我你就是明智,应该不会错的。”

    “你确实犯了个大错。因为,明智小五郎还没从满洲回来。”

    “报纸不可能刊登假消息。”

    “可那确实就是假的。我只是对社会版某个记者略施小计,他就把假稿子交给总编辑了。”

    “哼,那么刑警又是从哪儿来的?总不可能连警察都被冒牌的明智侦探给蒙骗了吧?”

    老人说什么也不愿相信,站在眼前的男人,就是那个可怕的二十面相。他硬是认定对方就是明智小五郎。

    “哈哈哈……老先生,你还不死心吗?你该不会是头脑特别迟钝吧?你说刑警?啊,这个男人,还有看守正门与后门的那两个人,哈哈哈……他们都是我的手下,我只是叫他们假扮成刑警罢了。”

    这下子老人再怎么不愿相信,也不得不信了。他以为眼前站的是明智小五郎,却没想到他不仅不是名侦探,还居然是大盗,是他恐惧不已的怪盗二十面相本人。啊,这是多么出人意料的诡计,侦探居然就是盗贼。日下部不曾想到自己竟然引狼入室,拜托了二十面相来保护宝物。

    “老先生,昨晚的埃及香烟味道如何?哈哈哈……你想起来了吗?我在那里面下了一点儿药。因为当这两名刑警走进房间,搬东西装上汽车期间,我希望你暂时睡个好觉。你问我是怎么进的那个房间吗?哈哈哈……其实很简单,只要从你怀中暂时借用一下钥匙就行了。”

    二十面相仿佛是在谈些无关紧要的天气话题,语气十分平和。但是,在老人听来,他那种客气的、像在陈述一件客观事态的说话方式,更加令人生气。

    “那么,这就告辞了,我们还要赶时间。艺术品我会百倍小心,妥善保管的,所以请你放心。那么,我走了,再见。”

    二十面相郑重地鞠了个躬,率领假扮成刑警的部下,从容地扬长而去。

    可怜的花甲老人,气得浑身发抖、急得语无伦次,还试图追赶那些强盗。但是全身上下都被绳子缠得紧紧的,绳子的另一端又绑在一旁的柱子上,虽然勉强能歪歪扭扭地站起来,下一刻又猝然倒下。然后,他就这么倒在地上,悲愤交加、咬牙切齿,老泪纵横,不停地挣扎着。

    巨人与怪盗

    美术城堡事件发生后约莫半个月的某日午后,东京车站[17]月台的人潮里,站着一名可爱的少年,那正是小林芳雄。各位读者早已熟悉的明智侦探的少年助手。

    小林穿着烫得笔挺的深蓝色立领学生服与同色外套,头上戴着很适合他的鸭舌帽,脚下那双锃亮的鞋子踩得咔咔响,在月台上走来走去。他握着一份卷起来的报纸。各位读者,这份报纸上刊载了一则对二十面相惊人的作案阴谋的报道,但是,关于那一点,我们留待稍后再谈。

    小林少年之所以来到东京车站,是为了迎接老师明智小五郎。名侦探这次是真的从满洲回来了。

    明智应邀前往满洲参与解决某起重大事件,案子办得很漂亮,此次是凯旋归国。本来,外务省和陆军省等单位应该派出大批人马前来迎接,但明智最讨厌那种炫耀的举动,况且干侦探这一行的,必须尽量不引人注目,所以他刻意不通知公家单位,只告诉家里他预定抵达东京的时间。而且,明智夫人向来不去接他,按照惯例都是由小林少年出面。

    小林少年频频看表。再过五分钟,他日思夜想的明智先生搭乘的那班火车就要进站了。师徒俩几乎已有三个月未见。无限的怀念之情,令他的心情格外激动。

    蓦然回神,一名高贵的绅士正吟吟浅笑着,走近小林少年。

    绅士穿着暖和的鼠灰色大外套,手持藤制手杖,花白的须发,油亮圆胖的面庞上架着一副玳瑁框的眼镜。此人虽然对他笑得很殷勤,但小林完全不认识他。

    “你该不会是明智先生的手下吧?”绅士用厚实柔和的嗓音问。

    “对,我是……”

    看到少年一脸诧异的面孔,绅士点了点头。接下来先是自我介绍了一番,并说明来意。

    “我是外务省的辻野,知道明智先生搭这班列车回来,所以非正式地前来迎接他。一方面也是有些机密的事想跟他谈谈。”

    “啊,是这么回事啊?我是先生的助手小林。”说着小林摘下帽子,行礼致意,辻野一听神情更加愉悦。

    “啊,我听过你的名字。其实我之前在报上看过你的照片,因此才主动与你攀谈的。你和二十面相的那场较量很精彩。大家都很仰慕你呢,我家的几个孩子都是忠实的小林迷。哈哈哈……”

    他使劲把小林夸奖了一番。

    小林听得都不好意思了,不由得羞红了脸。

    “说到二十面相,他在修善寺冒用明智先生的名字作案,实在是胆大妄为。还有,今早的报纸不是说他即将袭击帝国博物馆[18]吗?他实在太不把警方放在眼里,嚣张得令人生气。我们绝不能放任不管。就算只是为了打击那家伙的气焰,我也一直急不可耐地盼着明智先生回来呢。”

    “是啊,我也一样。虽然我竭尽全力,但毕竟不是他的对手。希望老师能替我报仇,所以也是迫不及待。”

    “你手上拿的报纸是今天早上的?”

    “对,没错。就是刊登着袭击博物馆预告信的报纸。”

    小林说着,把刊登着那篇报道的页面摊开,让他看那条消息。关于二十面相的报道几乎占据了社会版版面的一半。若要大略摘要,内容大意是说昨日二十面相寄了一封限时信给帝国博物馆馆长,信上表明,他将如囊中探物,把收藏在博物馆里的艺术品全数取走。真是一封令人震惊的预告信。而且依照惯例,写清楚了十二月十日这个夺宝日期。说到十二月十日,算一算,只剩下九天了。

    怪盗二十面相野心勃勃、狂妄至极。不管结果如何,他就是要与国家为敌。过去他窃取的都是私人财宝,虽然行为的确可憎,但并非没有先例。但是,袭击博物馆等于是窃取国家的物品。自古以来,可曾有哪个盗贼想出这种超越常规的作案计划?这么可怕的盗贼已非单用大胆或莽撞就能够形容了。

    不过,仔细想想,这么难如登天的事,最后真能遂了自己的心愿吗?说到博物馆,里面可是驻守着几十名馆员,还有守卫警察。更何况,在他发出这种预告后,防范一定会变得更加森严。如果有需要,就算用警察筑成人墙团团围住博物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啊,二十面相该不会是疯了吧?还是说,那家伙就是有如此超越凡人的自信,坚信自己一定能达成这海底捞月般的任务?难道他想出了一个超越了人类智慧的阴谋?

    好了,二十面相的事暂且就此打住,我们必须迎接名侦探明智了。

    “啊,火车好像快进站了。”

    没等辻野提醒完,小林少年已冲到月台边上了。

    站在迎接的亲友的最前排,朝左方一偏头,载着明智侦探的特快号电力机车由远而近缓缓地驶了过来。

    空气倏然震动,黑色的钢铁盒子从眼前掠过,缓缓向前移动的客车,随着制动闸的嘎嘎响声,很快停下了。在头等车厢的出口,出现了思念已久的明智先生的身影:黑西装,黑外套,黑呢帽,一身全黑的装扮,他一眼就认出小林少年,正笑眯眯地向他招手。

    “老师,您回来了!”

    小林万分欣喜,不顾一切冲向老师的身旁。

    明智侦探把几件行李箱交给红帽[19]后,从列车走下月台,朝小林走过来。

    “小林,这段日子你好像吃了不少苦。我在报上都看到了,不过幸好你平安无事。”

    啊,这是老师暌违三个月之久的嗓音。小林满脸通红地凝视着名侦探,紧紧地靠着老师。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伸出手,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这时,外务省的辻野先生朝明智走来,一边递上印有职衔的名片,一边主动发话:

    “您是明智先生吗?之前错失良机没能见到您,这是我的名片。老实说,我是透过某个渠道,听说您将搭这班列车回来,正巧有急事想跟您私下谈一谈,因此冒昧前来。”

    明智接下名片,似乎正考虑着什么,沉吟了半晌,最后,他仿佛忽然改变心意似的快活地答道:

    “啊,辻野先生,是这样吗?久仰大名,原本我想先回家一趟,换个衣服后立刻前往外务省,让你特地来接我真不好意思。”

    “我知道您现在一定很累,不过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就在这里的铁道饭店[20],一边喝茶一边聊天,绝不会耽搁您太久时间的。”

    “铁道饭店吗?哦,铁道饭店啊。”明智定睛看着辻野,不知在感叹什么似的咕哝着,“好啊,我是一点儿也不介意。那么,我就跟你去吧。”

    然后,他凑近站在稍远处等候的小林少年,低声耳语一番:

    “小林,我要和这位先生去一下饭店,你把行李装上出租车,到家等我。”

    “是,那我先走了。”

    目送小林紧跟着红帽走远,名侦探便和辻野并肩齐步,状似亲密地交谈着穿过地下道,走上位于火车站二楼的铁道饭店。

    看来似乎是事先早有吩咐,饭店最好的房间里已做好了迎接宾客的准备,壮硕的服务员领班彬彬有礼地守在一旁。

    两人隔着覆上豪华桌布的圆桌,坐在安乐椅上,仿佛在等其他服务员送上茶点。

    “我们有事要密谈,你先下去吧。我没按铃前别让任何人进来。”

    辻野一声令下,经理行个礼便离开了。封闭的房间里,只有两个人相向而坐。

    “明智先生,你不知道我有多想见到你。我想见你,几乎是望眼欲穿呢。”

    辻野满脸堆笑地开始了话题,然而,那森然锐利的目光,却直直射向对方。

    明智深深坐进安乐椅的靠垫里,毫不示弱地望着辻野,和气地回答道:

    “我才是真正渴望见到你的。在火车上,我正好也想到这个呢。我想,说不定你会亲自来火车站接我。”

    “你果然神机妙算。如此说来,你对我的真实姓名也了然于胸喽。”

    辻野说得不以为然,但淡淡的话里却蕴藏着可怕的力量。大概是太过亢奋,他搭在椅子扶手上的左手指尖,甚至开始微微颤抖。

    “至少,打从看到你那张以假乱真的名片起,我就知道你不是外务省的辻野。若叫我说出你的本名,我也觉得伤脑筋,不过报纸上,好像都喊你‘怪盗二十面相’吧。”

    明智坦然自若地说出这番惊人之语。啊,各位读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盗贼居然亲自来到车站迎接侦探、而侦探明知盗贼的身份,却还坦然接受盗贼的邀请,坐下来一起喝茶。天底下怎么可能有这么荒唐的事呢?

    “明智老弟,一切都如我预料的,你从见我第一眼就已察觉我的身份,但你明知如此还敢接受我的邀请,就连福尔摩斯也没有这份自信和勇气,我实在是太高兴了。这是多么有意义的人生啊。啊,我甚至觉得就算只为这激动的一刻,我这一生也值得了。”

    化身为辻野的二十面相,一副对明智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模样。然而,各位千万不能掉以轻心。他可是与整个国家为敌的大盗,这亡命之徒,正策划一场赌上性命的冒险。因此千万不能不小心应付。你看,辻野的右手一直插在西服的口袋里,一直没拿出来。他口袋里到底装着什么玩意儿呢?

    “哈哈哈……看来你好像有些兴奋过度了。对我来说,这事根本不足为奇。不过,二十面相,我禁不住开始同情你了。因为我回来了,你精心策划的大计划也将化为泡影。我既然在这里,就绝对不会让你动博物馆的艺术品一根手指。还有,伊豆的日下部家宝物,也绝不会任你据为己有,你听清楚了吗?这一点我可以明确地向你保证。”

    虽然言辞上的交锋十分激烈,但明智看起来也相当开心。他深吸了一口香烟,把烟喷到对方脸上,微微一笑。

    “那么,我也向你保证。”二十面相也不甘示弱,“博物馆的馆藏品,我一定会按照预定的日期取走。还有,日下部家的宝物……哈哈哈……那个怎么可能归还?因为,明智,在那起事件中,你不也是共犯吗?”

