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你从云国回来时,太后曾向你传达了皇上的意思,你若想成为皇太女,必须终身不嫁。”
“那又如何?”曼罗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我是答应了没错,但我答应的只是终身不嫁,从未说过终生不生子。”
这样的说法,便是连祁渊也愣了一下,她果然不是能用常人的思维来衡量的人。
“可笑。”周嫔的眼中尽是鄙夷,“女子不嫁,如何生孩子?枉你还是皇家女儿,你将礼义廉耻都放在哪里?”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这个天下给女子的束缚已然太多了,而我从未想过要像那些活在世俗之见下的女子一样,我只想活出我自己想要的样子。你若觉得这违背了那些所谓的女德女戒,违背了男人们的意愿,你可以不做这样的事情,但是别人做了,你又有什么权利去指摘呢?”
周嫔的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顿时倾落了一角,她震惊的看着眼前的女子。惊讶于这个女子的大胆和荒谬。
这是一个不受世俗偏见、不受礼法约束的女子。她才惊天下,貌倾世人,家室背景早已让她注定了她不是寻常人。可曾经她被皇家抛弃,孤苦无依的流落在外,曾经她初回自己家中,活的战战兢兢,受尽宫中欺凌,甚至每日与药为伍,那时的她并不幸福,甚至现在她的心中也有几个无法解开的心结……
可她现在竟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与曾经的她,判若两人。可毫无疑问,曼罗方才的话,对她触动很大。
“你变了。”周嫔转身,惨然一笑,“女子就该遵从礼仪教条,就该从一而终,就该先嫁人,后生子……”
“你嫁人了么?”曼罗看着看忽然染上孤寂之色的背影,淡声问道,“莫姚,你也没要嫁人,可在世人眼中,你是一个十岁孩子的娘……”
“那不是我的孩子,我不是周玉!”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周嫔似乎也没想到她会脱口而出这样一句话。她迟疑了一下,自觉掉进了曼罗设置好的语言陷阱里,这才明白曼罗方才说的那些有悖常伦的话究竟是何意,只怕就是为了在等她的这句话吧!
这个曼罗,果然心思深沉的很,即便她的幽瞳能看穿一切人的想法,可她为何却还掉进了曼罗的陷阱里?她能看穿曼罗的思想,可她不会时时刻刻都能看出,也就是说,曼罗让她看到的,可能是想让她看到的。
她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走进了别人的陷阱里。
曼罗并未露出任何得意的神色,甚至没有半点幸灾乐祸,她的眼中忽然透出一种悲悯,这种悲悯似乎跨越了生死,竟透着一种悲凉。她说:“削骨易容的时候,是不是很疼?”
削骨易容?
周嫔的身体猛地瑟缩了一下,却很快恢复常态。那种疼痛,仿佛死过一次的疼痛,她即便挺了过来,却也没有勇气再去经受一次。那种疼痛,如今只存在她的记忆当中,存在记忆力的还有那个喜爱玄色、不喜言笑、冷若冰霜的男子。
她是为了他,才牺牲了这么多。
他曾说,只要她愿意忠诚于他,愿意为他效力,他就答应帮她报仇。
他曾说,当天下一统,当他成为天下皇,便会百里红妆,娶她为后。
她都信了。所以,她才心甘情愿的住进另一座皇宫,顶着另一个男人嫔妃的称号,顶着一个十岁孩子母亲的称号,顶着另一张女人的脸,活在一个看不见他的地方。
“很疼。”周嫔冷笑一声,“那种疼,这辈子也忘不了。”
云池,你总有办法,让一个女子为你牺牲,可你也总有办法让你一个女子刻骨的恨你!
曾经有多爱你,最后就会多恨你!
曼罗的手,紧握成拳。眼中闪过一丝恨,彻骨的恨。曾经她也像眼前的女子这样,为那个人付出了一切,可最后却落得那般惨痛的下场。她恨,日日夜夜都在恨。可她似乎又比眼前的女子幸运了一些,她失去孩子、失去生命,失去爱,尚没有失去自己的容颜。
而莫姚呢?一旦让她知道云池的心计,她将以另外一个人的容貌、身份走上一条决绝的道路。先前被她替代的人,不是周玉,而是周玉替代了她!
“云城孟家,怎么能没有死绝呢?”周嫔似乎纠结在这个问题上了,“他写信告诉我,孟家因为云后已满门抄斩,满门抄斩了,为何孟清茹还能成为她的姬妾?”
“你不必如此纠结。”祁渊淡淡一笑,“这世间没有任何人会与你想象的一样,倘若期待过高,只能是失望。”
“是么?”周嫔看了一眼祁渊,“你是真心喜爱曼罗的么?你会让她失望么?”
