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儿庄涅槃-热血铸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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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川觅踪】

    2014年1月11日,我专程飞往成都,了解当年川军出川抗日的情况。要写台儿庄大战,不能不写川军。

    在中国抗日军队中,川军参战人数之多、牺牲之惨烈,居全国之首。有一种说法:在国民革命军的中央军中,每五六个参战者中,就有一个四川人。如果加上地方军阀的30万出川大军,这个数字更加惊人。

    我此番要了解的,主要是地方军阀出川抗日情况。

    在抗战之前,川军以爱打内战出了名。辛亥革命后,四川军阀割据,连年混战。从1912年成都的“省门之战”,到1935年中央军入川,各派军阀为争地盘,互相残杀,20多年间发生500多次混战,害得四川经济衰退,生灵涂炭。所以,那时川军给人的印象是喜欢“狗咬狗”。

    卢沟桥事变的炮声,震醒埋头混战的四川军阀们。刘湘、邓锡侯、李家钰等川军将领,过去都是水火不容的死对头,在外族入侵面前,他们摒弃前嫌,纷纷致电国民政府,请缨杀敌。蒋介石欣然应允,任命刘湘为第二路预备军总司令,辖两个纵队:第一纵队正副司令为邓锡侯、孙震,下辖四十一军(孙震部)、四十五军(邓锡侯部);第二纵队正副司令为唐式遵、潘文华,下辖二十一军(唐式遵部)、二十三军(潘文华部)。后来,两个纵队改称为第二十二、二十三集团军。此外,其他川军也陆续奉命组建了12个军。

    从1937年9月起,浩浩荡荡的30万川军、300万壮丁,义无反顾地告别家乡父老,转战南北,在抗日战场浴血奋战,先后参加淞沪抗战、太原会战、广德泗安战役、徐州会战、武汉会战、长沙会战、南昌会战等28次大小战役,26万人捐躯疆场,战功卓著,出现许多彪炳史册、为国捐躯的英烈,为抗战承担了重大责任,也作出巨大的贡献。

    我到成都时,正赶上电视里热播连续剧《壮士出川》,说的就是这段激昂悲壮的往事。

    要了解川军抗战情况,最好的场所是建川博物馆。我的同事、人民日报社四川分社社长张忠领着我,从成都驱车一个多小时,来到博物馆所在地大邑县安仁古镇。

    腊月时节,齐鲁大地呼气成雾,天府之国却温暖如春。一路上,到处可见怒放的腊梅,空气中能闻到春的气息。

    下车后,我惊奇地发现,安仁古镇已成为一个巨大的博物馆聚落。在建川博物馆的马路对面,就是赫赫有名的大地主刘文彩的庄院。记得上小学时,课本里的刘文彩面目狰狞,心狠手辣,庄园里设有水牢、收租院,颇为恐怖。而眼前的刘氏庄园环境幽雅,人头攒动,与我内心深处的印象天壤之别。

    建川博物馆占地500亩,已建成抗战、“红色年代”、地震、民俗四大系列25座场馆,收藏文物800余万件,其中国家一级文物329件,是目前国内民间资金投入最多、建设规模和展览面积最大、收藏内容最丰的民间博物馆。

    进了博物馆聚落的大门,只见所有从身边走过的服务员,都身穿灰布军服,戴着军帽,打着绑腿,像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国民党兵。仔细一看,帽徽上缀的不是青天白日,而是一个“川”字,是建川博物馆的标志。

    往里面步行不远,一个奇特的老兵手印碑林广场,令人震撼。广场上,树立着一排排钢化玻璃,上面印满一枚枚鲜红的手印。每枚手印旁,都标注着主人当年的抗战组织名称,有的还有职务。听工作人员介绍,这些钢化玻璃手印碑高3.7米,宽2.4米,共有80块,上面有近4000枚老兵手印,是采用腐蚀的方法印上去的,手印的主人都是参加过抗战的老兵,有来自共产党,有来自国民党,有来自正规军,有来自游击队。老兵摁手印时,年龄最大的99岁,最小的也有79岁。这些老兵,有的尚健在,有的已经去世。

    我环绕着手印碑林,默默地缓步而行,就像是在景仰一支金戈铁马的队伍。每一枚鲜红手印的背后,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都有一段刀光剑影的故事。抚摸着这一枚枚手印,我似乎能听到他们排山倒海的呐喊,能看到他们腾挪跳跃的身影,能感受到一股民族浩然正气!

