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罗悠然缓步刚出现在长巷里,听风听雨便飞奔着冲过去拉住她,说道:“主子,你可回来了,皇上在暖阁等了好一会儿了。”
曼罗微微一怔,不晓得父皇怎么会突然来景阳宫找她,她点了点头,说道:“无需慌张,你们去把我珍藏的紫砂壶拿出来,再烧壶热茶。”
看主子这般淡定模样,听风听雨的心顿时也安稳了下来,皇上虽然一直都没表现出无奈,可让皇上等了这么久总归是不好,万一龙颜大怒,那后果谁也无法想象。听了主子的吩咐,她们便急忙回去照做了。
曼罗站在景阳宫时有一瞬间的犹疑,如果她当年被送出皇宫真的只是一个借口,那父皇是基于什么要把送出宫的?前世关于儿时的记忆并没有父皇讨厌或者不喜欢她的,究竟为了什么要舍弃她,且还是一场有预谋的舍弃!
她不知道该不该听信曼彻的话,可前世今生的记忆都告诉她,曼彻无心朝政不喜争端,他没有理由骗她?还是说曼彻并不是她所了解的那样,其实也是一位野心勃勃的阴谋家?
关于那场离宫,关于母后和独孤氏的灭门惨案,她要不要去问父皇?问了又有什么意义呢,杀戮,不过是是父皇为了巩固皇权而采取的手段罢了。
“你去哪儿了?”
曼罗刚进到暖阁,便听到一个颇具威严的声音,她福了福身,柔声道:“儿臣参见父皇。”
曼皇看着她,又问了一边遍,“你去哪儿了?”
曼罗垂手,恭敬地回话,“原本是去了皇祖母那里的,后来皇祖母乏了我便又被宁妃娘娘昭去了娴灵宫。”
“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曼罗抬头看了一眼曼皇,缓缓一笑,“也没什么,不过是上元节快到了,皇祖母又叫我帮衬着出些新奇点子,宁妃娘娘叫我过去问问。”
这次曼皇没有立即说话,他沉默着看着曼罗,似乎在掂量她话里的真伪,可是她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容,倒叫人看不出什么。这个孩子长大了,心思也深了,在凤翔山的这几年学的东西还真不少,竟比在皇宫长大的那几个孩子更会隐藏心思了。
“你相出了哪些新奇点子,说来与朕听听。”
此时听风听雨端着紫砂壶和烧好的热水进来了,曼罗淡淡一笑,道:“儿臣先为父皇泡杯茶。”
听母后说了,这孩子泡茶的技艺是跟茶山太婆学的,没想到她离宫几年还有如此机缘,竟能得茶山太婆亲传。曼皇安静的等待着,等待品尝被太后赞不绝口的茶究竟是怎样一番了不得的味道。
远远的他就闻到了一丝淡淡的清香,龙眉不由舒展了些许,他坐在首座上静静看着曼罗的动作,竟慢慢将她的身影与另一个女子重合在一起,这样的场景他很熟悉,也很陌生,现在想起来好像都是前世的事情了,他们有十六年没见了吧……十六年,孩子都已长的这般大了……
曼罗亲自端着茶杯走到曼皇跟前,柔声道:“请父皇用茶。”
曼皇接过来没有立即去喝,曼罗见他端着杯子不动作,便提醒道:“父皇,这茶儿臣已经放的刚刚好了,不烫的。”
曼皇点头,“朕知道。”
曼罗恭敬地站在那里,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道:“父皇,是有话想问我么?”
曼皇揭开杯盖,一股淡淡的芬香顿时扑入鼻中,他端着茶杯的手忽然有些颤抖,甚至连茶水里出现的幻象也没能让他惊讶,他只是深深地吸着那股时隔多年的遗忘不了的香味,口中你喃着:“曼陀罗,这是血色曼陀罗?”
曼罗惊讶于父皇的反应,点头道:“这是血色曼陀罗,也是曼珠沙华或者说彼岸花。”
曼皇忽然把茶杯掼到地上,厉声道:“你居然用血色曼陀罗给朕泡茶,你想毒死朕么?”
曼罗没想到他会突然发火,也没想到他发起火来脸色会阴沉的可怕,她急忙跪到地上,景阳宫上下跟着跪了一地,个个身体颤抖的如同筛糠一般,生怕皇上的怒火会降临到他们身上。
曼罗面色沉静,声音平稳地说道:“儿臣不敢!儿臣也不会害父皇!”
“是么?”曼皇冷沉着脸轻蔑地笑了一声。“你回来不是要给独孤氏报仇的么?你在娴灵宫和宁妃密谋了什么?”
曼罗抬起头,目光坦然地对上曼皇充满杀气的眼睛,“父皇以为儿臣会和宁妃密谋什么?”
宁妃,曼皇虽然知道她一心向往凤座,可素来行事严谨,没有露出任何马脚,也没有犯过什么大错,可她既然有野心就会有动作,无端把曼罗叫过去定然不只是简单的商议上元节诸番事宜,倘若曼罗真的和宫里任何一位嫔妃联手对付他,他又能怎么办?他已经逼走了蝶妃,难道还要再次对自己的女儿下手么?可是倘若曼罗自己不争气,他也宁愿没有这个女儿!
