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还没有到最无法收拾的地步，如果他是帝王，要怎么做？
夜御廷身体一震，紧咬住牙关，沉黑的眸子环顾四周，最终停在那已爬到门口的慕容复的身上，一抹厉色渐染上他的眉宇，杀气顿生，“来人，将这叛徒丢进大牢，以律例处置！”
“喏。”身后有侍卫低应一声，四道黑影齐飞跃向门口，其中一人像拎着小鸡一般将慕容复拎了起来，单手一扭，将他双手反剪于背后，四人一起押着他出去。
上一刻还在为自己将成功离开这里而高兴的慕容复顿时僵住了身体，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挣扎，拼了命的转身，冲着卫临怀里的慕容萱大哭大叫着求饶，“姑姑，救命！救命啊！”
在卫临怀里的慕容萱却还是那一副失神的模样，对外界的声音毫无察觉。
大哭大叫的慕容复就这样被押着出去了，夜御廷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待得他们离去后，冰冷的眸子扫视一圈僵在原地兵器掉落的侍卫、士兵、以及赶来的禁卫，“太子为夺权弑君，丧心病狂的发动这一场宫变，如今他知大势已去，竟拉着人同归于尽借此逃离律例的制裁。依着怀歧律例，叛乱者，灭三族！但皇上宅心仁厚，念及皇后对社稷之功，驾薨之前仍是殷殷交待本王保太子一个全尸，来人，灭了这火，找出太子尸体，葬于皇陵之外！”
太子旧部闻言面面相觑，半晌之后兵器坠落的声音一一响起，他们往后退了三大步，方才站定。
如今他们已是群龙无首，对方却还保存着绝对的实力，再拼下去是自寻死路，他们都不是笨蛋，自是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这道理。
夜御廷狭长的眸子微眯起，扬手放出旗花，宣告着这一场宫变的最终结果。
四面八方的士兵皆是朝着这个方向聚拢来，胜利的口号传至老远。
降者，收；不从者，死！
皇城重新掀起另一股血雨腥风，在夜御廷的指挥下，在天亮的时候，以雷霆之速清理了所有叛军。
当金色的骄阳穿破那厚重的血色迷雾，以前所未有的耀眼之姿出现在皇城的天空之时，整片皇城的百姓敲锣打鼓，齐声欢呼，那阴霾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他们将迎来新的帝皇！
在万众欢庆的时候，却有几人手持长剑在东宫的废墟里不停翻动，在废墟的不远处，一袭宫装的女子愣愣的看着手上的玉笛，凝滞的眸子里一片灰暗。
“死了，是死了么？”
许久之后，她喃喃低语，豆大的眼泪从眼中无声落下。
他怎么会死呢？这会不会只是一场梦？
在这梦里，有皇城血流成河、有她盼了半辈子却不能相见的人、有熊熊烈火焚城葬心。
这是不是一场荒诞的梦？
在她的记忆里，那个总是唤她‘小慕容’。，只为她吹笛的人，应该是那翩然的佳公子，文采风流，俊美无双，会为了她不顾一切为她送上她最喜欢的东西。他爱她，尊重她，纵使是她为了家族，屈身深宫，他亦是默默的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帮助她。这些年，他们虽然从未相见，却一直保有联系。在她的地宫一处墙壁里，他给她写的近万封信笺按照年代日期的顺序整齐的排列着，每当她怏怏不快的时候，打开一封，总是会欢喜。
二十多年的筹谋与等待，精通药性的她在皇上的茶、汤中一次次的投下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陷太子于不仁、廷儿于不义中，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摆脱这深宫的枷锁，与他双宿双飞。他说过，无论她变成什么样，他都爱他、等她，一辈子呵护她，哪怕是用命换取她的性命，他也愿意。
她曾以为是一个简单的承诺，却不曾想，这竟然会成为他们最终的结局！
而她--竟然是害死他的间接刽子手！她所有的期待、梦，竟是她自己亲手摧毁！
她痴痴的站着，看着，一动不动，仿佛亘古的岁月在此刻瞬间凝滞。
“灵儿！”
凄厉的嘶吼响彻天地，碎瓷碰撞发出的清脆撞击声、沙土被拨动的沙沙声、木梁被挑开的闷声，声声交织，听在她的耳朵里竟像是地狱的鸣曲。
她的心重重一沉，目光终于聚焦，却看见那黑色的断壁残桓中，她叫来翻找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此刻在那里不停翻动的只有两人。
