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奴-大病一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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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微微偏首看向巧儿,但看巧儿焦虑的神情,巧儿应该是不知道初五玉华殿内的事了。耿忠说指名了要她去伺候,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伺候”。侯爷身边连个贴身侍奉的丫环都没有,更别提侍妾。王上曾赏赐过不同风情的美人给他,即便是他收下了,也是转赠了其他官员或者忠心的部下,要么安置在西郊的别苑,总之,府中的规矩是,不可有年轻女眷。

    她也清楚地知晓,现下府中唯一能帮助侯爷解决“需要”的年轻女子,除了她再找不出第二人了,何况,她也不是第一次“伺候”了……

    思及,她便用力地咬着下唇。

    穿过月洞门,幽静的竹林小径,弯弯曲曲,一直向前延伸,小径两旁密密匝匝的芊芊细竹,青翠挺拔,阳光透过枝叶,渲染出耀眼的绿意。

    耳边传来荡漾在竹叶尖儿上沙沙作响的风声,满园清新的竹香沁人心脾,越是向竹林深处,夏品妤越是有种心就要跳出嗓子眼儿的感觉。

    终于到了主屋,夏品妤第一眼便看见了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立于门前。

    巧儿松开夏品妤的手,出声叫道:“耿大哥,品妤姐来了。”

    耿忠回过头,扫了一眼夏品妤,便对巧儿说:“巧儿,你先下去忙吧,这边有我和品姑娘。”

    巧儿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

    耿忠从台阶上走了下来,站立在夏品妤的面前,道:“侯爷好像不是很舒服,你进去看看他吧……”每次同她说话,他总是不敢正眼瞧她,不知为何。曾经杀人越货,都未曾有过心虚的感觉。

    耿忠话说得这样明白,夏品妤又怎能不知,她的身体有些僵硬。如今她是平远侯府的人,侯爷要她生,她便生,要她死,她便死,更何况召她侍寝。

    贝齿用力地咬着下唇,她提着裙摆,一言不发从耿忠的身边错过,迈上台阶。

    她伸手推开面前的两扇檀香雕花木门,走进屋内,扑鼻而来的是淡淡的墨香。这墨香气是千金难求的渊云墨,她曾在宫中有幸见过。

    她忍不住抬眸看向屋正中悬挂的一个忍字。爹曾经对她说过,书,心者也。这个“忍”字,虽笔锋流畅,苍劲有力,但笔锋之间却尽显以毫素骋发郁积不平之气。看来写此字人,心中郁积的怨愤甚重。

    蓦地,“啪”的一声,里屋传来瓷器打碎的声响,她连忙收回目光,快步向里屋步去。

    前几日,司行风不慎染了风寒,尚能支撑,只是昨夜去了玉华殿,他需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西陵川,一夜过后,似乎病情加重了,嗓子干涩得难受,头也昏沉得厉害。想喝杯水,却四肢发软,手脚无力,不慎便打碎了茶盅。

    他正欲弯下身拾起碎瓷,殊知比他更快的是一只白皙纤细的女人手。

    夏品妤一声不响地将地上跌成几片的茶盅碎瓷捡起。

    司行风恼羞地看着自己房中这个不速之客后,怒道:“是谁准你进来的?咳咳咳——”话未说完,便接连一串的咳嗽声。

    夏品妤上前伸手扶助他,未料,被他狠狠地甩开,怒言道:“别碰我!”许是用力过猛,气极攻心,头一阵眩晕,他的身体晃了两下。

    她轻扯唇角,连忙扶助他,轻道:“侯爷病了,莫要急于跟奴婢生气,还是先躺下好好休息。”

    她的声音清清浅浅,没有想象中那样令人生厌,反倒是听起来舒服的那种。他毫不留情地推开她,迈着蹒跚的步子,凭自己的力量走回床前。

    见他如此固执,她只好转过身,从茶壶里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看到茶盅,一股子莫名的怨气油然而起,他恼怒地将茶盅挥落,怒道:“你给我出去。”声音有气无力。

    她抿了抿唇,从茶壶里又倒了一杯,这一次没有直接递给他,而是放在了床头的矮几上,道:“奴婢出去找大夫。”

    她默默地拾起地上的碎瓷,欠了欠身出了屋子。

    本想骂她多事,可是抬眸之际,她的裙摆已然消失在门外。他看着床头那杯水,胸中一团闷气无处发泄,喉咙又干涩得难受,他想了想,终是端起了那杯水,一饮而尽。

    夏品妤待了连半盏茶的工夫都没有,便出了屋子,耿忠疑惑。

    夏品妤见他双眉深蹙,似有不满,便道:“侯爷病了,应是染了风寒,快去请大夫吧。”