    在碑林上,我轻易找到了山东老兵的手印:山东省长清县大队李树贵;山东军区胶东莱西南县大队李广道;八路军山东军区胶东军分区第十四团三营卫生所姜俊武;山东莱州市梁郭区武装抗日委员会主任王希发;山东莘县武委会主任朱帮记……

    手印碑林广场的路旁,树着一块牌子,上面有10幅老兵按手印的照片。有两幅照片触动了我:一幅照片上,一位年迈老兵坐在床上,两人扶着他的背,一人在帮他按手印;另一幅照片上,一位老兵躺在病床上,旁边的人正往他的左手掌上抹红颜料,给人以血淋淋的感觉。显然,前一位老兵坐立已困难,而后一位老兵则已无法坐立。

    我心里一动:这两位可敬的老兵还在人世吗?无论如何,他们的手印,犹如永恒的生命,将永远留在这个世界上,成为他们对中华民族的最后一次贡献。

    国人应该感谢建川博物馆的这个创举。他们留下的不仅是抗战老兵的手印,更是中华民族那段受尽屈辱、不畏强暴、浴血抗争的历史,那是一段全民族都不能忘却的记忆。

    让我震撼的,还有壮观的“中国壮士”群雕广场。

    广场是一个呈“V”字型下沉式的凹槽,凹槽总长81.5米,宽45米,象征1945年8月15日抗日战争胜利时刻。在这个3000平方米的广场地面上,绘制有抽象的中国各战区和战役的示意图,上面巍然屹立着200多位抗日壮士的塑像,形成威武雄壮之师。他们是1931年至1945年的中国抗日战争期间,全民族抗日将士英雄的群体形象。

    我看到很多熟悉的身影:毛泽东、周恩来、朱德、邓小平、彭德怀、杨靖宇、叶挺、冯玉祥、张学良、李宗仁、王铭章,还有狼牙山五壮士……这些群雕人物根据历史真人照片,按真人1:1.25放大,用铸铁翻制,每尊塑像重达400至500斤,整组雕塑所用铸铁达100多吨,由30多位雕塑家耗时近两年共同完成,2005年抗战胜利60周年时对外开放。

    壮士站立的位置有讲究,是当年他们当年参战的战区位置。在各战区中,再具体按照重大战役、战斗分组排列站位,各自坚守当年战斗或牺牲的地方,象征着壮士们守土有责。如:张学良、杨虎城在西安,吉星文在卢沟桥,林彪在平型关,彭德怀在百团大战中,李宗仁在台儿庄……

    在波澜壮阔的八年抗战史上,中国抗战将士风起云涌,不可能将他们一一再现在面积有限的广场上,每个壮士人物的确定,都是建川博物馆与中国抗战史学研究会一道,以严谨的态度,经过4次遴选和专家的讨论修改确定的。目前,壮士人数已增加到219人。这里,越来越成为抗战将士后代关注的地方。

    这是一个洋溢着民族凛然正气的方阵,这是一个依靠前仆后继夺取胜利的方阵,这是一个永远彪炳史册的方阵。

    在赴成都前,我搜集了一些建川博物馆的资料。看罢资料,我对博物馆馆长樊建川肃然起敬。

    樊建川1957年出生在四川宜宾,1976年冬天参军,1979年考入解放军西安政治学院,毕业后到重庆第三军医大学任教,1987年转业,1991年任宜宾市常务副市长,1993年为收藏而辞官经商,1994年创办房屋开发公司,多次入选胡润中国富豪排行榜,2007年列第397位(资产20亿元),2008年获美国布莱恩特大学荣誉博士学位。2005创建建川博物馆聚落,建馆目的是:为了和平,收藏战争(抗战);为了未来,收藏教训(“文革”);为了民族,收藏传统(民俗)。

    我非常认同这样一句评语:他在记录别人历史的同时,也把自己留在历史上。

    在樊建川的办公室,我们见到了博物馆的主人。很短的寸头,透露出干练;皮肤粗糙,有沧桑之感;眼睛不大,有刚毅之神;而一件草绿色的圆领衫,又衬托出率真个性。

    办公室很宽敞,正中“忠义堂”3个大字,让我想起山东的一群草寇英雄。四周的墙上挂满字画,落款都是“建川”。字乃草书,天马行空;画似漫画,拙中藏巧。在一张原木茶几的上方,悬挂着一幅龙飞凤舞的字,我费了半天劲,才辨认完整:以金相交,金耗则忘;以利相交,利尽则散;以势相交,势去则倾;以权相交,权去则弃;以情相交,情逝人伤;唯心相交,宁静致远。

