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饥之年-正文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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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5年4月3日 09:06 美国内华达州提卡布山谷

    “贝尔”407直升机从内华达戈壁上空飞过,炙热太阳下飞机的投影在仙人掌和月见草之间快速穿行。“科曼彻博士!”坐在副驾驶席的银发男人回头喊,“状况怎么样?能坚持住吗?” “还没死。”祖尔·科曼彻回答道,衰弱的声音没能穿透防化服面罩,她随即意识到无线电没有开,于是举起右手大拇指作为回应。这简单的动作耗去了她大半力气。

    “还有五分钟就到了,让伙计们准备好。”银发男人敲敲无线电麦克风。

    “进入目视距离,中校。”直升机驾驶员指向前方,“与卫星图片一致,主建筑物只有一栋。”

    “按计划来,当心防空火力。”

    稀疏的铁丝网圈起一百五十英亩的土地,除了满地的风滚草以外,这个荒凉的农场看不到什么像样的植物。红色屋顶的主宅与车库、谷仓连成一体,坐落在杂乱无章的车辙辐射线中央,随着直升机高度下降,地面的杂草倒伏下来,瓦片噼啪作响。

    四架CH-47“奇努克”直升机悬停在十五米高度,身穿橙色防化服的突击队员沿滑降绳进行快速机降,将屋子四周包围起来。“贝尔”直升机缓缓降落在正门前,银发男人摘掉耳机,扣上防化服面罩,跃出机舱。后舱门开启,祖尔乘坐电动轮椅驶出,臃肿的A级防化服让她牢牢卡在轮椅里面,能动弹的只有两只手臂。

    “你确定要这么做?”男人说。

    “这屋子的地下室是一个迷宫,除了我们四个,没人能摸清所有机关。”祖尔的轮椅咯咯碾过沙砾,“我相信他正躲在地下室深处研究那种致命病毒。让我带路是最好的选择。” 男人做了个手势,突击队员扩大了包围圈,CDC特勤小组点燃气囊弹,嘭!水桶大小的弹丸被抛上天空,向四周洒出三百枚钢针弹,随着钢针啪啪钉入地面,一顶覆盖整座建筑物的高密度聚酯薄膜帐篷建立起来了。特勤小组在气囊正面制造出一个拉链拱门,两名士兵抬着破拆器材钻进帐篷,将冲击槌的两脚架钉入地面。砰!第一次冲击就将那扇厚重的红橡木大门撞得四分五裂,士兵向屋内抛入几枚震爆弹,然后把UAV涵道风扇微型无人机送进门内。

    “其实我有钥匙。”祖尔小声说。

    嗡嗡作响的无人机在起居室上空盘旋,震爆弹的声光平息之后,屋内的光电/红外感应画面出现在指挥系统上,一个三维战场模型正在被建立。投影式头盔内壁出现代表安全的绿色信号,“走。”银发男人手持冲锋枪钻进屋门,祖尔操纵轮椅跟在后面,四个战术小队鱼贯而入,胶底军靴悄无声息地踩过地板。

    绕过沙发、餐桌和吧台向楼梯前进途中,祖尔说:“让我走前面,中校。你不认识路。” 男人向身后打个手势,放慢了脚步。人类学家将轮椅驶到楼梯前,拉着扶手撑起身子,笨拙地迈步下楼。楼道里的壁灯亮着,“千万别启动那什么炸弹。”她一边艰难地挪动木柱子一样的腿,一边嘱咐,“那会毁掉所有的资料。你们需要那些资料。”

    中校在无线电里说:“……看来无线电静默是没用了,博士。突击前破坏建筑物的供电系统,这是标准程序,对于这种拥有独立供电设备的房屋,我们不得不准备定向EMP冲击

    炸弹。在明确情况之前,我不会发动EMP攻击的,毕竟那对我们的电子设备也是致命打击。” “那么,谢谢?”

