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懿吃三国2-抢夺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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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备跑了!

    一幅宽大的荆州全境形胜要塞绢帛地图铺展在乌漆案几之上,上面樊城、襄阳、当阳、江陵、长沙、巴陵、沔阳、夏口等郡县城池的图标,一个个被朱砂笔墨描得就像凝固了的血块一般殷红发亮。

    头戴金盔、身披银甲的曹操在乌漆案几前面肃然而立,他身形微俯,双目紧紧地盯着那幅地图,左手叉在腰际,右手执一柄细长铜尺在江陵城那个图标位置上轻轻点了一点,眉头慢慢皱了起来:“你是说刘备已经往江陵城的方向逃去了?”

    听到曹操的问话,恭候在襄阳牧府议事厅门槛边的那名曹军斥候[1]只得又将刚才的回答乖乖地重复了一遍:“是的,禀告丞相大人,刘备是带着十几万荆州士民一路向南直奔江陵城而去的!”

    “带着十几万荆州士民一道逃往江陵城的?”曹操闻言,不禁微微愕然,“那他应该跑得不是很快吧?——他们现在跑到哪里了?”他一边这么问着,一边将目光倏然投向了那幅荆州全境形胜要塞地图,在襄阳和江陵之间的麦城、编县、当阳等各个城池标记上来回游移着。

    “据下走[2]三个时辰前从前方接到的消息推测:他们现在应该已经过了编县,距离当阳县还有四五十里的路程。”那名曹军斥候用非常肯定的语气回答道。

    曹操犀利的目光一掠而来,立刻钉在了当阳县那个城池标记之上。他喃喃自语道:“这么说,刘备在这十余日里一路狂奔,也只逃出了三四百里的路程——本相麾下的虎豹骑用不了三十六个时辰就能追到他了……”

    他沉吟到这里的时候,左手一举,无声地向外一拂,那名曹军斥候立刻会意地退了下去。

    曹操缓缓转过身来,走回到乌漆案几后边的榻席上坐下,毫不迟滞地便召开了他进驻襄阳牧府之后的第一次对敌作战军事部署大会。

    在他的右手边,一排长席之上,按照以客为尊的惯例,坐着已经献城投降的韩嵩、蒯越、王粲、蔡瑁、文聘等荆州名士将臣;在他的左手边那排长席之上,则坐着他从许都带来的僚属、将领右军师荀攸、左军师贾诩、西曹掾毛玠、副主簿杨修、征南从事中郎司马懿、征南将军曹仁、典军都督夏侯渊、横野将军徐晃、荡寇将军张辽、平狄将军张郃、虎骑营统领曹纯、豹骑营统领曹真等。

    原来,今年七月十八日曹操亲率三十万大军从许都出发,南下征讨荆州。他们刚过宛城便收到了荆州牧刘表溘然病逝的消息。然后,刘表麾下的牧府司马蔡瑁与牧府长史蒯越、牧府记室王粲等人暗中联手,逼迫继承刘表之位的刘琮立刻释放先前因极力主张亲曹、投曹而被拘押入狱的韩嵩,并软硬兼施地说服刘琮派韩嵩为持节特使绕过刘备屯守的樊城,偷偷赶到新野县向曹操呈表以示举州献城投降之意。

    于是,曹操便兵不血刃地长驱而入,一举拿下了荆州首府襄阳,唯一的遗憾就是跑掉了平生的劲敌——刘备。

    虽然襄阳城已是唾手而得,曹操的脸上却并无太多喜色。他坐在榻上,双眉微皱,似乎有些颇为不解地自语道:“这个刘玄德(刘备字玄德)当真是诡秘难测——他带着自己的部卒逃往江陵城也就罢了,为何还会带上这么多的荆州士民一道逃命?这不是自负其累吗?他怎么会干这样的傻事呐?”

    熟悉曹操脾性的人都知道,曹操方才在自言自语之际,其实说不定胸中已有定见,只是需要别人的建议和意见来印证、补充罢了。所以,坐在曹操左手边长席上一同随征而来的相府掾吏与许都将臣们一个个都沉默不语——曹操若不点名来问,他们谁也不好先行开口答话。

    只见曹操的目光徐徐抬起,慢慢看向了他右手边长席上坐着的荆州降臣们。韩嵩见他朝自己看了过来,便轻咳一声,躬身出列,开口禀道:“启禀丞相大人,依韩某之见,刘备裹挟十余万荆州士民仓皇南逃江陵城,实乃他居心叵测的笼络人心之术,不可小觑!”

    “哦?居心叵测的笼络人心之术?”曹操脸上浮起了一层淡淡的讥笑之情,“韩君说得倒是,刘玄德无险可据、无资可用,除了依靠笼络人心以求自保,他也确系一无所长。”

    韩嵩暗暗定了定神,双手一拱,正欲开口接话,却见那个面容枯瘦如柴的荆州牧府长史蒯越捻着颔下的一撮山羊胡抢先插话进来:“丞相大人果然是明见万里!这个刘玄德平日里最是喜欢假仁假义地用小恩小惠笼络人心了。这十余万跟着他一同南逃的士民,实际上都是寄居荆州的外来侨户。他们都不是土生土长的荆州本地人氏。蒯某听下人禀报,刘玄德用了不少虚言诞词抹黑朝廷天军,说什么‘天军一到,肆行屠城,玉石俱焚’,把这些愚顽无知的荆州侨户们吓得屁滚尿流地跟着他一道豕奔犬逐而去了。”

    曹操听了蒯越这话,不禁耳根暗暗一热。他自是懂得刘备说“天军一到,肆行屠城,玉石俱焚”背后有什么含意的,这是刘备在影射自己当年为报父仇而在徐州屠城泄愤之事。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抚着须髯微微笑道:“这个刘玄德……其他的本事都不差,就是有些喜欢搬弄是非、混淆视听!我堂堂王师、朝廷天军,此番南下专为吊民伐罪[3]、一统王化而来,怎会有‘肆行屠城,玉石俱焚’之暴行?那些荆州侨户如此轻易便受了刘玄德这般蒙蔽,真是可嗟可叹……”

    蔡瑁一听,急忙也开口逢迎道:“丞相大人,刘玄德那厮算什么?不过是一介织席贩履之徒耳!只会啸聚些乌合之众,捣一捣乱子罢了!他怎敢与丞相大人的王师天兵相抗?想来也只有望风逃遁的分儿……”

    丞相府西曹掾毛玠为人一向刚直有节,最是看不惯阿谀圆滑之秽行。他此刻听得蔡瑁这等趋炎附势之徒如此贬毁刘备,不禁暗暗动了肝肠,当下一咬牙,把脸板得连一丝笑容也没有,冷冷发话道:“蔡将军这话讲得可有些偏了!刘玄德门第虽低,却以一介织席贩履的贱士之身在中原‘狼奔豕突’了这么多年,已成朝廷心腹之患,岂容诸君小觑?丞相大人此番自许都南来,临发之际也曾多次行函叮嘱诸君务必截其归路、擒其枭首。不料以韩侍中之能、蒯长史之智、蔡将军之勇、荆州二十万劲旅之锐,居然还是让他刘玄德跑了!这事请问诸君该当何责啊?”

    “这……”蔡瑁脸色一红,他没料到这个干干瘦瘦的老头儿讲话这般“硬拗”,而且瞧他横吹胡子竖瞪眼的模样,自己哪里还敢还嘴?便讪讪地干笑着,只是避而不答。

    蒯越在一旁见状,用手指捻了捻自己的那一撮山羊胡,暗暗思忖了起来:这毛玠可是曹操手下资历颇老的亲信重臣啊!他如此向我们发难我们,莫非是受了曹操的暗示给我们来一个下马威的?——哼!这么快就想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啊?他暗暗咬了咬牙,假装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转头向曹操慢声道:“丞相大人,您有所不知啊,蒯某与韩侍中、蔡将军此番能撑持着以荆州八郡之地归顺王化,实是冒着破家灭门的风险呐!且不言这刘玄德乃是一世枭雄,极善用兵,便是踞守江夏郡的大公子刘琦、据有长沙郡的刘牧君侄儿刘磐这两个人,亦都绝非善茬儿啊!我等尽心竭力,终于能够做到迫使刘备弃了樊城南遁而去,并将荆州首府襄阳城完璧而归,这已是不负丞相大人之重托了。”

    “荆州诸君的赫赫功勋,本相都是铭记在心的。本相已经上表朝廷请求给予诸君应得的奖彰,不日朝廷便有批旨回来的。”曹操也知道跑了刘备是一个巨大的后患,也明白毛玠是因这些荆州将臣、名士的庸沓无能而大为恼火,但眼下事已至此,还真能追究蒯越、蔡瑁他们什么责任吗?他暗自嗟叹一声,摆手止住了毛玠勃然欲起的反唇辩驳,对蒯越、韩嵩等人换上一副笑脸说道,“罢了!任他刘玄德狡猾如狐,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也飞不出本相的手掌心!却不知对他这番南遁鼠窜而去,荆州诸君有何高见?”

    “这个……请恕蒯某冒昧直言了,刘备此番鼠窜南遁,必是冲着江陵城的大好用处而去的。”蒯越听见曹操这般安抚,方才慢慢平复了心情,整理了一下思绪,款款进言道,“丞相大人,江陵城乃是荆州境内粮械囤积之所、水师驻防要地,绝非其他普通郡县可比。我荆州有一段自古流传的铭训:‘不得江陵,则无以卫襄阳;不得江陵,则无以图巴蜀;不得江陵,则无以保江夏;不得江陵,则无以固长沙。江陵于荆州诸郡皆有辅车之势,当途者不可不察也。’倘若刘备南窜到江陵,再与长沙郡的刘磐合流作逆,荆州局面只怕便会变得有些棘手。”

    “唔!蒯君不愧为一代谋杰蒯通之后,果然是明断如镜!本相佩服。”曹操不禁点头深深赞道,“本相虽得荆州八郡之地亦不足为贵,但能纳取蒯君为用,则乐莫大焉!”

    蒯越听得暗暗大喜,口里虽是连声谦谢着,两眼却早就笑得眯成了一条细缝,只朝毛玠那边斜睨了一下,心道:看来还是曹丞相识人重才、恢宏大度啊!毛玠这老匹夫竟敢刻意贬低我等荆州人士的功绩,实在是如同狂犬吠日,不屑一顾……

    毛玠把他这一切丑态都瞧在了眼里,心底下忍不住感到一阵阵作呕。正在这时,坐在他左边的荀攸暗暗丢了一个眼色过来,向他微微摇了摇头。毛玠一见,懂得了他的意思。曹操都这么夸赞蒯越了,怎能再与他抬杠?他不禁心头一凛,便收敛了心神而平静自持,不再多说他们荆州人士一句话了。

    “是啊!的确不能不防刘备窜到江陵城与刘磐合流而拒我天朝大军。”正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贾诩突然开口了,“在此,贾某请问荆州诸君,江夏郡那边的刘琦此刻又有何动作?他会不会从汉水下游赶上来……”

    他一边慢慢地说着,一边往堂上游目四顾,却见蒯越、韩嵩、王粲等人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一种说不出的古怪表情,仿佛认为自己的这个问题是一个天大的笑话。终于,还是蔡瑁憋不住话,嗫嚅地冒了两句出来:“贾大夫,刘琦小儿他……他怎会从汉水下游赶上来?他赶上来到襄阳城里自投罗网吗?”