    耿忠一愣,回过神二话不说,立即转身离开,走了两步,觉得有什么不妥,便又回身对夏品妤道:“劳烦姑娘照顾侯爷。”

    夏品妤点了点头,淡淡地说:“品妤身为侯府中人,照顾侯爷理所应当,无所谓劳烦二字。”说完便转身折回屋内。

    耿忠没想自己的客气倒是碰了一鼻子灰,唉,罢罢罢,曾经做恶人的时候,何曾有过这等婆婆妈妈!

    内室点着灯,灯光柔和温暖,屋内点着暖炉,将整个屋子烘得暖烘烘的,顿时身上的寒意去尽。

    夏品妤进了里屋,目光落在床前矮几上的空茶盅上,不由得抿紧薄唇,放轻脚步,将空杯收回放置桌上。她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他,双眸紧闭,脸颊红得异常,她伸出手,以手背轻探了探他的额头,额头的温度有些烫手。

    他在发烧,且烧得厉害。

    感觉到额头上的轻轻触碰,司行风无力地睁开双眼,见还是她,又想发作,只是头昏沉得厉害,他的嘴唇只动了动,便又虚弱地闭上了双眼。

    夏品妤知道他不愿她碰他,只是眼下他的病重要。她出屋打了盆冷水,然后拧了湿巾,放在他额前,希望他能舒服些。

    额上那一瞬间冰凉的感觉,令他舒服许多,眉心也没有之前皱得那么紧了。

    眼睛微微睁开了一道缝,他看着她正静静地守在床前,一双黑眸沉静清澈,这双眼不是他见过最美的,却是最令人安然与信任的。

    他真的好累,好想睡,罢了,她要守着便守着吧。

    没多久,大夫匆匆赶来,把了脉,说是侯爷受寒凉太重,以致肺气不宣,肺气上逆。大夫开了药方,并嘱咐忌酒忌肥甘厚味忌鱼腥虾蟹,忌出门吹风,注意防寒保暖等等一大堆禁忌。

    大夫走了之后,耿忠便跟随去抓药,不一会儿药抓回来,夏品妤接过药,去膳房煎药,巧儿则替她留在南苑照顾侯爷。

    夏品妤怕药入口太苦,又炖了红枣甜汤。

    耿忠从前到后一直跟着,看她麻利的动作,心中佩服,只是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高大的身体跟前跟后,反倒有些碍手碍脚的。

    夏品妤终于忍不住,道:“你不用监视我,我不会在侯爷的药里做手脚,若想害侯爷,多的是机会下手。”

    耿忠脸一黑,“我绝无监视的意思。”

    “那是什么?”夏品妤冷冷地看着他。

    耿忠哑然,无话可说,他应该守在侯爷屋前,却从将药递给她的那一刻开始,便跟来这里看她煎药,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他只好又道:“那就当我来监视的吧。”

    夏品妤心底暗嗤一声,端着煎好的药,走出膳房,再次踏入南苑。

    未进里屋之前,她将药递给耿忠,道:“你去喂侯爷喝药吧,我怕我喂他,他会砸了药碗。”

    耿忠点头,走过去唤醒司行风,司行风看着那碗药,迟迟不愿服下。

    耿忠劝说了几次,司行风依旧僵在那不喝药。

    终于,夏品妤忍不住出声,“良药苦口,若是药凉了,便没有药效了。”

    司行风抬眸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怎么还待在这里?”

    耿忠低低地喊了一声,“爷……”

    “让她出去。”司行风也不知道自己生的是哪门子气,总之他一见着这个女人,情绪就会莫名其妙地激动。也许是他所有的懦弱之态,全被她撞见过了。

    夏品妤将红枣甜汤端向前,面无表情地说:“侯爷若是怕苦,喝完药后,再吃点甜汤,就不会觉得太苦。”

    “我叫你滚出去,你听不懂吗?咳咳咳……”司行风一动怒便又咳了起来。

    夏品妤捧着甜汤,往地上一跪,道:“奴婢斗胆,侯爷用完药,奴婢便滚出去。”

    司行风睁着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女人,胸口之处又是一团结气。

    这个女人竟然敢威胁他,竟然敢威胁他!

