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龙华宫走出来时,站在那厚重的宫门前,她抬头看向天空,这便是帝王!一个帝王不仅仅拥有高不可攀的权势地位,还要懂得如何用帝王的权术来平衡各方的势力,倘若自己的孩子做了亲王,掌握了权力,那权衡之术也必须用到自己的孩子身上,如此以来,亲情便慢慢淡了。
这些,作为生在皇室家族的曼罗来说,她都懂,甚至任何一个皇室子孙都懂,只是没有亲情的依靠,就只能靠权势来弥补,为了权势能舍弃的东西会越来越多。
如今,亲情彻底没有了。
曼罗始终不曾明白,她为何会失去这一切。前世今生都是如此,为何她会失去所有她所看重的感情?
“主子,回去吧?”听风见曼罗站着发呆许久,便忍不住上前问道。
曼罗微微一怔,“回哪儿?”
听风心中一紧,回哪儿?这金碧辉煌的皇宫明明就是她的家,可她似乎总是找不到归所,明明她已经是天下女子中最为尊贵的人了,可她依旧孤独的承受着所有折磨,皇权富贵于她而言,似乎并没有意义。听风一直以来都看不明白主子心中究竟在想什么,做的一切似乎都没有目的,又似乎目的很明确。
可那个目的究竟是什么?
“按照规制,如今您应该住在东宫里,可奴婢知晓您也想回景阳宫瞧瞧,便着人把景阳宫和东宫都收拾出来了,您看住进哪处宫苑?”
按照规制,她如今确实应该住在东宫里。曼罗侧头看了一眼听风,嘴角微翘,却笑的讽刺,“听风,本宫如今不仅自领一宫,且统领的还是东宫,这是天下女子做梦想不到的事情,成为储君,本宫原本应该高兴,可本宫这心里为何却觉得失落呢?”
听风上前搀扶住曼罗,她总觉得眼下正有一股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孤独与忧伤侵蚀着主子的心,可她却无能为力,她既不能为主子分担,也不能为主子分忧。有时,她真的很痛恨自己,陪在主子身边八九年了,却始终看不透主子究竟在想什么,她能做的只是陪在她身边,就是陪在她身边。
“主子,回吧,要起风了。”
“起风了。”曼罗长叹一声,“又是一年叶落时,走吧,去景阳宫。”
“摆驾景阳宫!”
随着听风声落,便有数十个太监宫女鱼贯而入。听风小心翼翼的把曼罗扶上肩舆,这才跟着走向景阳宫。
到了景阳宫,祁渊已经等在里面,不仅让听风惊讶了一把,便是曼罗自己也露出了微微惊讶的神色,“你怎么会在这里?”
祁渊淡淡一笑,“猜到你不会立即去东宫,便在这里等你。”他说着看向听风,“去给你主子沏壶茶来。”
听风欢欢喜喜的去了。
曼罗静静看了祁渊片刻,心中的烦闷忽然消失,也不算很坏,至少还有他。
祁渊拉着她走向窗台,推开窗看到外面的曼陀花开的正艳,不由微微一笑,“你为何独独爱上了这血色曼陀罗?”
“血色曼陀罗,又叫彼岸花,我只是喜欢这个颜色,喜欢这个名字及它的寓意。”
“此花太殇,原不该出现在人间。七儿,你不该爱上此花的。”
曼罗调到窗外,将自己置身在那曼陀罗花丛当中,白皙纤长的手指轻轻托起一朵花,微微一笑,“你觉得我应该喜欢什么花?”
祁渊凝眸望她,一时之间却也想不出这世间还有何花比这血色曼陀罗更适合她,或者说更配得上她。优美动人,圣洁无暇、带着死亡的悲凉……
七儿啊七儿,你这一生悲凉如此,我该如何才能让你真正快乐?
“似乎确实只有这曼陀罗与你更相配。”祁渊亦跃到窗外,姿势优雅的仿佛仙子临世一般。
两个身着血色红衣的人,置身在那血色曼陀罗花丛当中,几乎与那片小天地融为一体。二人比肩而立,尊贵优雅的仿佛不属于人间。方端来茶水的听风与其他婢子一起站在窗前竟看的痴了,若非那滚烫的茶水溢出而烫的其中一个婢子低声尖叫了一声,她们还不知晓会看多久呢。
自知失仪的婢子急忙跪到地上,颤声道:“惊扰太女殿下,奴婢该死!”
曼罗这才扭头看向这边,见除听风之外的其他婢子都低着头跪了下去,微微蹙眉之后便朝听风使了个眼色。
听风会意,半折身对那些婢子吩咐道:“殿下宽宏,你们都起身下去吧。”
“是。”
几个婢子将茶水点心都放下后便躬身退了下去,听风端起一盏茶递到窗外,“主子请用茶。”
曼罗接过之后转身递给了祁渊,听风见此急忙又端起一盏茶递过去,待二人将茶杯复又递回时,听风两手接了便又退下了。
祁渊看着听风的背影,笑意微微的说道:“这小丫头似乎比以前稳重多了。”
“经历的多了,必然会有所成长,此番回宫我也觉察出她似乎比以前更小心谨慎了,唯恐我会遭遇什么不测。”
“这丫头的忠心,倒也让人欣慰,有她在,你总还有个体己的人说说话。”
是啊,她已经没有姐妹了,有的时候她们斗得你死我活,她们真的死了,她却又觉得孤单,真羡慕那些寻常百姓人家的孩子啊!
