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中国悬疑小说精选-尾声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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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吹过来,树叶发出了声响。

    沙,沙。

    沙,沙,沙。

    沙,沙,沙,沙。

    “哇,大树是不是在说话啊?”小区里的孩子们一路追着蝴蝶。这个季节到处都是白色的蝴蝶。它们成群结队地躲在花丛里,被孩子们惊吓开来。

    “大树怎么会说话呢?只有人才会说话。”最调皮的孩子爬上了矮墙,一个翻身,上了树。

    “快下来!怪吓人的。听妈妈说这里死了人呢。”胆小的在树下尖叫。

    “这里有一个洞哦,还可以把手放进去,会不会是大树的嘴巴啊。哈哈哈哈哈哈!”树上的孩子有种居高临下的骄傲,像征服了什么似的。

    风来了。

    沙,沙,沙。

    “快听,‘杀,杀,杀’,‘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大树要杀了我们!”

    “别闹了,该回家了,明天见。”被吓坏的脚步声突然就远了。

    “等等我!”

    刊载于《奇幻·悬疑世界》2012年11月刊

    锁魂刺——李惟七

    神仙交易

    长安城最近不太平。

    但,有个地方的生意特别好。

    “你来鬼门关?”说话的是个少妇。

    “是啊,你也来鬼门关?”答话的也是个少妇,“我怕我男人突然大肚子生出娃娃来!只好来找戚神医。”

    戚神医姓戚名鬼,他的医馆叫鬼门关。一个郎中,给自己的医馆取这么个鬼名字,多少是有点变态的。不过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老头子的鬼门关里还从来没有死过人——那些病不重的、症状不奇怪的,都被他一脚踹出去了,心情不好的时候顺带一顿胖揍。

    可是长安最近流传的奇怪瘟疫,恐怕连戚神医也想不到。因为,染了瘟疫的男人会大肚子怀孩子!东街打铁的懒汉阿旺,有一天突然昏倒了,看了三十年病的老郎中来诊脉,足足半个时辰没有说话,最后满脸苍白地说:“是喜脉……”

    老郎中行了一辈子医没说过假话,但街坊们还是不信,又叫了几个郎中来诊,个个诊完之后都落荒而逃——喜脉,如假包换的男人喜脉!

    天近黄昏,暮色四合。

    王生抱着个夜壶走在大街上,实在是非常之纠结。他一个读书的秀才,连考三次也没有中举,家中穷得只剩下这一个铜夜壶——当初新婚时,听人说“铜”就是“中”,迷信的老娘便逼他花整整十两银子买了这么个玩意儿。几年下来,竟成了唯一能换钱的物件。

    此刻,他在一座大门漆黑的房子前停住脚步。只见牌匾上写着三个字“神仙居”,虽然名字好听,却比不远处的医馆“鬼门关”阴森可怕多了,似乎从来没有人进去过,也没有人知道里面住着什么人。

    王生犹豫了很久,腿也有些哆嗦,终于还是颤抖着敲了敲门,里面探出一个很瘦的脑袋,很瘦的身子,随即等门缝稍大一点,便可以看到地上毛茸茸的腿,简直像一只猴子——不,这就是一只猴子!

    那浑身白毛的大猴子嗅了嗅王生,吱吱叫了两声,让开道路。

    王生心有余悸地长出一口气。那个人教他的方法果然管用。

    长廊两侧没有点灯,用银盘托着着夜明珠,三步一颗,每颗都有拳头大小。一只虎皮鹦鹉拍着翅膀叫:“恭喜发财,小命拿来!”好在这鹦鹉有点大舌头,王生也实在太紧张了,没有留神听鹦鹉说的话,也就继续顺着走廊朝里走。

    夜明珠微光朦胧,像一层轻薄的纱,将黑沉沉的夜兜住。

    走廊尽头,一个房间透着橘色的灯火。门口有人守卫,是个英俊的持刀少年,可似乎又有哪里不对,仔细看去,原来少年的脸两侧没有耳朵,鬓发间显得格外空荡狭窄。

    “我……”王生鼓足勇气挤出个笑脸:“是微生易初让我来的!”

    房间里传出动静来,只听一个女子轻轻“呀”了一声。

    那声音像是带着笑,又像是带着嗔;像是熟稔了三生的情人,又像是渡桥上初次见面的一声轻柔借过,让人酥到骨头里:“重耳,让他进来。”

    少年果然听话地放下森冷大刀,木然侧身站到一旁,打开门。

    王生犹豫着走了进去,只见屋内一阵女子的闺房独有的香,一个女子正秉烛绣花,她眼角已有细浅尾纹,实在难以和刚才少女般的声音联想在一起。但她看见客人,便放下手中的活计,抬头一笑。

    这一笑,她简直年轻了二十岁!