    祖尔喘着粗气踏下最后一级台阶。在身后的士兵转过螺旋形楼梯之前,她有十秒钟不受监视的时间,可这并不够,“……小心!”她隔着厚厚的手套抓起旁边的一个金属罐子向楼梯丢去,来自中国的茶叶罐叮叮当当反弹着乱滚。她几乎能想象到中校和突击队员们动作突然静止的滑稽样子。

    压缩空气阀门嗤嗤响着,祖尔向第三实验室走去。

    同一天 09:10 芬兰赫尔辛基

    不足四十平方米的房间里堆满了实验设备,除了烧杯和烧瓶之外,浅田叫不出任何一样东西的名字。他熟悉的是手中的瓦尔特P22手枪,点二二口径,短螺纹枪管,Silencerco牌的消声器。这支手枪射出的子弹只能在眉心开一个洞,打不穿后脑的头盖骨,浅田最中意的就是这一点:翻滚的子弹能把脑子搅成一锅杂碎粥,而伤口最多淌几滴血而已,又干净又高效。

    不过他从来没有冲着朋友的脑门开过枪——如果他可以把眼前的人称作朋友的话。浅田是个不善交际、沉默寡言的家伙,长久以来唯一的消遣就是做完杀人买卖之后,回到横滨港的一家芬兰浴去洗个澡,趁着身体暖和,去临街的小馆吃老板娘煮的萝卜、炸豆腐和鱼板,喝三杯烧酒,然后回家躺在冷冰冰的木地板上睡觉。顾铁成立的沙龙对他来说是个非常奇特的存在,他害怕每年一次的面对面谈话,又对那种疏远而亲密的关系有所憧憬,甚至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了大家——尽管没人相信。

    “下一枪打准一点。”安德鲁·拉尔森抱怨道。他捂着肩膀坐在地上,指缝里汩汩冒出鲜血,“原来你真是杀手,真让人意外。是谁派你来的?”

    浅田沉默地望着对方,手枪的照门准星重合在北欧人的眉间。他再次犹豫了,这对杀手来说显然是个极大的错误。想了想,他说:“是顾铁。他说必须杀掉你。那种病毒……已经被你散布到全世界了吧。我和他的身体都不行了。”

    拉尔森望着他,“那不是病毒,是真菌。病毒只能算一串基因而已,真菌才是完整的生物,浅田。没错,是我打破了青铜盒子,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那时候我们四人都被最初的孢子感染了……想看看它的模样吗?”他把身体挪动了几厘米,肩膀一撞桌子,一个透明树脂球掉了下来。

    浅田戒备地望着那东西。封存在树脂里面的是一块黄色的生物组织,厚度约两厘米,像一牙比萨饼的形状,凑近观察,能看到组织表面生满极纤细的绒毛。“这就是中国明代被封存进盒子的东西,一块被寄生后长满菌丝的胃,人的胃。”拉尔森靠在桌子上,胸部起伏,“当时我在黑暗中没来得及细看,顺手把它塞进衣兜,第二天回到亚特兰大的CDC实验室之后才拿出来研究。我有了惊人的发现。1622年的真菌孢子至今仍保持着活性,它们以一种完全脱水的无生命状态度过五百年岁月,然后在适合的温度湿度条件下复苏。它们寄生在人的消化道,几乎不可能被杀死。它们会改造人类的肠胃,生出无数菌丝结成菌毯,吸收人类吞下的水和蛋白质作为养分,分裂释放出孢子……”

    浅田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想听。我杀死别人是为了报酬,一份报酬,一条生命,这是必须遵守的游戏规则。你呢?”

    “我快说到了。”芬兰人说,“真菌需要大量的蛋白质,所以它们寄生的第一步就是改造人体肠胃的消化酶。人的消化液中有许多种消化酶,每种酶都是专一的,只催化另一种化学反应,比如淀粉酶促进淀粉和糖原水解,脂肪酶分解脂肪,蛋白酶分解蛋白质。真菌改变粘膜细胞使其分泌的蛋白水解酶变质,极大地加强了蛋白酶的活性。你知道,酶本身就是一种蛋白质,变质的蛋白酶会将其他种类的消化酶全部分解,导致消化系统内只剩下一种酶存在。这种变化体现在人身上,表现为对肉类的强烈渴求,因为淀粉、脂肪类食物无法被分解,只有肉能够被肠胃(应该说肠胃中的寄生真菌)分解吸收。这就是我们饥饿感的来源,人类从杂食动物变成了食肉动物……这本应是上帝的工作吧。”

