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儿庄涅槃-妙计布擂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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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献良策】

    日军攻占滕县后,瞄准下一个目标:台儿庄。好在李宗仁早已谋划在先,已经胸有成竹,遂调兵遣将,决计在台儿庄与日军决一死战。

    促使李宗仁下决心在台儿庄布下战局的,是周恩来。

    1938年初,白崇禧的身边多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他叫程思远,不满三旬,比白崇禧小15岁。别看他年纪轻,却非等闲之辈:曾经当过李宗仁的秘书,后来赴罗马大学深造,1937年获政治学博士,回国后又担任白崇禧的机要秘书,是李、白的心腹之人,也是桂系的智囊人物,之前的1931年和之后的1948年,桂系集团两次逼迫蒋介石下野,程思远都起了关键的作用。

    国共第二次合作后,周恩来进入国民政府军委会,担任政治部副部长,授中将之衔,因为经常与白崇禧见面,自然与其秘书程思远熟悉。

    作为台儿庄战役的亲历者,程思远后来无论是在他所著的《我的回忆》一书里,还是在其他回忆文章中,都充分肯定周恩来在这场战役中的作用。在一篇《周恩来与台儿庄大战的胜利》文章中,他这样总结:

    台儿庄大捷是有原因的:首先是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采纳了周恩来提出的建议:“固守据点,各个击破,要阵地战与运动战相结合,把敌人歼灭在台儿庄”的作战方针;其次是冯玉祥训练的张自忠、孙连仲、庞炳勋等部队,忠勇爱国,勇敢善战,将士用命;再次是敌人犯了错误,南北不能协调,“没有战略协同”。

    过去,在评价台儿庄战役时,史学界只强调这是国民党正面战场的行动,却忽略了中国共产党的作用。李宗仁在其回忆录里,对周恩来的作用也未着一字。

    但是,台儿庄大战并非只是正面战场的孤立之战,而是国共两党精诚团结、两个战场密切配合和各派政治力量并肩战斗的硕果。

    就在张自忠和庞炳勋在临沂同坂垣刚接上火时,李宗仁到武汉参加国民政府军事会议。这天,他开完会回到住处,副官进来报告,政治部副部长周恩来求见。

    周恩来?李宗仁愣了一下,赶紧迎出去。

    门外的周恩来见李宗仁出来,敬了一个潇洒的军礼,李宗仁连忙还礼,口称“稀客稀客”,向周恩来伸出双手。

    当年,周恩来在黄埔军校担任政治部主任时,李宗仁见过周恩来,但没有深交。后来国共分裂,十年内战,两人没再照过面。李宗仁担任第五战区司令后,偶而回中央开会,来去匆匆,一直未能与周恩来谋面,但他对周恩来的机敏、睿智早有所闻,也知道蒋介石给他个虚职,是怕共产党掌握实权。

    李宗仁请周恩来入座,让人上茶,然后用探询的口气问道:周先生公务繁忙,今天来,不知有何赐教?

    周恩来快人快语: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想向李长官请教一下徐州战区的战事。

    李宗仁说:太好了,素闻周先生足智多谋,极善运筹帷幄,我正想听一听您对徐州战区拒敌作战的高见呢。

    你是军事家,我是班门弄斧。周恩来诚恳地说,不过,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自当知无不言。

    李宗仁介绍了徐州战区的军事部署、日军兵力和两军交战情况。

    周恩来静静地听着,待李宗仁讲完后,他轻轻地咳了一下,接过话头:李长官想必对淞沪会战及南京保卫战都有深刻的认识,前车之覆,后车之鉴,我想徐州战区的抗战,应该吸取淞沪会战和南京失陷的教训,改用防御新方针,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李宗仁眼睛一亮,说道:请周先生赐教!

    周恩来道:淞沪会战和南京保卫战基本上是单纯的阵地防御,我方始终处于被动地位,加上武器装备素养不如日军,所以屡战屡败。如果徐州防御作战仍沿袭以往的防御方针,难免重蹈覆辙。

    说到这里,周恩来停顿下来,用征询的眼光看着他们。

    李宗仁连连点头,道:周先生但讲无妨。

    周恩来和盘托出自己的想法:我认为,徐州战区拒敌作战,应该将阵地战的守势和运动战的攻势,以及游击战的优势,三者结合起来,在预选的战场地区,以一部分兵力固守阵地,吸引和消耗敌人;以一部分兵力游击敌后,袭扰牵制敌人;以主力迂回敌人侧背,实施强力攻击。变内线作战为外线作战,于被动中争取主动。

    哎呀,周先生高见,令人茅塞顿开啊!李宗仁兴奋莫名,忍不住打断周恩来的话。自从南京失陷后,他一直在深思作战方针乃至战术问题,如“焦土抗战”、“以空间换时间”等战略思想,都是他最早提出来的,将阵地战和运动战、游击战结合的作战设想,他也考虑过,但不如周恩来考虑得这般周详缜密。

    不过——李宗仁眉头紧皱,沉吟起来,周先生可能有所不知,五战区的部队多为杂牌军,装备差,训练差。而日军进攻津浦线的均为精锐部队,尤其是北线的矶谷师团和坂垣师团,号称日军“钢铁师团”,武器装备及兵员素质远远超过我军,我担心我军难以阻挡日军的行动。

    周恩来十分体谅李宗仁的忧虑和困难,接过话头:这正是我一直在考虑的问题。论实力,我军除了兵员数量多于日军外,其他方面都难以与日军抗衡。但是,我们是守土作战、正义作战,我们可以利用天时、地利、人和这些条件,弥补作战能力上的差距。

    说到这,周恩来请李宗仁的副官展开军事地图,指着地图说:日军占领上海、南京、济南以后,从南北两面扑向徐州,气焰十分嚣张,根本不把中国军队放在眼里。但他们忘了“骄兵必败”这句古训。南北两方只要有一方的日军孤军深入,就有利于我抓住它,合力歼灭它!