    她的眼睛极美,大得像是黑沉沉的夜,被夜明珠薄纱一样的微光兜着。笑容清润妩媚,连眼角的细纹也跟着天真起来,让人觉得她的容颜哪怕稍作一丁点儿改变,都是罪过。

    美丽的女人并不少见,能用胭脂水粉留住青春的女人也不少见,但将年龄给予的所有痕迹,都驯服得恰到好处,增一分则太长、减一分则太短的,简直是奇迹。

    “我夫家姓江,你可以叫我江夫人。”女人站起身来,长裙迤逦委地:“我刚才听到你说,微生易初?”

    “对,对!微生易初!”王生呆呆地看着她,用力点头。

    江夫人掩唇一笑:“呀,竟能惊动他。”她整个人笑得更加美,像是夜里盛开到极致的昙花。

    他?——那个微生易初是很出名的人吗?

    王生想问却又忍住。那天,他一时想不开准备投湖自尽,人都已经落进湖里昏昏沉沉了,竟然被一根钓鱼竿甩上了岸。岸边的白衣人还一本正经地说:“没想到我钓鱼,却钓了个人上来,兄台,实在不好意思。”

    竟然连死也死不成,王生放声大哭,也许是憋闷太久,他把肺里的湖水吐出来之后,也把自己一肚子的苦水全吐了出来。

    等他讲完,白衣人恰好钓上第三条鱼。然后回头问他:“你家里还有什么值钱的?拿去‘神仙居’作交易,就能达成你的心愿。对方若问起,就说微生易初让你来的。”

    王生一脸茫然,江夫人呵出一口气,含笑凝睇:“微生易初让你来,为了什么事?”

    到这个时候,王生才发现,她的眼睛看着自己时,又像没有看自己——那美丽的眼睛没有焦距,她……她是个瞎子!

    “他说,”王生有些忐忑,将那个夜壶递了上去,“让我用自己最值钱的东西,换你一件东西。”

    “既然他亲自开了口,便是看得起我。”江夫人一颦一笑风情万种,“不知你想要的是我府中哪一件宝贝?上古七宝玲珑塔,南北朝的玳瑁高冠、诸葛紫金八卦,还是东海之中的永明之珠?”

    王生听得呆住。这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他定了定神,咽了口口水,还是清晰地说:“尺雪锁魂刺。”

    烛火摇动,本来笑容清润的江夫人,突然抿住嘴唇。像是听到什么疯话似的,瞪着王生半晌。

    王生不禁打了个哆嗦,这才察觉屋子里其实阴冷得很。

    “那——”江夫人敛去了笑容,“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只要尺雪锁魂刺。”王生鼓起勇气说。

    江夫人脸上的烛光忽明忽暗,终于贝齿一咬:“也罢。”她摇了摇手边的铃铛,便有一个管家走了进来,她说:“带他去拿尺雪。”

    王生又惊又喜,立刻跟着中年人走了出去。

    门口那个没有耳朵的少年仍然面无表情地站着,王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一阵害怕,不敢往回看,只跟着中年人拼命走。

    这府上一切东西都奢华,却总有些令人不舒服,王生走到账房前,只觉得脚下吱吱作响,为了壮胆,他没话找话地说:“你们铺的小石头,很响啊。”

    “这不是小石头。”管家方面大耳看上去很和善,说话也和气,“这是指甲。”

    “什么?”王生显然没听懂。

    “人的指甲。”管家一边开门一边自自然然地说,“自从老爷死后,我们夫人的心情经常不好,她每次杀了合作不愉快的人,就把指甲剥下来,留作纪念。这么多年,也铺了不少了。”

    “啊——”王生脸色顿时煞白。

    往回走时,王生说什么也不肯走刚才的路了,管家倒也好说话,领着他走另一条小路。

    出了门,他飞一般跑出了老远,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再看怀中的东西——才敢肯定,刚才不是一场梦。

    第二天清晨,一阵哭声从王生家传来。

    “儿啊,你的命好苦……”王生的老娘哭得撕心裂肺,望着满地鲜血和一条血泊中的胳膊,“你让娘要怎么活啊!”

