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六年, 今上登基第六年, 皇后诞下一子,弋帝大悦,大赦天下。
西平城。
酒楼林立, 街市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卖吆喝的, 牵牛走马的,沿街叫卖的,杂耍遛猴的,敲锣打鼓的……应有尽有。
高鼻深目的,异装奇服的,肤如黑炭的, 脖子缠蛇的, 出口就是一串%&*#的……比比皆是。
若是第一次来这里的中原人,怕是要大吃一惊。
城中最气派的大酒楼——飞鹤楼里,大堂满座, 人声鼎沸。
这所酒楼占了半条街, 上百小二肩上搭了白巾子满堂跑来跑去。
“小二!一壶花雕!”
“得嘞!”
正堂说书先生惊堂木“啪”地一拍, 众人抬头,满堂皆静。
唯余长街闹市唱卖声音。
“话说,今上登基六载有余,皇后终于诞下皇子,此乃我大顺之喜啊!一十四州只要不是罪大恶极者, 均予以大赦,普天同庆!”
“这有什么新鲜,我们千里迢迢从外地赶来,不如讲讲西平城!先父曾亲至此地,那时还是一座荒城,如何就成了今日繁盛局面?”
“兄台,你呀,随便找街边小贩,给俩铜板问问便是,我们可都不新鲜听这个!”
“就是就是!”
……
宋颂揽着一模样娇俏的姑娘,一路走马观花,这儿碰碰,那儿瞧瞧,这个摊子抓一把核桃,那个摊子抽一串糖葫芦。
没一会儿双手就满了。
到酒楼门口时,正好听到众人这话。
她身边小姑娘瞪着眼睛翻白眼:“我看你是被管束久了,憋疯了吧,跑出来跟撒了欢的驴子没两样。”
宋颂将糖葫芦倒腾到左手,提溜了小姑娘颈子:“统子,我看你是皮痒了,再说一次试试?”
众人被这道声音吸引,转头来看,一时间目露惊艳。
小姑娘脸色涨红,气得不行:“这么多人,丢脸死了,把我放下!”
宋颂无所谓地淡淡扫视众人一眼:“西平城的由来,我知道啊。”
她虽美,但浑身有股隐而不发的气势,令人生畏,不敢放肆。
那双眼睛看人时,叫人无端肃然。
一时竟没有人说话。
宋颂将系统提溜到一张空桌前,倒了杯茶,喝了一口,缓缓道:“当今天下第一皇商你们可知?”
系统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个女人果然是憋急了,一偷溜出来就来人多的地方装逼。
之前开口的外地人迟疑开口:“当然,江晚泊的声明天下谁人不知!”
这一声仿佛开了个头,陆陆续续其他人也附和:“就是!”
宋颂笑了笑:“太康元年,草场冰封,牛羊冻死,关外各族人心惶惶。江晚泊便在此时收复各部,定居西平,开垦荒地,引流灌溉,教而化之,是为西平建城之始。”
众人面面相觑。
这段倒是新鲜,他们真没听过。
宋颂接着道:“后西平降于大顺,燕王爷命江晚泊为西平城守,开通中原与关外各地贸易往来。他曾一人率领满载大顺奇珍异宝的商队前往大食等国,带回商人以及能工巧匠无数,这些人往来西平与中原、大食等地,互通有无,如此,便有了今日西平的繁华。”
她一眼扫过满堂食客:“在座有中原人,有大顺之外各国商人,对此应该深有体会才是。”
说书先生神情激动:“这位姑娘想必见过江先生了,否则如何能知晓得这般详细!”
宋颂一怔,还待开口,门口突然来了两列侍卫,团团将酒楼包围起来。
众人一惊。
系统狠狠瞪了宋颂一眼。
叫你装逼!装过头了吧!
侍卫们列好后,门口走来一器宇轩昂容颜出色的男子。
他目光轻轻一扫,立即停在宋颂身上。
众人心惊胆战以为出了大事,却被他接下来的动作惊呆。
江晚泊走到宋颂面前:“小姐。”
躬身行了一礼。
宋颂向额头吹了一口气:“咳咳。”
江晚泊:“属下已提前收到主子来信,小姐请。”
宋颂:“我是主子还是他是主子?怎么他说什么你们都听,气死我了!”