    这一点,李宗仁和周恩来想到一块,他点点头,说:徐州以南的日军一时半会儿过不来,现在主要威胁来自北线。

    周恩来的手在鲁南区域划了个圈子,然后用力点了一下:从地形上看,徐州以北比较适合防御作战,尤其是津浦线路东的台儿庄一带,靠近鲁南山区和大运河,是南北两线的日军必经之地,但这里河网纵横交错,地形比较复杂,我军可以在这里打一次伏击战。

    是啊,台儿庄。李宗仁点点头,台儿庄的地理位置非常重要,确实是适合打防御战的地方,我也有这样的考虑。

    说罢,李宗仁对着地图,陷入沉思。

    台儿庄是陇海、津浦两条铁路的一个战略据点,又是运河的一个咽喉要道,可谓是徐州的门户。加上紧挨着运河,水系河网密布,日军的坦克和重型战车不易发挥作用,可以抑制日军武器装备的特长,并且地处鲁中南低山丘陵地区,比一马平川的平原更利于防守。

    周恩来喝了一口茶,待李宗仁抬起头来,继续补充道:十八集团军(八路军的正式番号)总部已经命令刘伯承、徐向前两部,在华北及津浦线北端袭扰日军,迟滞日军后续部队南下;我可以命令新四军第四支队在津浦线南段展开游击战,协助李品仙、廖磊将军下一步的作战行动。

    很好!很好!李宗仁眉开眼笑,连连点头。他相信共产党武装的诚信,也相信八路军、新四军的作战能力。在淮河南北的拉锯战中,新四军发动的民众武装,四处袭击日军,搞得日军日夜不得安宁。新四军小分队广泛开展游击战,在村庄里、山林间、河渠边频频打击日军,日军几乎每到一地都遭到游击队的袭击,狼狈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无处安身。

    听了周恩来细致缜密的谋划安排,李宗仁暗暗叹服:国共结了这么多年仇,但是在国家存亡的危急关头,共产党却不计前嫌,与国民党共赴国难,真是患难见真情啊!

    与周恩来一番深谈之后,李宗仁对自己的部署更加有信心。回到徐州后,他立刻会晤八路军副总指挥彭德怀,要求八路军派兵袭击津浦线,配合对日作战。彭德怀慷然应允。

    随后,八路军总指挥朱德与彭德怀联合发布命令,要求刘伯承、徐向前、邓小平、聂荣臻等派出部队,在津浦线袭扰日军,配合国民党军队津浦北段作战。

    周恩来的这番战略构想,并非是他个人的奇思妙想,而是他与八路军总参谋长叶剑英等将领多次研判的结果。

    自从国共二次合作后,中共中央决定,要全力以赴支持配合国民党军队的正面战场,坚决把日寇的嚣张气焰打下去。周恩来和叶剑英坚信,在徐州地区打一大仗不仅十分必要,而且确有把握。他们认为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但要取得这场胜利,必须早下决心,早作准备,狠狠地打击日军,扭转抗战败局。

    1938年2月初,桂系学生军路过武汉时,白崇禧特邀周恩来为学生军讲话,周恩来欣然答应。他充满智慧的演讲,博得广西学生军的热烈掌声,会场气氛十分热烈。陪同周恩来前去演讲的程思远,崇拜的目光犹如一台相机,将当时的场景尽收眼底,数十年后依然可以清晰还原:

    总理讲话时,那种气宇不凡的风度,令我深深钦佩;还有那与众不同的举止、言行,特别是那双炯炯有神、清澈敏锐的眼睛,使我当时就感到,总理的眼睛,具有一种特别神奇的、感人的力量,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送走周恩来后,程思远来到白崇禧办公室,把演讲场景绘声绘色地向白崇禧描述了一遍,白崇禧觉得很有面子,对周恩来的印象更佳了。

    这天,白崇禧同第二战区司令阎锡山聊起周恩来,阎锡山立刻翘起大拇指,把周恩来大大地夸了一番:周恩来的确是个大人才!

    阎锡山说了这样一件事:

    半年前,日军进攻山西,雁北13个县相继失守,他遭到委员长训斥,压力很大,周恩来得知后,开导他:阎长官,失利是暂时的,日军毕竟是在中国领土上作战,加上兵员有限,必然一天天弱下去;虽然我们的装备不如他们强,但兵员比他们充足,打的又是正义之战,老百姓支持我们,必然一天天强大起来,只要我们咬紧牙坚持下去,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

    阎锡山听了,心理压力轻了不少。交谈中,他发现周恩来思维敏捷,对战局判断精确,并且有独特的见解,遂请他帮忙制定二战区的作战计划。周恩来满口答应,只用了一天时间,就把一份完整的作战计划交给阎锡山,让阎锡山惊叹不已。

    这时,徐州战事趋于紧张,北路日军已与中国军队在台儿庄外围接上火。蒋介石要去徐州视察战况,白崇禧将陪同前往,还要留下来协助李宗仁指挥作战,听了阎锡山的话,他心里一动:何不请周恩来支支招?此前,白崇禧听李宗仁说过,周恩来对徐州战事甚为关切,主动向他建言献策,所提方案很有见地。

    周恩来应约来到白府。白崇禧把他拉到墙上的军事地图前,介绍了日军坂垣和矶谷两个师团的动向。很显然,这两个师团的目的是从南北方向夹击徐州。

    周恩来双眉紧缩:临沂的两次阻击战,虽然我们暂时取得了胜利,但坂垣的实力太强大,不会就此罢休,临沂失守是早晚的事,整个战局也没有根本改变。

    白崇禧点点头:是啊,徐州一战不可避免,从蒋委员长到李司令长官,都有在徐州打一场恶战的思想准备,李长官正在部署,委员长要我去协助他。我想听听您的高见。

    周恩来说:台儿庄是南北日军的必经之地,我之前已向李长官建议过,在台儿庄打一次伏击战,李长官赞同我的主张。

    白崇禧问:现在坂垣居然在临沂被庞炳勋和张自忠的杂牌军绊住了脚,大丢面子,他们会不会绕过台儿庄,迂回侧击徐州?

