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与死的歧路-02·那位小小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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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短暂的驻足着,我错愕的觉得听见了自己脑子的空白。

    有一位小女孩,在窗外,阳台的护栏处——她站在那里。

    我木讷的眨了很多次眼睛,又揉了很多次眼睛,但她还是在那里,我对此无法理解。

    极其漂亮的小女孩,大概十岁左右,五官隽秀而透着古雅。她的秀发垂髫宽散,身穿着宛如光年流转的淡红色齐胸襦裙。但隔着一扇落地窗,表情清冷无比的与我对望。

    我努力调动自己的理性——按理说,我最近没看什么古装剧,不至于有这种印象来导致幻觉。心理虽然不健康但还没到幻觉的地步,这里是八楼,阳台是独立的,邻居家的小孩是不可能到这里来的——那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我觉得莫名其妙,但却感觉不到半点恐怖,因为那个小女孩身上流露而出的,是没有半点邪杂的清雅气质。

    我打定主意,放下手里的绳子,打算去直接问那个小女孩。

    但就在我放下绳子的一刹那,小女孩消失不见了。犹如从未存在过那儿一般,半点痕迹也没有留下。但这次,我意识到了什么——我自认算是有点敏锐的人,刚刚放下的那条绳子颜色和小女孩的衣裳颜色非常相似,我立刻冒出了几个荒唐的念头。

    犹豫着,我又拿起那根绳子。

    果然——小女孩又出现了,再一次和我对视。不必再做尝试了,如我所想,这是超乎现实的事。我走到窗前,小女孩的视线随着我的靠近而抬起。

    “……总之,你好。”我试着抬手打招呼。

    小女孩偏偏头,冷峻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这让我感到尴尬。与超现实的存在交流,是这辈子头一次,也没有任何道听途说的经验,我不知该怎么做。

    ——“hello。”

    “……”

    我当即放弃了再尝试使用其他外语打招呼,毕竟她看起来产自中国。叹了一口气,我打开了落地窗,往后退了一步,将手向居所内扬去,表示欢迎她。

    “……”

    小女孩眼睛比刚刚要瞪大了一些,闪烁着如月色般的浓郁光泽,看起来是在表达自己的讶异。

    “请进,无论你是谁,是什么,来自哪里,想做什么,都无所谓,如果你想进来的话。”

    她稍稍犹豫,随后往前一步,又一步。藏在衣裳之下的白皙裸足,用柔和而温吞的步姿,进到了我的居所中。

    小女孩在我家地上的坐垫上正坐,那腰线非常笔直。对于她这样毫不客气的做法,我并不介意,虽说完全不明白她是什么家伙,但看起来没有恶意——但愿如此。

    关上窗户,我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她面前。不管怎么说,该弄懂的还是得弄懂。

    “听得懂我说话吧?”

    “……”

    “知悉吾之言意乎?”

    小女孩仍然不为所动,我也知道自己不会说什么古文。

    想来想去,我抬起手中的绳子,然后指指绳子,又指指她。表示问她是不是这根绳子或和这根绳子有关,小女孩这才微微颔首。

    总感觉,她不是这个时代的存在。

    即是说,这现代的普通话也好、当地的方言也罢,想必和她所处时代里的语言都不大一样。但通过刚刚的肢体语言,证明了她有沟通理解能力。既然如此——中国漫长的历史里,至少有一样东西是保存了下来的。

    我找来了纸笔,又找来了《说文解字》之类的参考资料,花了一些时间,用写在纸上的古字形,问了第一个问题。

    大意如下:“你不能说话,也不能写字吗?”

    小女孩再次点点头,微微张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什么声音也没有传出。

    ……既然如此,我要和她交流,是非常非常困难的。

    我叹了一口气,又写了一些话。

    “随你喜欢的玩吧,我要忙了。”

    诚然,这种奇妙的事情的确很不可思议,这个小姑娘也非常漂亮,忍不住想多看几眼,但我们沟通非常困难,这让一切都索然无味了起来。

    既然她不是来杀我之类的怨灵,那我不必和她搏斗。其他的我就什么也做不到了,还不如忙现实里的事情。但看不见她还是会让我感到不安,于是我将绳子对折打结,拴在手腕上,虽然颜色少女了一点,不过作为腕带倒没什么不便。

    托了这个小女孩的福,在和她“交流”期间,我的红豆已经泡好了。

    我将其打碎成粉末后,与融化成为粘稠糖稀的红糖混合。再去一遍杂质,等它们凝固后就是甜美的红豆沙了。但因为口味的问题,我往里面加入了玫瑰糖和切成细碎的冬瓜糖,这是最甜的做法。

    我回过头,打算看看糯米粉和的面如何了,但却发现那位小女孩在我身后。匆忙间,我撞上了她——不如说是穿过了她,没有撞上。我深呼吸冷静了一会儿,试着伸手摸了摸她。但,我的手穿了过去,什么也没有摸到。