    听了蔡瑁这隐隐带刺的话,贾诩的面色不由得淡淡一红。他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忽又觉得自己这时的思维也确实有些不够周全密实,便把它们又咽了回去。

    韩嵩从旁插了一句话进来:“刘琦那边的动静,咱们确实有些不太清楚。但是长沙郡里的那个刘磐和他手下的郡尉黄忠,已经率领八千水师从洞庭湖那边溯流奔袭江陵城而来了……”

    蒯越瞥了瞥毛玠,他本来正要补充说明:自己其实早就在刘磐身边安插了一颗暗钉——长沙郡郡丞韩玄正是他自己的亲信死党,可潜加利用。但是一想到刚才毛玠对自己这些荆州人士的轻蔑苛责之言,他心底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哼,这个绝密消息得由自己先留着,不到适当的时候绝不能轻易端送出去——随随便便就把自己手中捏着的好牌一阵风儿似地打光了,只怕到了后来又要遭到毛玠这些老匹夫轻看了。他便心念一转,附和着韩嵩的话,摸着自己的山羊胡点头而道:“哎呀!韩侍中提醒得是——刘磐手下那个老将黄忠,甚有廉颇之勇,只怕驻守江陵的张允将军也未必是他的敌手呐……”

    曹操听到这里,微一沉吟,拿眼瞟了瞟荀攸,见他正是一副凝神深思的模样,便淡淡地向他问道:“公达(荀攸字公达),你又怎么看这刘备南逃之事?”

    荀攸听得曹操这么一问,急忙敛回心神,容色一正,转身向曹操答道:“攸刚才失礼了,还请丞相大人原谅。攸刚才在想,这刘玄德果然是狡猾之极——他拖着这十多万荆州侨户百姓和自己一道南遁,实际上是在施展他藏兵于民的诡计啊。”

    曹操听罢,先是微微一愣,马上便又明白了过来,不禁颔首深深而笑。不错,这刘备裹挟着十多万的荆州侨户一道逃遁南窜,确实是深有用意的。倘若他单是带着自己手下那数千部卒一齐逃跑,只怕他们的行踪太过明显,便会被曹军的虎豹骑轻而易举地追袭而上,一定会落个片甲不存的下场;但是,他将这数千部卒混杂在一同逃难的十多万荆州侨户百姓当中,那么他们即便被曹军铁骑追上,也不至于全军覆没。毕竟,今日的曹操,顾及着自己堂堂大汉丞相的身份,自然是再也不会干出当年那种血洗徐州、屠戮百姓的蠢事了。

    笑了片刻,曹操又向蒯越问道:“本相请问蒯君,那刘磐若是率领水师从洞庭湖出发,逆流而上,几日能到江陵城下?”

    蒯越听问,略一思忖,低头掐指一算,答道:“从洞庭湖到江陵城的水道有三四百里之遥,刘磐的水师溯流直上一日一夜可行八十余里,他先前在江上驶行了一日有余——据此而算,多则三日,少则二日,他便能抵达江陵城下了。”

    “唔……‘多则三日,少则二日’?”曹操在心底暗暗盘算了片刻,开口而道,“本相麾下的虎豹骑其疾如风、其捷似电,只需一日两夜的工夫就能一举追上刘玄德,将他一鼓而擒。到了那个时候,刘磐纵是乘隙夺得了江陵城,本相也无所忌惮了!”

    说罢,他右手一举,便向那乌漆案几上的签筒伸去,准备去抓令箭。虎豹骑的两个统领曹纯和曹真也倏地一下屏住了呼吸,挺直了腰板。

    “丞相大人且慢!”就在此刻,贾诩的声音蓦地响了起来。

    “何事?”曹操伸到半途的右手立时停住了,转眼看向了贾诩。

    “丞相大人,依贾某之愚见,您可以带上刘琮将军、蔡瑁将军等一同前去追袭刘玄德……”

    曹操乍一听,不禁怔了一下,心底略一寻思,很快便明白了贾诩此话的用意。如今荆州虽降,但仓促间各郡人心不一,各怀疑惧,难以镇抚,倘若带上刘琮在前面领路驱驰,则不愁襄阳诸将不用命追随,那么虎豹骑在汉水之南遭受误袭或伏击的风险也就降了许多。况且刘琮在名义上暂时还是荆州少主,如果追上了刘备和那十多万荆州侨户,他还可在阵前现身劝降,以搅乱刘备他们的军心和民心……

    念及此处,曹操暗暗颔首认可,瞧了瞧自己右手边那排长席上一直空着的那个首位,表情又变得有些复杂起来。这个刘琮,自从本相进入襄阳城以来,便一直声称抱恙卧床不起,也不知他是真病还是装病。

    蔡瑁看到曹操投来的眼色似有一丝不善,也暗暗为自己这个外甥刘琮捏了一把汗,便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说道:“丞相大人,刘……刘牧君因父亲去世而哭伤了身子,正调养在府。您若是垂意起用他,只怕……只怕有劳丞相大人您亲自移驾去请方可……”

    他正自嗫嚅说着,猝然被虎骑营统领曹纯一声暴喝给打断了:“兀那蔡瑁!我家曹丞相乃是何等显要的贵人,怎可能为刘琮区区一个荆州牧就屈驾前往?他若是装病推托不来,休怪曹某带上几个弟兄径去刘府把他拉了过来……”

    “曹纯!住口!”曹操双眉一立,须髯俱张,朝曹纯劲叱道,“你这无知蛮夫!休得无礼!只要是有利于匡汉平乱的军国大事,莫说本相不能不为之屈驾礼贤,便是陛下也得‘亲御而出九重之内,问计而于渭河之滨’——好吧,各位侍从,摆驾,本相即刻动身前往刘府!”

    “且慢!”荀攸突然开口道,“丞相大人,您屈驾礼贤,折节待下,此番苦心自然令属下等感同身受。只不过,依攸直言,您此刻去刘府亲见刘琮将军,只恐有些缓不应急。万一刘琮将军真的是病重不起,那也耐不得鞍马之劳啊!更重要的是,咱们对去刘府的路又不太熟……”

    曹操的心思乃是何等的颖悟明敏,一听之下就明白了荀攸这番话的弦外之音。是啊,虽然从表面上看襄阳城已经基本控制住了,但是并不等于自己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这座城邑里的每一个角落,也并不等于这个城邑里的每一个士民都胸无异念……万一刘琮是在故意装病而设下陷阱暗害自己呢?或者,自己亲自移驾前往刘府,却在沿途之中的什么地方又猝然遭到了刺客狙击呢?荀军师说得没错——“咱们对去刘府的路不太熟”啊!当年一代奸宦赵高那是何等狡诈的角色,不也是被嬴子婴诓进斋宫而自投死地了吗?

    他正暗暗思忖之际,却听蔡瑁开口又道:“荀军师您多虑了,你们不熟悉去刘将军府的路没什么关系,蔡某愿为向导,带领你们前去刘府……”

    “唔……这样吧,公达言之有理——刘琮君若确是身染疾恙,本相倒也真不好去打扰他。”曹操抚须一笑,转过脸来,显得非常亲切地对蔡瑁说道,“如今刘备正疾速逃往江陵——情势危急,事不宜迟,有请蔡将军和文聘将军担任我天朝大军的向导,引领我们前往追袭,如何?”

    心照不宣

    前去追袭刘备的第一拨虎豹骑在曹纯、曹真的率领下,以文聘为向导,在牧府议事厅大会结束后以最快的速度直出襄阳城南门。

    曹操和他手下的其他将校、僚属们,是随第二拨虎豹骑一齐出发的。出发之前,按照惯例,像贾诩、荀攸、司马懿这样的文吏都是要到更衣室里换上盔甲装束后再乘马而出的。

    刚才在牧府议事厅大会上,司马懿一直沉默不语,静静地倾听着会上诸人的一切言语。他心头亦是隐隐怀有疑虑的。刘备拖着十多万士庶侨户这么慢慢腾腾地逃往江陵,难道他不知道自己终归会被追上吗?虎豹骑的行军速度那可是天下第一。若被虎豹骑追上,无论他刘玄德用这十多万侨户百姓怎样做肉墙防线,终究也抵挡不住那些曹军骑兵锐卒一波波强劲绝伦的冲击啊!到了那时,他还不是得被曹操一下吞了个囫囵?……他不应该这么糊涂啊!——可是,刘备是这么糊涂的人吗?他绝不会是的。想到这儿,司马懿脑中猝然灵光一闪。难道……难道他是在声东击西?不,不,不,是声东逃西!难道他表面上装出一副逃往江陵的样子,而实际上却是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真正的目的地竟是要逃到别的什么地方去?……司马懿顺着这条思路追想下去,顿时明白了许多许多……

    心念暗定之后,他瞅准了一个机会,跟着荀攸进了更衣室,趁着四顾无人的空隙,忽地开口道:“荀军师,懿有一事不明,还望赐教。”

    荀攸正走到衣柜前正要拉开柜门,听得他这么一问,不由得停住了动作,转头看向他来。这个司马懿,可是叔父荀彧一直嘱托自己要切实关照的荀门亲传弟子呐!他若是碰到了什么问题,自己倒是不可袖手旁观的。于是,荀攸脸上笑意微起,捻须问道:“哦?司马君对南征军备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但讲无妨。”

    “军师大人,您知道懿在心底里对您最是藏不住什么事儿的了。”司马懿装出一脸的憨态可掬来,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窝,“有些什么疑惑啊、难题啊,懿总是喜欢第一个先找到军师您倾诉……”

    “没关系的。司马君如此‘敏而好学’,本军师也是十分喜欢啊!”荀攸又转回了头,从衣柜里取出一副铠甲,顺手哗地一下抖开,便欲披在身上,“你有什么疑问就直说吧。”

    “军师大人……懿心底里一直有一个隐隐的疑问。据说刘备在樊城驻守之际,他手下本是拥有一万步卒、一万水师和一千骑兵的。如今他南遁江陵,那一万步卒、一千骑兵自然是与他一道南下了,但那一万水师却到哪里去了?”司马懿微蹙着眉头,话声里满是惊疑之意,“难不成他们也跟着刘备都丢下舟船、军械一齐逃跑了?”

    “这……”荀攸一听,面色微微一紧,正准备提起铠甲披上身来的双手蓦地一停。他稍一定神,就呵呵笑道,“是啊!这些水师也确有可能上得岸来跟着刘备一道南遁了啊!”

    “嗯……军师大人说得没错。”司马懿假装先是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然后又似自言自语地说道,“不过,最可恨的是,咱们昨天从樊城码头渡过汉水时,却发现那些军船全都无影无踪了,大概它们都被刘备和他的手下烧毁了或是顺流放跑了吧?”