    周恩来略一思考,摇摇头:日军要攻占徐州,不会轻易放弃津浦线,板坦势力会孤注一掷,不惜血本,强行打通。

    但是,周恩来话锋一转,坂垣和矶谷有一个共同特点,骁勇而骄狂,坂垣在临沂受挫,矶谷邀功心切,必定会孤军轻进台儿庄。这反而更利于我军集中兵力,将矶谷师团包围起来,来一个歼灭战!

    言之有理!白崇禧赞许道,不过,台儿庄外围虽然是山区,但台儿庄只是运河边上的一个小镇,周围只有水,没有山,无险可据,要与装备强于我们的日军硬拼,不占优势啊。

    周恩来从白崇禧手中接过指挥棒,指着地图说:优势和劣势是相对而言的,我军无险可据,敌军也同样无险可据。当然,我们不能硬拼,要把阵地战和运动战、游击战结合起来。可以派一支善于防御的部队,依托台儿庄城内的房屋阻击敌人;再派一支部队渡过运河,从峄县方面向台儿庄迂回夹击。

    白崇禧频频点头:李品仙、廖磊两个集团军可以运动到津浦铁路南段,采取以运动战为主、以游击战为辅阻击敌人。

    周恩来接过话头:我已经命令新四军张运逸的第四支队,协同李品仙和廖磊的部队联合行动,使津浦县南段日军不敢贸然北上支援。

    白崇禧眉头一扬:太好了!打游击战是贵军的强项,当年,国军没少吃贵军游击战的苦头。

    哈哈哈,这回要让小鬼子尝尝厉害!周恩来仰头爽朗大笑,你去徐州时,要当面向李长官建言,这一次,更大的硬骨头是在台儿庄。我军的主力要采取阵地战和运动战相结合,在台儿庄固守据点,守点打援,各个击破,争取把敌人歼灭在台儿庄,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白崇禧态度庄重:我一定向德公转达周先生的锦囊妙计。

    从白府回来后,周恩来与叶剑英闭门推演战事发展趋势,越分析越觉得部署台儿庄战役十分紧迫。

    周恩来说:白崇禧虽然是主战派,也认同我们在台儿庄打一场歼灭战的主张,相信他会向李宗仁转达我们的主张。但是,他毕竟是蒋介石的幕僚、李宗仁的助手,没有拍板的权力。

    叶剑英说:我担心的是,李宗仁会顾惜自己的家底,只在台儿庄打一场消极的防御战,而不会全力以赴打歼灭战,坐失良机。还有,白崇禧毕竟也是桂系首领,也许不会全力劝进李宗仁。

    是啊,此战的关键在李宗仁,我们不能光指望白崇禧去说服他,应该进一步促使他尽早下决心。周恩来思考了一会,果断决定,这样吧,我们选派一个得力干将,以八路军代表的名义,马上赶往徐州,面见李宗仁,郑重陈述我们的建议。

    叶剑英说:这主意好!派张爱萍去怎么样?他精明能干、能言善辩。

    就这样定了,你叫他马上来,我给他详细交待一下。周恩来说。

    张爱萍是四川达县人,长征到达陕北后,先进入红军大学学习,后任抗日军政大学教员。抗日战争爆发后,受毛泽东委派,赴上海任中共江浙省委军委书记,组织沪杭宁地区抗日游击战争,1938年春任八路军总指挥部参谋,在八路军武汉办事处做统战工作。

    张爱萍领受任务后,车马兼程,从武汉直奔700多公里外的徐州,到达第五战区司令部时,蒋介石刚刚离开徐州。

    听说是周恩来、叶剑英派来的代表,李宗仁十分热情。

    张爱萍单刀直入:周副部长说,他的这些建议已当面向您陈述过,他也托白长官向您转达过,但还是要求我再次向您当面陈述三层意思。

    李宗仁很有礼貌地笑笑:好啊,愿闻其详。

    张爱萍说:第一,南京沦陷、华北失守后,日军气焰嚣张,步步紧逼,扬言要速战速决,灭亡中国,抗日已到生死关头,全国民众迫切盼望中国军队能打一场大胜仗,提振士气,增强信心。所以,徐州战区这一仗,极为必要。日军虽然强大,也不是不可战胜的,临沂一战,就是证明。

    张爱萍停顿了一下,李宗仁向他微笑颌首:请继续讲。

    张爱萍接着说:第二,台儿庄、张庄一带地形复杂,易守难攻,是伏兵之地,打伏击战、运动战极为合适,可以采取南阻北打,围点打援,固守据点,各个击破,集中优势兵力,实施运动战与阵地战相结合的方针。贵军不会陷入孤军奋战的境地,八路军可在战役发动后立即发动进攻,牵制和打击南下支援的日军,苏北地区的新四军可以在南面直接参与。只要我们在徐州以北地区以优势兵力进行伏击,定能取胜!

    李宗仁频频点头:有八路军、新四军的全力配合,我的信心更足了。

    张爱萍继续说:第三,周副部长说,李长官崇尚民族气节,善于指挥,桂系部队上下团结,英勇善战,定能做到全军一致同仇敌忾,协力奋战,夺取胜利。但前提是必须从速决断,否则会失去良机。要赶在日军南下之前,调集完参战的部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速战速决,歼灭敌人。

    李宗仁静静地听着张爱萍陈述,待张爱萍说罢后,他感慨地说:周副部长连续3次向我建言献策,如此拳拳之心,实在难能可贵!请你转告周副部长,他的建议非常好,非常有价值,是他促使我早下决心、早作部署,战局的发展也确如他所预料的那样。请他放心,我已经按照他的建议在作全面部署。我相信,只要贵我两军齐心协力、密切配合,一定能够打赢这一仗!