    有一幅画,中间是一碗米饭,上面插着一双筷子,旁边两只酒杯,两旁题着两句:干胡豆下烧酒,扎耳根送干饭。虽然没弄明白“扎耳根”是啥玩意,但我还是笑出了声。

    让我笑出声的,还有这样一幅字:人在江湖漂,怎不挨飞镖。

    也有让我驻足良久的:一寸山河一寸血,一寸理想一寸金。

    还有让我感同身受的:来世投胎到青藏高原的无人区,做一只鸟,生命虽然短暂,却自由自在。

    不过,也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内容:“穷骨头”、“挨球”、“锤子”。樊建川说,“挨球”、“锤子”是四川方言。

    品味这些字画,我在诙谐幽默、放荡不羁的背后,看到了主人的嶙峋傲骨。

    【樊氏之论】

    毕竟是学政治出身的,见到一下子来了两位人民日报社分社的社长,樊建川显得很兴奋,操着一口浓重四川口音,滔滔不绝,不时冒出一句“希望人民日报支持”、“希望人民日报关注”。他的思绪跳跃性很大,若不是事先做足功课,我肯定会被绕得五里云雾。最初的话题,虽然与台儿庄大战没有直接关系,但都与抗战的话题密切联系,他的观点犀利,有的甚至振聋发聩,我实在不忍割爱,略加整理,据实记录:

    我正在做侵华日军馆,请的是日本最著名的设计师,叫矶崎新,他当年设计巴塞罗那奥运会场馆。矶崎新80岁了,他在日本的辈分,相当于中国的贝聿铭,他设计的侵华日军馆修好了,2015年抗战胜利70周年就要开,我要把侵略日军馆做出来,

    日本人给矶崎新寄恐吓信,说你是大和民族最优秀的建筑师,你设计巴塞罗那奥运会的场馆,为什么给中国人设计抗战博物馆?为什么设计侵华日军馆?有人给他寄子弹。矶崎新说,樊先生是为了和平,为了中日永不再战,我同意樊建川的理念。

    我是怎么搞侵华日军馆的?这个馆是如实地讲一个师团,这个师团到了东北,后来又到了南洋,在南洋被消灭的,我是如实地讲,我的文物全部从日本买回来的。我从日本搜集来的资料,按照军史,1931年一个厅,1932年一个厅,1933年一个厅,一直到1945年,一年一个专题,把日本侵华的事说得清清楚楚。你一支军队即使没有南京大屠杀、没有平顶山大屠杀,你侵略就是最大的罪行,谁让你来的?没有经过海关同意来的,侵略就是最大的罪行,哪怕你是文明之师,哪怕日本人的军纪再好,从来不强奸、从来不杀人放火,还是军事行为,你还是侵略行为,侵略是最大的罪行。侵华日军馆的预展已经开始展了,现在还差点儿钱,正在筹备。

    我的《一个人的抗战》得了“中国图书奖”。有我唱歌的牒子,我自己唱的歌,但是比较困难的是先要听我说段四川话,说段四川话唱首歌。

    我父亲叫樊忠义,他去世了,所以我这里叫忠义堂,我们是山西人。我父亲是1940年参加八路,岳父是1938年参加八路,他们对我的影响也很大,我姑姑是被日本人杀了的。

    我这个馆做了就是捐给国家,我女儿不要。我写了一个法律文书,我老婆签了字,我在一天,就把它管好,继续建,我要今天死,明天就捐给成都市政府。成都市政府专门过来作了评估,大概80多个亿,连土地,土地都是拍卖买的房地产用地,我全部捐给成都市政府,我不要。你们把我这25个馆看完,只是看到了1%的文物,99%还在库房里面。我今年收了新中国以来六七十年代的日记两万本,收了手写的资料50吨,一万个电影拷贝,300万枚毛主席像章,100多万票证,库房里面的东西是巨大的,根本没出来,但是全部捐给国家。所以,我觉得人民日报可以支持我们。

    第一,援华美军馆是中国唯一的。第二,侵华日军馆做出来可能也是中国唯一的,真正讲日本人的行为、这支军队的行为、侵华日军的行为。第三,还有一个汉奸丑态馆,汉奸丑态馆还没陈列。

    侵华日军馆的争论不大。但是对汉奸馆就有很多不同的说法,比如说汪精卫,有的人认为,沦陷区的教育谁来办?沦陷区的治安谁来管?需要有个政权。我同意你在沦陷区做的这些事,但是你给日本人大量地收税,享受荣华富贵,给日本人送情报,甚至配合日本人抓武工队,抓八路军,这个肯定是很大一个问题,我在书里面写了。人民日报可以关注一下这个事,帮我声张一下。这个馆没陈列,我就怕引起很大的分歧,但是我觉得这件事不陈列不行。