    午夜刀光

    “东街出了一件怪事。有个秀才,被人砍掉了一条胳膊。”晨雾湿润,树叶在微风中像小小的手掌轻轻互击。大树下一个白衣人随意坐着,袍袖浸透了碧绿的春意。

    “哦。”旁边的少女望着浮云发呆,似乎没什么兴趣。

    “不巧那个秀才,我前几天见过。”白衣人慢条斯理地说,“那时他正要跳河自尽,似乎——和最近长安城的瘟疫有关。”

    “啊!”少女瞪大眼,顿时来了精神,“据说能让男人生孩子的瘟疫?”

    “正是。那秀才对我说了一箩筐的心里话,实在是个倒霉的人。”微生易初无辜地说。

    “你不会乱出馊主意……害了人家吧?”少女狐疑地歪头。

    “似乎,和我有点关系。”白衣人面不改色地点头。

    “微生易初!”山贼郝状状拍着石桌子站了起来。

    东街。

    行人不多,几间简陋的瓦屋相连,巷口传来孩童的吵嚷声。

    王生软软歪在床上,一张失血的脸庞白似纺纱,更显得眉睫乌黑、俊俏可怜。若能考上进士,只怕这相貌在金殿上也能得皇上颔许的。

    屋子里,他从妻子苏氏正忙前忙后,满头是汗。他的视线落在妻子的手上,目光似被惊到的鼬鼠般,收了回来。

    苏氏的右手掌,缺了一半。

    当初她嫁过来时,手藏在宽大的嫁衣里,没人看出来。媒人也故意掩去了这一层。他在花烛洞房里被那手掌吓了一跳,虽然不至于拂袖而去,但整晚都和妻子离得老远,不愿靠近。

    苏氏倒是个爽利女子,第二天如常给公婆敬茶,虽然少了半截手掌,但叠床、铺被、纺布、做饭,样样无可挑剔。老太婆对个残疾媳妇儿不乐意,指桑骂槐,长吁短叹,她都浑然只当做没听见,该做什么做什么。

    见她如此大度贤惠,时日久了王生心里就有些过意不去,况且那断掌看得久了,也没有当初惊心。那一日,趁着酒意,王生拉开妻子腰间的束带,才发现她肌肤如玉,清香似茉莉,他顿时醉在幽幽的清香里。

    自那之后,夫妻之间渐渐亲近起来,他有时也能在她眼底看到一点儿笑容。她笑的时候,王生才发现她长得并不难看,只是荆钗布衣,不施脂粉,不见得惊艳罢了。

    只是那件事——想到那件事,王生的眼底一点点黯淡下去。

    几点火星在他眼底跳动,混着湿漉漉的泪,像是泼了水的炭,冒出惨淡的失望的青烟,依旧烫人得很。

    一阵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把王生惊得浑身一抖。

    “儿啊,有个公子来看你!”老娘扯着嗓门儿喊了一声,自从王生出了事,老太婆对谁都没好气,但此刻态度却出奇的好。

    只要看到来客本人,就能明白这份客气从何而来了。

    那白衣人一身清华随意,身后还跟了个小姑娘,后者大大咧咧将几包补品放下。

    “啊,是你——”王生的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支撑着想起身道谢,只见那小姑娘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自己肚子,王生顿时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尴尬得不知该怎么办。

    微生易初看了郝状状一眼,示意她不要胡闹。随后朝王生笑道:“不必客气,养伤要紧。”

    见他们似乎有话要说,苏氏便端了一盆给王生换过药的血水和布条,随老太婆出去了。

    “见到江夫人了?”微生易初问。

    “见到了。”王生慌忙低下头。

    “要到了那件东西?”

    “要到了。”

    听着他们打哑谜似的一问一答,郝状状终于不高兴地给了微生易初一拳:“喂!你们在说什么,拜托说点人能听懂的行不行?”

    王生的眼神顿时有些躲闪,只听微生易初问:“我来的时候,看到有几个衙役经过,他们是来调查你受伤一事的吧。”

    “是我娘去衙门报的案。”听到这里,王生露出紧张的神色。

    “查到了什么?”

    王生摇摇头。这不是什么大案,衙役们也就例行公事问几句话,没有查出什么也就记录几笔,走人了事。

    微生易初从容问:“伤你的人是谁?你看清了吗?”