    可是在触碰她的身姿时,手感觉到一种奇妙的阻滞。

    小女孩似乎对我的举动非常不悦,瞪着我往后退了几步。

    “对不起。”我赶忙道歉。

    她站到旁边碍不到我的位置,似乎只是为了看看我在做什么。真是奇妙,幽灵一样的事物,会对吃的感兴趣……

    又过了半个小时,我擀好了面皮,将馅放进去,然后合起面皮,洒上一些糯米粉,再次对折,扇贝模样的杵丝糕便成型了。我总共做了十几个,将材料全部用完了。接下来最后的步骤,就是将它们包好放进冰箱,待到明日,便会变成带有凉意的甜点。

    说来我也真神经大条,家里跑进一位幽灵,我却能安然的做食物……

    这幽灵小女孩给我的感觉,十分让人安心而自然,就像是手腕上这根绳,它的的确确缠着我的手,不紧不松贴合正好,甚至让我微觉温柔。

    事情做完后,我坐回刚才的椅子,小女孩也跟着我,坐在刚才的坐垫上。我和她对望了一会儿,苦笑着取下绳子,稍微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

    如果说对一根绳子有什么赞美,那大抵是结实,牢靠。但这一根,不仅如此,一切美好的形容词,我都觉得能适用于它——除了崭新(再者说崭新也不一定是褒义词)。可这根绳子,却仅是绳子,并非其他,这份在美好中坚定自我的朴实,才是其魅力所在。

    我不禁双手捂着头,为什么自己要对一根绳子夸的天花乱坠?

    ——“……头,疼?”

    “咦!”我愕然的看向小女孩,毫无疑问,刚刚说话的,的确是她:“你……你!能说话?”

    “一点。”

    “哦哦哦太好了。”

    我总算不用靠对一根绳子绞尽脑汁,来琢磨她究竟是什么了,小女孩稚嫩而毫无感情的声音,它确实的回响在这房间里,传到了我的耳中。

    “戴上。”

    小女孩敦促我,我弄明白她是要我戴上绳子,于是我按她所说,再次束在手腕上。

    “能说话就早点说嘛……我还以为幽灵都是完全沟通不了的存在。”

    “刚刚才,能。”

    “为什么呢?”我缓缓的追问,生怕会吓到她。

    “学习。”

    “……学习?谁教你的?”至少不是我。

    她瞥了一眼我的手腕作为回答,我感到不可思议,但转念一想,这世间连她这样的幽灵都存在,既然如此,能通过这样的接触来学习,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

    “我猜猜,你是千年前哪家的千金,可惜而可怜的因为意外死掉了,仇家或者是盗贼杀了你一家,你则因为怨念而难以成佛,寄托在了这根对你很重要的绳子上?绳子流传千年至今,原来如此。但为什么我能看见你呢……对啊!我为什么能看见你啊!”

    “住嘴。”小女孩冷冷的打断了我。

    她从我这里学到了这种话吗?感觉有点微妙……

    “全错。”

    “……那是?”

    “……难解释,还需要学习。”小女孩非常不悦的说。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换了些简单的问题:“能请问,你的名字吗?”

    “绳绳。”

    “小名吗?是哪个min?敏感的敏还是泯然众人的泯?我猜是前者——”

    “……是绳(min)绳(min),绳子的绳。”

    我有点不理解,于是拿出平板电脑上网查了查,因为在我记忆里,这个字应该不是多音字——好吧,没想到居然真是多音字。在绳绳这个词里,没想到居然是读这个音……这也是个对我来说的新词。

    “汉字真是博大精深……”

    “是,他很厉害。”总感觉我和这位叫做绳绳的小女孩说的不是一回事,但也没什么,总之,知道了她的名字。

    “你呢?”绳绳问我。

    “文安,文字的文,安稳的安。”

    绳绳轻轻点头,她似乎很喜欢点头来表达自己的感情,接着向我提问——“文安,你的职业是?”

    “没有职业。”

    “……那你的……唔,前辈,是什么职业?”

    “前辈?”我皱起眉来。

    “唔,长辈。对——长辈,你的长辈是什么职业?”

    没想到幽灵还要查户口……是要提防我家有能驱鬼的人吗?为了消除绳绳可能感到的不安,我仔细的回答:“你是要问我家里人做什么吧?我妈妈是刺绣师,爸爸是职业赌徒,祖上全部都是商人,各种各样的商人。”

    “……唔,独觉吗?”绳绳感到困扰的说。

    “那,绳绳您是?能向我解释了吗?”

    毕竟突然出现了一个神秘的绳子幽灵,就算拿我的标准来衡量,也算是很诡异的。再者说,我明天要早起,现在已经快十二点了,想早点听清楚绳绳的身份,然后才能安心睡觉。

    “我尝试——首先,我是神明。”

    “……敢问哪尊?需要我刻个神龛给你吗?”她这样的少女自称神明?丝毫可信度也没有,再说了哪尊神祗会叫这么个可爱的名字呢。

    “我是,翻花绳的神明。”

    “……就是那个,两个人互相挑对方手里的绳子的翻花绳?”

    绳绳喜出望外的不断点头,并且开心的说着“原来文安你知道呀!没想到你知道呀!”