    他嘴上是这么说,心底却暗暗想道:这些军船固然有被烧毁或放跑的可能,但也难说不是被刘备手下那些水师驾着顺流东下,往东面的夏口城那里驶去了。以荀军师的聪明缜密,对这一点不会看不出来啊!他若确是看不出来也就罢了,但如果他是看出来了却故意不肯向丞相大人提醒呢?……这里边,可就有我司马懿的文章可做了……

    荀攸听了他这番话之后似乎隐隐踌躇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他一边慢慢地穿着铠甲,一边把话题岔了开去:“仲达……这些枝蔓横生的事儿,咱们此刻就用不着多花心思去忖度了——曹丞相现在的眼里,就该只盯着刘备,只要他刘备跑到哪里,咱们就一直追到哪里……这是一箭穿心的快招,还是它来得最直接、最简当。”

    “好的。军师大人,懿是相信您的谋略永远是最完善、最正确的。”司马懿疾步上前,帮他扣好了铠甲背面的那一排连环锁子扣,口中语气甚为谦恭地说道,“懿相信,在您的悉心指导之下,懿必能‘举无过事’。”

    “仲达,你这个做法很好。”荀攸背对着他,仿佛漫不经心地说道,“仲达,你是我颍川荀门的入室弟子,在本军师面前完全应该这样做。这丞相府兵曹军署之中,人际关系极为纷繁复杂……你若每事先问于我,虽不至如你所言定会‘举无过事’,但大致也不会有什么差错。”

    他一边埋头整束着身上的铠甲,一边自顾自这么说着,却没有看到那个低垂着头站在他背后的司马懿脸上竟是掠过了一丝莫名的笑意——他现在已经明白了。荀攸果然是我司马家在此番南征途中的一大助力……

    藏兵于民

    路边,一个歪歪斜斜的小木牌上标着地名:当阳县长坂坡。

    刘备携带着十余万户荆州侨户士庶和兵卒渡过汉水河南岸来,因为拖着太多的老幼妇孺一路同行,所以整个队伍的行进速度慢如蜗牛。不过,这样一支庞大而又松散的兵民混杂队伍,居然能够始终保持每日赶行十五六里的进度和有条不紊的秩序,终于在第十五日的早上赶到当阳县长坂坡这里,实属一桩大大的奇迹了。

    这多亏了那位新投于刘备幕府的南阳卧龙先生诸葛亮。这些日子以来,诸葛亮一直在跑前跑后地安排照应着十几万军民的食宿行止,忙得是脚不沾地、不亦乐乎。无论情势多么紧急繁杂,他总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最恰当的方式和最合适的人选来解决那些大大小小、纷纷纭纭的庶务,所以,这十几万军民在他的协调指挥之下一路井然有序地缓缓南来,途中居然没有出现过什么大的乱子。甚至连小的哄抢、纠攘都没有。就凭这一点,刘备手下的宿将旧臣张飞、赵云等都不禁对这个被自家主公三顾茅庐敦请出山的诸葛亮刮目相看、衷心钦佩。

    刘备有时都感到有些过意不去,望着诸葛亮那汗湿沥沥的鬓角和面庞,几次三番喊张飞去让他休憩一下,可诸葛亮只是转首向他莞尔一笑,又风风火火地忙前忙后去了。真不知这位一向喜欢干净整洁、清谈吟咏的青年高士怎会吃得了这份苦,干得了这些杂务?

    刘备和他的部将们钦佩的是诸葛亮的统筹协调之奇才,而那些随军南行的荆州侨户们最感动的却是刘备与大家同甘共苦的圣贤心肠。一开始,他们担心刘备会听从某些僚属的建议抛下他们在荒无人烟的旷野上径自遁去。然而几日过后,他们却渐渐放下心来。刘备果然无愧于“英主仁君”之誉,纵然侨户队伍大大地拖累了行军速度,他却毫无怨色,每日均要带着自己的两位夫人到每个侨户群团中安抚一番,对那些大姓大族的族长元老,他往往还要亲自送粮送菜上门、嘘寒问暖。有一次,赵姓大族的长老赵大爷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便十分恳切地说道:“刘皇叔,您瞧,咱们这些老弱妇孺的,真是拖累您了……您干脆还是不要管咱们了,自己赶快往江陵去吧!咱们谁都不会怪您的……”

    刘备一听,当场就捧着他的手,含泪哽咽而道:“诸位父老乡亲,不以备之不才而赴义跟从,备岂忍为保一己之安危而私相弃去?赵大爷,您这些话真是折杀备了……”他这一番声情并茂的剖白,立时便引得现场周围聚观的侨户士庶们一个个眼泪汪汪,感动万分。

    此刻,看到长坂坡那块路牌之后,刘备不禁驻马沉吟了起来。自己终于赶到这里了——现在还能往江陵城那边去吗?江陵城那边的守官就是张允和刘表生前的心腹、别驾从事刘先,他们也应该早就接到刘琮发给各郡县的那份《投诚朝廷告荆州父老书》了吧?张允一定是会和蔡瑁、蒯越、韩嵩他们站在一起极力赞成向曹操投降的;刘先的态度虽然一直不很明确,但他到目前为止也没派个信使什么的和自己暗中联络通气。这就表明,在江陵城中,张允等主降派的势力必定是占了上风的。自己若是贸贸然直赶过去,只怕会落得个前无归宿,后有追兵的下场。

    当然,刘磐、黄忠等从洞庭湖那边赶过来支持,也是一股不小的助力。但是,张允他们只要牢牢守住江陵,在三五日内坚持挡住自己和刘磐从南北两方水陆并进的攻击,等到曹军的虎豹营精锐长驱而至,自己和刘磐可就回天无力了……可是,以江陵城的粮草、甲械等充足条件,张允他们莫说抵挡个三五天,就是固守个三五十天也不成问题……想到这里,刘备更是蹙紧了眉头,勒着坐骑在原地缓缓打起转儿来。

    “主公……”诸葛亮乘着一匹战马从他身后赶了过来,瞧了瞧那块路牌,微一沉思,进言而道,“既然到了长坂坡,依亮之见,不如让大队人马暂且停驻此处,稍后等到斥候来报再做处置。”

    刘备嗯了一声,缓缓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嘚嘚嘚”一串马蹄声响从他俩坐骑后面疾驰而至。刘备回头循声看去,却见是自己麾下的一名斥候打马径自奔到了面前,神色显得极为慌张,急急抱拳开口便禀道:“启禀主公,曹贼有大队骑兵从编县方向追杀而来……”

    “他们还有多久便能袭到?”与刘备并辔而立的诸葛亮直截了当地问了一句。

    “启禀军师,按照他们的行军速度,最快一个时辰,最慢一个半时辰,他们便能追来了。”

    “一个时辰左右?他们来得这么快?”刘备一愕,倏地将目光投向了诸葛亮,“军师,你怎么看?”

    “应该是一个半时辰左右。”诸葛亮似乎并不格外惊讶,反而随手解下腰间挂着的那柄鹅毛扇,不慌不忙地执在手中轻轻摇扇起来,“据亮之所料,以曹军虎豹营的袭击手法,是不会咬着咱们这支队伍的尾部追袭上来的。因为咱们是军民混杂,交错而行,虽然表面上看似行军速度受到了影响,但实则已将三军主力隐匿于内,军在民中,民在军中,化有形而为无形,让外人摸不清其中虚实。”

    “所以,换了我是曹孟德,必然会兵分两路,一路是依照常规之法,在我军身后尾追而来;另一路则是集中虎豹营主力轻骑掩进,自荆山西路与我军大队平行而过,一直绕到前方,迂回抄袭而返,堵住我们的南下去路,给我们迎头痛击,务求一举击散侨户难民之营队,强行逼迫我军主力不得不现身与之公开决战。这样一来,他们至少也要在一个半时辰之后杀到前方与我军交手……在这一个半时辰之内,咱们要想好应对之策!”

    瞧着诸葛亮手摇羽扇、满面轻松的恬然神情,刘备的心也随即暗暗镇定下来。他深深地点了点头,轻轻吁出一口气来:“看来军师事先所料果然是纤毫无误。这长坂坡真的竟是我军与曹贼的短兵相接之地。既是如此——咱们也只有准备在这里和曹贼打上一场硬仗了!”

    “主公,若想金蝉脱壳,这一场硬仗是不能不打的,也不能不输的。”诸葛亮的目光隐隐一沉,瞥向了后面那些拖家带口的荆州侨户,“只是可怜了这些无辜义民,亮心中对他们实是好生不忍……”说到后来,他的眼圈竟是不由得渐渐红了。

    刘备闻言,脸上一片黯然,悠悠道:“唉……此事实难两全啊——倘若他们留在樊城、襄阳,终也是难逃曹贼匪军的屠戮劫掠啊!”

    一直随行护侍在他俩身旁的刘备养子刘封听着,按捺不住心头的焦躁,不禁插了一句话进来:“义父、军师,请恕孩儿多嘴,既是真要在这长坂坡与曹贼短兵相接,按孩儿的意见,前军和中军主力必须马上和整个大队先行分开做好迎战准备,否则恐怕就来不及了!”

    刘备瞧了瞧诸葛亮,见他正徐徐收泪而止,向自己微微颔首,便答道:“封儿说得是,这件事儿你马上去办。你现在就去中军通知你张三叔,把这两支队伍的主力尽快从整个大队中抽离出来,但却不是迎战,而是先赶到当阳县东部小丘林间集结,准备随时接应全军,而你和孙乾就负责接管剩下的小部分中军、前军人马……”

    诸葛亮轻轻摇动鹅毛扇,补充了一句道:“主公,你传令让翼德(张飞字翼德)就在长坂坡东面那条小河边驻扎观察,一定要保持高度的警觉。他不仅要随时注意咱们长坂坡这里的情形,还要注意汉津口那边的消息。”

    “好的。义父、军师,孩儿记住了。”刘封用力地点了点头,忽然转了转眼珠,又问道,“那么,后军呢?”

    听他这么一问,诸葛亮手中的鹅毛扇轻轻向外扇了一扇,却将脸庞侧了开去,并不作答,似乎在回避这个问题。

    刘备瞪了刘封一眼,冷冷道:“总得留有人手护卫侨户难民们吧?把营队中的军力全部抽走了,用不了半个时辰,这里就会乱成一团!”

    刘封心中咯噔一声,急忙道:“可是子龙(赵云字子龙)将军和元直(徐庶字元直)大人率领后队保护着两位夫人和阿斗,还有两位姐姐——总要先把他们接出来吧?”

    刘备叹了口气,摇着头说:“这怎么行?若是本将军的家眷暗暗从营队里潜逃了,那些随军的大姓大族们立时便会惊动。这种丢下大家而私自逃命的事儿,哪里是我刘玄德干得出来的呐……”

    “义父……阿斗可是您的一根独苗啊!也是孩儿唯一的弟弟!”刘封搔着后脑勺急声而道。

    这时,却见诸葛亮转过身来,用手中鹅毛扇半掩面庞,向刘封低声道:“刘君莫急。稍后本军师会遣去一个心腹之人,将方才所有的议定之事通知子龙和元直,告诉他俩——除了不能在曹军到来之前擅自护卫主公家眷离开之外,一切皆允许他俩便宜从事……”

    “孔明!你——”刘备沉沉喝了一声。

    诸葛亮面色一正,双手一拱,向刘备肃然答道:“主公,在曹贼到来之际,子龙与元直护卫着两位夫人和阿斗他们与民同进同退,并无任何不妥啊!”

    刘备听罢,无言以对,当下只得默然点头。

    刘封见这件大事终于如愿商定,心头如同放下了一块巨石般一阵轻松。他正欲拨马便走,忽又想起了什么似地转身回来,又有些忧心忡忡地问道:“义父、军师,倘若曹贼识破了咱们的声东逃西之计,又当如何?曹贼若是一时轻看了江陵城那偌大的诱惑,舍它而不顾,仍然一味对我们穷追不舍,那可如何是好?”

    “封儿此言未免太多虑了。那江陵城岂是寻常城池可比?那是荆州的水师总寨,又是大江咽喉要地,更是江北境内最大的粮仓武库,甲械器物应有尽有。拿下了江陵,一则控制了荆州八郡的命脉,二则扼住了长江上游,这长江天堑从此便可谓与江东孙氏共而有之了!”诸葛亮轻轻摇着鹅毛羽扇,双目遥望南方,娓娓言道,“面对这样一大块肥肉,曹贼这头饿狼一定会红着眼一扑而上的!咱们届时自然是能借此良机而金蝉脱壳的了。”

    “军师,您这话说得太过轻巧了……”刘封眉目间始终是愁云难消,“义父曾和曹贼打过不少交道了,这曹贼用兵乃是何等狡诈,此番也未必就会这般轻易上当。”

    “封儿,你不必再在这里多说了。你且先按照刚才议定的方略去办吧!”刘备听到这里,心底不由得暗暗泛起一股说不出的烦躁,猛地一声断喝止住了刘封——但他仿佛意识到自己有些许的失态,急忙又放软了声气,恢复了一脸的温静,平平和和地向被自己唬得有些变了脸色的刘封说道,“孔圣有言:‘尽人事而后听天命。’目前军情危急,咱们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抓住一线生机便务求在千难万险中拼死闯出一条血路!”