    “你……给我出去!”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

    “侯爷手上无力,那么奴婢喂你。”夏品妤起身,伸手就要去接药碗。

    “你,站住!”司行风端起药碗,将整碗药一饮而尽。

    夏品妤见势,便将甜汤端上,他冷冷地说:“放下,出去!”

    “是。”夏品妤二话没说,放下甜汤,恭敬地欠了欠身,便退了出去。

    夏品妤退出屋子,但并没有离开,而是守在门外,随时等候吩咐。

    司行风看着手中的甜汤,颜色若药汁一般,心中有些抵触,但药汁太苦,他不得不皱着眉将甜汤喝下,甜蜜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连唇齿之间都泛着一丝甜味,果然是化解了之前那难以下咽的苦味。

    他很久没有喝这种甜汤了,以前小时候病的时候,娘亲也是喜欢熬一碗甜汤,哄他喝完药。

    巧儿伸手接过空碗,小心翼翼地询问:“侯爷,感觉好些了吗?还觉得难受吗?如果还觉得苦的话,我再去拿些蜜饯来。”

    他摇了摇头,放下空碗,对巧儿说:“明日喝药的时候,让你娘再熬一些甜汤吧。”

    巧儿瞪大眼,“耶?这甜汤可不是我娘熬的,是品妤姐熬的,那我去跟品妤姐说。”

    他一怔,是她熬的?口中甘味四溢,甜而不腻,尚可。

    他挥了挥手,“都下去吧,我想休息一会儿。晚膳不用叫我。”

    巧儿与耿忠领命,便退了出去。

    巧儿一出屋门,便见夏品妤正挺直着腰身守在门外,她笑眯眯地说:“侯爷把甜汤全喝了,还说明天喝药的时候,让你再熬一些甜汤。”

    夏品妤淡淡一笑,他能全喝了就好,还怕他气得连碗都砸了呢。

    巧儿看着满脸倦容的耿忠,便小声道:“耿大哥,你先回屋里去休息吧,昨夜你一直跟着侯爷,未能休息好。这里,我和品妤姐会守着的。”

    耿忠看了夏品妤一眼,抱拳道:“有劳。”

    到了夜间,巧儿与夏品妤守在外屋。夏品妤会时不时看看司行风的情况是否好些,而巧儿却因瞌睡虫的引诱而不停地打盹。

    她轻轻碰了碰巧儿,低声道:“回屋里去睡吧,这里有我。”

    巧儿揉着眼睛,本想坚持,看着品妤姐柔和又坚定的目光,她点了点头,悄悄地推门离开。

    里屋点着暖炉,夏品妤感觉双颊滚热,再一次走进里屋。正如预料,侯爷的额前开始渗出细细密汗,也许是出了汗,感觉太热,他将半个身子都露在了被衾之外。

    她替他擦去密汗,将被子盖好,便在床前守着。不一会儿,他又开始出汗,又开始踢被子,她重复着擦汗盖被的动作,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安静下来没有再踢被。

    薄薄的细汗覆满了她的额头,她也累出了一身汗。她擦了擦汗,在床沿坐下,将指腹轻轻搭在他的手腕上,感觉他的脉不再像傍晚时分那样混乱,不禁舒了一口气,但同时,她又微微蹙眉,巧儿说他中了毒,但从脉上来推断,与常人无异,不像是中毒。

    虽然不曾放弃过学医,但这么多年下来,仍无所长进,也许还是她资质平庸,学医不精。

    她将他的手臂放回被衾中,掖好被角。借着微弱的灯光,她看着他沉睡的脸。他脸部轮廓分明,睡着了让他看起来,整个人少了一分冰冷的戾气。只是,即便是睡着了,他的眉心依然还是皱着,似乎这烦忧一直缠绕着他,不曾离去。

    外屋那个忍字,应该是他写的吧。他说过她跟他一样,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无意中知晓他的事,让她很困惑,也许心中有怨,但得知他被王上下了毒,再退一步想想他的那些遭遇,心中却多了一分同情。

    她并非圣人,只是娘曾经说过,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快乐和忧伤的事,如果一心惦着忧伤的事,那么永远都没法快乐起来。虽然她的快乐没有多少,但她亦不想忧伤缠绕她半生。人生短短数十年,如果活在怨恨里,便是白活了。

    诚无悔,恕无怨,和无伤,忍无辱。

    她走过去将烛台吹灭,回到他的床前,便伏在他的床沿小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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