    “以前也玩过……虽然只玩了一天就放弃了,毕竟是女孩子的游戏。”我咬咬手指,还是不能理解的追问:“翻花绳的神明……这个,我从未听说过啊?”

    “所谓神明,并非居于高位睥睨世俗的存在——那只是从未存在过的虚渺想象。真正的神明,是寄托于事物之中,化身为象征的存在,我们并不能做到消灾赐福,也并不能听从人类的祈愿,我们……甚至连维持自身的存在也颇难办到。”

    她的解释带有一丝自嘲和悲哀的口吻,看起来煞有其事。我对超现实主义的主张并不了解,事实上我也是无神论者,但对自称翻花绳的神明的小女孩幽灵,还是有点感兴趣的。

    “吾言皆实。”她察觉到我的念头,一本正经的说。

    “为什么你说话突然流畅了?”

    甚至还会拿一点文言文来调节气氛了,表情也变的丰富。

    “因为世人——也就是你,提到了我的存在。”

    “翻花绳?”

    “是的”绳绳微笑着,似乎对于我念出那三个字,由衷感到喜悦:“被人记住,被人想起,仅是如此,身为神明的我们,就能获得些许鲜活的生之气息,存在之形也会随之丰满,我们这些没落的事物,正是如此维持形态的。”

    复杂而怀念的说完,绳绳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既然有翻花绳的神,那……其他的神也有吗?牙签的神明,指甲刀的神明之类的……”

    “……不知道,你所说的那两个究竟有没有我不知道……但能升格为神明,存在形态的代表们是非常少的。”

    “你们是怎么成型的?”我很感兴趣。

    绳绳垂着头,平静的向我解答道。

    “要求诸多,其历史是最重要,大家尽是从中华文化里诞生,被人类拾起或舍弃,少部分留存至今,可大部分则在历史前进间,一点点消失……只有绵长历史之中,被许多人使用、记载,口口相传者,才升华为神之形。”

    “哀伤的话题。”我认为从绳绳这般小女孩模样的口中说出这些,实在是沉重。

    “其次,需人类的真挚之心——爱护、喜爱、善用,认为这事物实用、或是有意思等等,这些真挚的由衷会缓缓累积,不达到一定规模,是没办法赋予我们神格的。”

    “仅仅是物件才能诞生神明吗?”

    “不,食物、饮品、概念,都会诞生神明,诸如我,就是一种游戏方式。”

    我摸摸下巴,将绳绳刚才的话一点点试着总结——

    “我对你们稍微有点理解了,总之就是被历史证明其价值的事物或概念,就能诞生出超脱其本身,能称之为神明的一种形象代表,像你这样人形幽灵一样的?”

    绳绳点点头。虽说这个概念让我非常吃惊,但随之又让我生出了新的困惑。

    “那为什么你和这条绳子有联系?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绳绳的头垂的更深了,也再没有了掩盖心境的故作坚定,她面色伤感的解释道——

    “因为……翻花绳这游戏的价值,在这时代极为淡漠,到了被人遗忘的地步……如果不寄托在实际存在的事物身上,我连自身都无法维持,顷刻便会消失在历史之中。”

    我解下手腕上的绳子,追忆着童年的记忆,一点点试着在指间缠绕,想让它变成花绳的起始一步。

    “绳绳,如果价值得到认可,你会有实体吗?能摸得到的那种。”

    “……有可能,少数大神明就拥有实体——比如茶和文学这样的神明。”

    我苦笑了出来,规模还真是不能比。

    “那……我试试让你变成那样吧。”我坦诚的说:“翻花绳是两个人的游戏吧?如果那样的话,我们就能一起玩了吧。”

    绳绳明明自称为神明,却如外表那样,像个小女孩一样哭了起来。她颤抖着肩膀,咬着嘴唇,不停的用袖子擦掉眼泪。

    “文安……愿意,玩吗?”

    “嘛……其实是有趣的游戏。在自己家玩玩也不错呢。”

    绳绳站了起来,朝我这里走了过来,即便碰触不到,仍然努力的,将手指伸出。

    绳绳虚渺却鲜明存在的手指,一点点在我的指间来回,她引导着我,教了我一人花绳的基础花样——看着绳子随我的手指拉动,繁杂的绳子流畅无阻的被我拉成一股从指间落下,这种有趣的感觉,的的确确的让我不禁笑了起来。

    “对不起,我没办法陪你玩。”

    绳绳努力挤出笑容,涕泪横流的吸着鼻子说。

    “那就教我怎么玩吧——被神明亲自教导,可是奢侈的事。”

    “嗯。”

    这一天——我遇见了一位奇妙的幽灵,她自称为翻花绳的神明。

    是个非常漂亮而古雅的小女孩,也如小女孩一般有纯粹而洁净的面孔。kfYV3CVOqu5RygoNDVhFXYgR7MVO7+MK1n+KdMT6Vtc9XpQgYuCWHP5REKg40ddUbIZxKO3XZlXwIziPYIz09g==

    她叫做绳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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