    诸葛亮没有插话多讲什么,只是若无其事地徐徐摇着鹅毛扇,心头暗自思忖:刘封确实过虑了——曹操的虎豹骑纵然精锐无匹,但他们远来疲惫,加之为了追赶我们,长途奔袭一日一夜,驰行竟达三百余里,可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也!这样的举动,在兵诀上亦是大大的忌讳,故曰“必蹶上将军”。在这当阳县境内若是与之狭路相逢,我们恃步卒之勇猛而以逸待劳,迎头抵抗,纵是难以取胜,但要想脱身而退只怕还是绰绰有余的。

    声东逃西

    这一天,正是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九月十一日晌午。深秋的太阳从鱼鳞一般层层片片的白云丛中露出了大半个脸蛋来,红彤彤、暖洋洋地悬照在天幕之上。

    长坂坡脚下那一片平阔的空地上,荆州侨户士庶和刘备手下的士卒们都东一堆、西一堆地各自聚拢着,各个民营里的伙夫司膳们也都开始了埋锅造饭。

    就在一缕缕炊烟刚刚在秋日的阳光中袅袅飘起之际,一个放哨的青年斥候一路撒腿狂奔着进了中军营,风风火火地跑到站在一棵大树下正并肩交谈着什么的刘备和诸葛亮面前,两腿一软弯下膝来,伸出右手指着南方,大张着口嘶声哑气地吼叫着,咿咿啊啊的让人难以听懂。

    刘备侧耳倾听了一阵儿,蓦地低头凑近前去,盯视着那青年斥候道:“他们来了么?多少人?”

    那青年斥候咽了一口唾沫,还是结结巴巴地说不明白,只是脸色被吓得煞白煞白的。

    “主公——”诸葛亮的一声轻呼将刘备的注意力从那个斥候的身上拉了回来,他回头向诸葛亮一看,却见他手中鹅毛扇已是斜斜指向了南方……

    顺着那柄鹅毛扇所指的方向看去,刘备的呼吸一下几乎骤然而停。只见南面那高高的山坡上厚厚的尘幕冉冉而起,遮住了半边天空,轰轰隆隆闷雷般的马蹄声响滚滚而来,震耳欲聋,然而却不见一物。

    刘备和他手下的僚属、将校们正自惊疑之际,只见那高坡上面蓦然便似堆积起了一块块的乌云——细细看去,竟是一排排密密麻麻的高头大马和骁勇骑士,铺展开来足足有一里多宽。接着,又是千百杆旌旗飞扬而起,凌空招展,领头的大旗上用隶书写着斗大的一个“曺”字。

    而那“曺”字大旗之下,兀然立着一匹焰红色的高头大马,上面端坐着一个头戴虎头紫金盔、身披鱼鳞亮银甲的半百老者,他身材虽是不高,但跨马立在那坡顶之上,俯仰睥睨之间竟有一派威严肃重之气漫山遍野地笼罩下来,仿佛这世间再雄伟的峰峦和他一比也要矮几分。

    ——原来他就是曹操。

    曹操双目向高坡脚下一扫,缓缓提足了胸中劲气,非常缓慢而又非常响亮地喝道:“刘玄德!你投降吧……”

    随后,他身后的那成千上万名虎豹骑士卒们也一齐随即扬声喝道:“刘玄德!你投降吧……”

    他们的音波犹如滚滚春雷从平阔的大地上空传荡而过,震得群山之间发出阵阵回响,山坡脚下的那些侨户和刘备部卒们也听得清清楚楚——他们发出一片潮水般的惊呼,纷纷骚动起来,都不约而同地向刘备的中军大帐那里涌过去。仿佛只要靠得这位刘皇叔的身边越近,他们才越有安全感。

    这时,刘封孙乾急忙也奔过来劝谏道:“主公,您和军师赶快撤退罢——这里就交由咱们来对付!”

    刘备面无表情,只是稍稍沉吟了一下。诸葛亮在旁边轻轻摇着鹅毛扇,淡然道:“曹贼的虎豹骑已经奔驰了近三十个时辰,咱们的部卒如今是以逸待劳,不如放开手脚且先与他们血战一场,也好给这十多万荆州义民一个交代。”

    刘备听着,不由得眉头一动:是啊,曹军骑兵固然来势汹汹,倘若自己的手下人马遇之则逃,未战而退,那十多万荆州义民又如何看待自己?自己一向对外标榜“爱民如子、仁德盖世”,此刻在大敌当前之际连与民休戚与共的姿态都不愿拿出来,岂不会令天下士庶失笑?纵然稍后是务必施行那声东逃西、金蝉脱壳之计,眼下该迎头硬战还须得迎头硬战。这样,自己有朝一日卷土重来、占取荆州之时,才不会给别人以临难弃民之口实。想到这儿,刘备心念一定,转瞬间便一扫先前的惊慌犹豫之色,回头看了身边诸位将吏一眼,咬着牙狠狠地说道:“战!血战到底!曹阿瞒实在是欺人太甚——若不杀杀他的狂悖之气,备如何对得起一道赴义而来的荆州百姓?”然后,他目光一凛,向刘封、孙乾传下将令:“封儿、孙君,你们立刻到前锋集结士卒,列阵而战!备亲自坐镇中军,为你们擂鼓助威!”

    刘封、孙乾齐齐抱拳应了一声,领命赶向前去。刘备转过身来,向传令兵喝道:“擂鼓!”

    “咚咚咚”一阵阵沉雄浑厚的战鼓声,催促着先前四散的士卒迅速集合起来,混杂在难民营队伍中的那些刘备从徐州带来的老兵劲卒们,一听到这雄烈的战鼓召唤,无不为之士气大振,仿佛一头头猛狼激昂起了所有的彪悍。这些多年来在刀刃上打滚,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悍卒,片刻间便准备好了自己的随身武器,各归其位集结在各自将校的战旗之下,分为弓箭手、长矛手、盾牌手三层横队而蓄势待发。

    诸葛亮这时却驱马跑到那些涌过来的百姓面前,朗声劝道:“诸位父老仗义追随刘皇叔南来,现在曹贼追到,刘皇叔与亮等自当誓死一战以报诸位父老厚意!诸位父老手无寸铁,且退后,分队归营自卫——以免在混战之中遭到误伤!”

    荆州侨户士庶们默默望了他片刻,接着便在七嘴八舌地散开了。

    “唉!都怪咱们走得太慢,连累了刘皇叔……”

    “诸葛军师说得是——咱们赶快退开罢,不要妨碍刘皇叔作战。”

    “走吧!快走吧……”

    喊退了荆州士庶之后,诸葛亮又唤来刘备帐下的侍卫统领刘诺,吩咐道:“刘君,等下交战之后,你统领侍卫营务要紧紧护住主公,切不可让主公陷入混战之中,主公乃三军之首,万万不容有失!”

    刘诺自汝南之时便是刘备的贴身侍卫,其武艺不在刘封之下,自是一员猛将。只是他的性格一向深沉内敛,平时也不好交游,不善言辞。当听到诸葛亮吩咐之后,刘诺脸上依旧没有丝毫表情,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表示会意。

    诸葛亮吩咐完毕之后,双腿一夹马腹,又驱马在阵队中来回巡察去了。他不需要听到刘诺的答话,他知道一向沉默成性的刘诺虽然不爱讲话,但执行起命令来一定会认真无比——而以刘诺的认真负责与高强武艺,定能保护主公安全。

    “摆上战鼓!”刘备朗声而令,一面宽大的牛皮战鼓被迅速抬到了他的身前。只见他面沉如渊,气定如岳,挽起衣袖,接过了那两柄鼓槌紧握在手,一步一步昂然走到战鼓前边,高高地扬起了鼓槌,“咚咚咚”一阵接着一阵地擂了起来。

    刘军士卒们沸腾了,他们循声注视着两鬓已经有些斑白的刘皇叔奋力擂鼓助阵的情形,一个个胸腔中的热血仿佛随着他那沉浑激越的鼓声悉数翻滚了起来——齐齐如山崩海啸般地放声欢呼着,士气高涨云霄。

    金蝉脱壳

    曹操骑马立在山坡顶上,他可没有诸葛亮那么谨慎——没有采用诸葛亮所推测的那样对刘军“兵分两路,首尾夹击”,而是孤注一掷地带了八千虎豹营精兵追到前边来迎头截击刘备他们。此刻,他也看到了那个正在奋力擂着战鼓给战士助阵壮威的熟悉身影,也听到了刘备部卒们直冲云霄的欢呼杀敌之声。然而他的表情却始终沉稳如山,只冷冷地笑着自语道:“刘玄德——你今日再怎么强提虚劲,也难逃厄运!”

    “丞相大人,咱们如何进攻刘贼,还请您钧旨示下!”曹纯拍马上前请命道。

    “别慌——等他们先鼓足了劲再说,待会儿虎豹营的儿郎们才会杀得更有兴致一些!”曹操抚着胸前的须髯,眯着两眼冷然而笑。他决定就是要用堂堂正正的硬拼硬撞,彻底打掉刘备军队的锐气,让他们在十多万荆州侨户士庶面前一败涂地,威风扫地。他心底这么想着,又侧头瞧了贾诩一眼,问道:“贾大夫,依您之见呐?”

    曹丞相怎么会当众先问我的意见呐?只怕别人会有其他想法罢?……贾诩急忙用眼角余光瞥了荀攸一下,见荀攸脸上的笑意显得有些古怪莫名,心中暗一转念,便答道:“丞相大人胸中自有韬略,贾某何敢妄言?”

    曹操嗯了一声,手中的宝剑一举,夏侯渊、张郃、曹仁、徐晃等武将纷纷聚拢过来。他凛然吩咐道:“曹纯,你率两千虎豹骑从当中一线向刘贼直扑而下,取他的中军营帐;夏侯渊,你率两千虎豹骑从左翼一侧直插而下;张郃,你率两千虎豹骑从右翼一侧包抄过去!剩下两千虎豹骑由本相自行统领……”

    他正讲到这里,斜眼一瞟,却见贾诩站在一旁微微变了脸色。

    曹操有些惊讶地看向了贾诩:“莫非本相此令有何缺失之处吗?”

    贾诩躬身一礼,深深而道:“丞相大人,俗谚有云,‘势不可使尽,威不可露尽,气不可泄尽。’”

    “唔……本相明白了。”曹操微一点头,仍将手中宝剑高高举在半空,扬声下令道,“本相下令,曹纯,你仍率两千虎豹骑从当中一线直扑而下;夏侯渊率一千五百虎豹骑从左翼一侧直插而下;张郃率一千五百虎豹骑从右翼一侧包抄而下!本相自率三千虎豹骑在后休整调息,蓄势伺机而发!”