曼罗忽然毫不顾忌的坐在地上,祁渊迟疑了一下也跟着她一起坐下来,他们本就是行走江湖的人,并不拘束于任何礼节。
“渊。”
“嗯?”
“你觉得孤单么?”
“嗯。”
“我有亲人,却没有亲情,你说我上上辈子是不是做了很多孽?”
“嗯,我作孽更多一些。”
“你爱我么?”
“爱。”
“你想要这天下么?”
“我想要有你与我并肩的天下。”
曼罗扭头望着他,那眼神似乎穿越了今生而望着前生,“我与你已经错过了一生,这一生不要再错过了,好么?”
祁渊点头,目光温柔的与她对视,“好。”
“我当上储君的条件是终身不嫁。”
“我知道。”
曼罗靠在祁渊的肩头,微微闭上眼睛,恰有一滴眼泪掉落,“可我想有一个孩子,我和你的孩子。”
祁渊的身体猛地一僵,他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七儿,你方才说什么?”
“前世我有一个孩子,叫云宁,是我和云池的孩子,后来孟清茹进宫夺去了我的恩宠,云池便纵容她溺死了身为太子的宁儿,我死的那一日才知晓,云池从来不曾爱过我,他只是爱上了我的身世和我的聪慧,我陪他奔走于各个战场,我冒着刀枪剑雨为他布医施药,抢救士兵,我在他受伤时衣不解带的守在他身旁,他登基时将我册封为皇后,给我无上的恩宠,我以为那是爱,就死心塌地的为他筹谋算计,可他竟然是我的亡国仇人,他夺走了我的一切,甚至纵然孟清茹杀了我的孩子,我不过是找孟清茹去凤栖宫问话,就被孟清茹污蔑我要杀了她,招来云池的逼迫……渊,其实我很难过,所以我才那么恨云池和孟清茹。”
想起慧空曾经说过的话,他的心不由一阵揪疼,慧空说她死后被云池施了戮血之刑……那样惨无人道的事情,云池怎么能做得出来?他的手紧紧攥起,却语气平缓的问道:“七儿,你可还记得前世你是怎么死的?”
“自刎。”曼罗嘴角微扬,笑的嘲讽,“前世师父用我的血在云池的身上种下了痴情蛊,要用我的血为药引制药才能延续生命,他知晓后很生气,那日他冲进凤栖宫,问我要解药,后来我自刎倒地的时候听到他让人放我的血,我猜想最终他仍没放过我,最后应该是对我用了戮血之刑。”
她这样轻巧的几句话带过一生,可每走的一步都带着伤痛。
祁渊用力抱紧她,前言万语到嘴边只剩下一句话,“七儿,我的七儿,你受苦了。”
曼罗缓缓闭上眼睛,没有再说话,张口就是哽咽,她不愿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
夜幕降临,曼罗依旧靠在祁渊的肩头,她不动,也不动。
从今往后,他就是她的依靠。
“宁儿……”曼罗似乎睡着了一般,毫无意识的叫出这个名字。祁渊侧头看了她片刻,随后又举目望向天际。
宁儿,你听到你母亲的呼唤了么?在远方的你,可还好?
听风来问是否传晚膳时,就看到这安静宁和的一幕,忽然不忍打扰,见身边的婢子正要唤主子时她急忙抬手制止。
这样的时光少的煞是可怜,两位主子能这样安静的相守,是那么不容易。
祥宁宫的人来传话说让太女殿下去陪太后用膳,听风有些迟疑,硬拖了些时间才不得已来唤主子,进来时却见两位主子正坐在窗前对弈,不由惊诧,可眼瞧着祥宁宫的人等在外面也不敢耽搁太久,便上前道:“主子,太后着人来请主子去祥宁宫用晚膳。”
“嗯。”曼罗执起一枚白子落下,淡声道:“知晓了。”
听风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做了,迟疑了片刻又说道:“主子,祥宁宫的人眼下正等在外面。”
“嗯,知晓了。”曼罗双眼注视着棋盘,说道。
听风为难的看向祁渊,主子初回宫却未去祥宁宫问安,太后着人来请,若再不去,难免落人口实。如今主子不单单是公主,也不止是过问朝政的帝姬,而是曼罗的储君,将来的女帝。不服主子的人,原本就多,若主子再不小心行事,只怕会引得满朝风言风语。
祁渊感觉到听风求助的目光,淡而清雅的笑了笑,“你家主子想的可不比你周全,她都不急,你着急什么?”说罢便又看了曼罗一眼,“你为难她做什么,且去吧,这棋局我不动,等你回来,咱们再继续,可好?”
曼罗放下旗子,嗔怪道:“也罢,眼下有人翅膀硬了,我都不能为难她,倒叫她来为难我了。”
听风一听,脸色顿时红了起来,“主子惯会拿我打趣。”
曼罗乘坐肩舆走到一处宫殿,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咒骂声,“你病恹恹的怎么还没死了?一个两个的都来惹本王的不痛快!端茶都端不好,你还活着做什么?”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你是该死!”襄王顿了顿,忽然又骂道:“是不是觉得如今一个女子当了皇太女,成了储君,你就觉得自己也了不得了?如今伺候起本王越发的不尽心,难不成以后本王还要看着你们女人的脸色行事么?你也不瞧瞧自己的斤两,不过一个下贱的女子,也敢跟本王叫板?”
指桑骂槐!
听风听了脸色顿即沉了下来,这襄王小小年纪竟然说出这番话,这个玉贵妃可真是好本事,竟这般教孩子!
她扭头看了一眼曼罗,见主子若有所思的正看着那两道紧闭的宫门,问道:“可要进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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