    历史表明,周恩来、叶剑英提出的“南阻北打,围点打援,固守据点,各个击破,集中优势兵力,实施运动战与阵地战相结合”的建议,为李宗仁指挥作战提供了正确的战略思想和战略方针。如果不是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动促进,李宗仁或许因优柔寡断而失去这个战机。

    当然,外因是事物变化的条件,内因是事物变化的根据,外因只有通过内因才起作用。台儿庄战役的胜利,除李宗仁从善如流、采纳周恩来的建议外,最关键之处,还在于他对这一战机的深刻理解和准确把握,并制定详细周密的作战方案,打了一场永载史册的漂亮仗。

    【流离失所】

    自从南京沦陷后,郁德义一直眉头紧锁。收音机里,战局越来越紧张,消息一天比一天糟。坐在屋里,有时也能听到远处的炮声。饭店的生意,也一天天清淡下去。

    这天下午,郁德义闲来无事,低着头,拨弄着收音机旋扭换台。

    有人进门,向他招呼:郁掌柜,好清闲啊。

    郁德义闻声连忙抬头,一见来人,满脸堆笑:原来是蔡老板,稀客啊。边说边赶紧让座。

    蔡老板是做煤炭生意的,家境殷实,在枣庄城算大户人家。

    明天是我孙子满月,我想明晚在您这摆6桌。蔡老板递上一根纸烟。

    郁德义接过纸烟夹在耳朵上:哎哟,您这是抬举我呀,这样吧,我自己亲自掌勺。

    您的一手好厨艺,这城里谁不知道?您这是抬举我呢,先谢谢了!蔡老板拱了拱手。

    负责跑堂的阿明给蔡老板端上一杯茶,蔡老板道声谢,叹了口气:这兵荒马乱的,我本来没有心情办酒席,可是老伴老是唠叨,说头一个孙儿满月是大事,非要办不可。

    郁德义接过话茬:这是大喜事呀,该让亲戚朋友乐呵乐呵。

    这时,一个五六岁的男孩从外面蹦跳着进来。郁德义把他拉到蔡老板面前,介绍说:这是犬子,叫化清。说完嘱咐孩子:快叫爷爷。

    小化清仰起头,乖巧地叫道:爷爷。

    不敢当,不敢当。蔡老板一听乐了,口里应着,爱怜地摸摸孩子的头,对郁德义说:哎呀,这孩子有灵气,讨人喜欢。明天晚上,你们一家都上桌来捧个场。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展开,递给郁德义:麻烦您配上这几个菜。

    好嘞!郁德义答应一声,接过来看了一眼,请放心,明天我就给您设个专席,不接待其他散客了,包您满意!

    蔡老板连声道谢,又拱拱手,走了。

    郁德义列了一份菜单,交给阿明,嘱他明天去操办。

    第二天中午,郁德义待客人散尽后,把一楼店堂里里外外收拾一番,然后系上围裙,进厨房忙乎起来,妻子刘艳华跟着当下手。

    到了黄昏,客人陆续上门,店堂里热闹起来,客人之间互相打招呼、递烟卷,孩子们则绕着桌子嬉戏打闹。这可把化清乐坏了,很快与小客人们熟络起来,蔡老板一身光鲜,站在门口恭候,忙着向客人作揖。

    菜一道道端上来,满室飘起酒肉香味。客人们操起筷子,互相谦让着吃了起来。

    忽然,附近传来几声沉闷的爆炸声,轰,轰,轰。房屋跟着晃动起来。

    鬼子打炮了!店堂里一片惊叫,客人们把筷子一扔,纷纷站起来往外跑。

    坏了!郁德义从厨房探出头来,见状连声叫苦,让妻子看住孩子别乱跑。他正想出门看个究竟,只听得门外传来一声巨响,店堂临街窗户上的玻璃哗啦一声震碎了,落了一地,房屋猛地颤抖了几下。

    门外传来一阵惊叫声。

    阿明气喘吁吁跑进来:掌柜的,不好了,刚才一发炮弹落在火车站广场上,炸死好几个人,蔡老板也让弹片击中了!

    郁德义啊呀一声,在围裙上胡乱擦着手,拔腿往外跑。

    门外围着一群人,都是刚才店里的客人,人群里传出一片哭声。旁边的火车站广场上浓烟滚滚,人们四处奔跑。远处,好几处地方火光冲天。

    郁德义挤进人群,只见蔡老板躺在地上,满头满身都是血,也不知伤在哪了,闭着眼睛,已经不省人事。

    别顾着哭,快送医院哪,我来找车子!郁德义急得直跺脚,四下张望。

    因为饭店挨着火车站,平时,门口停着不少黄包车揽客。这几声炮响,把黄包车也给吓跑了。

    郁德义见不远处还停着一辆,立马奔过去,不由分说,一把拽住车头,硬是让车主把车子拉过来。几个客人手忙脚乱地把蔡老板弄上车。黄包车飞一般离去,几个亲属也紧紧相随。

    炮声一阵紧似一阵。客人们哪还有心思吃饭,呼儿唤女,仓惶散去。

    郁德义回到店堂,里面已经空无一人,桌上杯盘狼藉,菜肴洒得满地都是。郁德义心里一阵紧缩。蔡老板天降灾祸,生死未卜,自然是不好收他钱了。唉,这大半天白忙乎不说,还要赔本倒贴。

    阿明和几个跑堂的呆立旁边,不知如何办才好。郁德义嘱咐道:你们也忙了一天,都还空着肚子,赶紧简单收拾一下,填填肚子,到乡下避难去,这日本人杀人不眨眼,千万别让他们逮住。

    阿明答应一声,问道:掌柜的,你们一家咋办?