    “共犯?啊,原来如此。你倒是挺会说笑话的。哈哈哈……”

    对彼此都抱着强烈的敌意,而都想将对方置于死地的大盗与名侦探,此时就像一对好友似的谈笑风生。但是,两个人心中都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盗贼既然敢做出这么大胆的举动,背后不知做好了什么样的准备。可怕的不只是他口袋里的手枪。之前那个古怪的经理,说不定也是盗贼的手下。除此之外,在这个饭店中,不知道还埋伏着多少盗贼的手下。

    现在两个人的立场,就如同两名剑道高手正手持白刃、虎视眈眈的情况毫无分别,这是一场意志力之战。只要一方稍有不慎,立刻就能分出胜负。

    两人的对话越发亲密,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灿烂。但是,二十面相似乎再也无法掩藏他的心虚,这么冷的天,额头上居然冒出点点汗珠。唯有眼睛,宛如一团烈火,熊熊燃烧着。

    行李箱与电梯

    侦探若想在月台上逮捕大盗,可说是轻而易举。他为何放过这个大好机会?读者们或许觉得十分不解吧。

    然而,这表明了名侦探有充分的把握。他并不把盗贼放在眼里,所以才做得出这样欲擒故纵的举动。侦探有把握绝对不会让大盗染指博物馆里的宝物,之前收在那座美术城里的古画名作,以及其他难以计数的失窃品,他坚信一定能悉数找回。

    况且,如果现在逮捕大盗反而不利。因为二十面相有很多手下,如果首领被捕,那些手下不知会怎么处理那些失窃的宝物。要逮捕,也得等名侦探先确定那些珍贵宝物的藏身处再说。

    所以明智认为,此时,与其让专程来迎接的大盗失望,还不如假装上了他的当,试探一下二十面相才智的深浅,也别有一番趣味。

    “明智,你不妨设想一下我现在的立场。如果你想逮捕我,那是易如反掌。你看,只要按下那个铃,就可以吩咐服务员找来警察。哈哈哈……这是一出多么精彩的冒险剧。这种心情,你能理解吗?这可是在搏命。我现在等于是站在高达数十米的绝壁边缘。”

    二十面相毫不畏惧,一边说一边眯起眼观察侦探的表情,大概觉得很好笑,于是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

    明智小五郎也不甘示弱地大笑起来。

    “喂,你也用不着这么紧张吧?我明知道你的真面目,还敢冒着风险乖乖地跟着你过来,由此可见,我怎么会想逮捕你呢?我只是想和大名鼎鼎的二十面相面对面说几句话而已。放心,要逮捕你,也不必急于一时。离你偷袭博物馆不是还剩下九天吗?我还打算悠闲地欣赏你白忙一场呢。”

    “啊,不愧是名侦探,你的度量真大。我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说到这里,尽管你不打算逮捕我,但我恐怕还是得把你抓起来哦。”

    二十面相用一种柔和的语调说起凶恶的话语,脸上还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坏笑。

    “明智,你不害怕吗?难不成你以为,我请你来这里就是喝茶聊天的吗?你还真以为我毫无准备?你该不会误以为我会眼睁睁地看着你离开这个房间吧。”

    “这个嘛,可就难说了。就算你坚持不肯让我走,我还是会离开这里的。因为我待会儿还得赶去外务省和陆军省呢。”

    明智说着,缓缓起身,朝着房门对面的窗口走去。然后像是要观赏风景似的,悠闲地隔着玻璃向外眺望。一边轻轻地打了个哈欠,一边取出手帕拂拭面孔。

    这时,不知是什么时候按下的铃,只见先前那个体形壮硕的经理和另一名同样强壮的服务员,径自推开门大步闯入。然后他们站在桌前,像军人一样摆出立正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喂,喂,明智,看样子你还不太了解我的实力哦。你该不会以为这里是铁道饭店就会平安无事了吧?可惜啊,老兄,比方说你看看这个。”

    说着,二十面相把脸转向两名孔武有力的服务员。

    “你们两个,还不赶紧跟明智先生打声招呼。”

    这两个男人一听指示,立刻露出野兽般恶狠狠的表情,朝明智冲了过来。

    “且慢,你们想对我做什么?”

    明智背靠窗口迅速摆出应战的架势。

    “你还不明白吗?喂,你看看你的脚下,放着什么,那是一个看起来像是行李箱的大箱子,箱子是不是大得有些离谱?那里面是空的。换句话说那是你的棺木。这两个服务员,现在就要把你埋葬在这行李箱中。哈哈哈……

    “就算是见过大世面的名侦探似乎也大吃了一惊。你一定奇怪我的手下怎么能混进饭店当服务员的吧。不,老兄,你现在大声呼救也没用。隔壁两边的房间,都被我包下来了。另外,我还想提醒你一点,我部署在这里的手下可不止这两个人。为了避免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我在走廊上也安排了人手警戒。”

    啊,名侦探这回也太大意了,就这么傻乎乎地落进敌人布下的天罗地网里。这等于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在如此周全的准备下,看来明智已经无路可逃了。

    二十面相素来讨厌见血,因此应该还不至于夺走他的性命。但是不管怎么说,明智对盗贼来说可比警察更碍事。他肯定打算把人塞进行李箱里,然后送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在博物馆袭击行动结束前,暂时囚禁明智。

    两名壮汉也不说话,径直逼近明智。摆出一副随时都要扑上去的架势,又有些犹豫。毕竟他们对名侦探天生的威慑力心有忌惮吧。

    但是,就力量而言目前的状况是二对一,不,是三对一。因此明智小五郎纵然再有上天入地的本领,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啊,这难道就要被他们算计成功了吗?名侦探才刚回国,就沦为大盗的俘虏,是命运覆手为雨,想给名侦探一个奇耻大辱吗?

    然而,各位请继续看下去。我们的名侦探即便在这危急关头,脸上居然还能保持着恬淡愉快的微笑。而且,他的笑容,仿佛实在忍俊不禁,居然越笑越欢快了。

    “哈哈哈……”

    被他这么一笑,两名服务员仿佛一头雾水,愕然张着嘴,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明智,你就别虚张声势了。有什么好笑的,难不成你已经被吓疯了?”

    二十面相摸不透对手的真意,于是故意在言语上百般刺激他。

    “哎,实在是失敬,你们一本正经的表演太有趣了……不过,这位老兄,请你过来一下。顺便往窗外看看,那边的景象很奇特吧。”

    “哪能看到什么玩意儿……那不是车站站台的屋顶吗?想用胡话来搪塞我、拖延时间,看来明智小五郎也吓糊涂了。”

    但是,盗贼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儿七上八下的,便靠近窗口一窥究竟。

    “哈哈哈……当然只有屋顶。不过,越过屋顶再往前看,你看,就在那个方向。”明智边指边说,“在屋顶与屋顶之间,微露一角的月台上,有个黑糊糊的影子好像正蹲着吧?看起来像个孩子吧?他正拿着小型望远镜,望着这个窗口呢。那孩子,你不觉得看起来有些眼熟吗?”

    各位读者想必已经猜到那孩子是谁了。没错,正如各位所料,那就是明智侦探的助手小林少年。小林拿着他七大武器之一的钢笔形望远镜,正频频朝饭店窗口的方向看过来,似乎在等什么暗号指示。

    “啊,是小林那个小鬼头。这么说来,那小子没回家吗?”

    “没错。我吩咐他去饭店门口打听我进了哪个房间,再让他注意盯着我进的房间的窗户。”

    但这么做有何用意,盗贼还是无法理解。

    “然后呢,你想怎么样?”

    二十面相渐感不安,同时露出骇人的狰狞面孔,逼问明智。

    “你注意看我的手。只要你们敢把我怎么样,这条手帕就会飘落到窗外。”

    二十面向定睛一看,果然明智的右手腕从略微开启的窗户下部伸到外面,指尖捏着雪白的手帕。

    “这就是暗号。手帕一旦飘下,那孩子就会跳下月台,冲进车站的站务室,打一个电话报警。接下来我们就等着警察把饭店围个水泄不通,封锁各个出入口。我想一下,五分钟应该绰绰有余了。我自认我的力气应该还足够应付你们三个五到十分钟。哈哈哈……怎么样,要我松开手指吗?这样的话,我就可以亲眼欣赏到逮捕二十面相的精彩场面了。”

    盗贼看了看明智伸到窗外的手帕,又看了看月台上的小林少年。他十分懊恼,权衡了一会儿后,大概是认识到状况于己不利,于是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那么,如果我收手让你平安离开,你应该就不会让那条手帕掉下去了吧?换言之,也就是用你的自由交换我的自由。”

    “那当然。我方才已经说过,就我个人而言,现在压根儿不打算逮捕你。如果我打算逮捕你,就不会大费周章地弄什么手帕当暗号。我会叫小林立刻报警。那样的话,你现在应该已经在警局的牢房里了。哈哈哈……”

    “不过,你的行为实在让人费解。有这么好的机会,却宁可放我一马?”

    “嗯,现在逮捕你是轻而易举的事,如此我会觉得遗憾。终究有一天,我希望是你还有你的大批手下以及无数失窃的艺术品,全部一网打尽。我是不是太贪心了呢?哈哈哈……”

    二十面相神色懊恼地咬着嘴唇,沉默了许久。最后,他仿佛改变了心意,露出微笑。

    “不愧是明智小五郎,这才像是你的计划……请你不要生气。刚才我只是跟你开了个小小的玩笑,绝非本意。今天就到此为止,我送你出去吧。”

    当然名侦探可不是那种会被三言两语就蒙骗过去的人,他很有主见,因此当下并没有放松戒心。

    “就此告辞当然好。不过,你还是先把这两位碍眼的服务员请出去,还有走廊上的同伙,全都打发到厨房去好吗?”

    怪盗也没反对,爽快地命服务员即刻离去,然后把大门敞开,让明智一眼就能看到走廊的尽头。

    “这样总行了吧?你听,听到他们下楼的脚步声了吧?”

    明智这才离开窗边,把手帕收回口袋。铁道饭店绝不可能完全置于二十面相的控制之下,只要出了走廊,应该就无碍了。稍远的房间中,好像也有客人,那附近的走廊上,也有并非怪盗手下假扮的服务员正来来回回地走动。

    两个人就像亲密的老友,并肩齐步一路走到电梯前。

    电梯门是开着的,前面站着位年约二十穿制服的电梯服务员,像在等待客人。

    明智不以为意,率先跨进了电梯。

    “啊,我忘了拿手杖。你先下楼吧。”

    二十面相的话声方落,电梯的铁门迅速咔啦咔啦地拉上了,电梯迅速开始下沉。

    “奇怪。”

    明智当下已有警觉。不过,他倒也不慌不忙,只是定睛注视着乘降员的手。

    果然,电梯降到二楼与一楼中间、四面全都是墙壁的地方,突然停住了。

    “怎么回事儿?”

    “对不起,可能是机器故障。请稍等一下,应该马上就能修好。”

    服务员一边抱歉地解释,一边频频转动操作机的把手。

    “你在做什么?给我让开!”

    明智厉声说着一把拽住服务员的脖子,用力往后拉。由于他的力道太大,年轻人不由自主地一屁股跌坐在电梯角落。

    “你别想蒙我,你真以为我连怎么操作电梯都不懂吗?”明智厉声斥责,咔嚓一声转动把手,结果怎么着,电梯立刻开始往下降。

    直到楼下,明智都紧握着把手,眼神锐利地瞪着那个仍旧跌坐在地的服务员。他的眼神可怕极了,年轻的服务员吓得浑身哆嗦,不由将手按住右边口袋,仿佛里面装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机敏的侦探并未忽略他的表情与手上的动作。当下迅速扑过去,把手伸进他按住的口袋里,拽出一张纸钞,是一张百圆钞。电梯服务员被二十面相的手下用百圆钞票给收买了。

    原来盗贼企图用这种方式将侦探困在电梯里五到十分钟,以便利用这段空当通过楼梯逃脱。纵使二十面相再怎么胆大包天,如今既已暴露了身份,毕竟还是没有勇气与侦探并肩走过挤满饭店员工和房客的饭店大堂。明智虽然保证不会逮捕他,但站在盗贼的立场,是绝对不可能相信他的话的。

    名侦探一出电梯,就冲出走廊,跑到大堂,正好赶上化身为二十面相的辻野悠闲地走下正门的楼梯。

    “啊,失敬失敬,正巧电梯出了故障,所以我来迟了。”

    明智笑嘻嘻的,从后方啪地拍了一下辻野的肩膀。

    辻野回头看清是明智后,脸色变得难看极了。他满以为电梯诡计一定能顺利困住明智,因此也难怪他会吓得脸色大变。

    “哈哈哈……你是怎么了?辻野先生。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啊,还有,这个,是那个电梯服务员托我交给你的。服务员说了,对方不巧也知道怎么操作电梯,所以无法遵照你的命令拖延太久。他说还请你见谅。哈哈哈……”

    明智似乎很开心,大笑着把那张百圆钞票在二十面相面前挥舞了两三次,然后塞到对方手里让他握住。

    “那么我告辞了,后会有期。”

    话才刚说完,他已倏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辻野握着百圆钞票,目瞪口呆地目送名侦探的背影远去。

    “呸!”

