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耀眼阳光透过敞开的玻璃窗,静静谧谧地铺洒在这一人一兽身上,为他们的惬意身躯镀上一层恍恍惚惚的金边。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刚从市区归来的陈曜嶙斜斜倚靠在门边,看着房间里的一大一小,忽然便觉得,自己受了那十七年的寂寞苦寒,原来都是值得的。
一只麻雀扑棱棱停在窗沿上,侧着小小的脑袋,用一颗滴溜溜的乌黑眼珠,好奇地望着陈曜嶙。
陈曜嶙将食指抵在唇边,微笑地,无声地“嘘”了一声。
万物有灵,再没有人比他们更懂的。
床上的小狐狸嘤咛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叶舟仍闭着眼,身体挪了挪,嘴上嘟哝道:“怎么啦?”
小狐狸眯着糊了眼屎的狐狸眼去看窗台上的小麻雀,看了半天,这才确认了一般,转身重新闭上眼,低声咕哝道:“小鸟……”
叶舟闷闷应了一声,从头到尾,眼都没睁开地,又睡过去了。
青狐蜷了蜷,也跟着睡过去了。
陈曜嶙向窗台上的小麻雀点点头,微笑致意。
小麻雀在窗台上跳了两下,转身展翅飞走了。
陈曜嶙轻手轻脚踏入房间,放下公文包,解开外衣,转头去拿衣架上的睡衣。
叶舟听到声响,迷蒙着睡眼回头看他,“嗯……你回来啦?”
陈曜嶙一边扣着睡衣上的纽扣,一边走近叶舟,俯身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你睡,我也睡会儿。”
叶舟也没答话,只是朝着青狐的方向翻过身,将背后的大片床铺留给床边的男人。
陈曜嶙上了床,床垫微微凹下一个温暖的弧度。
叶舟的嘴角微微扬起。
陈曜嶙从背后搂住叶舟,让她枕着自己的胳膊,安心睡觉。
屋内日光极盛,却扰不住他们的满怀安逸。
陈曜嶙隐在背后帮陈霖解决了陈家企业的几个大麻烦,一连操劳了好几日,直到今天早上,那难缠的投资方终于在合约上签下大名,迫不及待回到小县城家中的陈曜嶙,此时此刻,困得只想搂住叶舟,好好睡一觉。
青狐枕着叶舟的手臂,叶舟靠在陈曜嶙的胳膊上,两人一狐,在满室炽炽的骄阳中,仿佛要睡到地老天荒。
期间,青狐醒过一次,看到不知何时上了床酣睡的陈曜嶙,也只是揉揉眼,继而倒下去继续好梦一场。
昨夜它与叶舟玩大吃小,它连输十局,被罚在客厅里抓满二十只蚊子才可以睡觉,现在的它,连梦里都是嗡嗡直叫的蚊子。
直睡了几个小时之后,郑老太太寻到叶舟房间催吃晚饭,刚推开门,一愣之后,便忍不住捂着嘴无声暗笑。
陈曜嶙在郑老太太推门的瞬间便醒了过来,睁开眼睛时,眼里的困倦已经一扫而光,郑老太太眯眼去瞧,只觉得那对眼里又是清明一片。
陈曜嶙轻轻推着叶舟的背,低声唤她,“起床吃饭了,晚上又要睡不着了。”
叶舟低声咕哝,“青狐都还没有醒。”
陈曜嶙又去推小狐狸的背,“起床吃饭。”
小狐狸两只前爪一伸,挠着大耳朵捂自己的眼,“叶舟都还没有起床……”
陈曜嶙从床上下来,伸了个懒腰,干干脆脆地俯身把叶舟横抱起来。
叶舟吓得赶紧搂住他的脖子。
郑老太太默念非礼勿视,走到床边,像抓小猫般拎起睡眼惺忪的小狐狸。
青狐彻底醒了,睁着大眼猛瞅郑老太太,撒娇道:“奶奶,公主抱。”
郑老太太一口牙膏沫直接塞进它嘴里,骂道:“刷牙!”
于是,吃饭,看新闻联播,郑老太太在一旁看书,时不时抬头指点一下三人斗地主里输的惨绝人寰的小狐狸。
再于是,小狐狸这一晚又抓了三十只的蚊子。
让我们把时间往前推回到叶舟骑着年兽将准女婿带到郑老太太面前的那一天。
除了郑老太太抡着搓衣板追了叶舟五层楼外,那一天还让叶舟感到头疼的事情只剩下一件——小林把失去了灵魂的黑猫装在巨型保鲜箱里带了回来。
“嗯哼!”小林扛着保鲜箱一口气上四楼,身后跟着娇滴滴明艳艳的徐晓萌。
花小莲跌下雪窟的时候扭伤了脚,这会儿正坐在叶老师家沙发上优哉游哉就着小饼干喝下午茶,见到小林后也只是点点头打了个招呼。
小林放下箱子,在见到活着的陈曜嶙后,适当地表示了一下他的惊讶,“你的鼻子长得和陈霖真像。”
挨了好几下板子的叶舟恍然大悟道:“我就说陈霖长得眼熟了!原来是像猫先生!”