    汉奸丑态馆这件事情,很奇怪的是,抗战胜利到明年就70年了,对汉奸没有一个声讨的场所。1945年,在中国大陆整个投降的日军,包括东北,加在一起130万人,还有10万人不是日本人,5万台湾人、5万朝鲜人,说日语的是日军,我说的是大数。

    国共两党加起来700多万。700多万对130多万,为什么长期搞不定?以前老有一个说法是,100万的伪军。其实有两个说法:将近300万的公务员、170多万警察,这加起来就将近600万人。600万有文化、有社会关系的中国人帮日本人干活。否则的话,一个县里只有二三十个日本人,他怎么干活?全是中国人帮他干,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

    这是其他国家没有的,像法国的维新政权,帮德国人维持政权,但是他的元帅跟德国人说清楚:我可以给你维持治安,可以给你做警察负责治安,但是有两条我不给你做:第一,我不能组织一支军队去和我们的同胞作战,这是我不能接受的;第二,我不能有这种特务组织,你们要抓抵抗组织你们抓,我给你们维持治安,这是法奸的底线。

    苏联卫国战争中,被德军俘虏了580万苏联军人。这些人当中,有些是车臣人、吉卜赛人、哈萨克人,这些民族本身跟俄罗斯族有矛盾,纳粹再一煽动,他们就组织一个军,所谓的一个军只有3000人。正儿八经跟着德国人一起冲锋陷阵、向本民族开战的,只有这3000人。

    中国人很特殊,这是很奇特的现象,我觉得可能跟蒙古人统治我们的元朝、满清200万人统治我们两亿人有关,形成了民族基因里面有妥协或投降的、苟且的因素。

    现在为汪精卫翻案已经翻到了极致。我为汉奸丑态馆搜集了很多文物,准备这样来建:我不说你是不是汉奸,我如实地讲汪精卫政权干了什么事,溥仪政权干了什么事,王克敏政权干了什么事,察哈尔德王政权干了什么事,冀东自治干了什么事,你就是分裂国家、分裂民族,就是为侵略者为虎作伥。我如实地讲,你是不是汉奸大家来说。

    比如说,日本人打仗用的金银铜铁锡全是在中国拉的,上海、武汉、天津的税收基本上交给他,他有了军费跟中国人打。所以,我觉得汉奸丑态馆这件事很重要,明年我不一定开得了,明年先把侵华日军馆开了。如果再中性一点,按照欧洲的说法,就是与侵略军的合作者。

    这个事情的分歧特别大,我们认为,两种人肯定是汉奸。我收了很多审判汉奸的审判状,收了很多文物,包括汪精卫的、周佛海、王克敏、梁鸿志的都收了,包括汉奸的坦白书。我认为两种人算汉奸是铁板上钉钉的,第一是手上沾血的。你就是一个士兵,你是一个排长,但是你杀了八路、杀了国军的抗战人士,杀了军统的地下潜伏特工。山西和河北有一种什么汉奸?我们两家是一个村的,世代就有矛盾,我现在就要整你,你不是八路、不是国民党、不是抗战人士,我就给日本宪兵队写条子说你这家伙抗战,他儿子就在八路军当排长,他给八路送5块大洋、500斤粮食和小米,就带着日本宪兵队到他家抓了、杀了,这种人算汉奸毫无疑问,这是沾血的。

    我爸那个时候当八路,刚开始是15岁当兵,因为他是本地人,有一次他们的县委书记让他混到日本人的队伍里,干什么?很简单的任务就是买土纸,买回来以后要印小文件、小传单,然后我爸就去了,伪造了一个良民证,去了以后我爸给他看良民证,看门的日本人一看什么也不懂,一挥手让我爸走了。这时,过来一个伪军就把我爸叫住了,他说你是什么村的,我好像见过你,听说你当八路了。我爸当时就对他说,我也认识你,你就是我们上面那个什么什么村的,你今天把我杀了,我们也杀你家里人,那个伪军就怔了一下,甩甩手让我爸进去了。我爸说,真正麻烦的是伪军,不是日军,日军好骗,伪军不好骗。

    第二类是职务,我把他定义为县以上,有的汉奸当县长、当维持会长、当个团长以上的,像鲁迅的弟弟周作人就是搞教育的,还有就是胡兰成。在国难当头时,利用自己的影响给日本人做事,享受了8年的荣华富贵,吃香的,喝辣的。比如说,山西的税务局长、李敖的爸爸,我看到李敖的书,他讲跟日本人一起看戏、看相扑、下酒馆,日本人给他们家里面配了小车,你享受了8年的荣华富贵,算李敖的爸爸是汉奸,没问题吧?但是汉奸不一定够杀的罪。你享受了8年的荣华富贵,你蹲8年监牢可不可以?8年不行,蹲4年行不行?再不行就再减半,蹲2年行不行?你给日本军收税,你总得为这个承担一定的责任吧?汉奸也有死罪汉奸和不治死罪的汉奸,这两条汉奸是铁板上钉钉,其他的士兵、警察可以算是谋生、协从。