    这时,电话震动的嗡嗡声响起。两个人对视一眼,日本人垂下枪口,默默地地摸出手机按下通话键。

    “喂,拉尔森还活着吧,我想跟他说几句话。”顾铁说,“给我视频对话模式吧。”

    浅田把手机转个方向,屏幕上出现了一个黑发男人的形象。“顾铁,”芬兰人虚弱地抬起右手打招呼,“你好吗?”

    “好个屁!”中国人毫不客气地说,“半死不活的,饿得想吃人。我昨天一顿吃下了两斤半猪五花肉,生的,吃得越多越饿。黄豆、豆腐、面筋……植物蛋白一点儿用都没有,看来肚子里寄生的玩意儿对动物蛋白情有独钟啊。”

    拉尔森回答道:“没错,真菌需要的是动物蛋白质,我猜可能与免疫球蛋白和赖氨酸含量有关,不过没有做相关实验。你我所经历的只是一个阶段而已,当真菌菌丝体彻底成熟,人类就不会再有饥饿感了。”

    顾铁啐道:“呸,废话,死了还知道饿啊!距离最后阶段还有多少时间?”“因人而异,如果营养补充充分的话,成熟期会推迟一些。最多还有三四个月吧。”拉尔森说,“当整个消化道被成熟菌体侵占,人会死去,孢子则通过体腔飞散出来,完成真菌的生殖过程。你看过成熟的菌丝体吗?非常美丽的金黄色,与这种半成品完全不同。”他手指一松,凝固着人体组织的树脂球在地上骨碌碌滚动。

    顾铁问:“我身边的所有人都检测出了孢子感染。做什么都太晚了,对吗?” “很抱歉,是的。”

    “跟我说说有关真菌的事情吧。我搞不太懂它的生态。”

    “……它其实很单纯。第一,它通过孢子传播,孢子具有很强的环境耐受力,可以在空气、水和泥土中生存,极难被杀死,一旦进入消化道,它们会在食道、胃和肠中扎根;第二,它制造饥饿感,促使寄主大量进食肉类,分解蛋白质作为养分。孢子的正常生存期是六个月,而菌丝的正常成熟期也在四到六个月之间。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很有趣:在一个小圈子里(比如古代中国一座被围困的城,或者日本一个被封闭的村),被感染的人类将会被饥饿感驱使化为食人魔,他们杀死别人,撕开其他人体腔的时候,未完全成熟的真菌会提前完成生殖过程,这时释放出来的孢子感染力很弱,只要短短几天就会失去活性;而倘若处在食物充足的环境中,寄主因消化道崩溃而自然死亡,这时菌丝会成长为真正的菌体,释放出第二种孢子:腐生孢子。可以这么说,寄生孢子是手段,腐生孢子才是目的,这种奇异的真菌有两种生命形态,藏在人体内部的寄生形态和生存在腐殖体之上的腐生形态,前者微需氧,后者需氧。” 顾铁皱着眉头说:“那盒子里的孢子是怎么回事?上百年了啊。”

    北欧人眼睛明亮,“这是最有趣的地方,寄生孢子若处于极端环境中,会产生一种我们尚不能理解的变异,或者说进化——孢子会自我脱水,进入无生命状态,再次接触到水源和氧气的时候又恢复活性。这种状态可能持续数百年甚至上千年,而复活只需要短短几秒钟。我最初在纽约散布的是盒子里藏着的原生孢子,而后来通过这种脱水假死制造了大量的新生孢子,两种孢子从形态到能力上都毫无不同。”

    “你制造了大量孢子?用人类做原料?”

    “当然。”

    “你估计全球人类被寄生孢子感染的比例有多少?”

    “接近百分之百。”

    “其中有多少人会死去?”