    “末将领命!”曹纯、夏侯渊、张郃等齐齐应了一声。

    “诸将谨记,切莫与那荆州百姓纠缠混战,只须一意擒拿刘备——敢顽抗者,杀无赦!敢挡道者,杀无赦!”曹操说罢,静默片刻,然后将执在手上的那柄宝剑狠狠往下一劈——一瞬间蹄响若雷,震天动地,曹军骑卒犹如一道道黑色的闪电冲下山坡,直向那刘备部卒排成的一堵堵人墙杀去。

    原来,曹操的虎豹骑自渡过汉水后,踏上了河溪密布的江汉平原,一路上被迫东绕西转。这让他们这些连年纵横于中原、驰骋于朔方的悍卒一个个痛苦不堪,享受不到先前在中原大地、塞外雪原那种奔放自如的豪迈和无拘无羁的畅快,虎豹骑士兵们几乎已经失去了往常的沉稳,变得杀气腾腾,一看到刘备部卒结阵以待,便都禁不住极度亢奋起来,犹如天际的雄鹰扑向了地面的野兔。

    “放箭!”刘封、孙乾在前面的兵阵中间各个挥刀急吼而出。

    “嗖嗖嗖”一阵密集的弓弦声响,刘备军中箭射如雨,泼向了直冲而来的曹军骑兵。

    顿时,曹纯所率的那支中军骑兵当中有不少人马纷纷中箭而倒。他冷冷一哼,手中长枪左右挥舞着,悠长的号角之声突起,手下的曹真、曹休两个副统领立时会意,各领六百带铠骑卒护持开去;虎豹骑的鹤形阵瞬间一下拉宽,宛若巨大的鹤翼张开,稳稳地护住大军两侧,只留下逐渐加速的鹤头继续往前冲去。

    “掷矛!”刘封看到敌骑越逼越近,不禁血红了眼厉声吼道。

    刘军第二横队的长矛手们齐齐发一声喊——密密集集的长矛挟着他们全身的劲道脱手飞掷而出,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道亮弧,乌压压的一大片朝冲来的曹兵铁骑直刺过去。

    惊天动地的隆隆马蹄声响被一阵阵惨嚎与怒叱凭空打断。曹军的骑兵鹤形阵中血雾应声溅起,随处可见扎着长矛的战马纷纷俯身栽倒,马背上的骑兵甩得离鞍飞去。而且,令曹纯、曹真、曹休目眦欲裂的是,不少翻身落马的悍卒并没死在突袭的矛雨之下,反而被后面冲上来的无数铁骑踏成肉泥。

    “冲!冲!冲进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曹纯一骑当先,声音吼得如雷震耳。

    低沉的战鼓声、悠长的牛角号声、隆隆的马蹄声、士卒的怒吼声,终于在这一刻骤然汇聚成一道道洪流激烈地对撞着,轰轰烈烈地震荡于天地之间——虎豹骑终于冲进刘备的军阵中展开了正面交锋。

    无数刘备部卒被战马撞得飞了出去;也有无数的曹军骑卒被四下里挺立的长矛挑得飞了起来。一场惨烈无比的大混战就此拉开了帷幕。

    这时,夏侯渊、张郃的两支骑兵也从左右两个方向交叉而入——五千虎豹骑与两千刘备部卒近身肉搏之下,刘备的弓箭手最先遭殃。他们还没来得及射箭,就被曹军骑兵的大砍刀犹如削瓜切菜一般杀得血肉横飞。

    轰的一下,刘军的三层横队顿时如同江河决堤,倏地崩散开来——刘封惊得连声音都变调了:“快!快!快撤退到难民营中间去!大家分散各地,各自为战!”

    本来按照他的想法,用弓箭手、长矛手发动前两轮阻击战后,就该是刀斧手、盾牌手等战士冲上前去分割围攻——但是,这曹军虎豹骑人多势众,且又锐不可当,现在再派他们上去就是在主动送死了。哎!还是诸葛军师事先谋划得对:“化整为零,散在民间,各自为战。”如今,也只有这一条计策可以施行得通了。

    那边,夏侯渊带着一支骑兵正向一队且战且退的刘军刀斧手杀去,眨眼间却见他们窜进了一堆荆州庶民中间。夏侯渊忽然想起曹丞相“避民勿战”的嘱咐,只得一扭马头,便欲带着部下绕了开去。

    却不料当前那几个荆州庶民突然一脱葛袍,齐齐暴喝一声,各自从怀里掏出一柄利刃,虎虎生风地挥舞着砍向自己那匹坐骑的马脚来。

    夏侯渊大吃一惊,将马一勒,向后退开八尺,双目一瞪,挥刀令道:“杀!杀!杀!给老子全杀了!敢挡道者,杀!敢反抗者,杀!”于是,他手下的骑兵旋风似的疾扑而上,乱刀齐下,把那一伙儿庶民连同刘备的部卒通通剁成了一堆肉酱……

    诸葛亮在后方觑见,曹军虎豹骑们果然被拖进了与刘备部卒及荆州侨户百姓混战的泥沼中,一时难以抽身而出,便急忙向刘备附耳低声建议道:“主公——这正是金蝉脱壳的大好时机,咱们赶快走吧!”

    刘备正奋力挥舞着双槌擂鼓的双手蓦地一停,脸上现出一片深深的怅然来。刘封、孙乾正率着自己的步卒与曹军虎豹骑苦苦作战,生死难料,自己的两位夫人和独子刘禅尚还留在营队后方,安危难测……自己此刻竟真的要弃他们而去吗?

    “主公!请当机立断!”诸葛亮见状,顿时明白了他心底的那些念头,急声又道,“主公,天下可以没有刘封小将军、刘禅小公子,也可以没有两位夫人,更可以没有亮等一干僚属——但绝对不能没有您啊!请您一切以匡复汉室的大业为重!”

    刘备听了,只觉心痛如绞,枯涩着声音含泪道:“军师——备……备此刻弃众而去,实在是不忍啊……”他一手掩面而泣,一手拨转马头,将身伏在马背之上,往东南面汉津口所在的方向疾驰而去。

    “传令给赵将军,立刻保护好两位夫人和小公子,轻身疾撤,勿带辎重。”诸葛亮唤来一个亲兵侍卫吩咐而道,然后他与刘诺一齐打马而前,带领三四百名贴身侍卫,随着刘备一路掩护而撤。

    常山赵子龙

    在长坂坡顶上曹军虎豹骑的围护当中,司马懿跨马立在荀攸身侧,俯望着山坡下平地上的战场,心底涌起了许多复杂的感受。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亲身参与的大激战的一幕大场面。耳朵里灌满了人喊马嘶,眼睛中看到尸横遍野,空气里到处飘荡着浓浓的血腥味,心底不禁为之暗暗悸动。原来这就是真实的战争场景啊!这么残酷、这么惨烈、这么惊心动魄!

    他正自屏气凝神静观战局之际,忽见得山坡下面虎豹骑校尉夏侯儒骑着一匹黑马,手中执着一杆长矛,矛尖上挑着一颗人头,马背后面绑着一个腰身倒垂的女子,正得意扬扬地奔驰回来。他老远就喊着:“丞相大人——仰仗您的神威,杰已奉命擒杀刘备两个女儿,特此前来向您报功!”

    司马懿定睛一看,这才看清他那矛尖上挑着的头颅竟是一个小女孩的。那先前定然是红润白皙的面庞而今早已失去了颜色,长长眉睫下的双目紧闭着,秀发零乱披垂,一颗颗血珠正从她颈部的斫断处滴滴而落……他一见之下,不禁呃的一声闷呼,只觉胸中一股极其强烈的恶心之感顺着喉咙直冲上来,弄得他“嗬嗬嗬”一阵干呕,急忙用衣袖掩住了自己的双眼,不忍再看下去。

    他稍稍憋住了恶心干呕,耳畔却忽然飘来了曹操那冷峻异常的声音:“司马仲达——怎么?你觉得很骇异是吗?”

    “丞……丞相大人,这……这等的血腥场景,实在令在……在下难以自持。”司马懿慌忙极力忍住胸腹间的恶心难受之感,仰起脸来向曹操有些怯怯地说道。

    曹操瞧都没瞧他一眼,只是一直紧盯着山坡下的混战情景,拿手摸着自己的胡须,慢慢地说道:“没关系的,对这些血腥的场景看得多了,也就自然会习惯的。你问一问荀军师、贾大夫,他们哪一个不是从这些场面里历练过来的?他们哪一个人又不是从这死人堆中打拼出来的?司马仲达,你既在本相身边担任兵曹从事中郎之职,就得赶快适应这一切才行啊。”

    司马懿听罢,微微垂下了头,紧咬着双唇,终于硬硬地吐出几个字儿来:“丞相训示得是。”

    曹操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回答一般,向着正扬扬自得奔驰近来的夏侯儒劈头盖脸地骂道:“你这夏侯儒,杀掉他刘玄德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儿算得什么本事?又算得什么功劳?给本相把刘玄德的人头拿来,这才算是奇功一桩!”

    夏侯儒被他训得脸皮通红,屁也不敢放一个,只得又灰溜溜拨转马头冲下坡去……

    “丞相大人请看,刘贼当中那一员将领好生勇猛!”毛玠一直盯着山坡下的混战场面,这时不由得失声惊呼。

    曹操、荀攸、贾诩、司马懿等纷纷循声望去。只见一员银盔素铠的少年将军,胸前似乎系着一个黄绫襁褓,手中舞着一杆红缨长枪,跨着一匹雪绒宝驹,腾挪起伏之际宛若一条夭矫无比的银龙,在曹军虎豹骑重重围成的一片黑海之中左右冲突,奋力厮杀……他的身影冲到哪里,哪里的虎豹骑阵线就会被他撕开一条巨大的缺口,来去自如似入无人之境……

    “哎呀!连张郃将军也挡他不住,被他一枪给刺退了!”毛玠又叫,“丞相,他莫非就是关羽关云长?”

    “关云长?本相记得关云长使的是一柄青龙偃月刀啊?他骑的也不是白马啊……”曹操沉吟了起来,“不过,瞧他这所向披靡的身手,又很像是关云长……”

    “丞相,”贾诩在一旁开口了,“依诩之见,这名白衣少将应该是常山赵云赵子龙!”

    “哦?对!对!对!就是常山赵子龙!好一员猛将!当真一身是胆!本相实在钦佩!”曹操连连颔首,急忙唤过一名传令兵,吩咐道,“传令下去,让各军知晓,务必要活捉赵云,不得放箭暗伤!若有擒住赵云者,赐爵关内侯!”

    司马懿听到这里,不禁暗暗叹服。这曹操果然是爱才如命——连自己看中了的敌将,也要挖空心思地网罗到自己的麾下。

    不料曹操这一道“务必要活捉赵云,不得放箭暗伤”的命令传达下去后,却给赵云突围创造了绝佳条件。但见他抖擞神威,长枪舞得像风车轮儿似的,胯下白马疾驰如电,所到之处曹军骑兵纷纷被他挑落马下,竟是杀开一条血路,径自往东去了……

    “丞相大人!”贾诩见状,急忙进言,“在这混战之中,那赵云奔去的方向,必定就是刘备所逃的方向!”

    曹操深深地一点头,脸色一正,举剑一挥,下令道:“诸位将士听令,一齐随同本相往东追袭刘备等逆贼!”

    那留下来立在山坡上伺机待发的三千虎豹骑早已等得有些心痒痒了,听得曹操这一声令下,齐齐欢呼一声,风驰电掣般疾冲下山,尾随赵云追奔而去。

    长坂桥头张飞一声吼

    长坂坡东面有一条不知名的小河,宽达十余丈,深可没人顶;小河上有一座桥,因坡得名“长坂桥”。说是桥,实际上不过是几根桩柱上搭着一长排木板而已。就是这么一座桥,如今却成了曹刘两方必争的咽喉之地。刘备、诸葛亮等就是从这长坂桥上东遁汉津口而去的,张飞与随后赶来的刘封、孙乾带领五千精兵就在这桥的东岸全力把守着,扼住了曹军虎豹骑的去路。

    “故布疑兵,依水列阵”这八字要诀是诸葛亮刚才护持着刘备东去之时,留给张飞的锦囊妙计。张飞便将手下五千精兵分成了三个兵团,第一兵团由长矛手与盾牌手组成,共有三千余人,由刘封统领指挥,列成雁翼之阵布于小河东岸最前线;第二兵团由弓箭手组成,共有七八百人,居于第一兵团之后,由孙乾统辖指挥,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挽满了弓弩,箭镞密密麻麻地迎头对准着长坂桥西岸,蓄势待发;第三兵团则有五六百人,全是骑卒,隐在东岸那片树林之中,他们纷纷砍下树枝拴在马尾之上,垂在地下,在树林内来往拖动,冲起漫天尘沙,遮天蔽日——不明底细的外人看了,只觉好似有万骑奔腾,声威惊人。而张飞却独自一人手持丈八长矛,巍然立马于长坂桥上,严阵以待。

    正在这时,忽听得一串马蹄声响急驰而至。张飞注目看去,却见赵云怀中裹着刘备独子刘禅的黄绫襁褓,手执红缨长枪,满面血污,一骑直奔过来,远远地便喊道:“翼德快来援我!”