    “我……我没有看清……”王生的低着头说,“我拿到东西,已经夜深了,走到街角小巷子时,周围没什么人烟。我匆匆赶着路,突然身后一阵凉风,随后我肩上火辣辣的剧痛难忍,我眼前一黑,顿时就痛死过去,不省人事。”

    “最早发现你的是谁?”微生易初问。

    “……是我妻子月娥,她说在家中等我许久,不见我回来,就四下寻找,结果在巷子里看见我倒在血泊中。”

    郝状状想起刚才见到那女子的情形,只是个柔弱妇人,单从力气来看,应该没有作案的可能。

    “那件东西被抢走了吧。”微生易初听到这里,略显遗憾。

    王生脸色苍白,点点头。

    “可惜了。”这件东西,天下仅此一件。

    苏月娥恰在这个时候,端着一碗药汁进到屋中来:“相公,喝药了。”

    如果郝状状没有看错,她端药的手抖了一下。而且,似乎除了药味,她身上还有什么味道。

    “我们先告辞了。”见王生开始喝药,微生易初笑着告辞。

    两人走在小巷里,引来了不少目光。

    这条巷子不长,街坊邻居应该都是认识的。

    “你们问瘟疫的事儿?”听到微生易初有礼的询问,缺了牙的老婆婆连连摇头,“打铁的阿旺,走到街角就到了……作孽呀,这怪病吓死人,一个满脸胡茬的大小伙,竟然大了肚子。”

    “阿旺是新搬来的吗?”

    “不是,他在街上住了有四年啦!”老婆婆似乎是看他们不信,又强调道,“那几个郎中来诊,都说是喜脉。还能有假?”

    阿旺的打铁铺离王生家不远,在街头一个偏僻的角落里。距离王生所说的遇袭的小巷子,也非常近。

    铺子里空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儿。

    微生易初在铺子里转了一圈,熔铁的大锅、打铁的炉子,都是冷的。

    “怎么没人了?”郝状状摸了摸下巴。

    “炉子已经冷了,但灰尘还不多,说明人走的时间不长。”微生易初试了试灰尘,“最奇怪的事情,是门竟然没有锁。打铁铺里虽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断然没有不锁门的道理。”

    “除非主人遇到了什么紧急事情,慌张中来不及锁门!”郝状状点头。

    “这里,”微生易初敲了敲破烂的桌子上一个酒罐,两只陶制的酒杯,“看来有人对饮过。”

    “谁会来这里和阿旺喝酒呢?”郝状状一脸困惑,突然说,“这里好像有血迹!”

    地上已经被擦过了,但仍然隐隐渗出血迹,微生易初俯身看了看,只听郝状状说:“喂,把你知道的都快点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微生易初一脸无辜。

    “这个古怪的瘟疫!比如说,几天前你见到王生时,他对你说了一箩筐的话,都说了些什么?再比如说,你让他去找什么江夫人,要的那件东西,又是什么东西?”

    花中青莲

    “那件东西,叫做尺雪锁魂刺。名列天下兵器谱第九位,是由一个西域喇嘛用天外陨铁打造的。刺入灵台穴,就能让人失忆。”

    “失忆?”

    “只要尺雪刺在灵台穴上,人就将前尘往事忘得干干净净。”微生易初负手踱步,“天下曾经有两件,有一件多年前早已失踪;剩下的一件,就在江夫人手里。可以说是无价之宝。”

    “这江夫人这么厉害,又是什么来头?”郝状状挠头。

    “江夫人本名叫戚心竹,她爹戚神医是‘逍遥神医门’唯一还在世的传人。”微生易初朝外走,“她的夫君江源,是宫廷六品带刀侍卫,品性高洁,武艺又出众,被称为‘花中青莲,玉中蓝田,人中江源’。可惜四年前与刺客搏斗而丧命。江夫人丧夫之后并未再嫁,这些年经营地下钱庄,广结天下英豪,亦正亦邪,也很有能量。”

    郝状状纠结了:“什么‘花种蜻蜓,鱼种烂田’啊?”

    微生易初不禁扶额:“……”

    “快老实交代王生和你说了些什么!”郝状状催促,丝毫不觉得打岔的人正是她自己。

    “那日我在钓鱼,看到王生要投河自尽,就用鱼竿把他钓了上来。”微生易初边走边说,“他吐了一肚子苦水,无非是屡试不中,对不起老母和妻子,遭受街坊的白眼,穷困潦倒云云……”

    “打住!”郝状状瞪了他一眼,“关键呢?”

    “到最后,他说要是有能让人忘记一切的药就好了,把这不如意的人生都彻底忘掉,不然,他就算今天不死,以后还会寻死。于是,我提议,他可以去江夫人那里换‘尺雪’。”

    “没了?”

    “没了。”

    “你这个忙,帮得太欠揍了!”郝状状生气地说,“人就算有不如意的事情,也一定要勇敢面对,努力去解决!连自己都妥协投降了,和乌龟又有什么区别?他就算像懦夫一样忘了自己的过去,也一样把握不住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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