    郁德义说:先回台儿庄,爹娘还在家里。

    这时,郁德义妻子刘艳华领着小化清从楼上下来,她的肩上挽着一个蓝布包袱,手上拎着一只皮箱。

    原来,郁德义早就预见到,日本人迟早会打到枣庄来。所以,妻子平时就有准备,不用临时手忙脚乱地收拾。

    郁德义打开柜台抽屉,把账本和捆成一沓沓的餐券掏出来,让妻子装进皮箱。

    小化清指着花花绿绿的餐券,好奇地问道:爹,这些是什么?是钞票吗?

    郁德义一边收收拾,一连告诉孩子:是餐券。

    能买棒棒糖不?

    买不了,只能买饭。

    你带着去买饭吃?

    等日本人走了,我们再回来开饭店用。

    哦。小化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刘艳华指了指收音机,问道:带走不?

    郁德义毫不犹豫:带!这是咱家惟一的洋货,这几个月,多亏有了它。

    刘艳华连忙上楼找了块包袱皮,把收音机包了起来。

    就在这时,郁德义的表哥杨培生慌慌张张赶来。

    杨培生是郁德义本家姑母的长子,中兴公司的井下安全员。

    杨家不是台儿庄土著。清朝末年,杨培生父亲杨毓昌只身一人,从沂州府来到台儿庄“混穷”,凭着一手铁匠活,幸运地娶了郁家姑娘,由为别人打铁挣钱,到自己支起铁匠炉。因为有郁家照应,杨家的铁匠铺红红火火,口碑传到几十里开外。

    杨培生是长子,到他能够抡锤打铁时,杨家已经支起3口铁匠炉,雇了七八个伙计,还在杨场汪北岸建起两进四合院。世居枣庄南郊前石碑村的焦家,不嫌路远,把女儿嫁给杨培生。因为这层关系,杨培生到中兴公司下属的机械厂当了一名钳工。厂里有个德国矿师柯里克,见杨培生人机灵,干活一丝不苟,十分喜爱,就让他到井下当运煤溜子的安检员,还送给他一套锤子、扳手和螺丝刀。从此,杨培生算是进入中兴公司管理层,薪水相当于普通矿工的6倍。他的家眷,包括岳丈一家,过上了富足的日子。

    杨培生经常邀约若干工友,到新中华饭店喝几杯。在郁德义的印象中,尽管表哥是铁匠出身,说话办事总是慢条斯理,处乱不惊。今天,显然是乱了分寸。

    杨培生急切地说:德义,因为日本人要来,中兴公司宣布停产,工人全部放假,要我留守。你看,我是留守好,还是赶回台儿庄,带着爹娘逃鬼子反好?

    “逃鬼子反”是鲁东南一带的说法,逃避日本鬼子扫荡的意思。

    郁德义沉吟一番,对杨培生说:大哥,中兴公司不是你们老杨家的,有没有你留守,结果都一样。可是,我不主张你回台儿庄跟我姑家一起逃反。你拖家带口的,来回折腾不方便,还是赶紧回家,带着大嫂和孩子们,到乡下逃反。俺姑那边,由我照应。

    杨培生的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说:兄弟,那就托付你了,你们多多保重!转身匆匆离去。

    郁德义领着妻儿来到火车站附近的煤场。这里经常有往台儿庄运煤的卡车,司机是新中华饭店的常客,郁德义与他们都很熟,有时还托他们给爹娘捎点东西。巧得很,一进场,就遇到一位熟识的司机,答应连夜把他们捎回台儿庄。

    卡车驾驶室不大,郁德义让妻儿坐在驾驶室里,自己坐在车厢的煤堆上。鲁南的春夜,寒风直往骨子里钻,幸亏郁德义带了件棉大衣。他紧紧裹住大衣,用围巾把脑袋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怀里抱着收音机,这可是他的宝贝,丢不得。车轮扬起的灰尘和煤灰,直往他的眼睛里钻。

    郁德义惊讶地发现,枣庄通往台儿庄的路上,尽是荷枪实弹的国军队伍,而且都是往台儿庄方向开拔。有的炮车大概是太重的缘故,陷进路中央的泥坑里,把路也给堵住了。他隐隐约约地预感到,台儿庄会有一场大仗要打,愈发替爹娘担心起来。

    沿途设了几道哨卡,郁德义被盘问好几次,皮箱也开了好几回,有的哨兵还对皮箱里装的餐券产生兴趣,问这问那。郁德义暗想:幸亏我带的不是银元。

    卡车走走停停,到了台儿庄时,朝阳正漫过稀疏的树桠,在路面上洒下斑驳的金色。郁德义家在西门外的燕庄,本来是可以直接到的,因中国军队人马都在这一带集结,不让其他车辆靠近,司机只好绕到大北门外,把郁德义一家放下。下车时,郁德义硬塞给司机3块银元。

    台儿庄的南门和北门各有两座,南门分大南门和小南门,大南门在东南角,小南门偏西挨着运河。北门分大北门和小北门,大北门也叫中正门,在城的东北角,小北门偏西。郁德义一手拎着皮箱,一手挎着收音机,领着家人走进中正门,准备穿城而过出西门。妻子刘艳华挽着包袱跟在身边,刚刚睡醒的小化清精神十足,一切都觉得新鲜,一会儿跑到前面,一会儿又落在后面,没让做娘的少操心。