曼皇对那群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一下的宫人侍婢不耐烦地说道,“你们都下去吧,只留三公主在这里就行。”
听风听雨抬头看向主子,虽然焦急可也无可奈何,只得起身退去。自从主子回宫,还未能好好和皇上说话,此番他们父女若能把心结解开了,主子往后在宫里的日子兴许也会好过一些。
待暖阁里只剩下他们父女时,曼皇才疲惫地扶着额头让曼罗起身,他沉声说道:“你知道这座景阳宫为何空置了十几年么?”
曼罗起身恭敬地站着。关于景阳宫她先前是听到过一些讨论,说是这座大气辉煌的宫殿原本是给父皇的一位宠妃建的,那位宠妃便是当年险些被立为皇后的蝶妃,曾宠极一时,位同副后,手中还有协理后宫的权力,父皇还专门为她另建了一座凤翔台,只待她生下皇子便废除皇后立她为后……可是不知为何,那位蝶妃在怀孕期间不知听到了什么流言,对父皇大失所望,整日以泪洗面也不再踏出景阳宫,待产子那日不幸血崩而死,父皇便把这景阳宫一直空置着,好像这座宫殿在,那位蝶妃便也在似的……
“儿臣不知。”
她的确不知道,当年蝶妃出事时,她也才出生。曼皇的目光有些游离,他的思绪仿佛回到了十六年前,他想不明白蝶妃当年究竟听到了什么竟然会那般恨他,甚至想用血色曼陀罗泡制的茶毒死他……当年母后的处罚虽然决绝了一些,可终归是出于保护他的心思,他又能把母后怎样呢?他身为一国之君,看似高高在上,权力无边,可他也是人,一个有血有肉有高兴也有疼痛的人,身为人,便会有人的牵绊……
“这里原本是给蝶妃住的,十六年了,你回宫住进来也给这里添了人气儿,不至于让这里这么冷清。”
“父皇很喜爱那位蝶妃?”
曼皇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点头,“嗯。”
帝王的情爱是最见不得光的,一旦让人看出自己的感情,便给了别人筹划阴谋的机会,他何尝不懂得这个道理,可是面对蝶妃,他做不到漠然漠视,他想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也恨不能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她,可她却听信了别人的谗言竟然怀疑自己的爱,怀疑自己爱的是她的同胞姐姐……每每看到她那冷漠的眼神他的心都仿佛被一把锋利的刀铰着。他是皇帝,走着一般人没有的骄傲,他的骄傲让他看不得那剜心似的眼神,渐渐来这景阳宫也就少了,后来干脆让她从宫里消失……
“这些年朕对独孤氏冷漠,想必你心里也是怨怼朕的。”
曼罗垂眉低眼,“儿臣不敢。”
曼皇对她的恭敬不以为意,这个孩子在凤翔山待了那么些年,绝不是这样简单的样子。“独孤氏,她是死有余辜!原本她群安分守己的做个皇后,朕也不会为难她,可偏偏她嫉妒受宠的嫔妃,竟然跟蝶妃说朕爱上的是根本不是蝶妃,让蝶妃对朕失望,拒不见朕,害得朕从此失去蝶妃,朕早就想杀了她了……”
“所以你任由她在冷宫被人折磨?当她被人砍去双腿双臂做成人彘放在大瓮里的时候,当她的脸被人用刀子划的面目全非的时候,你心里是不是有了复仇的快感?你是不是觉得终于给那位死了十六年的蝶妃报仇了?”曼罗的声音陡然提高,她字字铿锵的指责着当今皇上,她无法理解他为了一个女人那样对待另一个女人的行为!
“放肆!”曼皇猛的拍了一下桌子,怒目圆睁地看着曼罗,吭声道:“你敢跟朕这样说话!你在凤翔山那么多年,你师父就是这么教你的么?”
曼罗微微一怔,随即冷笑一声,眸子里闪过一丝失望,“你果然知道我的行踪,你讨厌我母后,便也想方设法的把我送出皇宫,省得我们母子在这宫里碍你的眼,现在我母后薨逝未过三七,你便来我这里指责她的不是,你就这么恨她,让她惨死后也不能在九泉之下安息么?”
“谁告诉你朕是讨厌你才把你送出皇宫的?”
“难道不是么?”
自从经历了蝶妃的事情之后,曼皇最讨厌的事情就是被人误解,何况还有人敢误解它堂堂一国之君,曼罗和蝶妃,果然是母子,秉性再相像不过了!
他冷哼一声站了起来,眼神不知不觉已变得森凉,“朕要对谁怎样,从来不需要解释,即便你是朕的女儿也一样!对于这些年朕做的事情,随你怎么想,朕从来没有后悔过!”
“当初为什么要让我出生?”曼罗语意凉凉地说道:“这宫里多的是出生不了的孩子,既然那么厌烦我母后,那么厌烦我,为什么还要让我出生?”
曼皇抬眼看着他,眼底尽是不耐,“朕让你出生,是替你母亲还债的!往后,你在这宫里,最好能够安分守己,不要参与任何纷争,否则别怪朕对你无情!”
他说罢甩袖离去,曼罗怔怔地看着那道明黄的背影,心底苦笑,原来这宫里什么都瞒不住他,他知道宁妃图谋凤座必定有所行动,所以他知道宁妃找她过去是要商量对付其他嫔妃的事情……她又忽然觉得这个九五至尊的男人好可怜,被自己的枕边人算计来算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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