    他不悦地啐了一声,唤来等候的汽车。

    就这样,名侦探与怪盗的第一次过招,由侦探漂亮地赢得胜利告终。在怪盗看来,明智若想逮他几乎可说是不费吹灰之力,结果明智却放他一马。这一点对二十面相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这笔账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他朝着明智的背影挥舞拳头,低声诅咒。

    逮捕二十面相

    “啊,明智先生,我正要去找你。那家伙在哪里?”

    明智侦探才自铁道饭店走出不到五十米,就被人叫住,因而停下脚步。

    “啊,是今西。”

    原来是任职于警视厅搜查课的今西刑警。

    “客套话待会儿再说,那个自称辻野的男人到哪儿去了?你该不会让他逃了吧?”

    “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到月台上举止怪异的小林。那孩子实在倔犟,不管我怎么问都不肯说。不过,我用尽办法,最后总算让他说出了实话。他说你和外务省一个姓辻野的男人一起进了铁道饭店,还说那个辻野好像是二十面相乔装的。我一听立刻打电话去外务省查询,结果人家辻野先生好端端待在外务省。那家伙肯定是冒牌货。所以,我才急忙赶来,打算支援你。”

    “那真是辛苦你了。不过,那男人已经离开了。”

    “啊?离开了?这么说来,那家伙并不是二十面相?”

    “他就是二十面相。今天虽是初次见面,不过那人倒是挺有趣的。绝对够资格做我的对手。”

    “明智先生,明智先生,你在开什么玩笑!你是说你明知他是二十面相,不但没报警,还就这么眼睁睁地让他逃走?”

    明智的做法实在有违常理,今西刑警忍不住怀疑明智侦探是否失去理智了。

    “我另外有个计划。”明智冷静地说。

    “就算你另有计划,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擅自决定了呢?不管怎样,既然知道他是强盗,就没有纵容他逃走的道理。我基于职务在身不得不追捕他。他往哪个方向走的?是坐车走的吧?”

    刑警对这个私家侦探的独断独行非常愤慨。

    “如果你坚持要追捕他,那当然是你的自由,不过只怕你是白费力气。”

    “我不接受你的指挥。我去饭店查他的车号,立刻发布通缉令。”

    “啊,如果要查车号,那你不用去饭店了,是一三八八七号。”

    “啊?你连车号都知道?结果,你居然还不想去追捕他?”

    刑警再次目瞪口呆,但在这分秒必争的当下,不能继续这无谓的口舌之争了。他把车号抄在记事本上,立刻飞也似的冲向前方不远处的派出所。

    借助警用电话,这件事立刻传遍市内各警察分局和派出所。

    “围捕一三八八七号。那辆车上坐着假扮成外务省官员辻野先生的二十面相。”

    这项命令激励了全东京市的巡查们,个个跃跃欲试,都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亲手拦下那辆车,争取这逮捕凶贼的荣誉——所有派出所的基层警员,都擦亮双眼,摩拳擦掌,严阵以待。

    怪盗离开饭店后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左右,在淀桥区户冢町[21]派出所执勤的一名警员,幸运地发现了这辆一三八八七号汽车。

    那还是个精力充沛的年轻巡查,颇有几分勇气,执勤中突然看到一辆超速行驶的汽车,疾如箭矢,那辆车子的车号正是一三八八七号。

    年轻的小伙子猛然醒悟,立即抖擞精神,随即截下随后驶来的空车,跳上车子喊道:

    “追上前面那辆车,车上坐着恶名昭著的二十面相。快追上去!开多快都没关系,只要引擎不出毛病,越快越好!”

    幸运的是,驾驶这辆车的年轻司机很机灵,车子是崭新的,引擎马力没得挑剔。冲啊,冲啊,活像一颗出膛的子弹。

    疯狂疾驰的两辆汽车,令路人瞠目结舌。定睛一看,后车有一名巡查正弓腰探出车子外,全神贯注地瞪着前方,嘴里还大声嚷嚷。

    “抓贼哦!抓贼哦!”

    围观的人高喊着,紧跟在车子后面跑。狗也跟着狂吠,路人全都停下脚步,现场一阵大乱。

    可是汽车完全无视现场的鸡飞狗跳,就像路过的恶魔,一心一意飞速往前疾驰。其间,不知究竟超越了多少辆车,也不知有多少次差点儿撞上自行车又惊险闪过。

    汽车一前一后驶进了窄小的街道,速度减慢下来后,怪盗的车出了大环状线[22],朝王子的方向疾驶而去,怪盗当然早就发现有人追踪。但是,他苦无对策。光天化日之下要飞车躲藏是绝不可能的。

    经过池袋时,前面的车子砰的传来刺耳的怪声。啊,大盗终于忍不住掏出口袋里的那把手枪了吗?不,不,不是这样。这又不是枪战电影。在繁华的闹市区,贸然开枪只会更难脱身。

    原来那不是手枪,而是车子爆胎的声音。怪盗的气数尽了。

    尽管车子还是硬撑着又往前开了一阵,但终于开始慢慢减速,最后被巡查坐的车子超越了。车子挡在马路前方,车身一横,这下子怪盗再也无路可逃了。

    两辆车都停了下来。四周立刻挤满黑压压的人群,最后连附近的巡查也都赶来了。

    啊,各位读者,辻野先生终于被捕了。

    “是二十面相!二十面相!”

    不约而同地,群众之间响起这样的鼓噪声。怪盗被从附近闻讯赶来的两名巡查及户冢派出所的年轻巡查团团围住,三个人把他痛骂了一顿,毫无抵抗之力的二十面相耷拉着脑袋。

    “逮到二十面相了!”

    “他的脸皮怎么这么厚。”

    “不过,那位巡查真了不起。”

    “巡查先生万岁!”

    在群众的欢呼声中,警员与怪盗一同上了追贼的车子,前往警视厅。因为辖区分局这种小庙可收容不了这尊大佛。

    到了警视厅,了解事情经过后,整个厅内顿时欢声鼎沸。这样快地生擒了使警察棘手的罕见巨盗,实在出人意料。这一切,都得归功于今西刑警的当机立断,还有户冢分局年轻警员的奋力追击,所以两个人差点儿没被众人拾起来欢呼致敬。

    接获报告后,最喜出望外的还是中村警部。因为警部至今仍耿耿于怀,上次羽柴家事件发生时,被怪盗耍得团团转、又让他成功脱逃的奇耻大辱。

    审讯室立刻展开严密的调查。因为“二十面相”极善于易容,谁也没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最重要的是,为了确定没抓错人,必须先找来证人指认。

    警方打电话到明智小五郎家里。可是,这时名侦探正好去外务省了,只好由小林少年代为出面。

    不久,在气氛森严的审讯室,脸颊像苹果一样红润的可爱少年小林出现了。他才看了盗贼一眼便立刻指证,此人正是伪称自己是外务省官员辻野的人物。

    “我才是真货”

    “就是这个人,是他。”小林斩钉截铁地回答。

    “哈哈哈……怎么样,老兄,孩子的眼睛还是很诚实的,你没辙了吧?你赖不掉的,别枉费心机了,你就是二十面相。”

    中村警部想到自己深恶痛绝的怪盗终于落网,不由得欣喜若狂。他带着胜利者的姿态,正面睨视着盗贼。

    “问题是,我真的不是。这可真是伤脑筋啊。我事先压根儿不知道那家伙就是二十面相。”

    乔装成绅士的怪盗,好像打算装傻到底,居然冒出奇怪的话。

    “你说什么?你说的话,我怎么一点儿都听不懂。”

    “我也很莫名其妙呀。如此说来,原来那家伙假扮成我,拿我当替身啊。”

    “喂,喂,你到底有完没完。不管你耍什么花招,我都不会上你的当了。”

    “不,不,不是这样的。哎,请你冷静地听我解释。这是名片,我绝对不是什么二十面相。”

    绅士说着仿佛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掏出名片夹,递上一张名片。上面的名字是“松下庄兵卫”,还印着位于杉并区的公寓地址。

    “正如这上面写的,我姓松下,因为经商失败,现在等于失业了,独身一人住在公寓里。就在昨天,我在日比谷公园闲逛时,认识了一个看起来像是上班族的男人。那男人说他有赚钱的好门路,便善意地指点我。只要我按他说的,今天一整天都坐车在东京市内闲逛,不仅不用付车钱,还可以拿到五十圆酬劳。这岂不是桩美事吗?别看我这身打扮很体面,毕竟我现在还处于失业中,很需要那五十圆报酬。那个男人本来还想唠唠叨叨地向我解释其中的一些内情,我打断了他,告诉他不需要告诉我什么内情,并立刻应允了下来。

    “于是,今天一大早我就上了车子到处闲逛起来,他还吩咐我中午去铁道饭店用餐。我饱餐一顿后,他叫我暂时在原地等候,所以我就让车子停在铁道饭店前面,坐在车上待命,大概过了三十分钟左右吧,有一名男子从铁道饭店出来,打开车门坐了进来。

    “我一看到那个男人,登时吓了一跳。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因为那个坐在我身边的男人,无论是面孔、西装、外套乃至手杖,全都与我的分毫不差,就像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这使我十分惊诧。事情越来越古怪了。那个男人才刚上了车,紧接着就打开另一边的车门,下了车扬长而去。

    “换言之,那个与我一模一样的绅士,只不过‘穿过’汽车罢了。他从我前面过去的时候还不忘吩咐我:‘好了,你立刻出发吧。去哪儿都无所谓,总之一定要全速行驶。’他撂下这么一句话后,就闪身进了那个——您应该知道吧——铁道饭店前面、地下室的理发店入口,一闪之后就不见人影了。当时车子正好就停在那个地下室入口前。

    “我这时才反应过来事情不对劲儿,但已经约定好一切都要听对方的吩咐,所以我只能立刻命令司机全速驶离。后来,车子到底开过什么地方,我记不太清楚了。经过早稻田大学后面那一带时,我忽然发现后面有一辆车正在追我们。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感到说不出的害怕。我忙不迭高声命令司机加速、再加速。

    “后来的情形,您都看到了。听您的意思,我似乎是贪图了五十圆礼金,而被蒙蔽了双眼,不明就里,当了二十面相的替身。

    “不,不,不是替身。我才是真的,那家伙才是我的替身。简直就像拍照一样,从我的外貌到服装,那家伙全都模仿得惟妙惟肖。这就是证据,不信你看。看到没有。我才是真正的松下庄兵卫,我是真的,那家伙是冒牌的。这下子您明白了吧?”

    松下说着,猛然把脸往前一伸,一下子用力拉扯自己的头发,一下子又捏起脸上的皮肤给警部看。

    啊,怎么会这样!中村警部再次被盗贼骗了个彻头彻尾。弥漫在警视厅上下的逮捕了恶贼的狂喜,到头来只是空一场欢喜。

    后来,警方找来松下先生公寓的房东,他证明松下先生的确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不过话说回来,二十面相的设想实在是周到。为了在东京车站袭击明智侦探,居然做了这么多准备工作。他不仅让手下事先混进铁道饭店当服务员,收买了电梯服务员,甚至还雇用松下这个替身绅士,做好逃走的准备。

    说是替身,但对二十面相而言,他根本不需要到处找和自己长相神似的人。因为他是个可怕的乔装高手。只要随便雇用一个人,自己再化装成那个人就行了,这对他而言简直易如反掌。对方是谁,其实并不重要,只要找个容易说服的老实人就行了。

    说到这里,松下这个失业绅士,看起来的确就是个不太精明的实在人。

    二十面相的新徒弟

    明智小五郎的住宅,位于麻布区龙土町[23]的安静住宅区内。名侦探与年轻貌美的文代夫人、助手小林少年以及一名女佣,一同过着简朴的生活。

    明智侦探离开外务省后又绕道陆军省,等他返家时,已是傍晚时分,正好这时被警视厅叫去的小林也回来了,他走进明智位于洋房二楼的书房,向明智报告二十面相的替身事件。

    “我早就料到会这样。不过,中村挺可怜的。”名侦探露出苦笑。

    “老师,我有一点不太明白。”

    小林少年只要碰上不解之处,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勇敢发问。

    “老师故意放二十面相逃走的理由,我能够理解。但那时为什么不让我跟踪呢?就算为了防止博物馆失窃,我想应该也得先找出那家伙的老巢吧?”