    距中正门约200米,有一座清真寺。这时,清真寺的晨礼刚刚结束,一群戴着白圆帽的穆斯林从寺里走出来,步履匆匆地越过郁德义一家。

    说起这座清真寺的来历,还有一段故事。

    元朝末年,朱元璋手下的回族大将常玉春、胡大海征战途中路过台儿庄时,留下部分回族士兵在此安家落户。为了使留下的士兵们有朝拜之处,常玉春在台儿庄东门里建起清真北寺,在月河右岸建了清真南寺。后来,到台儿庄经商和定居的回民越来越多,原来的清真寺规模已太小,乾隆年间又重建清真寺。

    明末清初时,台儿庄有四大家族:郁家、台家、花家、马家。其中,郁家和花家的势力最大,号称“郁半街、花半营”,意思是郁家产业占半条街,花家子弟占半个台庄营。那时的台儿庄还很小,充其量只有一两条街,所以两大家族几乎占了台儿庄的一半。康熙四十四年,在外地做官的郁守然被判死罪,整个家族受到牵连,台儿庄的郁氏族人被迫远走他乡,隐姓埋名。到乾隆年间,“郁、台、花、马”四大家逐渐衰落,被“燕、尤、赵、万”四大家所取代。乾隆七年(公元1742年),回民李中和购买了郁家花园的部分土地,重建清真寺,占地38亩。因新的清真寺位于台儿庄北门内,当地人便称此为北大寺。

    中国的清真寺,大门都是向东的,因为伊斯兰教的圣地麦加在西方,穆斯林祈祷要面向圣地,所以清真寺大门向东,使礼拜方向朝西。开始,台儿庄的清真寺大门也向东,清朝末年时,因回民乡老们发生争端,遂将南讲堂改建成大门楼,大门向南,把“清真古寺”的牌匾换成“回教堂”。不过,教徒礼拜仍然面向麦加的方向。1937年,清真寺被重新改造,装饰得焕然一新,有25间礼拜殿和8间讲堂,还有配房、门楼、过厅,整体建筑庄严肃穆,典雅辉煌。

    郁德义一家正行走着,身后有人打招呼:咦,这不是郁老板吗?你们这是从哪来?

    郁德义回头一看,人群中有一张熟面孔,原来是台儿庄粮行的交易员李洪志。

    李洪志二十七八岁模样,长着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厚嘴唇,一看就是个憨厚实在人。他到郁德义饭店吃饭时,知道都是台儿庄人,所以相熟。

    原来是洪志老弟。你们还有心思做礼拜呀,日本人已经打到枣庄了,估计过不了几天就会打过来,你还是赶紧收拾收拾,准备逃鬼子反吧。郁德义好心提醒道。

    可不是吗?李洪志皱着眉头,一脸愁苦,我媳妇正怀着孩子,行走不便,外地又没啥亲戚,正愁不知往哪逃呢。

    我看到很多国军往台儿庄开拔,估摸这里要打一场大战,你们还是尽快出去避一避好。郁德义关切地叮嘱几句,领着妻小匆匆赶路。

    李洪志是个虔诚的穆斯林,每天的晨礼、晌礼、晡礼、昏礼、宵礼,他一个不落,实在忙不过来,就会在家里祈祷。

    清真寺一带,居住的都是回民。李洪志的家,就在清真寺的南侧。他的家境一般,有3间土墙草房,爹娘年老体衰,妻子靠摊煎饼、卖煎饼补贴家用。

    这些日子来,台儿庄的人经常听到远处的炮声,到镇里来的中国军队也渐渐多了,有消息灵通的人说,国军要与日军在镇里干一场。镇里的不安气氛越来越浓,已经有人举家到外面投亲靠友,逃鬼子反的人也越来越多。

    听了郁德义的话,李洪志沉不住气了,一回到家,就和父亲李敬忠商量,决定趁早到外面躲避些日子。

    李老汉蹲在门前抽着闷烟,半晌没有吱声。到处都是打仗,躲到哪去呢?

    老人朝地上磕了磕烟斗里的烟灰,重重地叹了口气:咱也没啥亲戚可投奔,你媳妇身子又不便,听说很多人都往邳县去了,咱也去吧。

    邳县是邻近的江苏徐州下属县,与台儿庄毗邻。

    李洪志应承一声,让妻子赶着摊了一摞煎饼。家里贫困,除了床上两条被子,几件换季衣裳,没啥可收拾的。

    离家那天,李洪志把铺盖团成一个大包袱背上,搀着大腹便便的妻子,父亲背着一摞煎饼。母亲抹着眼泪,一步三回头,迈不开步子,不知道这一去还能不能再回来。

    台儿庄的城南外面,紧挨着运河,运河上架着浮桥。这浮桥是个活动桥,过人的时候,是连通的;通船的时候,桥中央的浮桥往两岸移。这些天,浮桥上人满为患,桥被压得东倒西歪,几乎要沉到水里。

    桥对岸,就是江苏境内。过了桥后,人群四处散开,投亲靠友。每个方向的路上,都是逃鬼子反的人群。有的推着独轮车,有的挑着柳条筐,扛的扛,背的背,扶老携幼,哭爹喊娘。沿途可以看到,一拨一拨的军队,正匆匆往台儿庄行进。炮声时远时近,时密时疏,扰得人心神不安,激战前的气氛特别压抑。

    人群中,出现郁德义和杨毓昌两家人。

    郁德义依然一手拎着皮箱,一手挎着收音机,只是背上多了个包袱,是爹娘的行头。郁德义的娘是裹过脚的,搀着小化清跟在后面迈着小步。

    小化清惊讶地发现,路上有很多骑着马、挎着枪的人。郁德义告诉他,那是国军的骑兵,也在向后边撤退。

    此时的杨毓昌,已经年过70,但身体依然硬朗。郁氏也是小脚,由次子春元搀扶,艰难行走。过了宿羊山,郁氏实在走不动了,坐在地上流泪。为了不连累郁家,杨毓昌坚持让郁家先走,到邳县后再想法联系。