    我想汉奸馆一定要如实地讲出来,大家给他评判该不该这样做,当一支侵略队来了以后,该不该有几百万军队跟他配合,现在汪精卫变成什么了?变成民族英雄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现在,这种论调甚嚣尘上,越来越张狂。

    我这儿收藏的文件,北平政权王克敏他们签字的文件我这儿有。我说一个细节,这个管理区的公务员每一个局比如自来水公司、供电局都有日本的督导员。自来水公司的总经理是中国人,是汉奸,但是他们有一个督导员,任何工程、人事任免都要日本这个督导员签字。他们发的什么文件?原件在我这里。(大致意思是)为了大东亚共荣,为了更好地跟日本顾问督导员沟通,现在我们的公务员一定要自修日语,要进日语讲习班。如果你的日语达到什么程度,可以给你涨一级工资,再达到什么程度涨两级工资,再达到什么程度涨三级工资。如果能涨点工资,可以买几袋面粉、多买几块肉和几瓶酒,他就拼命去学日语。

    台湾被日本统治50年,日语已经成为台湾的官方语言,已经日语化了,东北才14年,很多老人都受了日语教育。如果中国当年真的被日本人占了,电视台、广播都已经是日语了,这是亡国灭种的问题。

    这个馆修好了以后不敢陈列,我就怕遇到很大的阻力和争论。我觉得清除民族基因里面的汉奸文化,当中华民族再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汉奸能不能少一点而已。

    【两个战场】

    建川博物馆聚落中的抗战博物馆,由中流砥柱馆、正面战场馆、不屈战俘馆、飞虎奇兵馆、川军抗战馆以及中国壮士群雕广场和中国老兵手印广场等组成。中流砥柱馆再现的是中国共产党的抗日史,其建筑由两部分组成,象征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两支抗日武装力量:八路军和新四军。参观入口处是一个狭窄的行道,寓意中国共产党在抗战中的艰苦卓绝。

    而正面战场展示的则是中国国民党的抗日史,馆的门口立着一个巨大的铸铁雕塑,一个衣裳褴褛的中国士兵端着枪、弯着腰,似乎正在行军。雕塑的名称是“哀兵”,取自于成语“哀兵必胜”,寓含的意思是,因国家和民族受到侵略、凌辱而悲愤激昂,奋起反抗的军队一定能胜利。

    入口上方,悬挂着一块横匾,上书“国民党抗日军队馆”。这是2005年7月7日,国民党荣誉主席连战题写的。

    进入门内,在一楼通往二楼的台阶两侧墙上,挂满国民党军队将领的瓷板头像,不少将领只有一个姓名牌位。我费力地想一一清点,可是脖子仰酸了,还是统计不全。陪同的工作人员轻轻地说了一句:一共有256位。她紧接下去的一句话,让我凛然一震:这是抗战阵亡将军墙。

    这些倒在正面战场上的国民党军队将领,有的是中了枪炮,有的是伤病,有的是被俘遇难,有的是负伤后不甘被俘受辱而自戕殉国。我看到很多熟悉的名字,也有很多陌生的名字。他们在国家和民族存亡之际,挺身而出,舍生忘死;在艰苦卓绝的恶战中,精忠报国,捐躯疆场。

    我本想一一记录下他们的姓名,因时间不允许,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这份名单,并非是我写台儿庄大战所必需的,本来以为自己会就此搁下。没想到,自离开博物馆后,那些阵亡将领的头像就在心里扎下根,他们肃穆地看着我,向我静静地讲述着他们的故事,促使我萌发一个强烈愿望:一定要把他们的姓名记录下来,存在我的书里,流传下去,让后人永远记住他们!