    “接近百分之百。”

    “也就是说,人类还剩下几个月时间。这应该够了,如果全世界的科学研究齿轮启动,总会找到治疗感染的办法……”

    “不。”

    拉尔森咳嗽着,“我留给人类的时间,只有十天。你说的几个月是在肉类供应充足的前提下,可我已经在全球一百二十四处关键地点埋下了种子,它们会陆续爆炸释放孢子,全新的孢子……这些宝贝是我在实验室里制造出来的,不同于只以人类作为寄主的原生真菌,新孢子会感染一切具有完整消化腔的动物——所有脊椎动物。”

    顾铁沉默了几秒钟,“你是说,从天上的鸟到海里的鱼到大象猴子青蛙还有猪圈里的猪牧场里的牛羊养鸡场里的鸡……”

    “一旦被感染,杂食与草食的牲畜会开始自相残杀,人类的肉食供应链在几天之内就会中断。植物蛋白无法满足需要,人工肉的技术尚不成熟。顾铁,现在全球的肉食储备最多支撑十天,十天后,整个地球将变成……天启二年的贵阳城。”安德鲁·拉尔森平静地述说着,仿佛谈着一件毫不起眼的小事。

    这时,日本人突然扣动扳机。

    同一天 09:13 美国内华达州提卡布山谷

    当突击队员进入地下室的时候,祖尔·科曼彻正倚着第三实验室的门喘气,“他不在这里。最里面的那扇门,第一实验室是生化实验室,他一定在那里。”她伸手指向地下室深处,“中校,我已经解除了警卫系统。这里安全了。”

    中校挥挥手,士兵们如幽灵一样潜入地下室诸多收藏物的阴影里,在外星人标本、大头婴儿和风暴武士之间穿行。“你可以出去了,科曼彻博士。”中校说,“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们。”

    “我走不动了。再说,我也想亲眼看到最后。”人类学家慢慢坐了下来。

    突击队员们很快到达第一实验室门前,在铝合金气密门铰链处装上黏性炸药,插入引爆线路。这时,UVA垂直起降无人机嗡嗡地降下楼梯,开始在地下室中盘旋,头戴式显示仪仍然显示代表安全的绿色信号,这证明无人机的声光电探测设备并未找到任何潜在危险,例如枪口焰、瞄准镜反光和激光发射器等。

    中校做出手势,士兵们隐蔽起来,咚!沉闷的爆炸声响起,冲击波推倒一排展示架,装满福尔马林的瓶子在地上摔得粉碎。大门轰然倒下,无人机加速冲向爆炸烟雾,机身下部激光致盲武器的保护盖咔哒弹开。军靴碾过扭曲变形的金属门,两个小队的士兵跟着无人机进入房间。

    “把手放在看得见的地方!”中校通过防护服肩部的扬声器高喊,“安德鲁·拉尔森,放弃抵抗!”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这次行动有点儿太过顺利了。走下楼梯的时候,他发誓听到了什么声音,可不能确定。如今想来,那应该是机械或电流嗞嗞的噪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这个念头令他心神不宁,可爆炸烟雾正在散去,士兵已经控制了实验室,他必须前进。跃出隐蔽处,他快速冲进门内。

    无人机悬停在房间中央,用传感器扫视四周,它的激光脉冲并未发射,因为这房间里并没有任何需要攻击的对象。“安全!”突击队员回报,“这里没有人,长官!”

    中校愣住了。在头盔射灯纵横交错的光柱里,展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塞满了线圈和管道的狭窄房间,这根本不是什么实验室。他转身望向被炸开的大门,厚达十五厘米的门只有薄薄一层铝合金外壳,里面灌满了铅。几秒钟后,他猛然转身叫道:“撤退!控制科曼彻博士!别让她再碰任何东西!”