    张飞又一抬眼,远远望见他身后一片马嘶喊杀之声袭来,便在长坂桥上拨转马头让赵云过去了,只说了一句:“子龙速往汉津口去,追兵我自挡之!”

    赵云一听,不禁感动得眼眶盈泪,也不及多言,急一抱拳施过谢礼,打马往东驰去。

    这边,张郃先引一支虎豹骑追袭而至,蓦然见得一员大将生得豹头环睛、燕颔虎须,乍一望实是狰狞之极,正宛若一座铁塔般镇守在长坂桥上。他瞠目环视之下,一身煞气如浪如潮滚滚而来,竟逼得张郃暗暗倒抽了一口冷气,慌忙一把勒住了自己的坐骑,不敢近前。

    少顷,曹仁、徐晃、文聘诸将也率着那三千名在坡顶上已经养足了精神的后备骑兵旋风一般冲到。他们见得张飞这般情形、这般气势,又看到小河东岸那片树林之后尘烟大起,疑有伏兵,一个个只得和张郃一样驻马不前,一字儿摆在河西岸边扎住阵脚,同时使人飞马去报曹操。

    没过多久,但见一派青罗伞盖、旄钺旌旗飞扬而到。曹操在荀攸、贾诩、毛玠、司马懿等文臣谋士的簇拥之下,施施然乘马而来。

    小河东岸,张飞望见曹操等已然赶到,也不待他们稍事停息,便将手中丈八长矛抡空一晃,荡开来一片灿灿银辉,接着把满腔劲气倏地高高一提,张口而叱——

    “嗨——”

    犹如半空之中猝然炸响了一个晴天霹雳,震得曹刘双方阵中人马不禁齐齐为之全身一颤。张飞的声音在豁然炸响开来之中,缕缕余音又如金钟相撞一般来得浑浑厚厚、高高亢亢、洪洪亮亮,竟在千军峙垒、万马奔啸的战场之上无可遏制地压倒了一切杂音,令双方阵内无论是人耳还是马耳都听不见了别的声响。

    “我乃燕人张翼德!不惜躯命者,尽可前来决死!”

    方圆数里的战场上,其他的一切音响仿佛都骤然消失了,只剩下这一派狮吼般的喝叱之声在重重回响震荡——那位发出这个惊雷之声的中年将军戴着紫铜头盔,身披玄色铠甲,豹眼圆睁,虎须倒竖,似有一派凛凛杀气滔滔然狂卷而来,掩得那碧空朗日都暗淡无光——

    燕人张翼德!叱咤如雷,顾盼生风,声威远震,果是如同魔神降凡,端的了得。

    随着张飞的一阵厉叱,原本阵形沉稳、匀速前进的曹军骑兵阵线犹如一泻千里的江河猝然碰上了一道高堤,蓦地微微一滞。

    张飞叫战的气势固然惊心动魄,但毕竟还是不能等同于真刀实枪。曹军虎豹骑战士们虽是被他这一霹雳之吼震得全军步调微微一缓,可少顷之间还是缓过了劲儿列好阵形继续直逼前来。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虎豹骑前排阵列突然泛起一阵骚动——原来他们中间有一人竟陡地从马背上一头栽了下来。

    这个人,便是先前擒杀刘备女儿的那个夏侯儒。

    夏侯儒刚才听得张飞一声迎头棒喝,不禁胸口如遭锤击,心脏顿时“怦怦怦”乱跳了起来。他急忙侧目又看,只见张飞那冷森森的眼神犹如利刃一般仿佛正剜在自己身上,那凶狠狠的模样又宛如一头猛虎,似乎马上便要飞扑过来一口吞了自己……

    他还记得,大约在七八年前,在许都赤鹿园诸将狩猎共游之时,受到伯父曹操推崇备至的那个红脸大汉关羽捋着胸前飘飘散散的美髯,一边听着夏侯惇、夏侯渊、徐晃等人纷纷议论着袁绍帐下文丑、颜良二将之骁猛,一边满不在乎地扫了他们一眼,口气大得惊人地说道:“诸君以为文丑、颜良真有什么能耐耶?吾弟张翼德若是在此,必于百万军中取他二人之首级有如探囊取物。”

    当时众将一片哗然,讥笑之声四起,关羽却仍是目空一切地看着他们,简直不屑一辩。从此,“张翼德”三个字便印在了夏侯儒心头。所以刚才张飞那句叫战之声在他耳里便真如惊雷炸响一般——原来,这就是张翼德啊!果然是凶神恶煞,简直有不可阻挡之大气概!自己刚才还挑着刘备女儿的首级耀武扬威来着,只怕已被他瞧在眼里了吧?他会不会真的飞马过来横刺一矛,也将自己像鸭子一样挑起在半空……

    又惊又惧之下,再加上心头发虚,脑中发晕——夏侯儒,堂堂虎豹营校尉,就这么心口一堵,眼前一黑,哇的一声,身子摇晃着从马背上栽落了下去。

    夏侯儒这一番未战先怯跌下马来,可是大大地丢了曹军虎豹营骑士们的脸——他们一个个恨得暗暗咬牙。想咱们这些从刀枪丛中一路杀出来的壮士们,当年连乌桓胡虏那么厉害的角色都能一击而溃,没料到今天却被对方一阵叱喝便撂倒了一员偏将,真是糗极了。

    同时,刘军方面传来的哄然大笑与欢呼冷嘲更是如同钢刀一般刺得他们耳鼓生痛,脸皮发烧,一时都不好意思抬起头来正视对方。

    他们兀自羞恼着,却不知压阵后方的曹操亦因夏侯儒的临阵坠马而气得直吹胡子。他冷冷哼了一声,向曹仁喝道:“把那无用的懦夫拖下去重打八十军棍以示惩戒!”然后,他扭转头来,面朝那丛集而立的虎豹骑兵们,硬邦邦地下了一道命令:“全军准备渡河——冲锋!”

    当他眼角余光一瞥之际,却蓦地发现左侧侍骑当中刚才那个曾被血淋淋的人头弄得干呕不止的司马懿,这时仿佛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双眸炯然发亮,脸上表情沉静自若、无波无动,看起来张飞那震耳欲聋的一阵厉喝居然未曾扰乱他半分心神。

    这个司马仲达真是个怪人……一会儿被血肉模糊的激战场景唬得干呕欲吐,一会儿却在金戈铁马、叱咤风雷、杀气漫空的大场面中显得稳如泰山、沉勇异常。

    这些惊疑之念只在曹操心底一掠而过,他不及细想,目光倏地又被虎豹骑们发起的震天动地的蹚河冲锋之声吸引过去了。

    烟幕阵

    长坂桥下的河床上,层层叠叠的尸体堆积着,鲜血染红了河水,苍凉的秋风里卷来了浓浓的血腥味。伤兵残卒们的呻吟呼号之声与跌仆遍地的战马悲嘶之音此起彼伏,听起来煞是凄凉刺耳。

    已经是打退了曹军虎豹骑的第四轮蹚河冲锋了,张飞的中军在东岸边兀自岿然不动,左右两翼在曹军弩矢的射杀下稍微有些溃乱,却在刘封与孙乾的冒死督战下总能及时补好完整的队形。凭着这条半深半浅的长坂河作为缓冲和屏护,刘军终于发挥了占尽地利的优势,始终没有被彻底打散。

    仗打到这里,就连曹操也没想到这场恶战竟会打成如今这般惨烈。看来,刘备是把他那些作战经验最为丰富的徐州老兵,拨给了张飞来全力阻击曹军的虎豹骑——于是,这场在天下第一骑兵与天下第一步卒之间展开的决战拼得这般激烈,也就不足为奇了。

    连续恶斗了三个时辰,曹军的虎豹骑数次蹚河冲锋共折损了三百一十二名骑兵,而刘军则付出了八百多人阵亡的惨重代价,还有将近三百多名伤者。即便如此,张飞、刘封、孙乾他们仍是毫不气馁地踏着由双方士卒的尸体堆成的肉墙率军拼命顽抗着,大有“宁可战死到最后一卒而绝不撤退”的狠劲。

    曹操远远地在虎豹骑阵垒的后方望着这一切情形,满面焦躁之色,终于他一扬马鞭,便向身边的亲兵侍卫吩咐道:“去——马上传令给曹纯、夏侯渊,让他们提所有的虎豹骑全部赶到这里来,采用迂回包抄之计,从这条河的上游和下游两个方向同时进击,一定要在日落之前杀过东岸去!”

    贾诩听着,脸上表情一松。丞相早该如此部署安排了——现在如此施为,应该还来得及。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面色凝重的荀攸沉沉开口了:“丞相,且慢——”

    “公达……”曹操闻言,急忙将目光转了过来盯向荀攸。荀攸不及施礼,仰面正视着他,匆匆答道:“丞相,咱们此刻真的还要在这长坂河畔一直和这个莽夫张翼德硬耗下去吗?就算是包围了他们,看样子那也是一场恶战啊。”

    “这……”曹操不禁迟疑了一下。

    荀攸继续满脸严肃地进谏道:“丞相大人,如今张飞等逆贼是在狗急跳墙,负隅顽抗……俗话说,‘穷寇莫追。’纵然是抽来曹纯、夏侯渊等两位将军麾下的虎豹骑加入战团,取得胜利,亦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殊为不佳。”

    曹操冷冷地说道:“公达,只是刘备此贼诡诈多端,轻纵不得,务要将他斩草除根才行呐!”

    “丞相大人,荀某亦知刘备实是不可轻纵。”荀攸正色而道,“不过,刘磐、黄忠等正率领水师从长沙郡溯流直上奔袭江陵城而来,江陵城地势险要,粮草器械堆积满仓,亦是不可轻失啊。”

    曹操听他这么一讲,也不由得犹豫了起来。荀攸又拿眼扫了一下长坂河的东岸,徐徐而道:“况且,这张翼德身后的树林之中似有尘土扬起,真不知他们在那里藏了多少伏兵,丞相大人务必三思啊!”

    贾诩在一旁终于按捺不住,轻声插话而道:“荀军师未免太过多虑了。依诩之见,那片树林之中应该没有多少伏兵隐藏的。他们已经隐藏了这么长时间了,怎么直到现在仍无一骑一卒杀将出来呐?”

    荀攸冷冷地横视了他一眼,正欲开口答话——突听得一片喊杀之声震天动地而来,那树丛中这时猝然冲出了七八百骑刘军人马,直向长坂河东岸的张飞等将士驰援而至。

    这一下,曹操这边的虎豹骑猝逢劲敌加入,士气顿时大遭挫折——一匹匹战马在他们的扯缰急勒之下喷着鼻响、吐着泡沫紧张而有序地缓缓撤了回来。

    见此情形,贾诩脸上表情不禁一僵,眼中飘过了一缕迷惘。荀攸却没拿什么话语挤对他,只是悠悠叹了口气。他这一声叹息,在贾诩听来,却宛若重重一鞭抽在了自己的脸上,有些火辣辣地发疼……

    曹操的眼睛里几乎都迸出火星子来,一摆手,大声下令道:“暂撤长坂坡!”