“我会。”
毫不迟疑的两个字,惊讶的不仅是周嫔,还有曼罗。周嫔似乎想在曼罗脸上看到失望的表情,可是她没有。那张脸上平静的仿佛一滩清水,没有半点涟漪。
一个男子当着一个女子的面说会让她失望,她怎么能没有半点反应?况且她的腹中还有他的孩子。
曼罗从她的眼神中知道她在想什么,“这世上没有完人。莫姚,你若是周嫔的身份,我不会给你活着的机会,可你是莫姚,在经历了那样的惨痛之后,我不想再让你有任何伤心、此时周素在监牢里,他至死也走不出那里了,襄王被皇上责罚,你被禁足,我有办法让你从此离开皇宫,去过自由的生活,只要你肯走,我今晚就能把你送出去。”
“哼。”周嫔再次冷笑,“你的计划是,周嫔在这样的情形下,失去继续生存的勇气,畏罪自杀。然后你再悄无声息的把我送出宫外?可是曼罗,我是不会走的,我来这里是有目的的,我要曼国成为云池的囊中之物,原本鲁王叛乱后只剩下襄王一个皇子,那时你知晓我有多开心么?我以为襄王一定会是太子,可没想到皇上他竟然会抛弃唯一的儿子而册封你为皇太女!本来我以为襄王为太子,皇上驾崩之后襄王顺理成章的登基,然后周素以襄王年幼为由,任职辅政大臣,统摄曼国大权,如此以来,曼罗实际上就成了云国的附庸,只要云池稍用手段,就能吞并曼国。可是你,曼罗,我蛰伏三年,甚至付出削骨易容的代价,却都毁在了你手上!”
“不是你的计划毁在了我手上,而是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们来破坏我的国家。”
“这里的一切都不值得你去爱。”周嫔冷笑一声,“这所谓的家是冰的,亲情是冷的,甚至一不小心就葬身在这里。曼罗,你忘记你曾经遭受的一切了么?这里不值得你爱,不值得你去保护。你走吧,和祁渊一起去璟国,去别的什么地方都可以,那里有你渴望而不可得的自由,你生下你们的孩子,去过正常人的生活吧,我要在这里,等云池来接我,我会永远守住你们的秘密,我保证不会有人知道。”
“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祁渊的声音很淡很轻,却足以让周嫔听得清楚。她愣怔了一下,随即笑道:“你们不愿意,也没有关系,大不了,就鱼死网破。”
“有我在,你没有筹码。”祁渊淡淡一笑,忽然伸出手,也不知晓做了什么,曼罗只看到周嫔直愣愣的看着他,却无法动弹。
原以为他真的要杀她,可在看到他的动作后,忽然放下心来,让你一个人保守秘密的办法,不仅是死亡,还可以抹去她的记忆。
没有了记忆,就没有了威胁。这世上知晓她有身孕的人,仍旧是身边最亲近的人,只要他们小心,秘密永远会成为秘密。
站在重华宫的屋檐下,祁渊与曼罗都没有说话。
似乎方才的谈话,谁都不想再提及,可是刚刚都说了什么,曼罗总觉得说的无语伦次,没有章法和逻辑可言,想想那幽瞳的威力确实是大,难怪云池会对莫姚用了美男计。
倘若一切都按莫姚的计划进行,云池真的不废一兵一卒,就掌控了曼国。这个男子的心思,她再一次深切理会到了。
曼罗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红衣烈烈的男子,他若真想做,只怕这天下早已在他囊中,他不做,只是因为他想光明正大的得到,他不屑于那些龌龊的心思和手段。
“在想什么?”祁渊侧头对上她的眸子,眼底的柔情,暖融融的包裹着曼罗。即便站在这寒风凛冽里,可是有他在身边,有披风外裹着他的披风,寒冷似乎已经被抵御。
“我在想,你会让我失望什么?”
祁渊嘴角的微笑轻滞,他方才那样说,也不过是先让她知晓,即便他现在手中握有权势,即便他现在可以最大限度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他终究不是自由的。
慧空已经找到他了,与他谈了许多。他从未见过一个自诩得道高僧那么多年的人露出那样焦急悲怒的神色,想必在那之前,慧空已经疾声厉色的与她也说过了。
其实他不说,她也知晓,她现在手中的力量并不比他的小,她也有那么多的迫不得已,他们能走到今天,都是因为彼此相懂。
回到东宫,祁渊便一路抱着她,直到轻轻把她放到床上,他的眼睛一刻也不离开她,似乎怎么也看不到。
曼罗忍力再好,在他面前也是个小女子。等了半晌不见他说话,终于忍不住问他,“你这次来,有许多不同,你以前从未像现在这样看我。”
“是么?”祁渊笑意微微的看着她,“美人在旁,先前我竟没有好好欣赏,真是该打。”
曼罗嗔笑,“何时你也变得这般油嘴滑舌了?”
“你不喜?”
“不喜。”
“那我往后便不说了。”
“你究竟会不会哄人?”
“你需要人哄?”祁渊露出一抹坏笑,俯身在她唇上轻轻一点随后滑到她耳畔,轻声说道:“我以为强大如你,并不会露出这种小女儿的娇态,你真是让我越发惊喜。”
曼罗忽然嘴角的笑意慢慢淡了,“以前,的确不会,遇到你,我想像平常女子一样,有家有夫有孩子,做一个相夫教子的安稳女子。”
祁渊伸手摸向她的腹部,那里微微凸起,正孕育着一个生命。可是这个孩子的到来,会要了这个生命已很脆弱的女子的生命。慧空疾声厉色的话还在耳旁回荡,这个女子已经遭受了那么多常人难以想象的苦难,他不能因为一个孩子而提早结束她的生命。
“七儿,我们不要孩子了,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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