    然而已经太晚了。那种蜜蜂般的嗡嗡声越来越响,士兵们扭头寻找声音来源,发觉噪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你说得对,安德鲁。”祖尔自言自语道,“在知道死期将近的时候,人的行为模式会变总会找到治疗感染的办法……”

    “不。”

    拉尔森咳嗽着,“我留给人类的时间,只有十天。你说的几个月是在肉类供应充足的前提下,可我已经在全球一百二十四处关键地点埋下了种子,它们会陆续爆炸释放孢子,全新的孢子……这些宝贝是我在实验室里制造出来的,不同于只以人类作为寄主的原生真菌,新孢子会感染一切具有完整消化腔的动物——所有脊椎动物。”

    顾铁沉默了几秒钟,“你是说,从天上的鸟到海里的鱼到大象猴子青蛙还有猪圈里的猪牧场里的牛羊养鸡场里的鸡……”

    “一旦被感染,杂食与草食的牲畜会开始自相残杀,人类的肉食供应链在几天之内就会中断。植物蛋白无法满足需要,人工肉的技术尚不成熟。顾铁,现在全球的肉食储备最多支撑十天,十天后,整个地球将变成……天启二年的贵阳城。”安德鲁·拉尔森平静地述说着,仿佛谈着一件毫不起眼的小事。

    这时,日本人突然扣动扳机。

    同一天 09:13 美国内华达州提卡布山谷

    当突击队员进入地下室的时候,祖尔·科曼彻正倚着第三实验室的门喘气,“他不在这里。最里面的那扇门,第一实验室是生化实验室,他一定在那里。”她伸手指向地下室深处,“中校,我已经解除了警卫系统。这里安全了。”

    中校挥挥手,士兵们如幽灵一样潜入地下室诸多收藏物的阴影里,在外星人标本、大头婴儿和风暴武士之间穿行。“你可以出去了,科曼彻博士。”中校说,“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们。”

    “我走不动了。再说,我也想亲眼看到最后。”人类学家慢慢坐了下来。

    突击队员们很快到达第一实验室门前,在铝合金气密门铰链处装上黏性炸药,插入引爆线路。这时,UVA垂直起降无人机嗡嗡地降下楼梯,开始在地下室中盘旋,头戴式显示仪仍然显示代表安全的绿色信号,这证明无人机的声光电探测设备并未找到任何潜在危险,例如枪口焰、瞄准镜反光和激光发射器等。

    中校做出手势,士兵们隐蔽起来,咚!沉闷的爆炸声响起,冲击波推倒一排展示架,装满福尔马林的瓶子在地上摔得粉碎。大门轰然倒下,无人机加速冲向爆炸烟雾,机身下部激光致盲武器的保护盖咔哒弹开。军靴碾过扭曲变形的金属门,两个小队的士兵跟着无人机进入房间。

    “把手放在看得见的地方!”中校通过防护服肩部的扬声器高喊,“安德鲁·拉尔森,放弃抵抗!”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这次行动有点儿太过顺利了。走下楼梯的时候,他发誓听到了什么声音,可不能确定。如今想来,那应该是机械或电流嗞嗞的噪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这个念头令他心神不宁,可爆炸烟雾正在散去,士兵已经控制了实验室,他必须前进。跃出隐蔽处,他快速冲进门内。

    无人机悬停在房间中央,用传感器扫视四周,它的激光脉冲并未发射,因为这房间里并没有任何需要攻击的对象。“安全!”突击队员回报,“这里没有人,长官!”

    中校愣住了。在头盔射灯纵横交错的光柱里,展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塞满了线圈和管道的狭窄房间,这根本不是什么实验室。他转身望向被炸开的大门,厚达十五厘米的门只有薄薄一层铝合金外壳,里面灌满了铅。几秒钟后,他猛然转身叫道:“撤退!控制科曼彻博士!别让她再碰任何东西!”

    然而已经太晚了。那种蜜蜂般的嗡嗡声越来越响,士兵们扭头寻找声音来源,发觉噪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你说得对,安德鲁。”祖尔自言自语道,“在知道死期将近的时候,人的行为模式会变脚腕。

    “放开!狗日的畜生……”老徐挥锹用力戳向母猪的眼睛,可猪嘴却并未放松。人类血液和肉的味道对它来说是陌生的,可那毫无疑问,是食物的味道,代表生存的味道。

    四百五十斤重的母猪奋力扬起前蹄将老徐扑倒在地,张嘴咬住了他的喉管。与此同时,幸存下来的两头小猪开始啃噬人类的手指,用乳牙磨破皮肤,吮吸着甜美的血浆。 同一天 09:44 中国北京中关村