    明智侦探带着愉悦的微笑听着少年助手的指责,然后他起身走到窗边,朝小林少年招手。

    “你说的那个二十面相会主动通知我的。刚才在饭店,我狠狠地羞辱了那家伙一顿。那么狡猾的恶贼,侦探能逮捕他却反而任他逃走,这对他来说是多大的侮辱,你恐怕是想象不到的。光凭这一点,二十面相对我就恨之入骨了。并且,有了我他今后就不能随心所欲地为所欲为,因此他一定千方百计地要铲除我这块绊脚石。

    “你往窗外看。看到没有,那边是不是有个拉洋片[24]的?在这么冷清的地方,照理说就算摆摊表演拉洋片,也不会有生意的。可那家伙却偏偏把摊摆在这儿了,鬼鬼祟祟的,时不时往这边的窗口看。”

    经老师这么一说,小林朝明智家门前的小马路一看,果真看到一个形迹可疑的拉洋片的小贩站在那里。

    “如此说来,他是二十面相的手下?是来刺探老师的情况的吧?”

    “没错。你看吧,用不着我们辛苦地四处找人,对手不是已经主动送上门来了吗?只要跟着那家伙,不自然就能找到二十面相的藏身之处了?”

    “那,我也乔装一下跟踪他吧。”

    小林很性急。

    “不,用不着这么做,我另有计划。不管怎么说对方都是个头脑聪明、行事干练的厉害人物,千万不能莽撞。另外,小林,明天我身边说不定会发生一些怪事,你绝不能惊慌失措,相信我,我是不可能败在二十面相手上的。纵使我身入险境,甚至危及生命,那也只是我的策略而已,你别担心,明白了吗?”

    老师神色镇定,语气冷静,但听到这些的小林少年,还是不能不担心。

    “老师,如果是什么危险的事,请交给我去做吧!老师绝对不能有什么不测。”

    “谢谢你。”

    明智侦探温暖的手放在少年的肩头。

    “不过,这件事你是无法胜任的。总之你相信我吧,你应该也很清楚,我什么时候失败过……没什么好担心的。没什么好担心的。”

    且说到了第二天傍晚。

    明智家门前,正好就在昨天拉洋片的人摆摊的地方,坐着一个乞丐,他对着偶尔经过的路人,一边嘟囔着什么,一边不停地打躬作揖。

    乞丐用一条脏兮兮的手巾裹着脑袋和面部,身上穿一件缀满补丁的破破烂烂的衣服,坐在一张草席上,冷得直打哆嗦,那模样看起来好不可怜。

    不可思议的是,等到来往行人消失后,这个乞丐顿时变了一个人。原本低垂的脑袋一下子抬了起来,锐利的目光透过盖住面孔的须发,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明智侦探的家。

    当天上午,明智侦探出门不知去了何处,三个小时之后回到家里,也不知是否发现有这么一个乞丐在路边监视着他的房子。径自钻进面向正门的二楼书房,专心地伏案写起什么来。由于位置就在窗边,所以从乞丐坐的地方,可以把明智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接下来直到傍晚的那几个小时,乞丐一直耐心坐在地上。而明智侦探,也极有耐心地继续坐在从窗口可以望得见的桌前。

    整个下午都没有访客,到了傍晚,一名模样怪异的人穿过明智家低矮的石门,走了进来。

    那个男人披着一头乱七八糟的长发,整张脸几乎被满脸的胡须盖住了,针织衬衫外面穿着肮脏的西服,头上戴着一顶退了色的鸭舌帽,该说他是流浪汉,还是无业游民[25]?是个一看就让人心生畏惧的家伙。那人进门后不久,门内突然传来一阵可怕的怪叫。

    “喂,明智,你该不会忘了我吧?我是来向你道谢的。喂,快把门打开。让我进屋去,好好向你跟你太太道谢。你说什么?跟我无话可说?就算你没话说,我可有很多账要跟你算。喂,快点儿开门,我要进去。”

    看样子,明智本人好像走到了洋房的门廊上,正在应付他,但是听不见明智的声音。只有流浪汉中气十足的声音不断传到门外。

    听到这里,本来坐在路边的乞丐,缓缓起身,不动声色地张望了一番四周后,蹑手蹑脚走近石门,躲在电线杆后面朝里偷窥。

    仔细一看,明智小五郎正站在正面的门廊上;流浪汉则一脚踩在门廊石阶上,一边朝明智的脸孔挥舞拳头,一边不停叫嚣。

    明智不慌不乱,静静地看着流浪汉,但眼见对方话说得越来越难听,最后明智的耐性终于被磨光了:

    “浑蛋!我跟你无话可说,快给我滚出去!”

    才听他发出怒吼,下一瞬间流浪汉已被推了出去。

    被推开的男人,摇摇晃晃踉跄了一下,但是旋即又站稳身子,下一刻便像发疯了似的,哇的大吼一声,朝明智扑上去,两个人立刻扭成一团。

    但是,要比格斗,无论流浪汉再怎么拼命,可都不是柔道三段[26]的明智侦探的对手。只见流浪汉的手臂被往上一扭,一声惨叫后就已经躺在门廊下方的石板上了。流浪汉疼得半天都无法动弹,过了一会儿,他挣扎着爬起来时,门廊的大门已关得紧紧的,哪儿还有明智的人影。

    流浪汉走上门廊,咔嚓咔嚓猛转门把,但好像是从里面上了锁,任他又推又拉,大门就是纹丝不动。

    “可恶,你给老子记住!”

    男人最后大概终于死了心,骂骂咧咧地走出门外。

    把全部过程都看在眼里的乞丐,等流浪汉离开后,便跟在他身后悄悄尾随,就在离明智住宅有段距离的地方,他忽然叫住男人:

    “喂,老兄。”

    “啊?”

    流浪汉惊讶地回头,眼前站着一个肮脏的乞丐。

    “搞什么,原来是个要饭的。我可没钱可以施舍给你。”

    流浪汉撂下这句话就想走。

    “不,不是的。我只是有点儿事想向你打听。”

    “你说什么?”

    乞丐说的话太奇怪,流浪汉上前一步,狐疑地看着他的脸。

    “别看我这样,我并非真正的乞丐。对你我才说实话,其实我是二十面相的手下。打从今早,我就一直监视明智那家伙了。不过,我看你好像也很仇恨明智哦。”

    啊,乞丐果然是二十面相的手下。

    “岂止是恨,我被那家伙害得坐牢呢。不管怎样,我一定要找他报这个仇。”

    流浪汉说着,再次抡起拳头,一脸愤慨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赤井寅三。”

    “你是谁的手下?”

    “我没有老大。我单枪匹马。”

    “哦,是这样吗?”

    乞丐思索了半晌,最后,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说:

    “你听说过二十面相老大的名字吗?”

    “当然听过,据说他的本领非常高强。”

    “何止高强,简直就是魔术师。就拿这次来说吧,他打算把博物馆的国宝全部偷光……不过,对二十面相老大来说,明智小五郎这家伙等于是他的死对头;而你对明智怀恨在心,我们的立场可以说是一致的。喂,你想不想当二十面相老大的手下?这样的话,你就可以报仇雪恨了!”

    赤井寅三听到这里,眨着眼,望着乞丐,最后,他啪的两手一拍:

    “好,就这么决定了。兄弟,那位二十面相老大,你能不能帮我引见一下?”

    他主动要求拜入师门。

    “嗯,我当然会帮你引见。你这么仇恨明智,我们老大一定很高兴。不过,在那之前,你何不先立个功劳,当做给老大的见面礼?我的计划是先绑架明智那家伙。”

    乔装成乞丐的二十面相手下,小心翼翼地张望了一下四周,低声说。

    名侦探有难

    “啊,你说什么?绑架那个家伙?这倒有意思,老子求之不得。如果需要我,我很愿意帮忙。可是,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赤井寅三兴冲冲地问。

    “就是今晚。”

    “啊,啊,今晚?这下太好了。可是,要怎么把人绑走呢?”

    “这个嘛,还是咱们二十面相老大高明,他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话说在老大的手下中,有个手段了得的美女。老大打算让那女人假扮成一位柔弱的富家太太,再编造一个明智那家伙最喜欢的复杂事件,上门委托他调查。这一步成功后,富家太太就会要求他即刻动身前去她家进行调查,把那家伙诓骗出来。当然,计划中的汽车司机也是我们的同伙。那家伙向来喜欢挑战困难事件。况且,对方又是弱女子,所以他一定会放松戒心,从而上当中计。

    “至于我们的任务,就是暗中提前到达离此地不远的青山墓地,在那边等候劫持了明智的车子抵达。按照路线车子必然经过那里。车子开到我们面前时就会停下,我们得看准时机从两边打开车门,跳上汽车,以防明智那家伙抵抗,然后,把事先准备好的麻醉剂塞进他的口鼻中。麻醉剂我这边已经准备好了。

    “另外,我还有两支手枪。本来说好了还有一个同伙会来。不过没关系,那家伙跟明智无冤无仇,所以他一定很乐意把立功的机会让给你。给你,这就是手枪。”

    乔装成乞丐的男人说着从破旧衣服的口袋中掏出一支手枪交给赤井。

    “我从没开过枪,怎么办呢?”

    “放心,里面没装子弹。你只要把手指放在扳机上做出射击的样子就行了。咱们二十面相老大最讨厌杀人了。这把枪只是吓唬人的。”

    一听到里面没装子弹,赤井立刻露出不满的表情,但还是迅速地把枪收进口袋里了。

    “那么,我们立刻前往青山墓地吧。”他催促道。

    “不,现在还太早。我们约了七点半,说不定还会晚些。离现在起码还有两个小时。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吃完再去也不晚。”

    乞丐说着,解开原先夹在腋下的肮脏包袱,从里面取出一件长披风,罩在原先破烂的衣服上。

    两个人在附近的廉价餐馆里填饱了肚子,等到他们抵达青山墓地时,天都黑透了,除了零落的路灯之外,放眼望去伸手不见五指,凄凉萧瑟的氛围仿佛随时都能引出一两个鬼魂。约定的地点是墓地中最僻静的一条小路,即便在晚间六点到九点之间也罕有汽车经过。

    两人摸黑在路边坐下,耐心等待约定时刻的来临。

    “真慢。先不说别的,光是这么坐着就冷得要命。”

    “不,马上就到了。刚才我在墓地入口看到了商店的挂钟,已经七点二十分了。来到这儿已经过了十分钟以上,人应该马上就到了。”

    两人不时低声交谈,又等了十分钟左右,终于对面隐约出现汽车车头灯的灯光。

    “喂,来了,来了。一定是那辆车。干得漂亮点儿。”

    果然,那辆车驶到两人等候的前方,发出刺耳的刹车声,停下。

    “上吧!”

    说完,两个黑暗中的人突然蹿了出去。

    “你绕到那边去。”

    “好,看我的。”

    两个黑影立刻冲向车子后座的两侧车门。然后,猛得拉开门,从两边将枪口对准后座的乘客。

    同时,坐在后座的洋装妇人,不知何时也掏出了手枪,甚至连司机都转身向后,手上竟也有一支同样闪着森然冷光的手枪。换言之一共有四把手枪,枪口一致瞄准后座唯一的一个人。

    说到他们瞄准的人物,啊,果然是明智侦探。侦探不出二十面相所料,果真傻乎乎地中计了吗?

    “你敢动一下,我就开枪。”不知是谁恶声恶气地出声恐吓。

    但是,明智也许是认命了,只是安静地倚着靠垫,毫无反抗之意。由于他实在太安分,反倒让盗贼感到毛骨悚然。

    “动手!”

    才听到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响起,乔装成乞丐的男人和赤井寅三,霎时气势汹汹地钻进车里。然后,赤井抱住明智,压住他的上半身;另一人从怀中拽出一块看似白布的东西,迅速捂在侦探的嘴巴上,久久不敢放松力气。

    之后,约莫过了五分钟,等到男人松手时,名侦探终究不敌药物之力。只见他宛如死人,软趴趴地失去了知觉。

    “呵呵呵……真没用。”同车的洋装妇人以悦耳的声音笑道。

    “喂,绳子。快把绳子拿过来。”

    乔装成乞丐的男人从司机手上接过一捆绳子,命赤井帮忙,把明智侦探的手脚都捆得牢牢的。这样,纵使他醒了也挣脱不了了。

    “总算搞定了。这么一来,名侦探也束手无策了。这下子,我们也可以毫无顾忌地大干一场了。喂,老大还等着呢,快走吧。”

    他们把五花大绑的明智往车子椅座下一扔,乞丐与赤井坐进后座,车子猛地往前开动。目的地自然是二十面相的老巢。

    怪盗的老巢

    车子载着美丽的妇人、乞丐、赤井寅三以及昏迷的明智小五郎,专挑僻静无人的街道行驶,最后,车子经过代代木的明治神宫,开进一片黑暗的杂木林,停在一栋孤零零伫立的独栋住宅前。

    那是栋约有七八间[27]大的中产阶级住宅,门柱上挂着“北川十郎”的门牌。不知屋内人是否都已就寝,窗户上连一丝亮光都没有,看样子是个不太富裕的家庭。

    司机(此人当然也是怪盗的手下)率先下车,按了门铃。不久,只听嚓的一声,门上的小窥视窗开了,露出两颗大眼珠。在门灯的映射下发出森冷的光芒。

    “啊,是你啊?怎么样,一切进行得顺利吗?”眼珠的主人小声问道。

    “嗯,顺利得手了。快点儿开门。”

    司机回答后,大门这才吱的一声缓缓打开了。门里有一名身穿黑色西服的怪盗手下,正警觉地站在那里。

    乞丐与赤井寅三合力抱起明智侦探软绵绵的身体,在美丽妇人的帮助下,走进大门里,之后门又像原先一样紧紧关上了。

    门外只剩下司机一个人,他跳上空无一人的汽车,驾着车子迅如箭矢般驶出,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怪盗的车库想必在别的地方吧。

    门内,抱着明智的三名手下,往玄关的格子门前一站,门廊的电灯立刻啪的一下亮了起来。那是一盏亮得刺眼的电灯。

    头一次来到这栋宅子的赤井寅三,被这大放的明亮吓了一跳。吓到他的,还不只如此。才见电灯亮起,紧接着,不知自哪儿传来洪亮的说话声。周围的人没有说话的,但声音却诡异得通过空气传了过来。

    “好像多出了一个人,那家伙到底是谁?”