    尽管两家人是姻亲关系,因为兵荒马乱,都想活命,谁也顾不上照应别人,只好忍痛分手。

    李洪志一家走得很慢,因为怀孕妻子行走不便,李洪志一家走走停停。到了邳县一个叫车夫山的小村子,妻子实在走不动了,一家人只好在一个牲口棚里安顿下来。

    一时间,邳县的车夫山、靳湖、花园、水清沟等几个村子里,都是台儿庄的逃难人群。运气好的,借住在乡亲的锅屋(厨房)或牲口棚里。没地方住的,就在田野上用秸秆搭个窝棚,或者在沟坎底下挖个洞,上面铺上秸秆当顶。

    安顿下来后,台儿庄的百姓都伸长脖子,望着台儿庄方向,无不为自家的楼房、瓦房或者草房而忧心。

    【严阵以待】

    最先抵达台儿庄的,是孙连仲的第二集团军,属于冯玉祥的西北军旧部。别看它是一支杂牌军,却深受李宗仁的器重。

    战争犹如打牌、下棋,都有一个共同点:决输赢。台湾作家柏杨先生写过一本《按牌理出牌》。书中说,无论打桥牌或打麻将,倘若严格按照牌理出牌,一般是比较稳妥,不会大赢大输;按牌理不要轻易出王牌,把最好的牌出在关键时刻、用到关键地方,一举致胜。

    李宗仁既然精心筹划在台儿庄与日军打一大仗,部署兵力时,自然考虑到敌方的兵力是怎样配备和部署的,自己手里有什么“牌”,把最好的“牌”——最有战斗力的部队放到核心地带、关节点上以决胜负。孙连仲的第二集团军,就是李宗仁手里的“王牌”。

    孙连仲是河北雄县人,4岁时丧父,由母亲及哥哥抚养长大,身材魁梧,膂力过人。他的一生,充满了传奇色彩。

    1915年底的护国战争期间,孙连仲在四川龙头山作战时,一人扛起238斤重的山炮,带领士兵抄后路袭击护国军,一炮击中对方阵地。冯玉祥大喜,提拔他为炮兵营第一连连长。

    1917年,张勋复辟时,孙连仲联合孙良诚、韩复榘、石友三、刘汝明、佟麟阁等12位连长,自己充当先锋,向张勋“辫子军”猛攻,一直打进北京,终结了张勋的复辟闹剧。

    1924年秋,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时,孙连仲亲率手枪团包围总统府,将曹锟囚禁在延庆楼。

    1928年4月,孙连仲率部奉命入陕,7月奉调入甘,8月接任甘肃省主席,12月任青海省主席。

    1931年至1935年,孙连仲率部先后参加对红军的第二至第五次围剿,所部损失惨重,也对红军欠下血债。

    1937年8月初,孙连仲奉命北上抗日。他在本部高级军官会议会上慷慨陈词:日本蓄意侵略我国已久,现国家命运已至最后关头,吾人须以全力报效国家,挽救危局,以尽军人天职!

    8月6日,蒋介石任命孙连仲为第二集团军副总司令兼第一军团司令。两天后,他率领三十军和四十二军在河北房山及良乡交上火,与日军血战1个月零9天。战后,他升任第二集团军总司令。

    10月中下旬,孙连仲又率部在山西娘子关与日军第二十师团打了一场恶战,四十二军打得只剩下一个空番号。

    李宗仁判断,矶谷相继攻下滕县、临城之后,十分骄狂,加上贪功心切,不会因坂垣受挫而有所顾忌,肯定会孤军进犯台儿庄。他深知孙连仲的部队骁勇善战,并且最善于防守。所以,当3月18日临城、枣庄失守后,刚刚被调到郑州、洛阳一带的孙连仲第二集团军,又奉调到第五战区。

    此前,孙连仲曾多次请求补充兵员装备,均未获上峰批准。尽管他的实际作战部队只有3个师(二十七师,师长黄樵松;三十师,师长张金照;三十一师,师长池峰城),李宗仁还是决定,把他们放到台儿庄最重要的阵地,部署防御工事。利用日军骄狂的心态,命令汤恩伯军团让开津浦线路正面,设一个圈套,诱敌深入。待日军进入台儿庄后,再扎紧袋口,包围起来将其歼灭。

    孙连仲部署妥当后,将自己的司令部设在离台儿庄城南10公里的一个村庄的庙里。台儿庄战斗打响后,虽然日军飞机经常骚扰,炮弹也不时落下,但孙连仲的司令部却给百姓吃了定心丸,农民仍照常在葱绿的麦地里劳动,只不过旁边就放着枪。

    有道是强将手下无弱兵。骁勇善战的孙连仲,手下战将林立,三十一师师长池峰城,就是一员赫赫有名的虎将。

    池峰城,字滇峨,河北京县人,中等身材,眉宇间透露出粗犷豪壮的气质。他是孙连仲的老部下,属冯玉祥西北军旧部,以战斗作风顽强勇敢著称,被称作常胜将军。1933年,他在选送到南京军校高等教育班学习期间,因学习成绩优秀,加上善于交际,颇受蒋介石赏识。学习回队后,孙连仲保荐他为三十一师师长。1936年1月授少将衔,同年10月便授中将衔,在琉璃河、娘子关等战斗中,均有战功。

    作为第二集团军的先头部队,池峰城于3月19日率先抵达徐州,向战区司令部请命。

    李宗仁向池峰城交底:矶谷师团陷滕县,克临城,下峄县,嚣张跋扈,意图进攻徐州。贵部责任重大,希望能鼎力为之。

    年方31岁的池峰城虎虎生威,啪地一个立正,铿锵作答:请长官放心,服从命令、勇敢杀敌是军人的天职,守卫疆土、为国牺牲是我全师将士的决心。我们一定绝对服从指挥,杀敌立功,报效祖国!