    望着曹军虎豹骑们纷纷西撤而去,张飞这才暗暗松了一口大气。这一个下午的激战,刘军已然先后伤亡了近一千四百人,占全军精锐总兵力的三分之一,那最后关头上七八百名骑兵的投入,已经可算是倾巢出动,不遗余力了。若是再战两个时辰,自己以铁腕般的控制力也必定整合不了这支绝境之兵了。那时候,定是一个全盘崩溃的残局。然而,正在这危急关头,曹军居然自己西撤而退了。

    这样一个天赐良机让张飞大喜过望,待得曹军虎豹骑一撤离自己的视野范围,他立刻迫不及待地下令拆掉了那座原本就不怎么坚固的木板桥,带着大队人马一溜烟儿直往汉津口疾逃而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一片杀声突又潮涌而来,曹军虎豹营所有骑士在曹操的亲自统率下又扑杀回来了——那绵延将近十五里的火把长龙,令张飞留置在长坂河东岸沿路的斥候们见了一个个不寒而栗。

    原来,在长坂坡那里,曹纯抓住了刘备幕府的一个记室掾吏,他为了保命就向曹操泄露了刘军的所有底细。目前刘备只剩下五六千精锐老兵,全部都交给了张飞拿来殿后阻击。

    这一下,曹操的胆气又壮了起来,急忙集合了六七千虎豹骑,转过头来,又向长坂河那边疾袭而至。

    当看到河面上那座木板桥竟被张飞拆毁之际,曹操更是惊喜异常。倘若张飞不拆此桥,只恐还有伏兵暗布、乘隙狙击之诡诈;而今张飞一拆此桥,则足以证明他实际上已是意怯难固,一心只惧追兵杀来,所以才不得不断桥而去。于是,他心念一定,不顾群僚劝阻,仍然亲率大军主力向东直追下来。

    爬坡翻山地一直追到凌晨辰时初刻,由夏侯渊、夏侯尚堂叔侄二人领头的曹军虎豹骑先锋部队顺着荆州驿道来到了一片方圆三四里的柏树林前。这柏树林周围的地形尽是崎岖狭窄的河流溪洼,一些略为平整之处却又散布着乡间水田,泥泞之深足可直没马膝,极不利于骑兵机动。四顾之下,只有一条宽达三丈有余的驿道通往那柏树林内——从路面上纷乱的鞋印蹄迹来看,刘军显然也是从这柏树林中逃遁东去了。

    但让夏侯渊、夏侯尚迟疑不定的是,眼前那柏树林里正随着晓风冒出来一股股浓黑的烟雾,裹挟着难闻的焦糊气扑面而来,遮蔽了虎豹骑的视线。原来那一片柏树林,已经被潜伏在里面的刘军悄悄地点燃了。

    “叔父大人,刘贼在那柏树林里正纵火放烟拦截我们的去路呐!”夏侯尚一见,不禁向夏侯渊扭头禀道。

    “故弄玄虚!”夏侯渊唇角胡须一翘,冷哼一声,一勒马缰,就要杀上前去。

    “叔父大人且慢!”夏侯尚急忙劝道,“小心那林中有埋伏!”

    夏侯渊听了,微一犹豫,蹙眉而道:“他们就算伏有兵卒又能如何?咱们在那滚滚浓烟之中自是难以视物,难道他们还能目穿烟幕而看清咱们?为叔倒是不信!万一他们这是虚张声势,故布疑阵呢?”

    “叔父大人,刘贼毕竟比咱们更为熟悉周边一带的地形呀。咱们在明,他们在暗,实在是不可不防!”夏侯尚并不是夏侯儒那样的浅薄之徒,心头清明如镜,仍然向夏侯渊苦苦谏道。

    “那么尚儿你说该咋办?”夏侯渊急得扯着马匹在原地不停地打转儿,“丧失了大好时机,耽误了追击刘贼,丞相大人若是怪罪下来,你我如何担当得起?”

    夏侯尚沉吟了好一会儿,只得建议道:“这样罢,咱们先用弩箭往树林内的驿道方向直射一通,瞧一瞧他们如何反应再说!”

    夏侯渊沉着脸点了点头,右手举起长槊高高一扬。

    他身后一排虎豹骑射手立刻打马列定,齐齐弯弓举弩,只听得“嗖嗖嗖”连声骤响,一支支利箭便似泼雨一般向那柏树林中射了进去。

    就这样,他们一气连射两刻钟左右,那片柏树林中仍是一团死寂,仿佛一只吞下了千百支弩箭的巨蛙闷沉沉地蹲在那里,毫无动静。

    见此情形,夏侯渊不再犹豫,大声下令:“众儿郎!直杀进去,活捉刘备!”

    夏侯尚还未来得及多言,那些曹军骑兵已是齐声呼应,追随着夏侯渊跃马扬鞭一头扎进了柏树林的重重浓烟之中。

    呛鼻的烟雾让夏侯渊重重地咳嗽起来,但是为了追上刘军,他也顾不得这些了,挥鞭打马疾驰而前。往柏树林驿道深处还没跑出几丈远,一阵莫名的警兆预感在他心底蓦然升起。

    他急忙下意识地在马背上往后一仰,一阵劲风从他脸上刮过,锐利的锋刃几乎是贴着他的皮肤一掠而去。

    还没回过神来,他陡觉自己膝下的坐骑忽地身躯一轻,像是飘了起来,然后又骤然向前一扑。随着战马一串痛苦至极的嘶鸣之声,他整个人被甩得离鞍凌空飞起,重重地摔向了地面。

    刺眼的光芒在跌得稀里哗啦的他眼前一闪,那竟是一杆长柄镰刀,是它从距离路面两尺左右的高度斜划而至,以惊人的速度和异常的锋利削断了自己的马腿。

    糟了!自己果然中了刘贼的狙击了——而且,谁能料到他们的狙击武器居然这般诡秘难防。

    夏侯渊气恼得直拿拳头狠砸地面。同时,四下里黑烟滚滚之中,已有曹军战马惊慌的哀鸣与战士凄厉的惨嚎一声接一声此起彼伏……

    原来,这柏树林中的烟幕阵是诸葛亮吩咐赵云在这里布下的。赵云追上刘备、诸葛亮之后,便奉命率领八百名黑衫劲卒埋伏在这片柏树林,接应张飞的大队人马和狙击曹军的追兵。

    这八百黑衫劲卒全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一个个生得异乎寻常地彪悍敦实,力大如熊;使用的武器则是锋刃犀利、两丈左右的长柄镰刀。他们在点燃林中的牛粪、树枝、枯叶等易燃多烟之物后,就一律用打湿的布巾蒙住了自己的口鼻,使自己不被弥漫林间的浓烟呛到。这一点是他们潜伏于树丛中间狙击曹军虎豹骑所占的最大优势。

    黑衫劲卒们严格按照诸葛亮所授的阵法,沿着林间驿道两侧依树而伏——每组两人,一人半蹲,一人直立。只要听得面前驿道之上传来了马蹄声响,这一组劲卒便同时出手。直立者专门以长柄镰刀钩杀曹军战马背上的骑兵,半蹲者则负责用长柄镰刀从下面钩削马腿。

    他们这种上下左右全方位的交叉截击之法一经施展开来,曹军虎豹营的人马哪里吃得消?林中驿道之上顿时一片人仰马翻,噗噗嘭嘭的声音交织着,痛呼惨嘶的声音混杂着。目不见物而散乱了秩序的曹军骑兵先锋大队正在陷入一片诡秘狙杀的噩梦之中……

    夏侯渊自恃武艺高强,把心一横,一边扯开嗓子喊道:“全军下马!舞枪前进!”一边把长槊在身前身后舞得像磨盘似的,一路向前狂冲,乒乒乓乓地荡开了不少袭刺过来的长柄镰刀——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先带着大家一鼓作气闯出这片烟幕区,稳住阵脚后再战。

    也不知往前边冲了多久,也不知自己身上被刘军的长柄镰刀划伤了多少处,终于,眼前渐渐亮了,一阵阵清新的空气也迎面而来,夏侯渊一槊当先拼命闯出了这片浓烟密布的柏树林。狂喜之下,他盯着前边一个越来越清晰的身影,不由分说,便是恶狠狠、气呼呼地一槊扫去。

    当的一声巨响,那人端起手中长枪轻轻一挡——槊枪相交之下,火花飞溅,夏侯渊竟被震得双臂一麻,连人带槊不禁“嘚嘚嘚”倒跌开去一丈多远。

    但见那英姿飒爽的赵云正身跨战马,挺着长枪,凛然而立。

    夏侯渊拄槊站稳之后,抬眼凝神望去。前面一里开外便是那座汉津口的码头了。在汉津口到这片树林之间的开阔地带上,赵云、张飞等刘军猛将率着密密层层的士卒正整整齐齐地严阵以待。

    见此情形,他的双瞳不禁一阵收缩。自己所率的先锋大队不负丞相大人重托,终于追上刘备他们了。

    直奔夏口城!

    汉津口码头的大堤上,刘备抱着那个被赵云拼死救下的独子刘禅,只见刘禅正躺在襁褓里闭着眼睛酣睡,仿佛对外界的一切惊扰与响动都毫不理睬,那神态实在是悠闲安逸得无以复加。

    “亮恭贺主公,阿斗于虎狼丛中安然无恙而归,堪称‘吉人自有天相’!”诸葛亮双手一拱,满面欣然之色。

    “诸葛军师何贺之有?”刘备紧紧抱着那刘禅,眸中泪光泛动,瞧着前方阵列当中那个十分醒目的白影,喃喃道,“为了阿斗这个痴儿,险些上了子龙性命,备心中实是后怕不已啊……”

    诸葛亮微微摇头,遥遥望着赵云的身影,悠然道:“主公对此事不必这般萦怀系念。若非主公弘毅宽厚、仁盖天下,岂能换来子龙等舍生取义的铮铮之举?主公只要继续砥节砺行、积德累仁,似子龙这等的国士伟器自会从四面八方如萤逐炬,纷纷归附而来的。”

    “备感谢诸葛军师的指教了。”刘备深深点了点头,举目一望,但见曹军虎豹骑从西面蜂拥而至,宛若重重乌云席卷过来,将自己在堤下平地上布下的兵阵挤压得渐渐退缩,又不禁喟然长叹,“曹孟德的铁骑实是凶焰万丈,不可轻撄——云长与琦儿的舟兵若是再不赶到,我等势必危哉!”

    诸葛亮缓缓摇着手中的鹅毛扇,神情一片恬静:“主公勿忧,只要亮尚有一口气在,绝不会让曹贼伤到您一根毫毛的。”

    刘备斜眼瞧了瞧诸葛亮这一派安之若素的沉毅镇定之风,不禁心中暗动,仰天哈哈一笑:“备有幸能与卧龙先生并辔笑谈于十万雄师虎视眈眈之前,亦是平生一大快事!此乐何极!此乐何极!”

    他正笑之际,堤前平地之上张飞、赵云等已率着数千精兵,与直扑过来的曹军虎豹骑展开了背水一战。这一场恶斗,当真是惊天地而泣鬼神。刘军士卒犹如稻草一样成片成片地被曹军虎豹骑纷纷劈倒;曹军虎豹骑也如挣扎的犊牛一样一块一块地被刘军士卒分割围宰。然而,无论刘军抵抗得多么英勇顽强,曹军虎豹骑还是恃着骏马之锐一丈一丈地杀近前来。

    刘备的脸色虽仍是凝如铁石、纹丝不动,鬓角却有汗珠沁出,他紧捏着马缰的手几乎要硬生生将那缰绳捏断了……

    诸葛亮抬眼远眺着汉水上游的方向,仿佛永远是那么不疾不缓地说道:“咦,云长和刘琦公子的水师援兵应该到了呀……”

    他正自说着,那刘诺已望着江上,脱口大喊了一声:“船!船!”

    随着他的呼喊之声,在江面蒙蒙的白雾之中,突然出现了战船的轮廓,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一艘、两艘、三艘,倏地便增加到了百十艘,仿佛是从河底里直冒上来一般。那战船船头飘扬的旌旗上面分明写着大大的“关”字——果然是关羽所率的水军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赶到了。

    “军师——是不是云长的舟师到了?”刘备直盯着那一片片帆影,声音都激动得有些嘶哑了。

    诸葛亮脸上的喜色却是一显即隐,从容自若地摇着手中的鹅毛扇,徐徐言道:“不错,确是云长将军及时赶到了。主公,您自此可以后顾无忧了。”

    刘备转过头来,深深地凝视着他:“军师,您真乃神机妙算、万无一失之奇杰大贤也!一切时事皆不出您之所料!备能得您出山襄助,实是三生有幸!”