    那声音带着古怪的腔调,怎么听都不像是人类发出来的。新入伙的赤井不由得感到骇然,他不停地四下张望,但仍一无所获。此时,乞丐大步走到玄关的柱子旁,把嘴巴贴在门柱的某个部位上:

    “他是新加入的帮手,和明智有深仇大恨,所以他绝对可以信任。”他独自自言自语,像在打电话。

    “是吗?那就进来吧。”

    怪声再次响起,格子门犹如安装了自动装置似的,无声开启了。

    “哈哈哈……吓到了吗?刚才我是跟在里屋的老大说话。为了不引人注目,这根柱子背后安装了扩音器和麦克风。老大实在是个谨慎周到的人。”乔装成乞丐的手下向赤井解释着。

    “可是,老大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呢?”赤井依然满腹疑问。

    “嗯,这个你马上就知道了。”

    乞丐不理会他,径自抱着明智,大步走进屋内。赤井自然只好乖乖跟上。

    走进玄关的门厅,又看到一个横眉竖目的壮汉,叉着腿、气势逼人地站着,但是一看到他们,立刻笑眯眯地点头。

    拉开纸门,沿着走廊走到最里面的房间。奇怪的是,那只是一间约有十张榻榻米大的空房间,并不见怪盗的人影。

    乞丐努努下巴示意,美妇人立刻大步走近壁龛,把手放在梁柱背后,摸索着什么。

    结果,你猜怎么着?只听咯噔一声钝响,和室中央的一张榻榻米迅速下陷,出现了一个长方形的漆黑洞口。

    “来吧,走这边的梯子下去。”

    听到这话,赤井不由得探头朝洞中窥视一番,洞口下方架着一座非常气派的木梯。

    啊,他的用心是多么谨慎啊。正门一个关卡,玄关一个关卡,即便通过这两道关卡,如果不知道这个榻榻米下的玄机,压根儿就猜不到怪盗人在何处。

    “你还在发什么呆,快点儿下去。”

    三个人联手抬着明智的身体,一同走下梯子,这时,头顶上响起吱的一声,榻榻米洞口又恢复原状盖了起来。看来确实是个很精密的装置。

    他们下了地下室,这里还不是怪盗的房间。借着昏暗的电灯灯光,沿着水泥走廊走了一小段路,而后被一扇坚固的铁门挡住了去路。

    乞丐男举起手敲那扇门,敲击的节奏颇古怪,咚咚咚、咚咚……于是,厚重的铁门从里面打开了,炫目的亮光直射入眼中,眼前是一间装饰得富丽堂皇的气派的西式房间。坐在正面大安乐椅上,露出满面笑容年约三十岁的西服绅士,正是二十面相本人。虽不知这是他的真面目还是乔装,但见他头发漂亮地卷曲着,是位没有蓄胡的俊俏男子。

    “干得好,干得好。我不会忘记你们的功劳。”

    怪盗对于能够掳回劲敌明智小五郎,似乎非常满意。这也难怪,只要把明智关在这里,放眼全国再也没有任何可怕的对手了。

    可怜的明智侦探被人五花大绑,倒在一旁的地上。赤井寅三看他狼狈地昏迷在地好像还不解恨,甚至对着他的脑袋又狠狠踹上两三脚。

    “看来你对他还真是恨之入骨啊。你我果然是同路人。不过,你该适可而止了。敌人是用来怜恤的。况且,他又是全日本唯一的名侦探,不要对他那么粗暴。把绳子解开,让他躺到那边的长椅上。”

    不愧是怪盗二十面相,很了解该如何对待俘虏。

    于是,几个手下听命行事,解开绳子,让明智侦探躺到长椅上,可能是药力未退,侦探软绵绵的依旧昏迷不醒。

    接下来,乞丐男向二十面相详细汇报了绑架明智侦探的经过,还说明了邀请赤井寅三加入的理由。

    “嗯,干得好。赤井应该是顶有用的。况且,我最满意的就是他与明智有深仇大恨。”

    二十面相因为顺利掳获名侦探,心情极佳。

    于是,赤井再次立下盟誓,重新行了拜师仪。宣誓完成后,这个流浪汉立刻问起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觉得不可思议的疑问。

    “这栋屋子的机关太惊人了。有了这些机关应该就不用怕警察了。不过,我有个疑问不明白。刚才抵达玄关时,为什么老大能看到我?”

    “哈哈哈……你问那个吗?过来,你看看这个。”

    怪盗指着从天花板的一角垂下来的状如烟囱的东西。既然老大叫他看,赤井立刻上前,把眼睛凑在烟囱下端弯曲如钩的筒口上。

    一看之下,您猜怎么着?筒中居然把整栋屋子的情景——从玄关到门口——全部缩小成迷你的尺寸映现出来。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先前守卫在大门口的那个人,这会儿正站在大门内侧,忠实地履行着职责。

    “这和潜水艇用的潜望镜是同样的原理,只是比那个更复杂些。”

    难怪整个宅子需要那么强烈的电灯光线照明。

    “不过,你刚才看到的,还不到这个屋子机关装置的一半。其中,还包括只有我才知道的机关。因为,这是我真正的大本营。虽说除了这里之外,我还有几处巢穴,但那些都不过是用来迷惑对手的暂时栖身地罢了。”

    如此说来,之前让小林少年饱受折磨的户山原弃屋,也只是临时巢穴之一喽?

    “迟早你都会看到的,这后面还有我的美术室呢。”

    看来二十面相的心情还是极好,滔滔不绝到了饶舌的地步。仔细一看,他的安乐椅后面有一个像是大型银行的保险库之类的玩意儿,保险库门上安装着复杂的机械装置。

    “这后面还有很多房间呢,哈哈哈……你一定很惊讶吧。这个地下室,远比盖在地上的来得宽敞。而且,每一个房间都分门别类地陈列着我这辈子的战利品。改天我会让你开开眼的。

    “其中也有不少空房间。那些房间,近日之内将会摆上大量国宝。这个,你在报纸上应该也读到过了吧。那就是珍藏在帝国博物馆的大量宝物,哈哈哈……”

    既然已经除掉了明智这个心腹大患,那些美术珍品几乎可说是囊中之物,二十面相高兴得心花怒放,哈哈大笑不止。

    少年侦探团

    明智侦探到了第二天早晨还是没有回家,家中由此乱成一团。幸好还有上门委托案件的夫人同侦探一起出门时留下的住址,便从这里展开调查,结果发现这其实是个假地址,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富家太太居住在此。大家这才意识到又是二十面相干的好事。

    各大报社的晚报大幅渲染了这桩新闻,配上“名侦探明智小五郎遭到绑架”这样耸动的大字标题,添加了明智的大幅照片,更在内容上添油加醋。广播也不甘落后,详尽报道了此案。

    “啊,连我们的救星名侦探都被大盗绑架了,看来博物馆危在旦夕了。”

    六百万市民为这关系到自身利益的事件懊丧不已,闹得人心惶惶。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一定会议论这起事件,全城的上空仿佛被一团团阴沉而不安的乌云笼罩着。

    不过,对于名侦探遭到绑架,最恨得咬牙切齿的要数侦探的少年助手小林芳雄。

    小林当晚彻夜未眠,又徒劳地等了一整天,可是直到夜色降临,老师依然不见归来。警方说他被二十面相绑架了,连报纸和广播也如此报道,他不仅忧虑老师的安危,更为名侦探蒙受耻辱的名誉追悔不已。更何况,小林除了自己的担忧之外,还得安慰老师的妻子。虽说明智侦探的夫人不同寻常人,虽然忧心如焚却没有哭哭啼啼,看着她极度不安的惨白脸孔,强颜欢笑的模样,还是令他深感同情、坐立难安。

    “师母您放心好了,老师怎么可能会被大盗绑架了。老师一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绝妙计策,所以才这么久都没回来。”

    小林就用这种方式一再安慰明智夫人。但实际上他自己也毫无把握,说着说着,心乱如麻地继续不下去了。身为名侦探得力助手的小林,这次的确让他手足无措,完全没有任何关于查探二十面相老巢的头绪。

    前天,大盗的手下伪装成拉洋片的小贩,前来刺探动静,该不会今天也有什么可疑人物在附近打转吧?若真是如此,就可以循线追查出大盗的住处了。小林抱着一线希望,一再走上二楼环视门外马路,可是现在外面连半个可疑的人影都没有。大盗那边是否因为已经达到绑架的目的,所以再也没必要监视了呢?

    就这样,不安的第二夜也过去,到了第三天早上。

    这天正好是星期天,就在明智夫人与小林少年刚用完冷清的早餐时,一名少年如子弹般冲进玄关。

    “打扰了。请问小林哥哥在吗?我是羽柴。”

    听到孩童清亮的叫唤,小林惊讶地出去一看,噢,原来是久违的羽柴壮二少年,只见他那可爱的小脸蛋涨得通红,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看来他八成是一路跑来的。

    各位读者应该还记得,这个少年正是之前在自家院子里安装了陷阱,令二十面相惨跌一大跤的那个大企业家羽柴壮太郎的儿子。

    “咦,你不是壮二吗?欢迎欢迎,快,快进来。”

    小林把比自己小两岁的壮二当成弟弟对待,领他进会客室。

    “说吧,你今天来有什么急事吗?”

    被他这么一问,壮二少年用成年人的口吻说道:

    “明智老师出事了吧?到现在还下落不明,对吧?关于这件事,我有个小小的提议。打上次的事件之后,我就很崇拜你。而且,我希望自己也能像你一样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小英雄。后来,我把你的事迹说给学校的同学们听,就召集了跟我有同样想法的十个人。

    “我们组成了一个少年侦探团。当然这是在不影响到学校课业的情况下。我父亲也说,只要不荒废学业就没有关系。今天是周日。所以,我把大家都带过来,特意来拜访你。而且,大家都表示服从你的领导,依靠我们少年侦探团的力量,找出明智先生的下落。”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壮二可爱的眼睛眼巴巴地盯着小林少年,等待他的答复。

    “谢谢。”

    小林的泪水几乎夺眶而出,他好不容易才忍住,一把用力握紧壮二的小手。

    “明智老师要是知道了你们的心意,不知会有多高兴。好,就请你们的侦探团来帮我吧。大家一起找出线索。不过,我不能让你们冒险,否则要有个万一,我无法向你们的父母交代。我现在想到的是一种丝毫都不危险的侦探方法。你知不知道‘侦听’?具体要做的就是询问不同的人,无论任何细节都不放过,借此顺利找到线索的侦查方法。

    “比起正经八百的大人,儿童更机灵,也更容易让对方放松戒心,所以我想这招一定管用。

    “况且,前天晚上把老师带走的那个女人的外貌衣着、车子前往的方向我都知道,所以我们只要沿着那个方向,用上我刚才说的办法四下打听就行了。无论是店里的小学徒、米店或酒店的推销员、邮差、送货员乃至在附近玩耍的孩子打听都行,反正只要见到人就问。

    “虽然我们现在知道大概的方向,但越往前岔路越多,到时候一定会为了该选哪条路伤脑筋,幸好我们人数多,所以不要紧。每逢岔路,只要一人各走一条就行了。只要今天打听一整天,说不定真的能问出点儿什么线索来呢!”

    “好,就这么办。小事一桩。那么,我可以把侦探团的成员都叫进来了吗?”