徐晓萌蹦蹦跳跳跑到叶舟身前,笑嘻嘻地说:“老师,就因为你这破记性,我们才生生多受了那么多苦。”
叶舟掐了个兰花指捏小姑娘的脸颊,笑得如沐春风,“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郑老太太叉腰往客厅一站,吆喝道:“开会!”
众人如狼扑食,聚向客厅正中央的保鲜盒。
郑老太太指着盒子里静静安眠的黑猫,问众人:“怎么办?”
众人齐刷刷看向陈曜嶙。
陈曜嶙看着自己的另一具肉身,心中戚然,叹道:“埋了吧。”
于是郑老太太做主,挑了个黄道吉日,一群人轮番抱着那盒子,上山去了。
山还是那座山,庙也还是那个庙。
只是要将黑猫葬在哪,倒成了个问题。
郑老太太坚持黑猫是他们老叶家的黑猫,应该葬在叶舟爸爸的坟边,陈霖却跳出来说黑猫是他大伯的黑猫,生是陈家活猫,死是陈家鬼猫,自然是要入祖籍的。
一老一小僵持了半天,最后叶舟被其他几个孩子推了出来,踉跄着嗫嚅道:“要不……咱们趁着月黑风高夜,毁尸灭迹,瞒天过海?”
郑老太太一个耳刮子虎虎生威直扫而去,吓得叶舟直扑进陈曜嶙怀里惊呼老太太手下留情。
陈霖终归只是个孩子,这时候便体现出孩子的不坚定性,他挠挠后脑勺,早经事故的一张脸上写满深沉,“那……就埋在师公那头吧。”
早夏的蝉静卧枝头,时不时鸣叫两声,明艳艳的日头穿过细密的小树林,投洒下破碎的夏日好时光。
叶舟盘腿坐在草地上,捧了杯清茶,轻轻啜了一口,无比惬意地打了个哈欠。
陈曜嶙坐在她身旁,被她那悠悠转转的一口长气叹得心中微痒,忍不住偏过脑袋,轻轻啄在叶舟唇上。
叶舟一愣,脸一红,赶紧低下头。
陈曜嶙揽过她的肩,像个小老头般,心满意足地微微笑。
不远处,郑老太太头上绑着碎花头巾,怀里抱着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的小狐狸,威风凛凛站在叶济申的坟头,堆满褶子的眉眼间,有淡淡的释怀和宽慰。
老太太身边的小土丘上,花小莲掌锄,小崂山诵经,陈霖负责垒砖,小林负责刨土,四个大男生热火朝天汗流夹背,小班花手捧朱漆,徐晓萌握着毛笔细细地描。
陈曜嶙拉着叶舟从树荫底下钻出来,走近一看,笑道:“总算有个安稳地方了。”
古人说生又何欢死又何惧,怕的便是,生不知从何,死不知何去,真真正正的孤魂野鬼,最是寂寞惆怅。
坟挖好了,墓碑也竖好了,陈曜嶙从包得严严实实的箱子里抱出一个沉甸甸的精致木箱,箱子墨黑漆底金色镶边,细致纹路处,显出方方正正的小棺材模样。
陈曜嶙俯身将小棺材平稳搁入土坑中,摊开双掌,将两旁的土静静推进坑中。
叶舟站在陈曜嶙身后,默默注视小棺材上的那一抔黄土。
小狐狸从郑老太太怀里抬起脑袋,迷迷糊糊地问:“为什么要把它埋了呢?”
郑老太太摸摸它的毛绒脑袋,温柔地笑,“尘归尘土归土,总有一天,我们都是要埋到这片黄土地底下的。”
小狐狸似懂非懂地钻回老太太怀里,无声地打了个哈欠。
郑老太太说:“猫儿猫儿,谢谢你照顾我那笨蛋女儿,到了西方极乐,也请多照顾照顾我的丈夫,告诉他,我们在这头,一切安好。”
六个孩子围在土坑四周,一时寂然。
叶舟蹲下身,跟随着陈曜嶙的动作,将黄土静静推进坑中。
陈曜嶙抬头看她,叶舟冲他浅浅一笑,说道:“我以后再也不养猫了。”
睹物伤人。
日头西下。
一伙人收拾了东西,沿着林间小道,慢慢往山下走。
林中轻风徐来,拂过层层凉意。
走在队伍最后头的叶舟缓缓回头。
晴空万里,绿荫顶上,一缕白烟飘飘渺渺消散不见。
叶舟微微笑,与它挥手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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