江晚泊无奈看了眼系统。
系统摊手,冲江晚泊做口型:“离家出走。”
江晚泊身体晃了晃。
宋颂心知既然容离猜到她要来这儿,还让江晚泊出现,她是别想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她很不爽地瞪了眼江晚泊:“你不是去大食了?”
她打听好才决定要来,又不傻,怎么会自投罗网。
江晚泊摇头:“主子说了,小姐如今身子重,还是小心点。”说着,看了眼宋颂没有丝毫异样的腹部。
宋颂咬了口糖葫芦,嚼得嘎嘣响,好像咬敌人脑袋似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宋颂不情不愿跟着江晚泊往外走。
脚刚要踏出门槛,说书老先生忽然道:“这位可是江先生!”
一语毕,满堂哗然。
宋颂眼珠子一转:“是啊,这位就是江先生!”
说完,拉着系统钻进走廊,人群立即围了上去,江晚泊被围得寸步难行。
他目露焦急:“快!小心点,务必将人找到!别追太急不要惊着!”
……
俩人溜出了西平,系统噘嘴:“现在去哪?”
宋颂呸呸呸吐出嘴里的草:“沅州城。”
系统:“你真不要容离跟儿子了?”
宋颂翻了个白眼:“成天管这管那,这不让吃,那不让喝,这里不准去,那里不能玩,老的也就算了,小的也成精了。我是生了个儿子还是老爹!作孽哦!”
系统:“知足吧你,哼。男人是你自己选的,怪我?”
宋颂挥了挥手,拍了拍屁股:“走吧,就去京城,这回我看他还怎么找。”
系统心里嘀咕:“都说这女人一孕傻三年,真不知道谁给你的自信。”
“嘀咕什么?当我听不到是不是?”
宋颂一把揽过系统,夹着她脖子:“皮痒了?”
系统:“咱们实事求是,这些年你也没少溜,哪一回不是被容离抓回去的?”
宋颂:“……”
“这回,他一定想不到我会去沅州,咱们打赌!”宋颂冷哼。
“赌什么?”
“输了儿子给你行了吧!”
“……”
“所以不可能输的。”
*
沅州城,青牛街。
两伙孩童打在一起,喊声与棍棒齐飞,鼻青脸肿共一色。
旁边有一少年,锦衣华服,年约八.九岁,皮肤白皙,一双乌黑的眼睛滴溜溜直转。
他一边衣襟别在腰间,一手持着棍棒,遥指对面那群孩童背后有些瘦削的少年。
“云安你这个缩头乌龟,有本事出来单挑!”
少年冷哼一声,负手而立:“有本事你过来。”
李绍林气得跳脚:“啊啊啊王八蛋上次明明是你挑事居然敢告我爷爷害我被罚抄书,这口气小爷今儿非出不可!都是死人啊,给我往死里揍!”
下人们打得更加热火朝天了。
“爹爹,真笨。”
有个稚气的声音响起。
李绍林眼睛冒火,气势汹汹转身,怔住。
巷口站了一大一小。
大人一身绣金白衣,渊渟岳峙,浑身气息不可捉摸,眼睛深不见底。
小孩五六岁的样子,白嫩嫩的,眼睛明亮乌黑,嘴巴粉粉的。
一看就是父子二人。眉眼很像。
刚才那话,显然是小孩说的。
李绍林虽然骄纵,但生在沅州,天子脚下,见过贵人无数。
还没有哪家家主能让他仅仅一个眼神就双腿发软。
宫里那位帝王都没有这个人可怕。
他脸色僵了:“呵呵。”
他挠了挠头,暗暗骂云安这个倒霉鬼,碰到他就没好事!
小孩歪着脑袋,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李绍林:“怎么不打了?”
原来下人也手脚僵硬不知何时停下了动作。
李绍林心虚:“呵呵,闹着玩的。”
小孩拉了拉大人的袖子:“爹爹,不好玩。”
容离垂眸看了看小家伙,弯下腰,轻轻将小孩托在臂弯里。
他一眼扫过李绍林,就在李绍林觉得自己能表演一个当场吓尿时,他开口了。
“礼部李尚书是你——”
李绍林几乎不敢喘气,忙答:“祖父。”
容离想到什么,浑身气势好像温和许多:“李府后巷可还埋了石头绊人?”
李绍林浑身一僵:“……我知错了!”糟糕,难道是找上门来报仇的?完了完了!要是他英年早逝爷爷可怎么办!爹娘岂不是要哭死!