    “请吧,我跟你一起出去吧。”

    他们征得明智夫人的同意,就一起走到门口,只见壮二飞快地跑到门外,不久,便领着十名侦探团员回到门内。

    侦探团员都穿着同样的制服,是一群正就读于小学高年级、健康活泼的少年。

    小林在壮二的介绍下,站在门廊上同大家打招呼。并且,针对寻找明智侦探的方法,详细地下达了指示。当然得到全体的一致赞成。

    小林现在被尊为团长,甚至有少年在狂喜之下大叫:

    “小林团长万岁!”

    “那么,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于是,一行童子军迈着整齐划一的脚步,消失在明智家的门外。

    午后四点

    少年侦探团的孩子们,利用周日到周三的课余时间,以顽强的毅力,持续进行着调查。但始终没找到有效的线索。这决不能归罪于孩子的无能,因为这可是出动全东京总数多达数千人的成年巡查都束手无策的棘手案件。况且,这些英勇的少年,他日还不知会立下什么样的功劳。

    明智侦探一直下落不明,眼看着可怕的十二月十日已一天一天逼近。警视厅的警察们简直是如坐针毡。因为大盗宣告要偷的东西可是国家的宝物,因此搜查课长和直接侦办二十面相事件的中村警部等人,都因为烦忧过度而消瘦了不少。

    不料,就在约定好日期的前两天,也就是十二月八日,竟然再次发生了轰动社会的大事件。在当天的《东京每日新闻》[28]社会版,二十面相竟然白纸黑字,公然在上面刊出了投稿。

    《东京每日新闻》虽然不是怪盗的专属报社,但是接到引起这场骚动的核心人物二十面相本人的亲自投稿,自然不可能不重视。报社立刻召开编辑会议,最后决定全文刊登。

    那是一篇内容很长的文章,意思大致如下:

    我之前已预告过袭击博物馆的日期是十二月十日,但我想如果约定得更精确,会显得更加豪气,所以在此当着各位东京市民的面,郑重宣布:

    盗窃时刻为“十二月十日午后四点”。

    请博物馆长与警视总监尽量做好警戒工作。

    防范越森严,越能替我此次的冒险增添光辉。

    啊,怎会有这种事!预告了日期,其胆大妄为已是令人惊骇了,如今居然又把具体时刻广而告之,甚至无礼地挑衅了博物馆馆长和警视总监本人!

    市民看了报道之后的惊恐自不待言。过去,总是嘲笑二十面相荒唐、对其行为嗤之以鼻的人,这下也笑不出来了。

    当时的博物馆长是史学界的大前辈北小路文学博士,就连这位了不起的老学者,也无法不严肃对待怪盗的预告,遂专程前往警视厅,针对防范方法,与警视总监商量许久。

    不,还不只如此。二十面相的事,甚至成为国务大臣们内阁会议的话题。其中内务大臣和司法大臣尤为上心,甚至还特意把警视总监叫到跟前,再三激励打气。

    于是,在全市市民的惶惶不安中,十二月十日最终还是来了。

    帝国博物馆里,这天从一大早开始,以馆长北小路老博士为首,三名股长,十名书记,十五名守卫和工友,一个不剩全体出动,按照做好的部署,各自坚守自己的岗位。

    当然这天博物馆大门紧闭,谢绝参观。

    警视厅那边,在中村警部的率领下,精心挑选出五十名警员,分别把守在博物馆的正门、后门、围墙四周以及馆内各个重要据点,围得跟铁桶似的,几乎连蚂蚁都无缝可钻了。

    布置完毕后已是午后三点半,离预定的时间只剩下三十分钟了,警戒方面如临大敌,剑拔弩张的。这时,警视厅的大型房车抵达,警视总监带着刑事部长来到现场。原来总监过于担心,实在坐不住,非要亲自出马守着博物馆不可。

    总监一行人视察了馆内的戒备情况后,前往馆长室,与北小路博士会面。

    “没想到您还专程大驾光临,真不好意思。”

    老博士向他致意,总监露出尴尬的笑容。

    “不,说来丢人,我实在是因为坐不住。想到为了区区一名盗贼,居然闹出这么大的骚动,真是警界之耻。自我进入警视厅以来,还是头一次蒙受这么大的耻辱。”

    “啊哈哈……”老博士无力地笑了,“我也一样。为了那个小毛贼,这整整一周以来,我已经得了失眠症了。”

    “不过,只剩下二十分钟了。呃,北小路先生,要在这短短二十分钟内,突破如此森严的戒备,偷走大量艺术品,就算魔术师,恐怕也不太容易得手吧?”

    “不知道。我不懂什么魔术,我只希望四点能够尽快过去。”

    老博士有些愠怒。大概因为事态严重,就连提及“二十面相”都会让他恼火吧。

    室内的三个人,就此陷入沉默,只是一个劲儿地瞪着墙上的时钟。

    身穿镶金丝的威严制服、体格魁梧犹如角力选手的警视总监,中等身材、蓄着漂亮八字胡的刑事部长,身穿西装、瘦如白鹤、白发白髯的北小路博士,三人各据一张安乐椅,不停眺望时钟指针的模样,与其说是凝重,不如说是一种奇妙的、仿佛时空错乱的光景。

    就这样过了十几分钟后,刑事部长终于受不了这难堪的沉默,突然开口道:

    “啊,明智到底在搞什么?我跟他很熟,这回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以过去的经验推断,他应该不是会犯下这种失误的人啊。”

    听到这番话,总监扭过壮硕的身体,瞟了部下一眼说:

    “你们一天到晚把明智挂在嘴上,好像对他崇拜有加,这一点我实在无法苟同。不管怎么了不起,也不过一介私家侦探罢了,又能有多大的本领?我听说他好像大言不惭地放出豪言,说要捉拿二十面相,牛皮吹过头了。这次的失败对他来说正是最好的教训。”

    “可是,就明智过去的功绩看来,话也不能说得这么武断。刚才我在外面和中村谈过,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是有他在就好了。”

    刑事部长话音未落,馆长室的门忽然无声无息地开启了,门口站着一个人。

    “明智在此候教。”那个人面带笑容,用清亮的嗓音说道。

    “哦,明智!”刑事部长高叫着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此人身穿笔挺帅气的黑色西装,顶着一头蓬松乱发,正是如假包换的明智小五郎本人。

    “明智,你怎么会……”

    “这个待会儿再说,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当然,一定要保护好艺术品,防止被偷……”

    “已经迟了。你看,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

    经明智这么一提醒,馆长、总监、刑事部长一齐仰望墙上的电子时钟。果不其然,长针已过了十二了。

    “哎呀呀,如此说来,二十面相最终没敢动手。博物馆里看起来毫无异样嘛……”

    “对,没错。约定的四点已经过了。那家伙,终究还是没有得逞。”刑事部长像要高奏凯歌般叫嚷。

    “不,大盗言出必行。这个博物馆其实只剩下空壳了。”明智用凝重的口吻说。

    发疯的名侦探

    “你在胡说什么?根本没有失窃什么,就在刚刚,我才亲自检查过陈列室。况且,博物馆四周还配备了五十名警员。我的手下可不是睁眼瞎子!”警视总监瞪着明智,气呼呼地怒吼。

    “问题是,东西就是被他偷光了。二十面相再次施展了魔术。不信的话各位为什么不一同前去检查?”明智平静地回答。

    “嗯……你说的确被偷了?好,那我们就一起再去检查一次。馆长,我们就先去陈列室,看他说的是真是假吧。”

    明智看起来实在不像会说谎,所以总监也觉得应该检查一下。

    “这样最好。来,北小路先生,您也一起去吧。”

    明智一边对须发皆白的老馆长微微一笑,一边催促。

    于是,四人鱼贯走出了馆长室,沿着走廊进入主馆的展览厅。明智像是照顾北小路馆长的年老体衰,搀扶着他的手走在最前头。

    “明智君,你该不会是做梦吧?明明就毫无异状嘛!”一进入展览厅刑事部长就大喊。

    正如部长说的,玻璃展示柜中完好地陈列着国宝级的佛像,并没有缺了什么东西。

    “这个吗?”

    明智指着那个佛像展示柜,意味深长地回头望着刑警部长的脸,转身吩咐站在旁边的守卫:

    “把这个玻璃门给我打开。”

    守卫不认识明智小五郎,但是馆长和警视总监都在场,所以当下听命行事,用他身上的钥匙开了锁,再咔啦咔啦地拉开了巨大的玻璃门。

    于是,下一瞬间,古怪的事情发生了。

    啊,明智侦探该不会是疯了吧?只见他走进宽敞的展示柜中,靠近其中最大的一尊古代木雕佛像,冷不防地把佛像那栩栩如生的手臂给硬生生扯了下来。

    他的动作异常迅速。在场三人目瞪口呆,甚至都记不起来要阻止。

    犹在茫然之际,明智侦探已将同一个展示柜里国宝级的五尊佛像一个接一个拆得七零八落,眨眼间国宝变成了无法挽回的废品。

    有的被折断手臂,有的被扭掉脑袋,有的被扯下手指,真是惨不忍睹。

    “明智,你在做什么?喂,不可以!你还不住手!”

    明智对于总监与刑事部长的齐声怒吼充耳不闻,若无其事地跳出展示柜后,又像之前一样跑到老馆长身边,握着他的手,咧嘴嬉笑。

    “喂,明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胡闹也该有个限度吧。这些可都是博物馆中最珍贵的国宝啊!”

    刑事部长气得满脸通红,抡起拳头挥舞着,仿佛恨不得立刻扑到明智身上。

    “哈哈哈……你说这是国宝?你眼睛长哪儿去了?你仔细看清楚,刚才我折断的佛像横断口,请你仔细检查一下。”

    明智充满自信的口吻,削减了刑事部长的怒气,于是他凑近佛像,打量那个横断口。

    结果,您猜怎么着?被扭断脖子和手臂的横断口,竟露出鲜嫩的浅白色木头断面,和外表泛黑的古老色调一点儿也不符合。奈良时代的雕刻,不可能采用这么新的木材。

    “如此说来,你是认为这尊佛像是赝品喽?”

    “没错。如果你们稍具备些监赏的眼光,就用不着我弄出这种断面,也能一眼认出这是赝品。这是用新木材做出的仿冒品,再从外侧涂上涂料伪装成旧佛像。只要找个专门仿造的工匠,这是轻而易举之事。”明智神态自若地说明。

    “北小路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帝国博物馆的展览品怎么会是假的……”警视总监逼问老馆长。

    “太难以置信了,这简直太难于置信了。”

    被明智搀扶着手的老博士,茫然伫立,狼狈不堪,言辞闪烁。

    这时,听到骚动,三名馆员慌忙赶来。其中一个是古代艺术品监定专家,是个股长,他只扫了一眼满地狼藉的佛像断块一眼,立刻察觉了什么似的高叫一声。

    “啊,这全都是仿冒品!可是,这就奇怪了。到昨天为止这里放的还都是真品。昨天下午,我还进过这个展示柜,绝对不会错。”“如此说来,到昨天为止还是真品,今天却突然变成了赝品?这就怪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总监一头雾水,环视众人。

    “你还不明白吗?换言之,这座博物馆已经被人搬空了。”明智说着,指向对面另一个展示柜。

    “你,你说什么?如此说来,你是说……”刑事部长不由得惊叫出声。

    之前那个馆员,仿佛领会了明智话里的意思,立刻大步走近另一个柜前,把脸贴在玻璃上,凝视挂在里面的泛黑佛像画,然后叫了出来。

    “啊,这个也是,这个也是,还有那个,馆长,馆长,这里面的画全都是假的。全部都是赝品。”

    “快去检查其他的柜子。快!快!”

    还没等刑事部长下令,三名馆员早已疯了似的嚷嚷着,一个柜挨一个柜地反复查看。

    “是赝品。最珍贵的艺术品,全部都是仿冒品!”

    然后,他们又跌跌撞撞地跑到楼下的展览厅,过了一会儿,等他们回到二楼时,馆员的人数已经变成了十几个。并且,每个人都面红耳赤、气急败坏。

    “楼下也一样。剩下的净是些不太有价值的了。凡是贵重一点儿的,全都变成假的了……可是,馆长,刚才我和大家谈过,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每个负责人都可以打包票,昨天下午我们检查的时候还全都是真的。结果,在短短一天之内,上百件艺术品,竟像变魔术般,全都变成赝品了!”馆员捶胸顿足,悔恨地大嚷着。

    “明智,我们好像又被那家伙摆了一道。”总监沉痛地回头望着名侦探。

    “是的。博物馆已遭到二十面相洗劫。这一点,正如我一开始就说过的。”

    在众人之中,唯有明智,不仅丝毫不显慌乱,嘴角甚至还略带笑意。并且,紧握住馆长的手,似乎正给经受了巨大打击之下连站都站不稳的馆长加油打气。

    揭穿真相

    “可是,对我们来说,这实在是太莫名其妙了。那么多艺术品,要在短短一天之内全数调包成赝品,这根本不是人力办得到的事。当然那些赝品,只要事前伪装成美术系的学生来参观,照着画下图形,或许的确能仿造得出来,但是问题在于怎么调包?这一点我实在不明白。”

    馆员就像碰上艰深的数学难题,绞尽脑汁地低头思索着。

    “到昨天傍晚为止,确定都还是真品吗?”