    华富大厦三十三层的办公室,顾铁在键盘上敲下最后的休止符。“准备好了。”一个穿白大褂的人从隔壁房间进来开口提醒道,一边推了推老式玳瑁框眼镜,“黑市医生的技术很不错,不过他可没做过这种手术。你想好了,可别后悔。”

    “知道啦,马上过去。”顾铁嚼着肉干摆摆手,站了起来。他的办公室贴满了电影海报,天花板的高清投影仪在屏幕上投出一百五十寸画面,十四只DTS环绕音箱隐藏在四周的墙壁中。他非常喜欢看电影,不过近一段时间以来,他的投影屏幕没有出现过任何电影片段,复杂的编程软件已经运行了两个月时间,到今天终于完成了最后调试。

    这就是他为世界所作出的努力。他以旗下基金公司的名义收购了一家业内领先的基因工程公司,亲自编制了崭新的基因图谱,当项目启动后,五百个正在培育的人工胚胎将被注入新基因片段——除了顾铁本人,没人会知道这件事。

    这家公司是世界医学伦理委员会放松基因调制管制后成立的高级定制企业,面对顶级客户服务,为富豪进行人工胚胎的基因优化工作。

    “你算错了几件事情啊,老兄。”望着墙上的一张海报,顾铁自言自语着,“就算所有脊椎动物都被真菌感染,以浮游生物-肉食性动物为主链的海洋生态系统还能工作很长一段时间,鱼类蛋白质足够全世界有钱人活到生命机能的极限;而即使我们想不出治疗真菌寄生的法子,也还是能苟延残喘下去啊,拉尔森,这就是人类。”

    投影屏幕上的基因序列表明,五百名富豪之子将成为先天性的无肠人,他们没有食道、胃和肠,没有适合真菌寄生的消化道缺氧酸性环境。位于腹部的黏膜是他们获得营养的途径,尽管效率低下,又有感染风险,可这些新生儿将对寄生孢子完全免疫。

    顾铁脱去衬衣西裤,换上手术用的蓝色开衫,走进隔壁的房间。在巨大无影灯的照耀下,几名面目模糊的医生围在手术台旁边,戴玳瑁框眼镜的人说:“去消毒,我们马上开始。切下来的东西要怎么处理?”

    “留着,种在土里,做个盆景什么的。”顾铁撇撇嘴。

    这将是世界第一例消化道完全摘除手术。他决定将自己的消化系统切除,赶在身体机能崩溃之前,如壁虎断尾一样将寄生者抛弃。他可能死在手术台上,也可能撑过这离奇的手术,在有生之年他不能再吞咽任何东西,只能靠点滴维持身体机能,肠外营养无法长久维持人体运转。几年后,他将死于败血症与尿毒症,可在此之前,他能够见证那些新生婴儿的第一声啼哭,看护着他们以完全不同的方式慢慢长大。

    手术台硌得后背生疼,凉丝丝的麻醉剂进入血管,“跟着我数数,一,二……”麻醉师的脸在眼前慢慢模糊。顾铁喃喃道:“大饥之年。彼此相食,伦理崩坏,谁能想到我们的末世是这副模样……人类建立了文明,又以最不文明的姿态灭亡……几年之后,这世界会是什么样子?有多少人还活着?七十亿尸体,将开出多少朵金黄色的花?……应该说多少朵金黄色的蘑菇吧,噗,想想还真是好笑……”

    “六,七……麻醉完成。”麻醉师说。同一天 09:59

    “你为什么这么做?”

    “五岁那年,我妹妹失踪了。二十天以后,我们在山谷里找到了她,她被埋在厚厚的树叶里,身上长出五颜六色的蘑菇。非常美丽的蘑菇。生命的形态是平等的,祖尔,盒子里的东西选定了我,这是命运。”

    同一天 10:00 “Life finds a way.”

    手术台上的男人突然睁开眼睛,说出了他最爱的电影里的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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