    建川博物馆的正面战场馆提供的数据是,阵亡将领人数为256位,我从其它资料看到的数据是206位将领。搜集这份国民党军队阵亡高级将领名单时,发现有好几个版本。我耐心地收集起各个版本,然后逐一筛选、甄别。限于篇幅,下面的这份名单仅以阵亡时少将军衔以上为准,牺牲后追赠为少将的没有收入。

    虽然我力求完整,但是心里仍十分惶恐,担心因自己的疏忽而遗漏,这将是对被遗漏者的大不敬。我乞求被遗漏者的在天之灵多多宽恕,也请求他们的后人多多包涵。

    1.佟麟阁上将(追赠),二十九军副军长,1937年7月28日于北京南苑;

    2.赵登禹上将(追赠),一三二师师长,1937年7月28日于北京南苑;

    3.蔡炳炎中将(追赠),六十七师二0一旅旅长,1937年8月13日于上海;

    4.黄梅兴中将(追赠),八十八师二六四旅旅长,1937年8月14日于上海;

    5.蔡炳兴中将(追赠),一一0旅旅长,1937年8月26日于上海罗店;

    6.张本禹少将,十三军四师十二旅旅长,1937年8月30日于昌平南口车站;

    7.尉迟凤岗少将,七师二十一旅副旅长,1937年9月下旬于河北董村;

    8.梁鉴堂少将,三十三军六十九师二0三旅旅长,1937年9月29日于山西繁峙;

    9.姜玉贞中将(追赠),六十六军一九六旅旅长,1937年10月8日于山西原平;

    10.杨杰少将,一军一师一旅副旅长,1937年10月11日于上海;

    11.庞泰峰少将,九十一师二十二旅副旅长,1937年10月12日于河北宁晋(自戕);

    12.郝梦龄上将(追赠),九军军长,1937年10月16日于山西忻口;

    13.刘家麒中将(追赠),五十四师师长,1937年10月16日于山西忻口;

    14.郑廷珍中将(追赠),独立五旅旅长,1937年10月16日于山西沂口;

    15.庞汉桢中将(追赠),七军一七0师五一0旅旅长,1937年10月23日于上海;

    16.秦霖中将(追赠),一七一师五一一旅旅长,1937年10月23日于上海;

    17.官惠民少将,九十师二七0旅旅长,1937年10月28日于上海;

    18.吴克仁中将,六十七军军长,1937年11月9日于上海松江;

    19.吴桐岗少将,六十七军参谋长,1937年11月9日于上海松江;

    20.邓玉琢少将,六十七军一0七师参谋长,1937年11月9日于上海松江;

    21.吴继光少将,五十八师一七四旅旅长,1937年11月11日于上海;

    22.夏国璋中将(追赠),一七二师副师长,1937年11月21日于浙江湖州;

    23.吴国璋中将,七十五师副师长,1937年11月26日于浙江湖州;

    24.饶国华上将(追赠),一四五师师长,1937年11月30日于安徽广德(自戕);

    25.萧山令中将,南京卫戍部队代理司令,1937年12月12日于江苏南京(自戕);

    26.姚中英少将,一五六师参谋长,1937年12月12日于江苏南京;

    27.司徒非中将(追赠),一六0师参谋长,1937年12月12日于江苏南京;

    28.高致嵩中将(追赠),八十八师二六四旅旅长,1937年12月12日于江南南京;

    29.李兰池少将,一一二师三三六旅代旅长,1937年12月12日于江南南京;

    30.易安华少将,八十七师二五九旅旅长,1937年12月12日于江南南京;

    31.朱赤少将,八十八师二六二旅旅长,1937年12月12日于南京雨花台;

    32.林英灿少将,一五二师副师长,1938年1月13日于广东清远;

    33.徐积璋少将,十九军七十师二0五旅旅长,1938年2月于山西闻喜;

    34.赵锡章中将(追赠),七十师二一五旅旅长,1938年2月21日于山西隰县;

    35.刘震东中将(追赠),第五战区第二路游击司令,1938年2月22日于山东莒县;

    36.范廷兰少将,一战区游击四总队总队长,1938年3月8日于河南修武;

    37.王铭章上将(追赠),一二二师师长,1938年3月17日于山东滕县;

    38.邹绍孟少将,一二四师参谋长,1938年3月17日于山东藤县;

    39.赵渭滨少将,一二二师参谋长,1938年3月17日于山东藤县;

    40.扈先梅少将,五十一军一一四师三四一旅旅长,1938年4月山东台儿庄;

    41.刘桂五中将(追赠),骑兵六师师长,1938年4月22日于内蒙黄油干子;

    42.陈钟书中将(追赠),六十军一八三师五四二旅旅长,1938年4月24日于山东台儿庄;

    43.周元中将,一七三师副师长,1938年5月9日于山东蒙城;

    44.李必蕃中将(追赠),二十三师师长,1938年5月14日于山东菏泽(自戕);

    45.黄启东少将,二十三师参谋长,1938年5月15日于山东菏泽;

    46.方叔洪中将,一一四师师长,1938年6月25日于山东冯家场;

    47.付忠贵少将,鲁北游击军总司令,1938年9月23日于山东;