    听总监这么一问,馆员们极有把握地回答:

    “那当然,绝不会错。”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道。

    “如此说来,想必是在昨天后半夜,二十面相那一伙人悄悄潜入这里喽。”

    “不,那是不可能的。无论是正门、后门还是围墙边都有大批警察彻夜站岗。而馆内,昨晚也有馆长和三名轮值的馆员一直守着。要怎么突破如此严密的警戒线,把那么多的艺术品带进来又打包搬走呢?这根本不是常人办得到的。”馆员依旧如此坚持。

    “不知道。太不可思议了……不过,二十面相那家伙,原来并没有他吹嘘得那么有男子气概,而是事先偷偷地用赝品调包,然后再来宣告什么准时偷走了的宣言,那他那个十日下午四点行动的预告,不就毫无意义了?”

    刑事部长因为实在太气愤,禁不住在话里夹枪带棒的。

    “问题是,那绝非毫无意义。”

    明智小五郎像要替二十面相辩护般。他和老馆长北小路博士,仿佛连体人似的,打从一见面就一直手拉着手。

    “哦?你说并非毫无意义?这话是什么意思?”

    警视总监疑惑地打量着名侦探的脸,问道。

    “请你看看那个。”

    明智走近窗边,指着博物馆后面的空地。

    “怪盗必须等到十二月十日为止的秘密,就是那个。”

    那块空地上,打从博物馆成立当初,便有专供馆员轮值休息用的老旧的日式建筑,后来废弃不用。前几天才开始动手拆除,现在差不多都拆完了,只剩下旧木材和瓦片,东一处、西一处,杂乱无章地堆满一地。

    “那是在拆除旧房。不过,那与二十面相又有什么关系?”

    刑事部长满脸惊讶地看着明智。

    “有什么关系,你马上就知道了……不好意思,有没有哪位可以替我转告楼下的中村警部,把今天中午看守后门的警员立刻带到这里来。”

    明智的指令一下,立刻有一名馆员一头雾水地匆匆下楼去了。不久便带着中村警部及一名警员回来了。

    “你就是中午守在后门的人吗?”

    明智急切地问道,警员当着总监的面,毕恭毕敬的,保持立正不动的姿势,回答道:

    “是的。”

    “那么,今天正午到一点之间,你是不是看到过一辆卡车从后门驶出去了?”

    “呃,您问的是那辆装满拆下来的旧木材的卡车吗?”

    “是的。”

    “的确有这么一辆车经过。”

    警员很茫然,不知道那些旧木材有什么不对劲儿。

    “各位都明白了吗?这就是怪盗魔术的真相。大家都以为那是旧木材,实际上,那辆卡车上装载的全是失窃的艺术品。”

    明智环视众人,揭穿惊人的内幕。

    “如此说来,在拆房子的工人中混着怪盗的手下吗?”中村警部眨巴着两眼反问。

    “是的。不只是混在其中,说不定那些工人全部都是他的手下。二十面相早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等的就是这个千载难缝的机会。我记得拆房是从十二月五日开始的吧。这个拆屋日期想必早在三四个月之前,相关人士就已知情。这么一来,十日不正好是搬走旧木材的日子吗?他之所以宣称十二月十日下手,就是从这一点上推算出来的。还有,下午四点这个时间,意味着真正的艺术品已悉数被顺利搬到怪盗的老巢,就算我们发现了博物馆里剩下的全是赝品也不会给他们带来任何影响。”

    这计谋策划得何等精妙周密啊。二十面相的魔术,原来每一次都蕴藏着一般人无法想象到的周密设计。

    “可是明智,就算他能用那种方法把东西运走,但他是怎么进入展览室,什么时候调包了真品和赝品,这个谜团还是没有解开啊。”

    刑事部长好像还是不太相信明智说的话。

    “调包是在昨天夜里进行的。”明智用洞察一切的口吻继续说道。

    “伪装成拆屋工人的怪盗手下,每天来这里工作时,就一点一点地把伪造的艺术品带进来。把画卷成细筒,把佛像分解成手、足、头、躯干,分别包在草席里,和木匠工具一起带进来,就不会引人注意了。大家都在防备东西被偷出去,所以根本不会注意带进来的物品。然后,再把赝品全部藏在成堆的旧木材中,等到昨天半夜再行动。”

    “可是,是谁拿到展览室调包的?工人到了傍晚应该全都走了吧?就算其中有几个人还偷偷躲在馆内,也不可能潜入展览室。因为晚间展览室的出入口全都锁起来了。馆内又有馆长和三名值班人员彻夜监视。要在他们几个人不知情的情况下调换那么多东西,根本不可能。”

    一名馆员提出非常合理的疑问。

    “说到这个问题,怪盗又设计了一个非常胆大包天的诡计。昨晚三名轮值人员,今早应该已各自回家了吧。请你们现在就打电话到那三个人家里,看他们到家了没有。”

    明智再次说出奇怪的话。三名轮值人的家中都没有装设电话,不过可以打电话到附近商家请他们叫人,所以一名馆员立刻打电话查询,果真发现三个人从昨晚之后就都还没回家。值班人员的家人不以为意,还以为是事件迫在眉睫,所以今天也留在馆里加班。

    “三个人离开博物馆到现在都已过了八九个小时,居然还没有到家,这岂不是很古怪吗?他们昨晚彻夜未眠应该已经很累了,也不可能四处游逛。三个人到现在都还没有回家?这代表什么各位明白吗?”明智再一次环视众人的面孔,然后再继续说,“没别的解释。因为这三个人已经被二十面相那伙人绑架了。”

    “啊,遭到绑架?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馆员叫嚷着。

    “昨天傍晚,三个人为了值夜班,刚走出家门时。”

    “啊,啊,昨天傍晚?那昨晚待在这里的三个人……”

    “是二十面相的手下。真正的值班人员被押到怪盗的老巢,怪盗的手下则代替他们来博物馆值夜班。说穿了其实很简单,既然是盗贼负责看守宝物,要用假的艺术品调包,自然是易如反掌。各位,这就是二十面相的作案手法。乍看之下非人力所及的奇事,其实只要稍微动动脑筋便可轻易达成。”

    明智侦探这番话倒像是在褒奖二十面相的聪明,说着还把一直握着的馆长北小路老博士的手腕紧握到发疼的地步。

    “嗯……原来那是怪盗的手下啊。我真糊涂,我真是糊涂啊。”

    老博士的白胡子抖个不停,不甘心地呻吟不已。他的双眼吊起,脸色铁青,看起来简直是有满腔的怒火。可是,老博士为什么没看穿那三名值班人员是冒牌货呢?若是二十面相本人或许有可能,但是要说连他的三名手下也有本领乔装得令馆长看不出一点儿破绽,这怎么想都不可能。以北小路博士的身份地位,居然这么容易受骗,这未免有些反常了吧。

    逮捕怪盗

    “可是,明智。”警视总监仿佛一直在等他解释完毕,立刻抢着问明智侦探,“你这么详细地说出了二十面相盗窃艺术品的经过,简直你就是二十面相似的,但那也只是你的推测吧?或者,你真有什么确切的证据?”

    “这当然不是凭空想象。这些秘密是我亲耳从二十面相的手下那里听到的。”

    “啊,啊,你说什么?你遇到二十面相的手下了?在哪里?怎么遇到的?”

    听到这意外的言论,连警视总监也大惊失色了。

    “我是在二十面相的老巢里见到的。总监阁下,你应该知道我被二十面相绑架的事情了吧?我的家人和社会大众都这么认为,报纸也这么报道。老实说,那只不过是我的计策。我根本没遭到绑架。反而还加入他们的行动,协助他们绑架了一些人。

    “记得是去年吧。一天有一个很奇特的人来拜访我,求我收他为徒,我一见那男人就大吃一惊,几乎怀疑自己眼前是否竖着一面大镜子。因为那个想拜我为师的人,无论身材、长相乃至头发的卷曲度,全都与我一模一样。那个人愿意受雇于我,必要的时候当我的影子替身。我没跟任何人透露过这个秘密,悄悄雇用了他,把他安置妥当后,没想到这次果真派上了用场。

    “那天我出门后,先去他的秘密住处和他调换了服装,再让那个乔装成我的男人先回事务所。过了一会儿,我自己再乔装成流浪汉赤井寅三,造访明智事务所,在门廊的地方和自己的替身表演了一场激烈的格斗。

    “怪盗的手下看到这一幕,便完全相信了我。鉴于我对明智是如此仇恨,便劝我入二十面相的麾下。就这样,我不仅协助他们绑架我的替身,而且终于得以混入怪盗的老巢。

    “不过,二十面相那家伙相当谨慎,自从我入伙的那天起,他就只指派我做宅子里的工作,不准我外出一步。当然,关于盗取博物馆艺术品的计划,也不对我透露分毫。

    “然后,终于到了今天。我下定决心,静待下午的来临。之后,到了午后两点左右,贼窝地下室的门打开了,乔装成工人的手下,各自抱着贵重的艺术品,络绎不绝地走进地下室。他们拿的当然是博物馆的失窃品。

    “在我留守地下室期间,已备妥了酒菜。接着我就举杯向凯旋而归以及同我一起留守的伙伴们劝酒。众贼徒在大功告成的狂喜下,频频举杯。最后,大约过了三十分钟后,只见一个人、两个人……最后所有的人都昏过去了。

    “你问为什么,答案不是很明显吗?因为我从贼窟的药房里取出麻醉剂,事先混在酒里。然后,我才得以脱身,跑到附近的警局,说明原委,请他们逮捕二十面相的部下,并且暂时保管藏在地下室的全部赃物。

    “各位应该很高兴,失窃品得救了。帝国博物馆的艺术品,还有那个可怜的日下部老人的美术城宝物以及二十面相过去偷来的所有物品,现在都将一一完璧归赵。”

    明智的长篇说明,听得众人如痴如醉。啊,名侦探果然没有辜负众人的期望,他实现了自己当初许下的诺言,凭一己之力找到贼穴,挽救了所有的被盗珍品,还使贼徒们落入法网。

    “明智,干得好,干得好!过去,我小看你了。在此,我要郑重地向你致上最深的谢意。”

    警视总监突然走近名侦探,握住他的左手。

    为什么握的是左手呢?那是因为明智的右手没空。那只右手,到现在都还是和博物馆老馆长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呢。这倒是怪了,明智为什么要那样一直握着老博士的手不放呢?

    “那么,二十面相那家伙也喝了麻醉药了吧?你一直说你是他的手下,一次也没提到二十面相,该不会是让主谋给逃了吧?”

    中村警部蓦地察觉到这一点,忧心忡忡地问道。

    “不,二十面相没有回到地下室。不过,我倒是牢牢抓住他了。”

    明智照旧带着那迷人的微笑回答。

    “他在哪里?你到底在哪儿抓到他的?”中村警部急切地问。

    其他人,包括总监在内,也一直紧盯着名侦探的脸孔,等他的答案。

    “就在这里抓到的。”明智从容不迫地回答。

    “在这里?那么,他现在在哪里?”

    “在这里呀!”

    啊,明智到底想说什么呢?

    “我说的是‘二十面相’。”警部一脸狐疑地反问。

    “我说的也是‘二十面相’呀!”明智像鹦鹉学舌,幽默地回答道。

    “请你别再跟我打哑谜了,在这里的全是我认识的人。难不成,你是说二十面相躲在这个房间里吗?”

    “对,没错。不信我就让你看一下证据吧……再次劳驾,不好意思,楼下会客室有四位客人在等着,有没有哪位可以帮我去把他们请过来?”明智又提出了意外的要求。

    一名馆员急忙下楼去了。没多久,楼梯便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所谓的四位“客人”,一起出现在众人面前。

    一看到他们,在场的众人不由得失声惊叫。

    站在四人当中最前头的白发白髯的老绅士,不正是北小路文学博士吗?

    剩下的三个人全是博物馆员,也就是昨晚值夜班,自今早便下落不明的那三个人。

    “这几位,是我从二十面相的老巢里救出来的。”明智解释道。

    然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这下不就有两个北小路博士了吗?一个是刚刚从楼下上来的北小路博士;另一个是打一开始就一直被明智拽着手的北小路博士。

    从服装到长相都分毫不差的两名老博士,面面相觑着瞪着彼此。

    “各位,二十面相的易容术有多么高明,这下都有体会了吧?”