    李宗仁露出满意的笑容:日寇对西北军的大刀片闻风丧胆,我是早有所闻呵,荩忱这次在临沂打出了威风,使我对完成歼敌计划增加一分信心。今见将军,可说又添我一分信心呵!

    他随即下达任务:三十一师到台儿庄后,驻守韩庄至运河防线,在台儿庄坚决堵住南下之敌,待第二十军团迂回敌侧背时,聚而歼之。

    下达完任务后,李宗仁似乎还是不放心,握住池峰城的手摇了又摇,动情地说:滇峨啊,不是我信不过你,实在是此役关系重大,你们在台儿庄一线能否守住,直接关系到我围歼冒进之敌的计划能否实现。望你全师将士勇敢杀敌,立功报国,以告慰全国父老兄弟。由于时间紧迫,我不能与你部官兵一一见面,请代致慰劳之意,待会战终了,再与贵师官兵共同祝贺。

    听罢此言,池峰城知道自己领的是生死状,遂一字一顿:请长官放心,峰城决不辜负厚望,哪怕是战到只剩一兵一卒,也一定要守住台儿庄。如果我完成不了任务,提着脑袋来见您。不,不,我坚决完成任务!

    三十一师下辖九十一旅和九十三旅,共有4个团:一八一团(团长戴炳南)、一八二团(团长韩世俊)及一八五团(团长王郁彬)、一八六团(团长王震),此外还有师直属部队,全师共800人。虽然将士作风顽强,但装备实在不敢恭维:士兵手里的多为旧枪,有的是汉阳造七七步枪,有的是日本三八式和六五式,还有捷克式七九枪。每个连只有三四挺轻机枪,每个营只有三四挺重机枪,每个团只有三四门八二迫击炮。

    3月22日,三十一师进入台儿庄。池峰城骑着马,把全城里里外外的地形勘察了一遍。这一看,池峰城惊喜地发现,台儿庄是个非常适合打阻击的地方:这里城墙高筑,有6座城门、9座大碉堡楼、70余座小碉堡楼,还有6000多栋房屋,房屋的墙多为砖石垒成。

    此时,台儿庄的百姓大多已出外避战火,街上难得见到人。留下的,不是老弱病残走不动的,就是舍不得家业的,还有胆子大、怀着侥幸心理的。

    池峰城策马来到城东的清真寺内。这里院子宽阔,房屋众多,是个理想的指挥场所。他对跟在自己后面的一八六团团长王震说:你们团的指挥所就设在这里。

    王震大嘴一咧:是!我一边指挥,一边祷告。

    池峰城把自己的指挥所设在离台儿庄前线仅3里地的一个小村庄。

    三十一师所属各团根据部署,相继就位:九十三旅一八五团镇守北洛,旅部率一八六团禹营镇守南洛,一八六团担任台儿庄守备;九十一旅一八一团驻扎台儿庄,一八二团担任台儿庄运河南岸警戒。

    紧接着,第二集团军三十师、二十七师也先后就位。三十师防守台儿庄左翼运河阵地,二十七师防守右翼运河阵地。

    此外,第二十军团的一一0师奉命从河南汝南出发,于3月25日抵徐州,暂归李宗仁长官指挥。李宗仁将一一0师拨给孙连仲指挥,接替五十二军,担任万年闸至韩庄15公里河防任务,与三十一师在台儿庄形成正面防御阵势。

    一番紧急部署后,五战区在台儿庄中央战场的作战部队是:第二集团军三十一师、二十七师、三十师和独立四十四旅,及先期奉命增援并调归五战区指挥的第二十军团八十五军、五十二军、十三军等。

    论人数,中国军队在日军之上。但是,战争的胜负,是人与武器相结合。中国军队虽然在人数上居多,武器装备却远远落后于对方,双方实际作战力量相差悬殊。

    就在中国军队调兵遣将之时,日军也在分进合击。

    日军占领滕县的当天,濑谷支队根据矶谷的命令,以步兵六十三联队一大队为左追击队进攻韩庄,以二大队为右追击队进攻峄县,支队主力集结于临城附近。

    3月20日,日军占领韩庄和峄县。占领峄县的目的,一为确保枣庄附近煤田,二为坂垣师团攻击临沂创造有利条件,以形成会攻台儿庄的阵势。

    不料,坂垣师团竟在阴沟里翻船,在临沂遭张自忠、庞炳勋羞辱了一番。3月19日,日军第二军参谋岗木清福大佐到兖州,向矶谷通报坂垣师团坂本支队受挫情况,要求矶谷师团支援坂本支队。

    于是,矶谷20日命令濑谷支队:确保韩庄、台儿庄运河之线,一方面警备临城、峄县,一方面尽量多派兵力向沂州方面突进,协助第五师团战斗。

    3月21日,濑谷向步兵六十三联队长发出命令:于明日自临城出发,向峄县前进,并指挥左追击队,搜索台儿庄及兰陵镇方向之敌情。

    接到命令后,步兵六十三联队主力于22日自临城出发,傍晚到达峄县,与先期到达的二大队会合。

    同日上午,濑谷再下命令:右追击队改为韩庄守备队,守备韩庄;台儿庄派遣队于23日自峄县出发,确保台儿庄附近之线;沂州支队于23日自临城出发,向沂州方面前进,策应坂本支队之作战;支队主力集结于峄县附近。

    2月23日,濑谷截获中国军队在峄县增兵第二十军团情报,连夜发出紧急命令:支队派遣一部分开往沂州方面,策应坂本支队,主力确保韩庄及台儿庄附近之大运河之线;沂州支队于24时自临城出发,向沂州方面前进,策应坂本支队之作战;步兵第十联队以一部分确保韩庄附近大运河之线,主力集结于临城;步兵第六十三联队以一部分确保台儿庄附近大运河之线,主力集结于峄县;支队司令部及直辖部队集结于枣庄附近。

    一场激战,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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