    48.冯安邦中将,四十二军军长,1938年11月3日于湖北襄阳;

    49.范筑先少将,山东省六区游击司令,1938年11月15日于山东聊城(自戕);

    50.李国良中将,军训部辎重总监,1939年3月7日于陕西西安;

    51.张胥行上将(追赠),第一战区副参谋长,1939年3月7日于陕西西安;

    52.王禹九中将(追赠),七十九军参谋处长,1939年3月27日于江西高安;

    53.陈安保上将(追赠),二十九军军长,1939年5月6日于江西龙里;

    54.唐聚五中将,东北游击队总司令,1939年5月18日于河北平台山;

    55.马玉仁中将(追赠),苏鲁第一路游击司令,1940年1月3日于江苏望乡台;

    56.丁炳权中将,一九七师师长,1940年1月25日于江西武宁(病故);

    57.郑作民中将,二军副军长,1940年3月3日于广西昆仑;

    58.钟毅中将,八十四军一七三师师长,1940年5月9日于湖北苍台(自戕);

    59.张自忠上将,三十三集团军总司令,1940年5月16日于湖北南瓜店;

    60.张敬中将(追赠),三十三集团军高参,1940年5月16日于湖北南瓜店;

    61.戴民权中将,豫南游击第五纵队司令,1940年5月于河南遂平;

    62.蒋志英中将,浙江台州守备司令,1941年4月于浙江台州;

    63.王竣中将(追赠),新二十七师师长,1941年5月9日于山西台寨;

    64.梁希贤少将,新二十七师副师长,1941年5月9日于山西台寨(自戕);

    65.陈文杞少将,新二十七师参谋长,1941年5月9日于山西台寨;

    66.唐淮源上将,三军军长,1941年5月12日于山西县山;

    67.寸性奇中将,三军十二师师长,1941年5月13日于山西毛家湾(自戕);

    68.陈中柱中将(追赠),鲁苏皖边区游击四纵队司令,1941年7月1日于江苏武家泽;

    69.金崇印少将,十七军参谋长,1941年9月16日于山西横水镇(被俘殉难);

    70.石作衡中将(追赠),七十师师长,1941年9月6日于山西绛县;

    71.赖传湘中将(追赠),一九0师代师长,1941年9月24日于湖南梁家段;

    72.朱实夫少将,新三师副师长,1941年9月25日于甘肃;

    73.李翰卿中将(追赠),五十七师步兵指挥官,1941年9月27日于江西上高;

    74.武士敏中将,九十八军军长,1941年9月29日于山西东峪;

    75.朱世勤中将(追赠),暂三十师师长,1942年5月4日于山东潘庄;

    76.郭子斌少将,暂三十师副师长,1942年5月4日于山东潘庄;

    77.戴安澜中将(追赠),二00师师长,1942年5月26日于缅甸茅邦村;

    78.王凤山中将(追赠),暂四十五师师长,1942年6月23日于山西张翁村;

    79.胡义宾少将,九十六师副师长,1942年7月于缅甸埋通;

    80.张庆澍少将,鲁苏战区高参,1942年8月于山东唐王山;

    81.周复上将(追赠),鲁苏战区政治部主任,1943年2月21日于山东城顶山;

    82.张少舫少将,一一三师参谋长,1943年2月21日于山东城顶山;

    83.高道先少将,山东铁道破坏总队长,1943年5月于山东;

    84.江春炎少将,一一四师参谋长,1943年7月4日于山东邹县;

    85.彭士量中将(追赠),暂五师师长,1943年11月15日于湖北石门;

    86.许国璋中将(追赠),一五0师师长,1943年11月21日于湖北诹市(自戕);

    87.孙明瑾中将(追赠),预十师师长,1943年12月1日于湖南常德;

    88.卢广伟少将,骑八师副师长,1944年5月5日于安徽颖上;

    89.李家钰上将(追赠),三十六集团军总司令,1944年5月21日于河南秦家坡;

    90.陈绍堂少将,三十六集团军步兵指挥官,1944年5月21日于河南秦家坡;

    91.周鼎铭少将,三十六集团军副官处长,1944年5月21日于河南秦家坡;

    92.王剑岳少将,八师副师长,1944年6月10日于河南灵宝;

    93.王甲本中将,七十九军军长,1944年9月7日于湖南东安;

    94.阚维雍中将(追赠),一三一师师长,1944年11月9日于广西桂林(自戕);

    95.陈济恒中将(追赠),桂林防守司令部参谋长,1944年11月10日于广西桂林(自戕);

    96.吕旃蒙中将(追赠),三十一军参谋长,1944年11月10日于广西桂林;