    诸葛亮急忙谦然逊辞谢过,手中鹅毛扇一挥,当仁不让地向守在一旁的传令兵吩咐起来:“你等速去传令给张将军、赵将军、刘封小将军,让他们立即收拢所有人马,以骑兵列阵殿后,诸军理顺先后缓急之秩序,准备撤退登船!”

    江上为首的一艘旗舰抛出铁锚,稳稳地停在了江心。船舱正门大开,船头处走上来一个身材魁梧的红脸大汉,左手牵着一匹赤兔宝驹,右手提着一柄青龙偃月刀,颌下美髯随风飘拂,正凝眸向河堤这边而来——赫然正是刘备手下第一猛将关羽。

    在他身后这支船队的后面,还有一艘接着一艘的战船划破重重晨雾直驶而出,船顶上白帆招展,一一写着篆体的“刘”字——不消说,正是刘琦从夏口城派来驰援的舰队了。

    曹操在虎豹营中军阵内远远望见江上的船只,已经暗暗觉得不妙,现在看到关羽站在船头,顿时明白了刘备的水师援兵已至。一刹那间,他的心头浮起了一缕若隐若现的上当受骗的感觉——自己率着这八千虎豹骑一路不计代价地追杀下来,末了竟仿佛是被人在牵着鼻子乱跑,在最后关头,刘备这个大耳贼又要巧得不能再巧地溜之大吉了。这个结果,岂不是令自己颜面大失?他急忙连下了三道绝杀令,要曹仁、曹纯、夏侯渊等集结所有虎豹骑的精锐主力在最短的时间内突破刘军的重重防线直擒刘备。然而,一切都似乎有些太迟了。这时,江上不少战船已经驶近了岸边和河堤,纷纷伸出木板,水卒们接二连三地跳下来,将木板一头搁在船板上,一头架到岸边和河堤的空地上。刘备、诸葛亮、甘夫人等以及刘诺、孙乾等幕府将吏带着一队队步卒井然有序地上船而去。张飞、赵云、刘封等则率着七八百名骑兵一边殿后阻击着赶近前来的虎豹骑,一边也陆续登船而去。

    待得曹纯、曹仁、夏侯渊等奋力杀上汉津口河堤之际,那些战船早已驶离河岸足有三四丈远了。

    从这里,给曹操南征埋下祸根

    曹操在岸上直瞧得两眼冒火,拍鞍长叹,恨恨而道:“这个刘玄德……端的是猾如狡兔……唉!他却又要逃往何处去?”

    侍立一旁的荆州降将文聘闻言,急忙接话答道:“丞相大人,他们的船舰是顺流南下而去的,必定是想要逃往刘琦所镇守的夏口城……”

    “刘琦小儿的夏口城?”曹操眉头拧成了一团,喃喃自语道,“刘琦这区区孺子,本相倒不曾放在眼里。本相此刻犹豫不定的,却是继续沿江追击他刘玄德还是掉头直取江陵城啊?”

    熟悉曹操脾性的人都知道,他这样的自语自问,实际上是把问题留给身边的智士谋臣去思考和破解。与此同时,曹操自己在头脑中也展开了积极的、迅捷的忖虑。论起来,江陵城实乃荆州水军总寨,兵器、甲械、粮草堆积如山,又是大江咽喉——控制了江陵,便可俯瞰江南,零陵、桂阳等郡皆能传檄而定。不过,这个刘玄德,实乃本相平生第一劲敌,此番若是让他逃脱,恐怕后患无穷啊……

    “贾某以为丞相大人目光如炬,一眼便觑准了当前荆州局势的关键所在,此番南征,若能取得刘备此贼的性命,便是取得了最大的战果。所以,如今荆州这盘战局的核心要点,已不在江陵城,而在夏口城!”贾诩面色肃然,显得十分紧张,再也没了先前在许都时的雍容讽喻之风,而是挺身站出侃侃言道,“刘玄德确是丞相大人的心腹大患!今日他这一番声东逃西、金蝉脱壳的诡计已然显出了他的可怕之处,所以,对他是务必全力追剿,勿纵勿懈!”

    “丞相大人,请您即刻以蔡瑁、文聘将军为向导,以麾下这七千虎豹骑为先锋,同时飞马回去传令驻守襄阳的十万大军沿汉水尾随南下,直抄近路,一鼓作气,先行攻取夏口城!这样,就能火速抢占刘琦控制的大江下游航道,切断江东孙氏与荆州之间的联系,迫使刘备在江夏郡一带再无立锥之地。否则,我军若是放过这个机会,刘备就极有可能东窜夏口城与刘琦合兵,得以死灰复燃。而最为可虑的是,江夏一郡毗邻江东的鄂城、柴桑城,这又给了刘备将江东孙氏牵引西进、勾结作乱的契机和空间……唉!那便是后患无穷啊!”

    “文和。恕荀某直言,如今倘若让刘磐、黄忠等自长沙郡驾舟溯流来袭江陵城得手,这才真的是后患无穷呐!”荀攸在一旁听着贾诩的进谏,脸上的神色不禁变得越来越难看,忍不住出声打断道,“据攸等所知,江陵城所在的荆州南郡下辖十八县,人丁近三十万户,多年来未经战乱攘扰,一直被刘景升当做襄阳牧府的大后方经营,实系田土肥沃、士族聚居之地;而夏口所在的江夏一郡自江东孙氏兴起之后,一直是孙、刘两家兵争之所,人口不知被孙家掳掠去了多少,如今全郡之地是否拥有四五万户尚乃未定之数,且不言土地荒芜、粮草稀少,便是加上刘备与刘琦二贼合并的兵力也不过一万余名士卒,比起江陵城的固若金汤、甲械如山来,江夏全郡在我天朝大军的赫赫神威之前只怕连两三个回合也招架不住!此刻文和却要丞相近舍江陵而远取夏口,这是中智之士都不屑一为的愚举啊!文和向来料事如神、运计如鬼,今日为何却做出如此乖谬的论断?”

    贾诩一听,不由得在心头暗自苦笑:你荀公达乃是何等聪颖明智的策谋之士,为何一时竟连当今荆州全局的关键要点也洞之不明?刘备此番声东逃西、金蝉脱壳的阴狡之计是明明摆在那里一望而可知晓的啊……今日若是再不将他一举成擒,还不知道等他缓过气后会搅起多大的风浪来呐!于是,贾诩只得耐住性子向荀攸解释道:“公达莫非你仍没看出来?这刘玄德玩的就是一出声东逃西、金蝉脱壳的诡计啊!以公达的明慧聪达,应该不难看出,夏口城才是他刘玄德此番南逃的真正目的地啊!只有先端了夏口城,才算得上真正断了刘玄德的后路。只要他在近期内与江东孙氏勾结合流的可能性被扼杀,咱们便可从从容容施行关门打狗之妙计,这样他的所有实力便会在一次又一次的天军征讨中逐渐消耗殆尽,毕竟,如今荆州已降,夏口若封,他刘玄德周旋辗转的空间已经越来越窄……”

    “文和这是舍本逐末、疲于奔命!”荀攸的态度显得异常固执,毫不客气地劈面向他反驳道,“你只怕刘玄德和孙权联手作乱,就不怕刘磐和黄忠占了江陵后与益州的同宗刘璋勾结?你此番直沿汉水南下穷追猛打,就一定能将刘玄德他们彻底戮灭于一役?倘若他们也趁机迂回遁到江陵城去,刘磐、刘璋、刘备三个同宗一气连枝,共抗天军,你又当如何?”

    “刘璋、刘磐俱是庸才也,岂能与江东孙氏相比?且不言那孙权一向阴狡叵测,便是他据地千余里、拥众近十万,已是堪为劲敌!”贾诩没料到荀攸会这么针锋相对地硬顶上来,不禁反唇相讥,“公达一味避实就虚、毫不变通,这才是舍本逐末、疲于奔命……”

    “可是那日在牧府议事厅上蒯越也说了,刘磐手下的老将黄忠甚有廉颇之勇,只怕驻守江陵的张允将军也未必是他敌手呐……文和,你岂不知轻敌自负实乃行军用兵之大忌……”

    “公达若真是担心江陵有危,不如先让蔡瑁将军与曹纯或夏侯渊等将军共领一支虎豹骑分兵前去驰援江陵城……”

    “你说得倒是轻松——文和,那你准备如何分兵?须知分多则虚,分寡则弱……一切全凭臆度忖虑,焉能成事?”

    ……

    两位核心谋士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得激烈异常,曹操在一旁却仍不能释惑。贾诩讲的和他的看法有些吻合,但荀攸所言也是有理有据——况且他一向被自己倚为心腹,出谋划策素来缜密严谨,决不会因附和自己的意见而改变立场。相比之下,贾诩初入幕府,心头难免存有立功心切之念,或许他的话里落不得实、靠不住的成分要多一些。

    唉,文若(荀彧字文若)……你若是能和从前一样,发来一函谆谆相教,那该有多好啊……曹操的心底,禁不住泛起了苦涩的滋味。

    他一回眸,看到那个兵曹从事中郎司马懿正在自己身边恭然而立,只见他一会儿抬眼瞅瞅贾诩,一会儿又转眼瞧瞧荀攸,神色似有所悟。于是,他便有些随意地向司马懿问了一句:“仲达,你此刻意下如何?”

    “下官愚昧,本是不敢妄议此等军国大事。”在曹操的面前,司马懿的脸上仿佛永远都是挂着那么一副谦卑自持的表情——他深深一躬又道,“诚蒙丞相大人垂询,下官亦只有斗胆一抒愚见了。依下官看来,刘磐、刘备等逆贼既然都那么在意江陵,而且刘备也是在长坂坡被我天朝大军追赶上后才彻底死了那份抢夺江陵之心的——如此一观,则江陵城必是大有可取之处。兵诀有云:‘敌之所力争,即是我之所必得。’丞相大人此刻须当棋先一着,勿为他人所乘。”

    他讲到这里,又转脸看了看满面沉郁之色的贾诩,仍是彬彬然而道:“当然,贾大夫所言亦颇为雄奇特达,实乃破格进取之良策,所以也不可不多加着意。丞相大人自可在占领江陵这一咽喉要地之后,再征发舟军乘隙从汉水、长江等两路顺流而取夏口城。如此南北夹击,则长沙郡可夺,桂阳郡可下,江夏郡西无屏障,指日可破。江东孙氏若敢贸然前来撄锋,丞相大人正可以堂堂汉廷王师之天威一举而殄之。”

    他正讲之际,觑见贾诩眉尖一挑似乎又欲谏言,便徐徐带笑言道:“下官再无多话叨扰丞相大人之运筹谋断,只是还有一点须得提醒大人注意,我天军的虎豹骑劲旅而今先是不眠不休,一日一夜疾赶三百余里,后来又在长坂坡、长坂桥、烟幕阵中激战了数场,若是再要沿着汉水追袭而下,即便诸位将士始终是士气高昂,能够屡战屡奋,但这些坐骑却毕竟不是铁打的,只怕有些颇为可虑。”

    司马懿的话说到此处,曹仁、曹纯、夏侯渊、张郃等那些与张飞、赵云交过手、吃过苦头的曹军将领都不禁颇有同感,一个个在旁微微颔首,觉得这个司马仲达的进言真是入情入理、曲婉切实,仿佛每一句话都讲到他们的心坎里去了。

    “唔!仲达讲得好——条分缕析、严谨缜密、滴水不漏!”曹操一面用手轻抚须髯,一面有些惊喜地瞧向他来,重重地点了点头,“‘敌之所力争,即是我之所必得。’——吾意定矣!”

    注释:

    [1]古代的侦察兵,起源于汉代,并因直属王侯手下而得名。

    [2]走卒,供奔走役使的人。

    [3]征讨有罪的统治者以抚慰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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