“可还记得六年前爱掐你脸的人?”那清冷的声音又道。
李绍林恍惚摸着脸,愣是疼得嘶了一声:“那个坏女人?”他喃喃。
容离轻笑一声,抱着小孩转身而去。
长巷里安静下来,那人脚步沙沙作响,背影挺直,侧脸看怀中小孩时莫名柔和,渐渐走远了,直到消失在巷尾。
“呼!”李绍林长出口气,拍着胸口后怕。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我的娘,哪里来的阎王,好吓人!”
他纠结地想着那人提到的掐他脸的人,想起爷爷吹胡子瞪眼总是提起的,突然瞪大眼睛。
“!”
云安眸光深沉,从巷口收回视线,冷冷扫了眼李绍林:“走。”下人纷纷跟上。
李绍林也顾不上跟他算账,忙招呼了下人:“快,快回府!”
*
“爹爹,娘亲以前就爱掐他的脸呀?”
“嗯。”
“他没有思思好看,笨!娘亲最喜欢我!”
“……最喜欢的是爹爹。”
“……”
容司危鼓着腮帮子瞪着大眼睛跟容离对视。
“最喜欢思思!”
容离淡淡道:“最喜欢我。”
容司危眼睛瞪得更大了:“思思!”
容离眸光平静:“我。”
“呜哇!我要跟娘亲告状!你欺负我!”
容离:“嗯。”
“!”
容思思眼泪含着水泡噘着嘴一头扎进容离怀里嚎啕大哭。
“你娘今日进城,你若哭丑了,她不会抱你。”容离不疾不徐道。
“!”
容思思委屈得小脸皱成了苦瓜,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容离控诉:“你欺负思思。”
容离:“嗯。”
容思思:“我要告诉娘亲。”
容离:“你娘最喜欢的那根白玉簪被你摔碎了。”
容思思:“!”
容离:“你昨晚尿床。”
容思思:“!”
容离:“你偷吃糖,牙坏了。”
容思思:“!!!”
他一泡眼泪含在眼里欲落不落,委屈得仿佛重了两百斤。
“太过分了。”他咬着小胖手指哽咽。
*
“小姐,到了。”马夫停下马道。
系统扶着宋颂下车,看着沅州城。
“六年没见,感觉过了好久一样。”宋颂唏嘘。
近日皇帝大喜,城中人人沾光,进进出出的百姓脸上都是笑容和满足。
系统:“所以咱们的人物还是有意义的。”
宋颂:“走吧,去看看有什么变化没有!”
守卫核过二人路引,放她们进城。
“比起六年前,热闹许多。”宋颂一蹦一跳拉着系统就往前奔。
系统眼睛蓦地瞪大:“宋颂!”
“哎呀!快走快走!”
“宋颂!”
“搞什么!”
宋颂纳闷地停下,顺着系统视线往旁边一看,脚下直接蹦了起来:“卧槽!”
容离淡淡站在那里,手里牵着容思思,视线无波无澜地看着她。
尤其在她脚下蹦了起来以后,视线更深沉了。
宋颂咽了口口水,愣是乖乖把脚放下,没敢蹦起来。
顿时,一股火气从心底冒气,她暗气:怕个屁啊,宋颂你怎么这么怂了!
容思思看见她眼睛就亮了,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可怜巴巴瞅着她:“娘亲!”
腮帮子一瘪,眼睛里就出现两汪水泡:“呜呜呜娘亲你不要思思了,嗝娘亲思思好想你,思思嗝很乖,你别不要思思呜呜呜。”
过路行人指指点点,用异样眼光看着宋颂,仿佛她是个抛夫弃子的恶毒女人。
她眼睛一眯:“容思思。”
容思思噔噔噔跑过来抱着她的小腿:“呜呜呜娘亲思思乖,你别不要思思。”
众人看她的目光更加谴责。
“这么漂亮的小孩说不要就不要了,好硬的心!”
系统在旁边差点笑出声。
这一幕,多像多年前宋颂在容离跟前演戏啊。
宋颂一把拉了容思思小手,蹲下身,拿出帕子替他擦眼泪,咬牙切齿,低声道:“不许哭了,今晚给你讲睡前故事。”
容思思:“呜呜呜娘亲思思知错了,娘亲你别不要思思!”