    明智侦探话刚出口,就冷不防地把直到刚才都还很亲切握着的老人的手,猛得扭到背后,将对方按倒在地板上,几下就把老人的白色假发、白色假胡子,全都扯了下来。藏在道具下面的是一位有着漆黑头发、面孔光滑的年轻男子。不消说,这正是如假包换的二十面相本人。

    “哈哈哈……二十面相,辛苦你了,你一直都很难受吧?眼睁睁地看着你的秘密一个接一个暴露在眼前,你却得咬牙忍受这种无力改变的痛苦,还得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听我叙述。就算想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逃不掉。不,最重要的是,我的手,代替手铐,紧紧扣住了你的手腕。你的手腕麻痹了吧?请多包涵,也许我把你‘欺负’得过分了些。”

    明智带着怜悯的神情俯视着低头不语的二十面相,一边略带嘲讽地安慰他。

    不过话说回来,乔装成馆长的二十面相,怎么就不知道早一些逃离呢?昨晚既已达成目的,只要和那三名替身馆员一起离开,不就不用在众人面前丢这个脸了吗?

    但是,各位读者,这就是二十面相,他不屑逃走,而是狂妄地留在作案现场。他是想好好欣赏警方发现了博物馆里的艺术品全都成了赝品后,是如何惊诧、又是如何悔恨的。

    如果明智没有出现,馆长肯定打算在下午四点整假装发现艺术品失窃,让众人惊慌失措,这很符合二十面相特有的冒险风格。可惜,他冒险过了头,乐极生悲,招致难以挽回的败局。

    这时明智侦探猛然转身,面向警视总监行了个礼,严肃地说道:

    “阁下,我现在就把怪盗二十面相交给你。”

    这意外的结果令众人目瞪口呆,甚至忘记褒奖名侦探立下的大功,就这么傻呆呆地站着,好不容易中村警部才猛然回神,大步上前走到二十面相身旁,取出准备好的绳子,利落得把大盗的双手反捆绑在身后。

    “明智,谢谢你。多亏有你的帮忙,我深恶痛绝的二十面相,这次终于真正落网了。我从没像今天这么高兴过。”中村警部的眼中闪烁着感激的泪光。

    “那么,我就带走这家伙了,让门口的同事们也高兴一下……二十面相,站起来。”

    警部拉起垂头丧气的怪盗,向众人行个礼后,和先前站在一边的巡查一起,匆匆下楼离开了。

    博物馆的正门聚集着十几名警员,当他们看到中村警部从建筑物正门口牵出反绑着双手的二十面相时,争先恐后地拥到长官身旁。

    “各位,你们高兴吧?在明智先生的大力帮助下,终于逮到这家伙了。这就是贼首‘二十面相’。”

    警部骄傲地宣布,警察们中间顿时响起一阵欢呼声。

    至于二十面相可就窝囊了。怪盗似乎也认清了自己大势已去,再也无力展露往日那狂妄的笑容,只是神情沮丧地垂着头,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了。

    之后,一行人将怪盗夹在中间,走出正门。门外有一片繁茂的树林,树林彼端停着两辆警车。

    “喂,谁去叫一辆车子过来。”

    听到警部下令,一名警员立刻握着佩剑向前跑去。众人的视线追着他的背影转向远处的警车。原来警员们看到怪盗一脸沮丧的模样,都觉得十分放心,中村警部一时也被警车分了神。

    也就是说在那一刻,众人的目光都离开了怪盗。这对怪盗来说正是绝佳的机会。

    二十面相咬紧牙关,使出浑身力气,猛然挣脱了握在中村警部手里的绳子。

    “哇!站住!”

    当警部站稳并大叫出声时,怪盗已迅如箭矢,冲到十米之外了。他保持双手反绑在后的怪异姿势,就这么跌跌撞撞地冲进森林深处。

    森林的入口,有十名似乎正散步的可爱小学生,停下脚步观望这一幕。

    二十面相边跑边想,怎么有一群碍事的小鬼头,可是要逃进森林,非经过那里不可。但是怕什么,只不过是一群无知小儿,只要看到我凶狠的表情,一定会吓得落荒而逃。如果没躲开,那我就把他们一脚踹开。

    怪盗情急之下拿定主意,便不顾一切地朝那群小学生冲了过去。

    没想到,出乎二十面相的意料,那群小学生不仅没被吓跑,反而哇地放声大叫,朝着怪盗扑了上来。

    各位读者想必已经猜到了吧。这群小学生,正是推举小林芳雄为团长的少年侦探团。少年们已经在博物馆四周绕了很久,一直摩拳擦掌,等着有机会能助侦探一臂之力。

    带头的小林少年对准二十面相,如出膛的子弹,率先扑了上去。接着是羽柴壮二,接着又是某个团员……只见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摞在大盗身上,双手反绑的怪盗,立刻被压倒在地上。

    看来二十面相这次真的是插翅也难逃了。

    “啊,谢谢,你们真勇敢。”

    随后赶来的中村警部向少年们道谢,他和手下的警员合力将怪盗拉起来,这次再也不敢大意留给他逃脱的机会,迅速把他带往驶来的警车。这时,门里走出了一名黑西装的绅士。那正是听见骚动急忙跑出来的明智侦探。小林少年眼尖地发现老师平安无事的身影,当下发出惊喜的尖叫声,冲到老师身旁。

    “哦,小林。”

    明智侦探也不由得呼唤少年的名字,张开双臂,把跑过来的小林紧紧抱在怀中。这是美好的、值得骄傲的一幕。这对亲密得令人羡慕的师徒,通力合作,终于逮住了怪盗。并且,互相庆幸对方的平安,慰劳彼此的辛苦。

    站在一旁的警员们,也被这美好的一幕打动,满面笑容,同时感慨地望着这对师徒。至于少年侦探团的十名小学生,早已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大家不约而同地高举双手。然后,一同用清脆可爱的声音,反复地大喊道:

    “明智老师万岁!”

    “小林团长万岁!”

    (发表于一九三六月)

    注 释

    [1].现在东京都的港区中西部,由山手台地东南部及古川沿岸低地组成。是高级住宅和外国大使馆集中的区域。

    [2].婆罗洲(Borneo),马来诸岛中最大的岛,世界第三大岛,也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分属于三个国家的岛屿。这三个国家分别为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和文莱。后文出现的山打根(Sandakan),是位于马来西亚沙巴州东岸的港口城市。

    [3].俄罗斯王朝(1613—1917),以米哈伊尔·费多罗维奇·罗曼诺夫(1596—1645)被推举为沙皇为起点,直到尼古拉二世(1894—1917),因苏联革命被迫退位为止。

    [4].即钻石。

    [5].一九一七年反抗俄国十月革命的白军支持者,后来亡命中国东北大部及日本的俄国人。

    [6].武家或富农住宅的长屋中,有门的建筑。长屋通常给守门人和家仆居住,也当仓库使用。

    [7].寄宿在有亲戚关系的学者、资本家或政治家的家中,边帮忙打理家务边做学问的学生。

    [8].“皇帝”本来是指罗马帝国的统治者,在罗马帝国灭亡后,自命为继承者的神圣罗马帝国及拜占庭帝国的统治者也自称“皇帝”。之后,拜占庭帝国灭亡,统治俄罗斯的莫斯科大公国伊凡三世(1462—1505)开始自称皇帝,自伊凡四世(1533—1584)起变成正式称号。

    [9].全名为中村善四郎,警视厅搜查一课第一股长,被称为魔鬼警部,是明智小五郎的好友,总与明智联手追捕二十面相。本书是首次出场,他还出现在《大暗室》、《恶魔的纹章》和《影男》中。

    [10].指镰仓时代的佛像雕刻工匠快庆(生殁年不详),皈依佛教后法名安阿弥。代表作有东大寺的阿弥陀如来、地藏菩萨等。

    [11].满洲是现在中国东北的旧称。清朝末年,俄国夺走部分土地。清朝灭亡后,日本政府在这里建立了伪满洲国傀儡政权。二次世界大战后回归中国。

    [12].等同于僧侣法衣,是医生、学者、画师等人披在和服外面的长大褂。

    [13].位于东京新宿户山原的练兵场,明治七年(1874)以后成为陆军的射击场、演习场。乱步早期的短篇小说《黑手组》中,交付赎金的地点就是“T原的一株松下面”,该处的户山原也指“T原”。

    [14].应是指《格列佛游记》中的巨人国。

    [15].指明智夫人,两个人的关系进展在《吸血鬼》中有详细的交代。

    [16].雪舟(1420—1506),室町时代的禅僧、画僧,是水墨画与山水画的集大成者。雪舟的作品在《妖怪博士》和《电人M》中也成了怪盗的目标,二十面相似乎偏爱这位画家。而狩野探幽(1602—1674)则是桃山后期至江户初期的狩野派代表画家。

    [17].位于现在的东京都千代田区丸之内,是东海道本线、中央本线的起点站。明治三十九年(1907)成为国铁的中心,在辰野金吾的设计下,建造出这座有着红屋顶的令人印象深刻的车站。昭和二十年(1946)受到战火的波及,三楼遭到损坏,经修理并未恢复原貌。

    [18].指位于上野公园的东京国立博物馆。明治五年(1873)在神田汤岛创立,明治十四年迁至现址。明治二十二年更名为帝国博物馆,明治三十三年再改为东京帝室博物馆,昭和十二年(1938)改称为国立博物馆,之后又在昭和二十七年改称为东京国立博物馆。因此,本文中的这个时期应该称为帝室博物馆。但是乱步也许是为了暗示与真实世界不同,所以才刻意沿用旧称。

    [19].在车站替旅客搬运行李的人。明治二十九年(1897),山阳铁道主要车站率先出现扛行李的脚夫,国铁时代全国各个车站都见得到这种人。但是之后又慢慢消失了,东京车站的红帽脚夫也于平成十三年(2002)被废除。

    [20].即现在的东京车站饭店。位于东京车站内,大正四年(1916)由精养轩承包开业;昭和八年(1934)改由铁道省自营,同年十二月改称为东京铁道饭店。最好的房间,应该是由两个房间打通的豪华套层二十四号(现在的二一六、二一八号房,被当做“江户川乱步的房间”公开纪念)。战时遭到波及,移交给日本交通公社管理,歇业到昭和二十六年,移交给日本饭店股份有限公司,改称东京车站饭店重新开张。

    [21].昭和七年(1933)至现在的町名。起初划归淀桥区,昭和二十二年起划归新宿区。大正三年(1915),江户川乱步就住在这里的早稻田大学操场边。此外,昭和二年至三年,乱步曾在户冢町下户冢经营民宿筑阳馆。昭和三年迁居户冢町下诹访,同年至昭和六年,买下位于户冢町源兵卫的绿馆居。

    [22].大约等于现在的明治大道。大正三年(1915)开工,十三年完工。以品川八山为起点,横越五反田车站、目黑町、道玄坂、明治神宫表参道、里参道,经过新宿车站附近,户山原、池袋车站附近、飞鸟山下、尾久町、三河岛町、南千住町、跨越白须桥,经过龟户车站及小名木川车站附近后抵达砂町。

    [23].江户时期起至昭和四十二年(1968)为止的町名。除了明治四十四年到昭和二十二年之间,冠称麻布。明治十一年划分为麻布区,昭和二十二年起纳入港区。昭和四十二年,变成现在的六本木七丁目。明智小五郎结婚后,此地就是他的住宅兼侦探事务所。

    [24].在一个木箱子上安装一个镜头,箱内装上几张图片,表演者在箱外拉动拉绳,以更换图片,观赏者通过镜头观察到画面变化,内置的图片通常是完整的故事或相关内容,直到昭和初年都还经常在祭典上出现。战后随着电视及其他娱乐事业的普及,便衰落了。

    [25].Lumpen,自德语“破烂、旧衣”之意引申而来,指身穿旧衣的游民。昭和十七年(1943)后,由于政府规定日本国内不能再出现无业游民,因此这个词汇也不能出现在作品中了。

    [26].在日本推广柔道的是嘉纳治五郎(1860—1938),他是柔道家、教育家,也是讲道馆柔道的创始人,战前日本有许多男子学习柔道,明智小五郎在《黄金假面》里是柔道二段,大概后来又升段了。

    [27].一间约为一点八米。

    [28].也许是影射《东京日日新闻》或《大阪每日新闻》。刚踏入文坛的江户川乱步,曾在《大阪每日新闻》的广告部任职一年多。《大阪每日新闻》的前身,是明治十五年(1881)日本立宪政党买下《大阪日报》后改名的《日本立宪政党新闻》,明治十八年改名为《大阪日报》,明治二十一年又改为《大阪每日新闻》。明治四十四年买下《东京日日新闻》进军东京,昭和十八年(1944)将东西两地的名称统一为《每日新闻》直至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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