    97.史蔚馥少将,广西绥靖公署高参,1944年11月于广西永福;

    98.齐学启中将(追赠),新三十八师副师长,1945年5月13日于缅甸仰光;

    在过往的岁月里,这份名单,曾经因为政治原因被淡化。随着时代的进步,这个话题不再是禁忌,尤其是随着海峡两岸关系趋暖,谈论的人越来越多。这些抗战英烈已几乎全部被当地政府追认为革命烈士,曾经很陌生的名字越来越为人们所熟识。

    但是,一个新的话题出现了。有的网友说,共产党军队的将领中,只有副参谋长左权称得上是将军,其余都是普通指挥员。有的网友据此否定中国共产党的抗战之功。

    我不否认中国国民党在正面战场所作出的牺牲和贡献,但如果据此否定中国共产党的抗战之功,无疑是骄枉过正,有失偏颇。

    国共第二次合作之初,中共曾派出一批干部进入国民政府任职,其中有31位高级指挥员被国民政府授予将军军衔。后来,蒋介石制止这个做法,再没有共产党人被国民政府授衔。虽然八路军和新四军名义上隶属于国民革命军领导,但国民政府并没有为这两支队伍授衔。因此,八路军和新四军的绝大多数将领是没有军衔的,更不存在牺牲后被国民政府追赠军衔的情况。

    抗战时期,在国民革命军的阵亡将领中,有近60人牺牲后被国民政府追赠为少将。如果以少将军衔作为衡量高级将领的标准,那么可以说,这近60人生前并非是高级将领,死后的追赠则是一种荣誉。而对共产党阵亡的高级指挥员来说,他们生前没有被国民政府授予将军军衔,死后也没有享受到国民政府的这份殊荣,这显然是不公平的。

    国民革命军的军衔制度比较宽松,一些团级军官可以授上校至少将军衔,旅长可以授少将至中将军衔,师长可以授少将、中将甚至上将军衔。因此,有相当一部分将军的实力与其军衔并不相称。

    曾有人拿抗战时期国共两军作过一番比较:一二二师师长王铭章虽然生前是中将,死后被追赠为上将,但其实际兵力不足5000人;而八路军晋察冀军区冀东军分区副司令员包森,牺牲时仅26岁,却已拥兵八千,但他生前死后却什么军衔也没有。暂三十师师长朱世勤生前虽然贵为少将,实际兵力仅1500人,最多时也不到3000人,而他死后却被追赠为中将。四一六团团长张树桢、五一0团团长刘眉生,兵力均在千人以下,死后却都被追赠为少将。而八路军团长叶成焕,其作战实力与朱世勤最强时相近,其生前死后连上校衔也没有。在国民革命军,甚至一些职务偏低的虚职军官,死后也被追赠为少将,如大荔县保安副司令薛如兰。如果以此类推,八路军的县大队大队长,死后也可以追赠为少将。

    有人据此揶揄国民政府:东北抗日联军司令赵尚志,曾经拥有4.5万多人的正规武装和2万人左右的地方游击武装,国民政府是不是该追认他个元帅军衔?

    (不过,对上述的赵尚志兵力,我不敢肯定。据我掌握的资料,赵尚志28岁时,曾身兼四大职务:东北抗日联军总司令、东北抗日联军第三军军长、中共北满临时省委执委会主席、东北抗日联军政治军事学校校长。在其军事生涯巅峰期,手中的第三军有10个师,6000余人,是东北抗联人数最多、建制规模最大的部队。)

    我搜集了一份抗战时牺牲的共产党高级指挥员的名单,他们的职务均在副旅职(纵、支队、军分区)、东北抗日联军副军职以上,其作战实力不低于国民政府部分追认的中将。在这份并不完整、肯定有遗漏的名单中,八路军及中原各敌后抗日根据地的有114位,新四军(不包括叶挺、项英等被国民党杀害者)的有14位。此外,还有28位东北抗联的高级将领。

    目睹着这份国共两党阵亡将领名单,我在心里深深叹息:这一个个冰冷的名字,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啊!在他们的背后,隐藏多少惊心动魄,鼓满多少血雨腥风,蕴含多少荡气回肠!

    时至今日,再纠缠于国共两党抗战功劳孰大孰小,都是陈旧过时的观点。我们是否可以达成这样的共识:抗日战争是中国人民与日本侵略者之间的战争,我们应该超越党派之争,无论是国民党的军队,还是共产党的军队,都是中国的军队,值得我们的后人共同铭记。

    记住他们,就是不忘中华民族的屈辱;记住他们,就是激荡中华民族的血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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