“太狠心了!”路人指责。
宋颂深吸一口气:“五晚。”
容思思眼泪迅速一收:“说谎是小狗哦。”
宋颂:作孽。
解决了小的,她僵硬着下巴,抬头看那个老的。
容离牵了她的手,也不说话,拉着她就走。
系统在后面看得两股战战。容离刚才可是给了她一眼。
死道友不死贫道,她脚底一抹油,迅速溜了。
傻子才跟着宋颂挨罚!
她找晚晚玩去!晚晚自从嫁了天阙,越发好玩了。容离来了,他们肯定也来了!
宋颂没话找话:“去哪?”
容离:“皇宫。”
宋颂:“是该去看看父皇。”
容离:“嗯。”
宋颂捏了捏儿子的小胖手,容思思竟然没有领会到她的意思。
“娘亲,爹爹说了,娘亲肚子里有小妹妹,不能抱思思的。”
容离目光淡淡看过来,宋颂站住:“容子檐。”
容离眸子沉静,看着她。
宋颂心里火气不知不觉下去一些。
她一想,不对啊,说好了不能再被管得束手束脚,心里顿时又有了底气,她梗着脖子:“你怎么会来沅州?”
容离:“等你。”
宋颂:“你怎么知道我要来沅州?”
容思思急忙插嘴:“娘亲,江叔叔没你聪明,怎么可能困住你。”
宋颂看着容离,容离淡淡点了点头。
她:“……”
“娘亲,你下次带思思一起走嘛,爹爹不给思思饭吃,还要思思干苦力,娘亲不在,思思好难过哦。”容思思稚声稚气道。
宋颂猛地看向容离。
容离淡淡道:“容思思昨晚尿床了。”
宋颂低头:“容思思!”
容思思小脸皱成了苦瓜,漂亮的眼睛里含着水泡:“呜呜呜爹爹欺负人!”
宋颂狠狠瞪了容离一眼。
“不是叫你晚上不要让他喝汤?”
“下次记着。”
“还有,他嘴里怎么有颗牙是坏的,你是不是给他吃糖了?”
“他威胁厨娘偷吃的。”
“容思思你三天不打要上天了!”
……
*
皇宫,椒房殿。
皇后以及一众妃嫔坐在殿内说话。
话题正是刚进宫的燕王夫妇。
“要说天底下最令人羡慕的女人,非燕王妃莫属了。”
“是啊,这燕王爷何等人物,这些年竟是守着她一个人过,还带她游山玩水,纵览河山,羡煞旁人啊。”
“不过,说到燕王妃……玥贵妃,燕王妃出自云府,乃玥贵妃的嫡姐啊,若是我有个这样能干的姐姐,可要高兴死了。”
云如玥一身华贵,闻言淡笑了下:“可不是,我这个姐姐生性洒脱,能有燕王爷珍之爱之,我也替她高兴。”
众人见她滴水不漏,深觉无趣,私底下偷偷撇嘴,没一会就散了。
“皇后娘娘,您说这玥贵妃是真向着燕王妃还是装的?我可听说他们府上待燕王妃不好。”
皇后逗弄着摇篮里的婴儿,微笑:“真的假的,燕王妃如今地位,谁又能及得上?”
她想起皇帝提起燕王妃是那种复杂的眼神,垂下眸子:“她的命是真好啊。”
“谁说不是呢。”
*
“娘娘,这帮人就是嫉妒你得皇上宠爱,一群势利小人。”
云如玥面色冷淡,看不出丝毫情绪:“皇帝哪有什么爱。”
她想起容戈这些年对她的点点滴滴,心里越发冷。
“宠爱有什么用。宫里最靠不住的,就是皇帝的宠爱。”
宫女不敢说话了。
她们娘娘刚进宫时多单纯天真。
如今竟已是心如死灰。
云如玥隔着花园看见宋颂怒着脸跟容离说什么,容离牵着她的手,一句话不说,眸子却温和柔软,只盯着她一个人,仿佛那就是所有了。
宋颂虽然眉目含着怒气,但是眼底的包容和爱意却是藏不住的。
他们的十指握得很紧,仿佛什么都分不开。
“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她的心骤然刺痛。
她杀了多少人,手里沾了多少血,值得么?
作者有话要说:故事写到这里,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结局,这是开始就想好的。写到这里就结束了,感谢一路支持,给小天使们笔芯!祝大家事事如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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