她的儿子，以及卫临。
夜御廷疯了似的呼唤凤雪衣的名字，寻找她的身影，每一片瓦、每一根焦黑的梁下，每一寸隆起的土地，他都用剑一一挑开，无一遗漏。
可是，都没有她，都没有！都没有！
他心急如焚，却尚存一点希望，她功夫那么好，是不是逃出生天了呢？
“这里，在这里！”卫临在前方叫道。
夜御廷闻声心头大喜，立即飞奔而去，却在看到那紧紧相拥的两具焦黑的尸体时，面色顿时凝滞，双膝一软，竟直直跪了下去，肺腑一阵气血翻涌，一口鲜血猛地自喉咙喷出。
其中一具焦尸额心的那半枚弯月，那是他送给灵儿定情的信物啊！
灵儿，灵儿，他的灵儿--
“啊！”
他仰头，艳红的鲜血随着凄厉的嘶吼喷涌而出，他像疯子一样硬将两具焦尸分开，手被那白骨刺得鲜血直流他也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分开他们，灵儿除了他，不喜欢跟人亲近的。
灵儿喜静，不喜欢孤零零的在这里的，她不喜欢的。
“王爷，你别这样，卑职来收……”
“她没有死，没有！”
夜御廷粗暴的打断来卫临的话，更加用力分开缠绕得紧密的尸骨，唇被牙齿咬得鲜血淋漓，他却再感觉不到疼痛，心里只余下一个信念，支撑着他不倒下。
不会的，灵儿不会死的。他答应她的事一件都没有做，许给她的承诺也不曾兑现，她怎么会死呢？
不，她不会死的！
她也说过要与他携手同心，一生一世一双人，现在才帮他平定了大局，怎么会就这样就撒手人寰呢？不，不是真的，她只是短暂的想要更安静，不会死的！不会！绝对不会！
她性子狡诈若狐，这一次定是想考验他的心，一定是这样的。
夜御廷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目光凝滞，麻木得像个木头人，说着自欺欺人的胡话，“灵儿没事，她骗人呢，真的，你看，她的身体还有……”
‘啪’。
他被打得头歪向另一边，脸上火辣辣的发着疼，他顿住手上的动作，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慕容萱高高扬起的手还未放下，她的眸子里一片死寂，寻不出半分亮泽。
“母妃。”他震惊的望着她，心中渐渐升起恐慌，那样的感觉--好像有什么又要从他手上溜走一般。
她没有应，长袖一甩，转身往远处走去。
夜御廷愣愣看着慕容萱远去，看她不急不缓的步上轿辇，是如平日一样的动作，可是他分明能清楚的看到，她向来挺直如劲松的背脊如今已有些佝偻，再无昔日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却另有一种苍凉感将她环绕。她的身边明明有数十人，却仿佛她是孑然一身，那般的孤独。
他怔怔的看着，大颗大颗的眼泪夺眶而出，心里酸疼的厉害，五脏六腑没有一处不疼。
他忽仰头，用尽力气，发出凄厉的嘶吼，浓烈的绝望和漫天的黑雾疾速逼来，他于黑暗中昏迷，沉溺，昏迷不醒。
不知道是谁带他回来的，只知道，再次醒来后已经身处自己的房间，枕边放着一个木匣，半枚墨玉静静的置身其上，他颤抖着打开木匣，淡灰色骨灰，安静的躺着。
这是--他的灵儿。
早已干涸的眼睛再一次落下滚烫的眼泪，嘶哑的喉咙却发不出声音来，他一次次的抚摸骨灰匣，就好像抚摸她柔软的玉颊，她的音容笑貌依然在眼前，人却是天地永隔。
事实，如斯残忍。
他坐在床上，一坐，就是整整一天一夜。
当第二日房门被推开，金色初阳从外倾泻而入，将地面扑上一层淡淡的浅金华光时，他从床榻起身，立于案台，墨笔浅勾，终顿之时，一袭蓝衣的凤雪衣跃然于纸上，她斜躺于那花开烂漫的桃花树下，单手托腮，玉白下颌微扬，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金色的夕阳淡淡的洒落在她的身上，有一抹悄悄沉淀入了她的眸底，瞬间惊艳了他的眼，从此入了他的心。
一滴清泪，无声坠下。
“灵儿。”
嘶哑的声音宛若秋风拂过树叶时那般瘆人，他颤抖的手抚摸上宣纸上女子的眸，痛苦的紧闭双眸，大颗大颗的眼泪夺眶而出。
浮生未歇，恍若一梦，若是梦，那一梦不醒，可好？kfYV3CVOqu5RygoNDVhFXY0544y0EtbsXIZTfKfyyR1g+Ur1cdXH7GCVmpCuddGk8hqRX7DlK7FU01inh5Mpz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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